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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無罪] 仙魔變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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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5 01:35:45
第五卷:出世第二十五章 限期

“依律,行刺官員即便未遂,也是要發配邊疆三年。”

林夕看著這名臉色已經徹底雪白的女丐,平靜的說道,“若是你供出主使者,我便可以給你定個戴罪立功,最多只要入獄一年。”

“沒有人指使我。”女丐知道即便是已經構成鐵證,低垂下頭,但也不改口,依舊顫聲道:“我帶著匕首,只是用於自保。”

林夕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道:“我只是想和朱四爺一談,怎麼,認個錯,當面一談,對於他而言就這麼難麼?”

女丐和人群之中的幾個人因林夕這一句,心中都是生出些異樣的滋味,“這就是昨日拘了劉銅的新任提捕?”此時周圍有些人卻是也反應了過來。

“都說新任提捕是個年輕人,想不到竟然這麼年輕!”

“那劉銅連那賣豆腐阿婆都欺負,朱四爺這事真是做得太過了,提捕大人管了,他竟然還敢派人來行刺。”

“幸虧提捕機警,要不被刺了,說不定這人就乘亂跑了。”

“我剛才就親眼看見,這女的偷偷從後面上去,原本還以為她要偷東西,沒想到原來是要行刺!”

一時許多人議論紛紛,而和上次相比,這聲音當然是一面倒,全部倒向了林夕這一面。

就在這時,人群微分,這魚市許胖子的兒子,那沉著臉的黑面少年,又走了進來。

“在下許笙,是這裡十三塢鋪子的少東家,見過林大人。”黑面少年直接對著林夕拱手行了一禮,又看著這名女丐冷然道:“將你手上的匕首交出來。”

女丐略微猶豫了一下,也不再多說什麼,伸出了手來。

一片嘩然。

她的手中的確有一柄極其鋒利的黑色匕首。

“我們和你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但在這裡出事,都要把我們拖下水,朱四爺這次是過了線,所以這次的事,我們也不會幫你,你只能自己擔著。”將黑色匕首從女丐手中取走,遞給林夕的同時,這十三塢鋪子的少東家許笙微眯著眼睛,在這名女丐的耳畔輕聲說了這一句。

女丐知道都是自己失手才會導致自己和朱四爺陷入這樣的境地,一時身影微顫之下,臉色變得更白。

“此事看來還要請少東主做個見證了。”林夕接過匕首,對著許笙微微的一笑,道。

許笙微微沉吟了一下,上千一步,用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低聲道:“大人,想必你也不難打聽出來,朱四爺平時並無什麼劣跡,若是真要行刺你,最好的地方是在無人之處,而不是就在你們有了衝突之後的隔日,在這種眾目睽睽之下。大人你肯定也不想這東港鎮變得更亂,所以我希望大人你平息些心中的怒火,給我一天的時間調停,讓朱四爺和你面談。”

林夕也是微微沉吟了一下,突然笑了笑,點了點下方那養著兩尾鐵頭狗魚的池子,問道:“那兩條是不是鐵頭狗魚?”

許笙不明他的用意,微微皺眉,點頭道:“正是。”

林夕看著這名少年老成的少東家,認真問道:“這兩條魚一般賣多少銀兩?”

許笙眉頭皺得更為厲害,道:“三兩一條。”

“那我出六兩銀子,能不能將這來兩條魚賣給我?”林夕微微一笑,問道。

許笙一怔,看著林夕,微微沉吟了一下,道:“自然可以。”

林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就在莫老伯的那間小樓裡住著,這裡的那頭老江團我已經付過銀子,到時就勞煩少東家一齊幫我送去那裡,這兩條魚的銀兩我倒是便會結給少東家…若是朱四爺改變了想法,要找我,也可以去那裡找我。”

“多謝大人。”許笙聽出了林夕的意思,眉頭一跳,頓時躬身對林夕認真行了一禮。

“走吧。”

林夕也不再多說什麼,對著面容蒼白的女丐點了點頭,朝著魚市外走去。

這名女丐低垂著頭只是跟著,只是走了幾步,得了消息的梁三思也已然快步跑了過來。

……

就在林夕走出這魚市之時。

先前那名呀呀學語的漁民孩童看到的那一團青白兩色的死物已經隨著白沫在東港鎮港口內浮沉。

因為所有吃水深的大船都必須在這港內裝卸貨物,所以這港口內大船激盪產生的白沫、船上丟棄的枯枝爛葉等物自然更多。

再加上這上下最多的貨物就是桐油,所以這港口水面上的油花也分外的多。

一個戴著一頂竹笠的老人搖著一條小木船慢慢靠近了那團青白兩色的死物。

這名老人姓鍾,因為是個沒有什麼子侄的孤寡老人,東港鎮管理這碼頭貨運的官員見其可憐,便讓其負責清理這港內的江面,一年有個幾兩銀子,也能勉強湊個飽肚,有時撈到商船上丟棄的可以用來賣錢的廢品,便算是額外的收入。

因為已經年近七旬,所以這老人行動已經十分遲緩,而且眼神也已經很不好用。

慢吞吞的撈取著白沫裡面亂七八糟的東西,堆於小船船艙,到了距離那團青白兩色的死物前大概只有十幾步的距離時,這老人才堪堪看到。

他昏花的雙眼微微一亮,以為是什麼船上丟下的好東西,手裡的一根連著網兜的竹竿頓時搭了上去。

略微翻動了一下,他看得更清楚了,青色的似乎是衣物。

但隨著他的一個用力,這團東西翻了個身,這名老人卻是啊的一聲,發出了一聲駭然的大叫,一屁股跌倒在了船上,這一艘小船差點直接就翻了身。

一張被江水泡得發白的人臉“看著”他,將他嚇得直接差點魂飛魄散。

這哪裡是什麼好東西,完全就是一具被江水泡得發鼓了的浮屍!

息子江水流平緩,而且江上多漁戶,這江上的漁戶也沒有溺水的人是落水鬼找替身的說法,見人落水一般也是第一個救。

這幾年之中,東港鎮週遭,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出現什麼浮屍!

此時正是東港鎮中大船卸貨時。

港口中停著的兩艘都是載貨都在數千斤的大福船,船身上有大大的衡榮昌黑漆大字,一群群挑夫正挑著木桶螞蟻一樣在跳板上往碼頭倉庫走。

這名老人一聲駭然慘叫,頓時將許多人的視線吸引了過去。

其中在靠近老人那條大船船頭上的數名商賈模樣的人看得清楚,頓時面色一白。

他們不比這老人的眼神,他們看到,那具浮屍的身上,還捆著幾條粗麻繩。

幾條船馬上靠近了那具浮屍。

船上這上午正好在這港口內的內務司官員用綉帕摀住了口鼻,強忍著噁心查看了這具浮屍。

他的臉色馬上變得異常凝重。

麻繩捆紮得很緊,而且這浮屍的喉嚨上有一條明顯翻轉的傷口。

這無疑是一樁兇殺案。

……

“港口裡面出現了一具浮屍?”

提捕房中,林夕皺起了眉頭。

原本他和梁三思帶著這名女丐回到提捕房中之後,他是準備去鎮督府內的上級衙門警局報備一下,過兩日先回鹿林鎮見見自己的家人,給他們一個驚喜。

這女丐他暫時連審訊的想法都沒有,因為他是當事者,本身又是斷案的提捕,只要不把這案子報上去,就無法定案。接下來他肯定是要看朱四爺的反應,如果朱四爺在許笙所說的一天期限內,給不出自己滿意的態度,那他暫且都根本不用心急,大可回家省親幾天,晾著他再說。

可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回到這提捕房,他屁股還沒有坐熱,杜衛青和許薦靈等幾名提捕就都已趕了回來,告訴了他這個消息。

“連大人!”

林夕站了起來,準備先去港口看看再說,但還沒等他走出幾步,一名身穿水藍色官服的中年人便負著雙手走了進來,一見到這名中年官員,梁三思等所有捕快頓時都是一凜然,躬身行禮。

林夕一下就反應過來,這名身材高大,鷹鈎鼻,看上去很是古板嚴厲的中年官員便是他的上級,這東港鎮警局的鎮警連戰山,官階從九品,於是他也馬上微微躬身,行了一禮,道:“連大人。”

“你就是新任提捕林夕?”連戰山看著林夕微微頷首,算是回禮,面色卻是沉了下來:“你已經知道港口出現一具浮屍的事了?”

林夕道:“剛剛知道。”

“剛剛知道?”連戰山冷哼了一聲,雙目之中好像射出寒光來,“你這一早上到什麼地方去了?”

林夕的眉頭微微一跳,這連戰山似乎對他十分不快,但他面色依舊平和,道:“去魚市了。”

連戰山看著林夕冷笑道:“既然你已經到了東港鎮,便應該知道魚市有許胖子和他兒子管著,根本不會出什麼事,你急著去魚市,難道是想急著拜會他們,想從他們的手中得些好處麼?”

林夕眉頭皺了起來,一時不回話,微抬起頭看著連戰山。

相貌古板嚴厲的連戰山似乎更加不悅,冷然道:“想必你還根本沒有查看過那具浮屍吧?”

林夕應道:“還沒來得及看。”

連戰山眼睛微眯,看著林夕道:“我可以告訴你,那具浮屍被繩索捆縛,而且喉間有致命刀傷,這是樁命案!”

“我們東港鎮一向安寧,大家又捨得出力,極少有惡劣案件發生,更不用說此等兇殺之事!在這等光天化日之下,又正是大商行卸貨之時,影響極度惡劣。”連戰山微頓之後看著林夕,道:“所以我限你七天之內,必須要破掉此案,將兇徒緝捕歸案!”

“七天?!”

連戰山此言一出,先前已經臉色微變的梁三思等人都是身體一僵,但心中對林夕不滿的許薦靈卻是嘴角泛出了一絲幸災樂禍的笑意。

像這種浮屍不知道是從江中何處飄來,而且發生兇殺之地不是在江上就是在某處江岸,最為難查,除非有通天的本領,否則七天的時間怎麼都不可能來得及。

“因為港口重要,是我們東港鎮的命線,我們吃的,喝的,包括這東港鎮的繁華,大多都是來自這個港口,所以我們提捕房平日必定有人在港口巡查,但是今日出了這種大事,第一個上前查檢的卻反而是內務司官員,而不是我們刑司提捕房的人。”看著林夕一時還未表態,連戰山再次冷笑了一聲,有些陰森道:“那麼我請問林大人,今日巡查港口的捕快當時在哪裡?”

林夕身後的幾名捕快之中,那名叫齊光武的膽小捕快身體馬上微微的一抖。

今日本來就是他負責港口巡查,但衡榮昌的船號管理得很好,所有人也都賣這息子江上最大商行的面子,所以衡榮昌卸貨,巡查的捕快就可以去別處歇著,這是提捕房的慣例了,但不管何種理由,現在放到檯面上來,面對上階官員來說,卻都是說不過去的,怎麼都是失職。

林夕看了連戰山一眼,卻是說道:“當時巡查的捕快,被我調來押解案犯了。”

齊光武一下子忍不住抬起了頭來,忍不住和身邊的幾個人互望了一眼,他沒想到林夕居然直接一口就幫他擔了下來。

“很好。”連戰山看了林夕一眼,不怒反笑道:“那就請林大人抓緊時間,若是在七日限期內查出案犯,那一切自然好說,上頭都會有嘉獎,若是逾期查不出來,那就別怪我公事公辦了。”

“公事公辦自然沒有問題。”林夕看著轉身欲走的連戰山,出聲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還請大人解惑。”

連戰山霍然轉身,看著林夕,冷然道:“何事?”

“我昨日已經翻閲過提捕房的一些記錄….誠然人命案放到哪裡都是大案,但東港鎮週遭也不是一直都不出人命案,如果記錄上不錯,三年前長凳巷就出過生意糾紛,結果將一家三口殺死在家中的大案,當年那件案子的影響,可是遠比這案件惡劣許多,震動頗大,但是也只是限一月之內必須破案。”林夕看著連戰山,一副認真請教的態度,緩聲道:“先前大人質問我去魚市,是否急著要從許胖子他們手上得些好處,我倒是想反問連大人,這七日限期,算不算得上是故意刁難?”

“你可以認為這是對你這等年輕人考察,也可以認為是給你機會,你若是做不到,自然有人做得到。”

連戰山冷笑了一聲,不再多說,拂袖而走。

走出這提捕房小院之時,他在心中鄙夷的想著,誰知道你什麼來路,得罪了那麼多人,甚至連行省裡面的刑司和吏司都有人放出了話來。上面有大山要壓你,下面又不知打點…在連戰山看來,林夕即便勉強能保住官位,在這東港鎮的日子也決計不會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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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5 01:36:14
第五卷:出世第二十六章 一齊得罪!

林夕看著連戰山拂袖而走的背影微微的嘆了口氣。

他只是一個旅者,對於這個世界所知甚少,但若論所知的東西,知識的總量,除了張院長之外,恐怕這個世上最為淵博的學著,知道的東西都不會比他多。

而且對於名利,他其實並沒有所求。

正因為身在此山外,所以他看事情就比一般人遠看得清楚。

連戰山畢竟是雲秦官員,若是為了朱四爺這樣的江湖人物,哪怕心中對自己再不滿,也不可能這麼明顯,讓自己一下就覺察出來。

只有上面的官員表達了某種意思,連戰山才敢略施手段而不怕被人詬病。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誰通過某位官員傳達了某種意思,但林夕想著,應該就是柳子羽那些人中的一個。

以那些“高級金勺”的地位,要這樣做也實在太過容易了。

“我料想你們會做些這樣的事情,只是沒想到你們一點耐心都沒有,這麼迫不及待。”

林夕微微的蹙了蹙眉頭,這個時候他有些明白為什麼張院長這麼急著將他送到這外面來了。

因為任何的修行者,歸根結底都是要和人鬥。修為再高,不知道怎麼和人鬥,也是枉然。

“走吧。我們去看看那具浮屍。”

林夕心平氣和的揮了揮手,讓梁三思在前面帶路。

東港鎮港口。

遠遠望去就看到了停在港中的兩條大船,船身上有顯赫的衡榮昌三個字。港口外還停留著六條其他商行的大船。

“聽你們多次提到衡榮昌,說是這卸貨根本不用管,到底是有什麼來頭?”

一邊快步走著,一邊端詳著那兩條船身木板看上去分外厚重的大船,林夕問道。

“衡榮昌是息子江上最大的桐油商號,是桐木鎮胡家的產業,因為生意做得大,桐油到大半個雲秦,所以衡榮昌幾個掌櫃結交很廣,在京城中都據說和不少大官交好,再加上每條船都有許多護衛,很多都是地方軍退伍下來的老軍人,所以在這整天息子江上都沒有人敢惹,連各鎮鎮督都要對他們客客氣氣。”今日差點直接被連戰山借這個由頭處罰了的捕快齊光武馬上討好的說道。

“董鎮督也在。”

就在這個時候,杜衛青突然在林夕的身後輕聲提醒了一句。

林夕這才看到,密密麻麻的圍觀鎮民的中央,有一圈地方空著,裡面的幾個官員之中,站著一名身穿黑色官服的五十餘歲男子,身形略微有些佝僂,但是其餘的官員站在他的面前,卻好像無形中都比他矮了一截。

看到提捕房的人過來,已經將整個寬闊的港口擠得水洩不通的圍觀鎮民頓時讓開了一條路,讓林夕等人走了進去。

因為昨日拘了劉銅和今日在魚市裡面的事,林夕在這東港鎮已經小有名氣,只是大多數鎮民都沒有親眼見過他,此刻看到他果真如同傳說的那般年輕,頓時又是一番竊竊私語,都要看看這名年輕得有些過分的提捕大人如何斷案。

走得近了,林夕看到地上鋪著一張竹蓆,上面便放著那具浮屍,也看清了這東港鎮的董鎮督的面相有些尖嘴猴腮,但同時,從他的身上,敏鋭的林夕也感覺到了一股腥風血雨般的鐵血氣息,這股氣息讓這名董鎮督的尖嘴猴腮臉顯得特別陰厲和威嚴。

林夕知道這名鎮督肯定在邊軍之中也是不知道打磨了多久。

“董鎮督。”

因為也是第一次見面,所以林夕很自然的在走近前去之時,便對這名鎮督行了一禮。

董鎮督點了點頭,打量了林夕一眼,道:“林提捕果真是年輕啊…既然林提捕終於到了,那這裡便交給你了。還望能在限期內儘快結案,不令民眾驚惶和失望,不負聖上俸祿。”

說完這句,董鎮督便從林夕的身旁走過,離開。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但是這話語和他離開的樣子,卻是讓杜衛青和梁三思的心中卻都是一冷,心想怎麼連鎮督大人都對林大人如此?

而原本已經有些幸災樂禍的許薦靈此刻卻是臉上都忍不出浮現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出來。

像他這種老捕快,如何聽不出這鎮督大人看似平淡的話中的真正含義。

真是年輕,這聽上去像是誇獎,實際上分明是透著那一股質疑和看不起的味道。

林提捕終於到了,這分明是嘲諷林夕到的太慢,連鎮督大人都到了,他卻到這時才到。

尤其限期內結案和最後一句不負聖上俸祿,用意就更深了…若是林夕無法達成連戰山的要求,那便是對不起這俸祿。

看來這林大人鋒芒雖露,但恐怕卻已經做不長了。

懷著這得意的心念,許薦靈飛快的掃了一眼那具浮屍,他的心中便瞬間更加得意了起來,這是一張陌生面孔,這便意味著極有可能不是東港鎮的人,這樣一來,迅速破這案子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恐怕見個死屍都要雙腿發軟,說不定都要嘔吐個半天吧?”

許薦靈的目光停留在了林夕的身上,他微微的退後了一步,幸災樂禍的看著,期待林夕當眾出醜。

但是讓他呆了呆,讓周圍圍觀的鎮民覺得這年輕的林大人了不起的是,林夕卻是連用手帕掩住口鼻都沒有,便直接平靜的蹲了下來,仔細的查看起這具浮屍。

林夕直接就屏住了呼吸。

身為修行者,他完全可以在查檢完這具屍體前不用呼吸。

他的眉頭很快蹙了起來。

並不是他對這死屍有什麼害怕,自從見過真正的鮮血和生死之後,這種感覺對於他這樣的修行者已經很淡,讓他眉頭蹙起來的是,這具屍身入水的時間應該不久,所以雖然身體浮腫,但面目都還算清晰,可以清晰的看出來,是名三十歲都未必到的年輕男子。

這名年輕男子生前的相貌應該清秀,給林夕的第一感覺像是個文人,而不是江上的好勇鬥狠之徒,而此刻這名男子的眼睛卻是死死的睜著,似乎有一種極其的不甘,從他的眼中透露出來,這才是讓林夕由心覺得不舒服的原因。

陡然,林夕戴上了一副提捕房辦案用的鹿皮手套,將這具屍體翻了個身。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具屍身身上的麻繩捆得十分結實,都勒進了肉裡,而且頸部的傷口是在右右側,這給他的感覺是這名男子像是被人捆縛了,想要跳江逃跑,結果在跳江的瞬間,被人在側後方追砍了一刀。

原本幾位在場的內務司官員和幾名看上去是富商模樣的人,看到林夕如此年輕又姍姍來遲,面上都是有些冷嘲之色。但看到林夕如此面不改色,查檢的樣子,卻都是心中微凜,心中嘲諷之意頓時消隱。

“杜衛青,這傷口像是逃跑時被人追砍到,你在這江邊時間長,以你的經驗,這具屍身入水有多久?”

林夕沒有管其他人的反應,緩緩站了起來,轉身看著杜衛青問道。

“若是我看得不錯的話,入水最多不會超過十個時辰。”杜衛青馬上回答道。

“若是飄來,按照水流和這時間,至少可以判斷出大致的入水範圍。就按你的判斷,你馬上幫我去盤查,那片範圍之中在那時間有什麼船經過。”林夕平靜的看了杜衛青一眼,道:“梁三思我要派做其他事,你若要協助,可選其他人。”

“好。”杜衛青也不多說,馬上朝著齊光武點了點頭,兩人馬上低頭走了出去。

林夕朝著梁三思點了點頭,又道:“梁三思,你幫我找名畫師,將這名男子的畫像畫出來,四處張貼,看看有沒有什麼人認得,同時排查一下,東港鎮本鎮的鎮民和常駐商家有沒有人失蹤。看這衣物樣式,應該不像是特別遠的外地人。”

“屬下領命。”梁三思馬上快步走了出去。

許薦靈的臉色此刻變得難看至極,他沒有想到林夕從查檢到接下來的斷案安排,竟然是如同一個熟手,如此安排和判斷,恐怕換了一個老提捕在場都要喝一聲彩,此刻圍觀鎮民之中已經有人發出叫好之聲。而林夕方才的言語,卻似隱然將杜衛青都壓在了他的上頭,將他都拋在了一邊不理。

“難道你以為我是瞎子,看不出你的幸災樂禍?即便我沒有做過提捕…但至少看過柯南…”林夕鄙夷的看了臉色難看的許薦靈一眼,心中冷嘲了一句。

“發現這屍身的人在哪裡,衡榮昌的人在哪裡?”林夕對著旁邊幾名內務司官員拱了拱手,問道。

“在下宋成鵬,是衡榮昌這兩條船的管帶。林大人斷案有序,在下很是佩服,今後在東港鎮,還要多靠大人照拂了。”林夕此言一出,那幾名官員身旁的一名身穿紫色綢衣的中年圓臉商賈頓時和善的一笑,對著林夕拱手行禮。

旁邊一名內務司官員也出聲解釋道,發現這浮屍的老人已經嚇昏了,現在已經在家中休養,一時半會恐怕是過不來。

林夕對著宋成鵬行了一禮,道:“在案件未明之前,貴號這兩條船請不要離港,船上所有人等,也請不要離船,給我清冊盤查。”

衡榮昌管帶宋成鵬白胖圓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滯了數息的時間,他似乎才徹底反應明白林夕這句話的意思,不可置通道:“林大人你要扣我們衡榮昌的這兩條船?這和我們衡榮昌有什麼關係?”

林夕看著他,平靜的說道:“這浮屍在這港口中發現,除了從上游沿水流飄來的可能之外,從這港口附近的船上丟出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不僅是你們衡榮昌的船隻,港口附近的我都要盤查。”

“大人,您也知道我們衡榮昌的信譽。”宋成鵬的臉色微紅,怒聲道:“這怎麼可能和我們有關?”

林夕搖了搖頭,“信譽和案件並沒有任何直接關聯,若是什麼都要先排除,那很多案子根本不可能查得出來。”

“可是大人,您知道我們兩條船滯留數天,會給我們衡榮昌帶來多少損失,給這東港鎮帶來多少損失麼?”宋成鵬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林夕寒聲道:“而且方才鎮督大人已經說我們船隻可以隨時離開。”

林夕搖了搖頭,他的動作很輕柔,但眼神卻是極其的堅定:“按雲秦律,這命案斷案以提捕為主,其餘官員若是想插手,必須先公文彈劾,撤除提捕再說。”

微微一頓之後,林夕看著氣得渾身有些發抖的宋成鵬道:“如果我記得不錯,這就算馬上批覆下來,相應流程也至少要六七天。和我這斷案期限也差不多了,所以要想早日離港,還望宋管帶多多配合…早日解決這命案,我也先替東港鎮鎮民謝過宋管帶和衡榮昌。”

“你仔細想過這後果沒有。”宋成鵬深吸了一口氣,徹底的平靜了下來,說了這一句之後,便轉身拂袖而走。

林夕不動聲色,默立當場。

幾名在場官員和許薦靈都是面色發白。

尤其是幾名在場官員都是心中充斥寒意,怎麼看都想不到林夕竟然如此狠辣…他分明是先前聽到了董鎮督和宋成鵬的一些對話,現在這麼做,分明就是要硬生生將衡榮昌也拖下水,利用衡榮昌之力幫他查案!

以衡榮昌的能力,要是發動起來,查出這件案子的速度肯定會快許多。

但是這林夕,只是一個小小的提捕,怎麼竟然敢大膽到如此地步,完全是對著幹,竟然敢連董鎮督和衡榮昌都一齊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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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5 01:36:32
第五卷:出世第二十七章 小樓一夜聽風雨

三里巷。

種著香瓜藤的小院中。

朱四爺端著一大碗辣油燴面片,他身前的小方桌上放著幾個碟子,裡面盛放著幾條炸魚,幾味小菜。

辣油燴面片的澆頭是用五花肉片和白菜加上黃豆醬爆炒後熬的,色澤看上去分外的誘人。

此刻朱四爺的面前坐著的是許笙,面前也放著這樣的一大碗燴面,這名魚市十三塢的少東家已經換了一件乾淨的黑色短卦,只是身上還散發著揮之不去的淡淡魚腥味。

“我為什麼要向他低頭?”朱四爺夾了一片五花肉片和幾片白菜幫子,在口中咀嚼著,又喝了一口辣油麵湯,看著許笙,認真的問道。

聽到朱四爺的這句話,許笙有些惱怒的推了推面前的粗瓷燴麵碗,道:“你們要做生意,我們也要做生意,你想要和他硬磕,至少也不要惹到別人的生意。”

朱四爺看了許笙一眼,道:“呂鳳娘的事純粹是意外,你也知道,我就算真想行刺,也不會派她去,也不會在那種地方。”

許笙默然道:“但這件事的由頭,本身就是朱四爺你的不對。”

朱四爺笑了笑,大口大口的吃了幾口辣油麵,反問道:“我聽說,衡榮昌的二掌櫃早就看中了你,要收你為學生,你將來很有可能成為衡榮昌的掌櫃之一,你為什麼不願意?”

許笙的臉色更加黑沉了些,使得這名少年更加有了些彪悍狠辣的氣息,他看著朱四爺,沉聲道:“這和我們今日談的事有關係麼?”

“其實是一樣的道理。”

朱四爺點了點頭:“說到底你也明白我們的出身,我們這種出身的人物,就是江中的蝦蟹,在這江上討生活,靠的就是勇、狠、義氣,人家看中的也是我們這點,但離了水,離了我們這出身,我們又能勇得到哪裡去,狠得到哪裡去,最多上岸夾斷幾個牢籠,便折了手足,人家看我們,難道也會忘記我們的出身?所以你才不願意去衡榮昌,寧願守著你的十三塢。我們這種人物,靠勇、狠、義氣,搏來的就是臉面,莫老人折了我的臉面,如果我連他的樓都買不下,又要被多少人恥笑?現在他抓了兩個我的人,我就像他低頭,那以後別人抓了我兩個人,我就要低頭的話,那我今後要怎麼做?我還如何立足?”

微微一頓之後,朱四爺看著許笙道:“你別忘記,你和我們都是一樣的人,這種時候,你們便應該和我站在一起,幫我這邊。”

許笙看著自己面前那碗飄滿紅色辣油的燴面,沉默了很長時間,又將這碗麵端了起來,慢慢的吃了起來。

“他們犯的不是重罪,提捕房只管斷案抓人,到時關押是典史的事,我會把他們弄出來。”朱四爺讚賞的看著許笙,這個後輩做事的確比許胖子還要老道和決斷,怪不得許胖子將手頭上的事都脫給了他。“他今日到魚市要找你們做什麼?”讚賞的看著這個後輩,他又問了一句。

許笙吃著麵,辣得額頭微汗,道:“沒有說什麼,他只是買了一頭老江團,兩條鐵頭狗魚,剛剛我已經令人給他送過去了。”

自許笙平靜下來開始吃這碗味道的確不錯的燴面開始,魚市和朱四爺的態度就已經達成了統一,許笙的這句話也顯得十分平和,朱四爺聽到也只是眉頭微蹙,有些略微的驚奇,但因這句話,這小院的裏屋卻是突然發出了一聲劇烈的咳嗽聲。

這一陣響亮得如同抽風般的咳嗽聲,卻是讓許笙想到了什麼人,一時停頓了下來,臉上也全是震動的神色。

朱四爺也是愕然的轉過了身去,只見裏屋的竹簾被人掀開了,一名身披淡青色綢衣的中年男子從中走了出來。

這名中年男子似乎病得厲害,臉色蠟黃,身體瘦削得有些佝僂,行走之間,胸肺都有些抽風般的聲音。

確定正是自己猜測中的那個人,許笙馬上放下了手中的粗瓷麵碗,蹦似的站了起來,恭敬的對著這名中年男子行了一禮,道:“小侄見過張二爺。”

“不用多禮。”病得厲害的中年男子微笑著伸出了手,對著許笙擺了擺,示意他坐下,隨著他也在朱四爺的身旁坐下,讚賞道:“許胖子教得好兒郎。”

許笙坐了下來,看著中年男子蠟黃枯瘦的雙手,心中有些難言的滋味,這息子江中的龍王,想不到竟然病成了這番模樣。

“賢侄,你們魚市怎麼可能會有鐵頭狗魚?”這名年紀看上去並不比朱四爺大出多少,卻是病得厲害的張二爺微微氣喘著,看著許笙,認真的問道。

許笙仔細解釋道:“先前有條漁船在五柳灘那裡被水裡飄來的一截半沉不沉的老樹根刮破沉了,後來打撈上來就發現艙裡有這兩條鐵頭狗魚,大概是沉的時候艙內正好有不少魚蝦,這兩條鐵頭狗魚便鑽了進去,連著船被撈了起來。本來這兩條鐵頭狗魚已經被海碗居給定了,今日出了事,他花銀兩買,我便做主給了他。”

張二爺點了點頭,微垂著頭問道:“那兩條鐵頭狗魚多大份量?那頭老江團有多大?大概多少年了?”

許笙道:“兩條鐵頭狗魚都在三十來斤,至於那老江團,至少一百五十年了,也是剛湊巧捕上來不久,至少有七八十斤的份量,裙邊上都長了厚厚一層石衣。”

“這樣的老江團,又不能吃,買來做什麼?”朱四爺轉頭看著張二爺,忍不住出聲道。他不知道為什麼張二爺對林夕買的這些東西如此感興趣。

張二爺搖了搖頭:“一般人吃了也不消化,但是有種人,如果有合適方子,吃這老江團卻是大補。”

朱四爺和許笙同時聽出了張二爺話中的意思,身體都是一震,不可置信的驚聲道:“難道你的意思,他有可能是個修行者?!”

張二爺看了朱四爺一眼,敲了敲他手中的麵碗,點頭道:“普通人的食量就算大,一頓吃個一斤魚肉也不得了了,這一條魚都要吃個二三十頓才能吃得完,連吃這麼多頓,再美味的魚肉還有什麼特別的滋味?所以普通人就算要嘗鮮,買個一條就已經足夠了,他為什麼要買兩條?修行者能兩三頓就吃完…所以不出意外,他應該就是名修行者。”

說完這句,這名臉色蠟黃的中年病漢嘆息了一聲,看著朱四爺搖了搖頭,道:“所以這事,你恐怕還是要去見他。”

哢嚓一聲,院中牆邊一株老石榴樹的一根枯枝正好在此時掉落了下來,掉入樹下的泥土中。

“我知道了。”朱四爺臉色有些微微發白的點了點頭。

……

青鸞學院,林夕的身邊都是修行者,像裘路等人的年紀甚至比他還要小不少。

但那是在青鸞學院,在龐大的雲秦帝國的聖地。

青鸞學院的每一個學生,本來就已經是整個帝國挑選出來的精英之中的精英。

夜色之中,林夕在小樓的臨江平台上仔細的用刀刮掉了老江團身上的水藻和泥沙沉積形成的石殻等物,然後將這老江團放入了盛滿了清水的大石缸中,倒入了已經熬好的烏黑色藥液。

接著他從另外一個大石缸中提出了一條捆紮好了的鐵頭狗魚,颳去了魚身上細密的鱗片,去除了內臟,沖洗乾淨,然後直接用竹籃裝著,提上了松竹閣。

這期間沒有任何人打擾到他。

此間的莫老人和買豆腐的阿婆也早就聽到了有關他的事。

他們不知道林夕正是因為有著青鸞學院學生“將神”的身份!和他獨有的能力,所以才敢連董鎮督和衡榮昌都一齊得罪。他們只聽說,上面只給了林夕七天的限期。

所以等到林夕在夜色中歸來之時,莫老人和這阿婆便已經出去走街串巷,幫林夕打聽消息了。

唯有汪不平在樓外廊坊中專心的制著那一柄幫林夕制的傘。

此刻汪不平已經覆上了傘面,正在傘面上上最後一遍油。這柄傘雖然做得前所未有的精細,但是肯定會在數日內完工。

只是汪不平的心中和手卻都是有些微寒,因為他也不知道林夕能不能撐得過這數日。

他知道,這朝堂上的風雨,比這江上的風雨要大得多了。

但林夕卻是十分平靜,因為他知道現在急也沒有用,只能等待。

松竹閣靠臨江窗口的火爐上大瓦罐中的水已經燒開了。

林夕開始切魚片。

鐵頭狗魚的魚頭和魚皮都是烏黑,但是內裡的魚肉,卻真是白如羊脂白玉。

一片片潔白細膩至極的魚片帶著一股獨有的香氣,如玉蘭花瓣一般灑落在林夕身前的盆子中。

就在此時,外面又下起了微微的細雨,江面上有了些風雨聲。

“當”的一聲,就在此時,這小樓伸入江中的平台一側,突然響起了一聲清脆的金屬聲。

林夕停了下來。

他的人如同狸貓一般敏捷,以極快而無聲的姿勢,掠入了上面閣樓之中,打開了當做桌子一樣擺著的大木箱。

裡面有三個木箱子,他把最大和最小的兩個木箱背在了身上。將另外一個木箱子提在了手中,然後推開了這個閣樓的兩扇窗。

…….

有一條條黑影,從江水之中冒出,攀上這小樓的平台,敏捷而無聲,帶著寒光。

“當”….不知道又觸碰到了什麼東西,又有一聲清脆的金屬聲響起在這風雨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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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出世第二十八章 龍王持篙

閣樓兩扇窗推開,細細如粉的雨絲便飄灑在了林夕的臉上,身上。

微涼。

這一瞬間,林夕不自覺的想起了十指嶺中那飄灑的晶瑩冰粒,同時看清了這些從江水中鑽出的黑影。

這十餘條黑影全部穿著連臉面都遮住的黑色水靠,雙手都抓著短魚叉般的兵刃。

息子江的江水從他們的身上滑落,好像水中的幽靈。

同時,這些從水中潛出的黑影也看到了在閣樓平台上的林夕。

他們看到青衫少年安靜的站在細密的雨絲之中,背上背著兩個木箱,手中提著一個木箱。

行在最前,已然躍上小樓前臨江平台的一條黑影眼中寒光閃動,伸手一揮,一條烏光從他的手中飛出,在寂靜的空中發出低微的嘯響,直擊樓頂飛檐,與此同時,這名身穿緊身黑色水靠,渾身已然不染一滴江水的刺客以驚人的速度朝著前方肆意的狂奔起來。

這一條烏光赫然是一副連著繩索的鉤爪。

這名刺客的身形越來越快,腳步越來越疾,是要藉著這勾爪,奔上牆壁,對著飄雨的夜空奔跑,直上閣樓,擊刺林夕。

……

朱四爺撐著一柄黑油布雨傘從三里巷走出來。

三里巷距離這棟歲寒臨江樓不遠,只是走出巷口,沿著沿江的石板路走了數十息的時間,他就已經看清楚了林夕所在的這棟小樓。

因為想著見面之後的一些措辭,所以這名江上的梟雄走得很慢。

但陡然之間,他卻是猛的一震,陡然頓住,連手中的黑油布雨傘都被他直接放了下來。

夜色已然深沉,但他自幼在這江中行船,夜色之中的視力比起一般人卻不知道要好了多少,而且這夜色之中,還有他已經許久沒有感覺到的濃厚殺氣。

他微僵的仰著頭,直覺般的看著那小樓的前方,細雨瞬間就潤濕了他的臉面。

就在這時,那奔跑在最前的刺客已經快要飛騰了起來,第一步就要踏上這小樓的牆面。

也就在這時,凝立在閣樓窗戶外小平台上的林夕打開了手中提著的木箱。

他的這個木箱之中,有一柄淡青色的長劍。

然後讓許多黑影的目光,尤其是衝在最前的這名刺客的目光為之凝固的是,他從閣樓上飛躍了出來,飛在了夜色之中。

淡淡的青光在雨絲中揮灑,“當”的一聲,這最前一名刺客拋出的鉤爪被斬得倒飛了出去。

林夕的一腳,直接踏向了這名剛剛飛騰起來的刺客的胸口。

刺客的雙手都揚了起來,手中的雙叉都狠狠的刺出,但是林夕的這一腳卻硬生生的快了一步,就在雙叉之間踏下,踏在了這名刺客的胸口。

在此刻所有看到林夕的人的眼中,這名溫和平靜,背著兩個木箱的青衫少年驟然變得殺意凜然,放佛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他身外的那些雨絲都似乎感受到了什麼,都飄灑著避開,沒有一滴敢沾染上他身上的青衫。

“嘭!”

這一名身穿黑色水靠的刺客倒飛了出去,從後方上岸的其餘刺客的頭頂上方飛了過去,重重的跌落到江中,嘩啦一聲,濺起了一大片水花。

......

朱四爺先前沒有看到站在閣樓頂上的林夕。

他只是看清了有黑影從江中上岸,攀上平台,看清了汪不平還一無所知,依舊認真的在小樓外這面的廊坊中制傘。

這名外鄉年輕人也看到了朱四爺。

他並不知道這名身穿粗布衣的中年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朱四爺,只是有些奇怪…眼下這雨絲越來越密,這名中年人卻怎麼反而把手中的傘放到了一邊,僵立著。

林夕一些小心的佈置,汪不平也不知道,所以先前那些聲音他也沒有在意,只以為是林夕弄出的聲音,但林夕手中長劍斬在鉤爪上的凜冽金鐵震擊聲,卻是也終於讓他覺察出了不對,猛的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朝著小樓的門堂奔去。

然後他和朱四爺一齊看到了那名刺客好像被一根巨木撞中,飛出平台,重重墜落在平台外的江水之中。

汪不平身體一僵,第一反應要轉身大喊,但就在此時,他看到剛剛落地的林夕手中的淡青色長劍已經揮灑了出去。

夜空中飄灑下來的細雨似乎瞬間變得極其緩慢。

因為林夕手中的這一劍速度太快。

劍身前方的所有雨絲全部被震成了粉末。

一條淡淡的青光瀰漫,猶如晨光。

一聲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一聲戛然而止的慘嚎!

第二名衝上來的刺客雙手短叉都擋在了身前,但是卻依舊無法抵擋得住林夕這一劍的斬殺,短叉連著自己的雙臂都被重重的壓在了自己的胸口,直接往後翻倒而出,像一塊石頭一樣在濕漉漉的地上翻滾。

汪不平張大了嘴,一時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還沒有來得及思考,但是直覺…林夕在這些幽靈般的刺客面前,就像是一頭猛虎,在羊群中奔走。

……

無聲的往林夕身前衝來的其餘黑水靠刺客驟然一滯,他們也驟然想明白了某個事理,身體迅速被恐懼佔據,持著鋒利短叉的手也變得異常冰冷起來。

林夕又跨出了一步,手中的長劍再次揮灑而出,又將一名黑水靠刺客斬得倒滾而出,與此同時,他的左手也拍在了一名欺近身來的黑水靠刺客的胸口。

這名刺客雙手寒光閃爍的短叉已經到了林夕的脖頸之前,距離他眼中的脖子上那條大動脈已經只有一尺不到的距離,但是這一刺,卻是再也刺不下去。

一聲清晰的哢嚓骨裂聲從他的胸口發了出來。

然後他的身體就往後團縮了起來,狠狠的坐倒在地,並被擊中胸口的這股大力推著繼續在地上往後滑行而出,重重的撞在後方的大石缸上,身體再也無法抬起。

看到此幕,一名刺客身體開始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發出了異常狠厲的大叫:“飛爪勾死他!”

然而這一聲也暴露了他是這批刺客中首領的身份,林夕的雙腳猛烈的蹬踏在地面上,兩蓬水霧從他的腳下升騰而起,他的整個人也飛掠了起來。

數柄短叉和飛爪都脫手飛了出來,想要將他狙殺在空中。

然而在壓倒性的力量面前,這些東西如同飛蛾一般弱小,林夕的長劍斬過,短叉全部擊飛出去,即便有兩隻鉤爪纏繞在了劍身上,那兩名拋出鉤爪的刺客反而被帶得立足不穩,往前跌倒下去。

“喝!”

面對橫空而至的林夕,這名刺客首領發出了此生最狠厲的一聲暴喝,乘著林夕右手的長劍被鉤爪扯得微滯的瞬間,他不退反進,也猛的掠出,欺進林夕的中線,手中雙叉同時狠狠刺向林夕的胸口。

這絶對是不顧自身損傷的兩敗俱傷的拚命打法。

這名刺客首領心中也是十分清楚,在面對修行者的時候,他們的命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面對刺客首領已經完全不顧自己身體的這一刺,林夕微微的皺起了眉頭。

“你是軍人?”

他看著這名刺客首領,發出了聲音,同時直接左手也往前拍了出去。

刺客首領眼光微閃,眼中似有喜色,手中的雙叉狠狠的扎向林夕的手。

但他的目光又瞬間凝固了。

“當”的一聲,雙叉刺在林夕的手臂上,發出了金鐵的聲音,根本刺不進去,林夕的手掌卻是已經印在了他的胸口,他的整個人也頓時往後屈著,墮於濕滑石地上。

“退!”

一聲含糊的聲音卻是頑強的從他的口中隨著一口鮮血噴湧了出來。

所有剩餘的黑水靠刺客沒有半分的停留,全部轉身,朝著來時的江面無聲的狂奔。

林夕沒有追逐這些刺客,只是掠向了那名墮於地上的刺客首領。

一名名黑水靠刺客如同大魚一般投入江中,濺起一蓬蓬水花。

這些黑水靠刺客來時敏捷無聲,去時卻是無比的倉皇。

……

朱四爺的衣衫已經被細雨濕透,他看到了林夕安然無事,看到了那一蓬蓬倉皇的水花,然而他的手腳卻是更寒,面色也開始變得蒼白起來。

林夕真是和張二爺的判斷一樣,是個修行者。

但此刻他在這裡,這些刺客卻正好出現,來刺殺林夕,而且那名制傘的年輕人已經看清楚了他。

這樣一來,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林夕恐怕都會認為,這些刺客是他派來的,是他朱四爺指使的這場刺殺。

持傘看著自己的對頭被刺於江中,這當然是生平最大的快事之一。

但這些刺客,卻是跟他無關…而且這時機,怎麼可能如此湊巧。

在這江上刀頭上舔血了這麼久,他第一時間就想到,這是有人要乘機嫁禍於他!

是誰?

是誰竟然敢刺殺提捕來嫁禍他!

一時間,他又是隱怒,又是心寒,但他也馬上下了一個極難下的決定,咬了咬牙,直接收攏了傘,朝著小樓,朝著那名凝立在雨中的青衫少年快步走了過去。

……

“四弟,你現在好歹沒有走錯。”

一名臉色蠟黃,身穿蓑衣的病怏怏中年人站在另外一條沿江雨廊中,看著遠處的朱四爺和那棟小樓,感慨的搖了搖頭。

他是病得很重的張二爺。

因為始終覺得有些不放心,因為想親眼看一看那名年輕的修行者,所以他即便病重,卻還是悄然的離開了三里巷,跟了出來。

這夜果然不平靜。

他看到了這場並不見特別慘烈,但是卻意義深長的刺殺。

感慨的搖了搖頭之後,他微微轉頭。

他看著的那處江畔蘆葦叢中,栓著一條小船。

一名老漁民捕魚回得晚了些,帶著一身的濕氣,背著一個竹簍上了岸,出於對水聲的敏感,這名老漁民也正望向小樓的方向,但因為夜色深沉,他的目力又不如張二爺好,所以卻是看不清楚。

病怏怏的張二爺動了,腳尖幾個輕點之間,他的身體飛騰了起來,從老漁民的頭頂直接飛騰而過,穩穩的落在了小船之中。

“對不住,張龍暫借船一用。”

對著老漁民歉然一笑,他持篙輕點,小船如同離弦之箭,在江面上以難以想像的平穩和速度,在江面上破開一條水浪,朝著小樓處馳去。

身後江岸上的老漁民差點一屁股坐倒在地,震驚和不可置信之餘,面上竟似有難以言語的崇拜神色,“是江上龍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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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出世第二十九章 快哉胸中意

細雨飄灑的臨江平台上。

“你是軍人?”

林夕看著坐在地上的刺客首領,再次問了一遍。

“曾經是。”這名刺客首領艱難的咳嗽了一聲,道,“若知道你是修行者,我們決不會動手。”

林夕的眉頭蹙了起來,他聞到了一股在毒理課上的熟悉味道,“只要你說出是誰指使你,我可以保你不死,你不必如此。”他看著這名刺客首領,馬上認真的說道。

“我不死,會有別人死。”刺客首領艱難的笑笑,道:“謝謝你的好意。”

“我可以為你報仇。”林夕略微沉吟了一下,看著這名刺客首領道:“你死了,沒有人會懷疑是你說出來的。”

“不用了,謝謝。”刺客首領開始咳血。

即便他所穿的水靠是連臉面都矇住,但是口鼻的邊緣,還是有血沁了出來,是烏黑的。

林夕沉默的看著。

這是豚魚毒,在青鸞學院的毒理課目上屬於比較粗淺的一種,但是這種毒發作很快,即便林夕現在馬上調製解藥,以對方不是修行者的體質,也根本來不及。

而且對方這毒藥也完全是軍中常用的手段,藏於唇齒之間,別說他今日上午已經用過一次獨特的能力,此刻還沒有恢復,就算可以重來一次,他也沒有任何的辦法可以不讓對方服毒。

他的劍再快,也不可能有對方一咬牙快。

其餘被他擊倒在平台上的三名刺客也早就沒有了任何聲息。

開闊的江面上已經顯得平靜,連先前那名被他打入水中的刺客都已經不見影蹤。

汪不平呆呆的站立著,他自然知道林夕既然擔任提捕,便不可能像他這般手無縛雞之力,但揮灑長劍就能將人輕易震飛出去,頃刻之間這小樓平台上多了幾具屍身,這種景象對於他而言卻是太過震撼了一些。

朱四爺從他的身旁走過。

林夕轉過身來,看著這名臉色清臒,今日穿著粗布衣衫的四十多歲江湖人物。

“我就是朱四爺。”

朱四爺沒有沒有任何的廢話,有些冷然的對林夕躬身,用最真摯的語氣道:“這些人和我們並無任何關係。”

聽到朱四爺這句,汪不平有些回過神來,身體猛的一震,轉身望向這名息子江沿岸大名鼎鼎的江湖人物。

林夕靜靜的打量著朱四爺,看著他的眉目,平靜的道:“有什麼證據?”

朱四爺看著林夕,道:“這些人的作風像是軍人,我們手底下不可能有這樣的人。”

林夕搖了搖頭,道:“只要有銀兩,這些從軍中出來的人,都可以收買得到。”

朱四爺的手腳又略微的冷了些。

他發現自己在這種情形下,的確找不到可以證明自己無辜的理由。

“你知道這些人的大致身份麼?”就在此時,林夕卻是又出聲道。

朱四爺一怔,但他卻是沒有馬上發出聲音。

他的目光落向了寬闊的江面。

林夕也霍然轉身,望向了江面。

江面上有水聲。

一條小舟在乘風破浪。

一名臉色蠟黃的中年人在持篙撐船。

他似乎病得很重,江水也很深,他手中原本用於在淺灘所用的竹篙根本不可能夠得到底,但是他手中的這根竹篙,卻似乎能掌控船下的水流,只是一攪一划之間,這小舟便以驚人的穩定和速度前行,好像一隻水蜘蛛在水面上跳躍一般。

林夕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快的船,所以他的目光被深深吸引住了。

修行者!

這名臉色蠟黃的病漢肯定是修行者,否則絶對不可能有這樣的力量,將這一葉扁舟控制到這種程度。

“二哥…”

只是在看清楚這小舟上的人影的瞬間,朱四爺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輕呼。

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人比他更加瞭解這名病漢。

在這條江上,也沒有人比這名病漢的水性和御舟更好。

否則他不會被稱為這條江上的龍王。

很多次他們幾個兄弟危急時,他這“龍王”便是如此御舟出現在了他的眼中。

現在,這條龍王病重著,然而他還是和以前危急時一樣,出現在了他的眼中。

“在下張龍,息子江上討生活的兄弟們抬愛,稱我為張二爺。”

“這些人從江中來…如果是我派來的這些人,我肯定想親眼見見到底是何等的光景,應該會在江中置一葉小舟,遙遙看著。若是林大人相信我兄弟二人,可上我舟來,我持篙為大人追擊。”

距離林夕還有甚遠,張二爺略帶喘音的聲音已經在江面上傳了過來。

林夕看了一眼身旁心中充滿莫名情緒的朱四爺,略微沉吟了一下,微微揚起了頭,看著這江中乘風破浪而來的一葉扁舟,看著這名持篙的龍王,點了點頭,“好。”

張二爺頷首,他的鼻翼微微聳動,嗅著這熟悉的水氣的同時,卻是也聞到了一絲獨特的魚香。

不知是這雨夜御舟還是林夕的這回答,他的精神比起平時似乎振奮了許多,他蠟黃的臉上蕩漾起了些微笑,“林大人,你已經切了條鐵頭狗魚?”

林夕眉頭微蹙的看著越來越近的扁舟,陡然聽到張二爺的這句話,他微微一怔,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張二爺看著這名凝立在雨中,朝氣蓬勃而又平靜的青衫少年,微笑道:“大人可以帶上船來,邊吃邊追,鐵頭狗魚的肉質獨特,時間略長,氣味就會變得不堪,即便勉強入口,滋味和效用也是大有不如。

“好。”

林夕再次點頭,轉身狂奔,腳尖連點之間,他的身體騰飛了起來,躍上了二層樓,再現身出來之時,他手上有微微的黃光閃動,托著一個內裡的水還在沸騰的大瓦罐,瓦罐上放著一個大盤,上面堆著數十片已然切好的魚片和一條只切了些許的大魚。

林夕沒有絲毫的停留,托著這一個水在沸騰的大瓦罐從平台上飛躍了下去。

他落入了疾掠而來的扁舟之中。

在他在扁舟之中落足之時,張二爺手中的竹篙在水中輕攪,扁舟幾乎沒有任何的搖晃,穩穩的定於水中。

林夕坐了下來,將大瓦罐放在船頭。

就和先前林夕一下感覺出那刺客首領是軍人一般,此刻他和張二爺這兩人似乎也都感覺得出對方的心胸,有了種獨特的默契。

看著林夕在船頭坐下,張二爺的臉上更加有了光彩,這江間的風雨讓他的胸口更加的快意,他讚賞的看著林夕,看了林夕手中那一柄淡淡的長劍,讚歎道:“晨光,好劍。”

林夕微側身行禮:“先生好御舟之術,好氣概,今日追敵,全仰仗先生了。”

“說到御舟、划船快,在這息子江二十年間,我說第二,無人敢說第一,若說氣概,能和林大人比肩者,卻是也沒有幾個。”

張二爺曬然一笑,手中竹篙卻是不停,小舟如飛,說話之間,竟已將小樓遠遠甩於後方。

林夕不再說什麼,開始用匕首認真切魚。

雪白魚片如玉蘭花瓣一般落於大盆之中,頃刻積滿一盤。

大瓦罐之中的水還在翻滾著,林夕將這一盤魚片全部倒入沸水之中,略微一燙,魚片微卷,更顯細膩柔嫩。

竹筷紛飛,在平穩至極的船頭,他以極快的速度將這些魚片全部夾了出來,轉身放在張二爺的身前,將手中竹筷放於盤上。

“多謝。”

看到林夕此舉,張二爺也不推辭,微笑致謝道:“在下久病未癒,積食難消,一盤足矣。”

林夕點了點頭,切了一片魚片,直接用指捏著在水中一燙,放入口中,只覺一股獨特鮮香竟似有些蘭花香氣,細膩柔滑卻又有些勁道,真是他熟悉那個世界的任何生魚片都不能比擬。

就在此時,張二爺又是曬然一笑,舟身一頓,依舊平穩不晃,但去勢卻是更急。

前方開闊的江面上,他們的視線之中,出現了一艘黑色的小船。

船上有一名身穿黑色蓑衣的男子,手持著雙槳。

雖然看不清這名男子的面目,但是在林夕和張二爺看見他時,他也已經側過身來,身影一震,明顯也是震驚於林夕和張二爺這葉小舟的速度。

林夕自然的切著魚片,微微一燙之後放入口中。

前方的小船去勢也更急,但卻全然比不上他身下這葉扁舟。

於漆黑微雨的江面上乘風破浪,吃著這江中最兇猛的鐵頭狗魚的魚片,追擊著前方的敵人,林夕也只覺一種淋漓的快意從胸中升騰起來。

“我不能追得太近,否則他肯定要跳江而遁,以我現在的身體,恐怕追擊不到,再過三里,前方就是一大片緩灘,江流更慢,到時候就算他遁入水中,也好追擊一些。”

就在他手中的這條大魚魚肉漸消,一條雪白骨架慢慢顯露出來之時,張二爺壓低了聲音,微咳著說了這一句,也伸手抓了魚片,在口中慢慢咀嚼。

“這麼好的味道,許多年都未嘗過了。”

他讚歎著,看著前方那條小船,又微垂頭看著林夕,有些遺憾道:“可惜無酒,此情此景,當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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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出世 第三十章 青衫少年背長弓

魚肉切盡,林夕站了起來,將魚頭切掉,雪白的骨架放入依舊還滾燙著的瓦罐水中燜著。

此時細雨已經有些停歇,江上變得更加清明,林夕轉頭看著有些遺憾的張二爺微微一笑道:“上岸之後,和先生再喝一杯也不遲。”

張二爺點了點頭,笑道:“好。”

江岸兩側的蘆葦蕩漸漸稀少,江面陡然變得更加開闊起來,兩邊江岸,隱隱約約可見許多大大小小,被江水磨圓了的石頭,在水中參差不齊。

已至張二爺所說的淺灘。

張二爺的臉上驟然現出些驕傲的神色,他的身子也更加挺直了一些,他和林夕身下的小舟依舊極其平穩,連置於船頭的大瓦罐中的水都沒有晃出一分,但整條小舟的速度,卻是陡然加快。

前方舟上那名身穿黑色蓑衣的男子轉過了頭,林夕和張二爺已然可以看清他的面目。

這是一名身姿異常挺拔的中年人,即便是坐著,給人的感覺也像是一桿挺直的標槍,他的面目沒有什麼出奇之處,但是顯得特別的森冷,尤其因為被細雨潤了一層水光,看上去簡直就像兵刃刃面的反光。

林夕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因為這一轉頭之間,這名身穿黑色蓑衣的男子根本沒有絲毫驚慌的神色,反而是有一絲冷嘲的意味從他森冷的眉宇之間浮現出來。

“好快的船。”

這名男子突然發出了讚歎:“想必閣下便是這江上大名鼎鼎的張龍王。”

聽到這名男子略帶冷嘲的讚歎,張二爺的眉頭也是深深的蹙了起來,他的目光卻是落在了林夕背著的兩個木箱上。

“林大人,你身上這兩個木箱之中是什麼?”

他低聲對著林夕說道:“對方這麼有把握…恐怕要在他的身上留下些印記,才能不令其跑掉。”

林夕點了點頭,沒有回答,卻是低聲反問道:“先生先前在江中,卻聞得到樓上鐵頭狗魚的魚肉氣味,想必先生的鼻子比一般人要靈敏許多?”

張二爺臉色一寬,微笑道:“看來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很有把握。”

林夕道:“儘力一試。”

此時前方小船上,沒有得到張二爺回應的黑色蓑衣男子看著林夕和張二爺,認真的說道:“再見。”

隨著這兩個字出口,這名黑色蓑衣男子揮了揮手,一面青色大旗在他的手中張了開來。

青色大旗的旗面上有微紅色的桑葉紋,在他的揮手之間,這面大旗被抖得筆直,兜住了江風,獵獵作響,變成了一面風帆。

原本兩葉扁舟已經不斷接近,然而在他的單手不斷微震之下,兩葉扁舟之間的距離卻是不斷的拉開。

黑色的小船疾行於開闊的江面,似乎隨時都要在這濃厚的夜色中徹底隱去。

林夕無聲無息的套上了兩節淡金色的指套,解下了身上背著的兩個木箱。

他打開了大木箱,左手熟練無比的握住了微黃色的弓身,將這柄長弓從箱中取了出來。

“神梨!”

一眼看清微黃色老藤木般的弓身,看清翠綠色充滿生氣的弓弦,張二爺的精神又是一震,輕聲讚歎道:“好弓。”

林夕微微點頭,右手手指接觸到小木箱上時,卻是微微的頓了一頓。

他有些略微的不捨。

因為這四支箭矢對於青鸞學院的一些講師來說可能不算什麼,但對於世間普通的修行者而言都很寶貴,在這種夜色江面上,射出去之後便很難收得回來。

他同時在心中也有些計算。

因為現在他獨特的能力還沒有恢復,並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而對方明顯也是一名修行者,明顯就是看出張二爺重病未癒,無法持久,才那麼有把握的和他們說再見,而且在進入青鸞兵殿之後,林夕就已然知道,幡、旗類魂兵,本來就是針對飛劍和箭矢而生,所以他必須想清楚如何做,才能施射。

但他畢竟是佟韋的親傳弟子,雖然並沒有和邊凌涵一樣天賦風行者的潛質,走的卻是風行者的路。

所以只是在一個呼吸之間,他便已經考慮好了,心中恢復了絶對的平靜,打開了這個小木箱。

江上微雨已然全停,烏雲略微消散,卻是微微的透出了些月光。

前方快要隱於黑暗中的冷峻蓑衣男子早就看到林夕身上背著兩個木箱,此時也一直在注意這名青衫少年和病龍王的一舉一動。

他看到林夕解下了身上的兩個箱子。

看到林夕的手中出現了一具長弓,他的目光不由得微凜,身上的肌膚有些微微的顫慄。

這種感覺,和他在軍中與敵軍交戰之時,被對方強大箭手的目光鎖定時差不多。

這麼說,這名年輕到如此程度的新任提捕,不僅是名不懼近身絞殺,見過鮮血的修行者,而且還是一名強大的箭手。

驀的,他的心神微鬆。

因為就在此時,林夕朝著他舉了舉弓,但似乎因著舟行太快,夜色太黑,距離又遙遠,自覺難以射中,卻是頽然的垂下了手中的長弓。

然而就在他這心神微鬆之間,林夕手中的長弓本以垂下,卻是又瞬間舉了起來。

林夕的雙手極其穩定。

持弓、引弦、控羽,一氣呵成,如江中流水般自然。

神梨長弓的翠綠色弓弦瞬間變得如同一道滿圓,通體泛著烏沉寒光的黑金破甲箭急不可耐般脫出,化成了江面上一道淒厲的嘶鳴,撕裂了平靜的夜空。

黑色蓑衣男子已然站立在船尾,面對這道淒厲的嘶鳴,他的臉色瞬間變得冰寒,嘩啦一聲,手中青色大旗如瀑布倒捲,將如黑色閃電般直擊他胸口的箭矢捲入其中。

“嗤啦”一聲裂響,於他身前異常刺耳。

“破甲箭!”

黑色蓑衣男子一聲冷厲低喝,落於他青色大旗中的黑色箭矢竟似蛟龍一般,控制不住,一截箭尖已然刺破了青色旗面透出,但他發出冷厲低喝之時卻依舊沒有絲毫的驚慌,一股沛然大力由他的雙臂間振出,電射向他胸口的黑色箭矢被他完全拖到了一邊,對他再也無法造成任何的威脅。

然而也就在此時,他的身體突然猛的一僵,他的臉上出現了某種不可思議的複雜神色,他似要仰起頭來,往上空看去,但是未等他的頭抬起來,一道風聲已然降臨到他的身前。

他只來得及用盡自己的全力朝著旁邊躍出。

但即便如此,這一道風聲還是鑽入了他的體內。

黑色蓑衣男子這一道風聲瞬間化成了一道巨錘,巨大的力量硬生生的將他往後帶飛出去。

與此同時,他覺得自己胸口有些滾燙。

他的頭沒有仰起,低垂了下來,他看到自己的胸口綻開一朵紅花,黑色蓑衣外殘留著一小截完全透明的箭桿和箭羽。

這一瞬間他有些明白,但一抹更加震驚的情緒卻是從他的胸口擴散開來,對方給他的感覺只是射了一箭…原來這一剎那,對方已然完成了兩次施射,以黑金破甲箭吸引自己所有心神,以這支透明箭矢,完成了這一擊偷襲。

“噗通!”

他重重的墜落在了江中,濺起了一人高的水花。

……

林夕將手中的長弓裝回大木箱,背了起來。

張二爺沒有出聲,但眼神中卻是又多了一分驚嘆。

在他的持篙之下,兩人的這葉扁舟很快到了前方在江中打轉的黑色小舟旁。

黑色蓑衣男子的青色大旗落在船底,而林夕的黑金破甲箭將這青色大旗釘在了船板上,而且已然將這船底木板刺破,有江水已經滲透上來。

林夕探手將這支完好無損的黑金破甲箭拔出,重新放入小木箱中,將小木箱也背在了身上。

張二爺略微停頓,聞著這江中的風。

小船開始在江面上徐徐而行,越來越慢,越來越沒有聲音。

一輪彎月從烏雲間徹底鑽了出來,江面上出現了點點銀光。

在轉過了這個緩灘之後,這條無聲的小舟轉入了一條息子江的支流之中。

林夕的視線之中,出現了許多燈火。

近處的燈火,是不少漁排和畫舫,紅燈妖嬈。

遠處的燈火是在江岸上,重重疊疊,是一個小鎮。

張二爺站到了舟頭,林夕的身後,伸出手,對著其中一條畫舫點了點,在林夕的耳邊輕聲解釋道:“這是燕來鎮,和我們東港鎮隔得很近,但縮在內裡,規模卻是要小出不少。此處叫做鶯柳棲,是燕來鎮做風月生意的地方。”

林夕對這一帶的風物已經有所瞭解,也沒有什麼驚疑,只是看著那條畫舫點了點頭。

小舟無聲的到了那條畫舫的後方。

各種行酒令和鶯鶯燕燕的聲音從周圍的畫舫間傳出,不時可見托著菜盤酒水的小廝熟練的在船間行走,卻是並沒有人注意到林夕和張二爺的到來。

這是一艘描著金漆,垂滿紫色帷幔,裝飾得很華麗的畫舫,但和其餘畫舫相比,卻是顯得十分安靜。

林夕用力的一躍,手在船沿上一搭,踏在了這條畫舫的甲板上。

此處已經是淺水,張二爺將竹篙插入江泥中,輕易的將小舟卡在這畫舫尾,同時藉著一撐之力,也落在了林夕的身旁。

畫舫上有水跡,水跡之中有些微的殷紅。

林夕沒有停留,掀開了畫舫門口的紫色帷幕,走了進去。

裡面有一個錦衣年輕人,他身前的地板上,躺著那名黑色蓑衣男子,江水和殷紅的血絲,正在光潔的地板上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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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出世第三十一章 夜闌珊

因為有著十指嶺中的教訓,所以林夕先是很細緻的掃了一眼這畫舫內四周,看到並無其他人隱匿的痕跡,他才開始認真的打量起這名錦衣年輕人和地上的黑色蓑衣男子。

錦衣年輕人的眉目很是英俊,身上也沒有什麼繁瑣的配飾,給人異常清爽乾淨之感。

他身上銀色的絲衫上,用五色絲綉著兩尾鯉魚,遊戲在蓮葉之間,很有生趣。

但是林夕第一眼看到這名英俊的年輕人心中卻就是不喜。

他從來不以外貌取人,他心中的不喜,是因為這名年輕人的眉目雖然清秀英俊,讓人無法挑剔,但看著他身前的黑色蓑衣男子,他此刻臉上的平靜和冷淡,卻是讓林夕覺得過分冷漠。

大概是生怕拔出之後失血更快,黑色蓑衣男子並未拔出那一支晶鋼箭,透明的箭矢還在他的身上插著,只是他已然沒有了呼吸。

對於修行者來說,林夕的這一箭並非是致命傷,然而因為不想落到林夕的手中,長時間閉氣潛水之下,這名冷峻的修行者卻是榨光了自己的最後一絲生命力。

是想來複命,還是想讓這名錦衣年輕人為他報仇?

……

林夕目光微沉的打量著錦衣年輕人,錦衣年輕人卻是也在打量著林夕和張二爺。

不等林夕出聲,這名錦衣年輕人略微挑眉,安靜的問道:“你們是什麼人,闖入我這畫舫想要做什麼?”

林夕的眉頭也挑了起來,點了點他面前的黑色蓑衣男子的屍體,看著這名錦衣年輕人淡漠的雙目,道:“你讓他們來殺我,還要問我是誰?”

錦衣年輕人看了林夕一眼,突然笑了起來,道:“我想你們可能誤會了,我並不認識這個人。”

“你當然可以這麼說,但你的神色太過平靜,所以反而顯得太假。”

林夕看著這名錦衣年輕人,緩緩的說道:“息子江沿岸有這麼多河灣,他為什麼捨近求遠,要到這裡來?這裡有這麼多畫舫,他為什麼偏偏要跑到這條上來?他拼了這條命,只是為了要讓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讓你看清楚這支箭,但他恐怕沒有想到,他的忠心和死亡,竟然是連你的一絲悲哀和同情都換不到。”

林夕的每一句發問都是十分有力,如利劍指心,然而這名錦衣年輕人卻是依舊平靜的一笑,道:“你說我神色太過平靜…也可能是因為別的一些什麼原因。”

“那是什麼別的原因?”林夕看了一眼身旁的張二爺,又看著地上黑色蓑衣男子的屍體,冷笑道:“難道也是別人想栽臓嫁禍給你?”

錦衣年輕人溫婉的一笑,面色卻是一肅,寒聲道:“至始至終,你們闖入我這船中,還根本未告訴你們到底是誰,即便有別的原因,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

林夕沒有動怒,他發現自己從鹿林鎮出來,將自己看成是一個旅人之後,很多人在他的眼中,便是如同演戲的戲子。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提捕腰牌取了出來,讓這名錦衣年輕人看得清楚。

“原來是提捕查案。”錦衣年輕人笑了起來,點了點地上身穿黑色蓑衣男子的屍身,道:“這麼說這是你們追緝的犯人?”

林夕沒有回話,只是看著這名錦衣年輕人道:“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士?”

錦衣年輕人看著林夕搖了搖頭,露出一些嘲諷的神色,“這燕來鎮的提捕是趙大人,不管你是哪裡的提捕,是不是真的提捕,恐怕無權在這燕來鎮盤問我的來歷吧?”

“那就請隨我們回東港鎮。”林夕走上前去,單手提起了黑色蓑衣男子的屍身,看著這名錦衣年輕人,認真道:“既然你和我將雲秦律,你便應該知道,提捕在緝兇時,可以將涉案人員帶回當地提捕房詢問。

錦衣年輕人哈哈一笑:“這麼說你認定我和此案有關了?”

林夕平靜的看著錦衣年輕人,道:“若你再有廢話抗律,我會馬上將你捆縛起來,帶回去。”

“你要捆縛我?好,很好,我便隨你回東港鎮。”錦衣年輕人怒極反笑,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昂首自行從林夕和張二爺身旁走出,走向船頭。

“我們的船在後面。”

看著趾高氣揚走向船頭的這名錦衣年輕人,林夕說道。

這名錦衣年輕人一呆,面色頓時變成了豬肝色。

……

“即便你是個修行者又如何?”

轉身走回船尾,在林夕的注視下跳到畫舫下張二爺用竹篙定住的小舟上後,錦衣年輕人的面色已經恢復如常,看著林夕冷笑了起來,笑容裡蘊含著很複雜的情緒,有些憐憫也有些感慨,還有些毫不掩飾的惋惜:“再厲害也只是個提捕,提捕必須要有證據才能斷案,我先前聽說,東港鎮來了個不知所謂的年輕人任了提捕,而且他的運氣很差,來了就遇到命案,被限期七日破案…七日之後,我還在這江上,但這名提捕恐怕卻是難以做得下去了。”

林夕沒有理會這名錦衣年輕人,只是拔出了黑色蓑衣男子身上的晶鋼箭,開始仔細的查看著這名男子的屍身。

這名男子的身上空無一物,在檢查完畢,站起來之時,看著這名修行者如同白紙一般的面目,他搖了搖頭,道:“你本為英豪,奈何為小人所用。”

“你不需用什麼言語故意激我。”錦衣年輕人聽到林夕此言,眼睛微眯道:“你越是想看到我的怒意,我便越不會如你的願。至於為何,你到了東港鎮自然就可以知道。”

張二爺在入那畫舫到現在開始持篙御船之間,一直都沒有說話。

此刻卻是對著林夕點了點頭,道:“他氣血不凝,應該還不是修行者。”

林夕也點了點頭,道:“表面平靜,連從船上跳下都雙腳發顫,當然不是修行者。”

聽到林夕的這句,這名錦衣年輕人的面孔一僵,想要發火,但是又硬生生忍住。

也就在此時,張二爺卻是微微轉過身,看著這名錦衣年輕人認真的說道:“我不是提捕…所以我不需要什麼證據,今日你要栽臓在我們頭上,我以性命擔保,即使林大人七日之後無法擔任這提捕,我也絶對不會讓你好過。”

“張龍王,我知道你也是修行者。”錦衣年輕人微微一滯,卻是又冷笑了起來,看著張二爺道:“但這鹿東陵,能傷得了你的人還是有不少,你該不會忘記了你的傷是怎麼來的。”

張二爺看了這名錦衣年輕人一眼,不再多說什麼,只是竹篙攪動江水,將一葉扁舟劃得如同離弦之箭。

林夕在船頭坐了下來,掬起一盆江水洗了把臉,讓自己變得更加清醒一些,蹙著眉頭,略微思索了一下之後,他對著張二爺道:“我要先去衡榮昌的大船,到時勞煩先生先帶著這人在水中停留片刻,等我出來。”

“好,我送你過去。”

張二爺也沉吟了一下,道:“不過你要快一些,我也要先處理一些事情。”

……

……

一葉扁舟沿著一股水流,掠進了東港港口。

看著燈火未熄的兩條衡榮昌大船,林夕轉過了身來,對著身後持篙的張二爺躬身行了一禮,道:“稍晚一些再和先生飲酒。”

張二爺頷首回禮,面色卻是有些凝重。

林夕的目光停留在前方衡榮昌大船上垂下的粗大纜繩上,看著這高大樓宇一般的船身,他沒有什麼停留,將手中的晨光長劍也放在了小舟之中,一手提著黑色蓑衣男子的屍身,躍了起來。

空著的左手在那根纜繩上連抓,他的整個身體不停跳躍般往上,瞬間咚的一聲,故意重重落於船頭。

“我是林夕,我要見宋成鵬宋管帶。”

在十數名船員快步飛奔而來之時,他的聲音已經在這兩艘大船上響了起來,瞬間亮起了更多的燈火。

此時新任提捕在臨江小樓遇刺的消息早已傳開,那臨江小樓的平台上還躺著數具屍身,所以提捕房的捕快和一些官員已經聚集在那片江邊,誰也不知道林夕此刻去了何處….因為這夜已然發生的事,林夕此刻的聲音便自然帶上了某種攝人心魄的力量。

而且他的手中,還提著一名黑色蓑衣男子的屍身。

宋成鵬明顯還是未睡,隨著一陣急如雨點的腳步聲,他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從另一條船現身,又通過舢板飛快的到了林夕的身前。

“林提捕,你深夜來我衡榮昌船上,是要做什麼!”生意人最怕遇到些晦氣之物,此刻看到林夕提著一具屍首上了船,這名衡榮昌兩船的總管頓時圓臉微綠,壓著心中的火氣,沉聲道。

林夕淡淡的看了臉色極難看的宋成鵬一眼,道:“我剛剛扣了你們衡榮昌的船,今晚就馬上遇刺,你說會不會太過巧合了一些?而且這些刺殺我的人應該全是在軍中呆過許久的軍人,恐怕這條息子江上,也只有衡榮昌才有這能力僱傭到這些軍人,現在我到了你們這裡,你們是不是該給我個交待?”

對于衡榮昌而言,這本身就是無妄之災,現在又陡然遭遇對方提屍上船,再加上這樣蠻橫的指責,平時脾氣甚好的宋成鵬頓時也氣得渾身發抖,再也按捺不住,伸出略圓的手指,點著林夕,憤怒的顫聲道:“你…你簡直是放屁!”

這句話一出口,不僅兩船上衡榮昌的人都是一呆,就連宋成鵬自己都是一僵,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罵出一句這樣的話來,但是衡榮昌什麼時候被這樣一名官員欺負到這種程度,想著已然罵出口,這名管帶便也索性豁出去,不再留口,道:“你這一個初來乍到的乳臭小子,你知道什麼…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你竟然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滿口放屁之言…”

“正是因為知道的不多,所以倒是要請宋管帶說個清楚,除了你們,還有誰能僱傭到這些軍人。”但是林夕卻並不惱怒,只是平靜的看著宋成鵬,“否則我不僅扣船,今日我只要略微懷疑,覺得身形象刺客的,便全部要帶回提捕房。”

“你…”宋成鵬也是罵不出口了,看著林夕半響,終於又是憤怒,又是無奈的咬了咬牙,厲聲道:“你如此冒犯我們衡榮昌,無非就是為了逼我們替你一起查這案子…好,我現在只能告訴你一點,那具浮屍,有人見過他去清河鎮提捕房報過案,至於你還想要用什麼手段逼迫我等的話…那就只有魚死網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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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出世第三十二章 一夜而明

“去清河鎮提捕房報過案?”

林夕的眉頭皺了起來,衡榮昌的能力的確比他猜測的還要大些,然而宋成鵬被他逼到此種程度才說出一句這樣的話來,這裡面的水,恐怕也比他料想的要深些。

“他叫什麼名字,報的是什麼案子?”他看著聲色俱厲的宋成鵬,看著宋成鵬的眼睛,問道。

“你要明白,我們只是生意人,不是捕快。”宋成鵬看著水火不侵般的林夕,冷聲道:“我們也只是查到有人正好看到這人去清河鎮提捕房報過案,至於報的是什麼案,你難道不能自己查?”

林夕微微仰起了頭,道:“宋管帶似乎語中有深意,還是隱瞞了許多本該說的事情。”

宋成鵬沉下了臉,沒有再說其他話,而是再次重複道:“我們只是生意人,不能惹和不該惹的東西,我們絶對不能碰。”

林夕看了一眼宋成鵬,看了一眼他身周的所有人,平靜的問道:“雲秦律上以什麼最重?”

不等宋成鵬說話,他自己答道:“人命最重。”

“生意錢財,比不上人命。”林夕認真而平靜的說道:“所以雲秦律皇親犯法,都與庶民同罪。本身在這命案之下,一般的商號,配合調查本身就是分內的事,停留數天也會覺得很應該,但就因為你們是衡榮昌,是這息子江上最大的商行,正是因為你們的大,上下都有打點,才會驕橫,遇到我如此,你們才會覺得憤怒。”

宋成鵬看著林夕,冰冷的道:“好一句皇親犯法,與庶民同罪,希望大人真能說到做到。”

林夕點了點頭,道:“我會做到的。”

他這句話雖然聲音依舊不高,但是因為語氣中的平靜和堅定,卻是讓這兩條船上的許多人都面色不由得一肅,原本都是隱怒的心中陡然生出些異樣的感覺出來。

……

林夕躍回了張二爺持篙的小舟之中。

小舟無聲無息的滑了出去,消隱在黑夜之中。

衡榮昌船上的人看到了林夕的身手,看到了他身上背著的兩個大木箱,卻是並未看到,在黑夜中為他執舟的是這江上龍王。

……

……

已是深夜,三里巷的一間小院廳堂之中依舊是燈火通明,數人沉默的坐著,氣氛顯得有些壓抑。

張二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這裡面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對著張二爺躬身行禮。

“二哥,那位林大人呢?四哥還在那臨江小樓被拘著。”

行過禮後,這數人之中一名身穿黃布衣,踏著草鞋的粗壯漢子首先出聲說道。

這是張二爺、朱四爺、甄五爺和劉七爺之中的甄五爺,原本在外面有些別的生意,但是今日出了這樣的事,卻是也馬上趕了回來。

“他已經和我一起回來去辦事了。”

張二爺平和的點了點頭,目光平靜的掃過這在場的數人,緩聲問道:“這些年我們息子江上的風浪大不大?我們是如何過來的?”

這在場幾人都在等著張二爺回來主持大局,此時卻是聽到他突然說了這一句,頓時覺得心中愕然,這沉悶的廳堂內,卻似乎有一股冷氣在泛出來。

“這些年息子江上的風浪一直都很大,我們是靠兄弟齊心,才渡過來的。”

張二爺卻是接著說了下去,他上前一步,走到一人的面前,道:“鄭三路,我們雖然只是這江中的蝦蟹,上不得檯面,但至少也是我們吃什麼,兄弟們就吃什麼,而且你今日能坐在這裡,便說明我們是將你真正的當成手足,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們不如別人好?”

這人正是當日那名和樸峰接頭的賬房模樣的青衫中年人,此刻樸峰便在他的身旁。聽到張二爺的這句話,在場所有人都是臉色大變,樸峰的臉色也頓時變得鐵青,目光死死的釘在了這名青衫中年人的身上。

賬房模樣的青衫中年人沉默了片刻,微垂頭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張二爺看著這名青衫中年人道:“這兩年我不能再外走動,便有更多的時間想些事情,查些事情倒是反而有了更多的時間。這幾日你去那個小酒肆的次數有些過多,只是我不願無故懷疑你而已。”

青衫中年人又沉默了片刻,對著張二爺躬身行了一禮,道:“二哥你雖有龍王的名號,但對方是真正的過江龍,我已看到我們這些蝦蟹的下場,便不能坐著等死。”

其餘人都沒有出聲,整個廳堂更加的沉冷。

張二爺點了點頭,道:“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是你也知道我們的規矩。”

青衫中年人臉色微白,道:“請二哥留我一條性命。”

張二爺微微沉吟,道:“可以。”

青衫中年人再次行禮,道:“今日主事這刺殺的,是銀鉤坊的人。”這一句話出口,他的神情鎮定了些,問道:“今日聽聞二哥持篙追擊,不知後事如何?有沒有見到那名徐公子?”

“我和林提捕在燕來鎮帶回來一名錦衣年輕人,眼角有些狹長,面色倨傲。”張二爺看著青衫中年人道:“這人便是你口中所說的徐公子?”

青衫中年人點了點頭,道:“那便正是他了。他便是銀鉤坊的幕後東家。銀鉤坊…應該有軍方來歷。”

“軍方?”

一聽到這兩個字,張二爺和周圍的其餘幾人的臉色便立即又冰寒了數分。

……

臨江小樓燈火通明。

林夕的上司連戰山和東港鎮董鎮督下屬的幾名軍部官員都在這間小樓前的臨江平台上。

平台上躺著三具身穿黑水靠的冰冷屍身。

聽說新任提捕遇刺,趕來的鎮民已經將小樓外面圍得水洩不通,而且有越來越多之勢。

這一日之間,林夕在鎮民的口中就已經有不錯口碑,而且對於絶大多數鎮民而言,只有真正為民辦事,敢於和某些勢力為敵的官員,才有可能遇到這樣的刺殺,所以這大多數鎮民,倒是真正擔心林夕的安危。

連戰山和幾名官員的臉色都是十分的難看。

他們知道林夕安然無恙,但到此時,竟然還不回來,還不出現。

杜衛青和梁三思等所有捕快和捕員此刻也都在小樓外和一些兵士維持秩序,不讓其餘人等靠近這小樓。

此刻兩人的心情都是十分複雜,他們驚的是竟然有人光明正大的刺殺提捕,而且他們也第一時間查檢過,從那些人的體型,身上的水靠和一些激鬥的痕跡來看,這些刺客並不是一般的江湖雜魚,而是真正鐵血彪悍的兇徒。

這樣他們單對單都未必應付得了的兇徒,現場竟然就留下了三具屍首。

這年輕提捕,竟然是有這樣的能耐?

但既然能出動這麼多兇徒刺殺提捕的,必定更加不是普通人,林夕能夠應付得來麼?

驀的,一名面色黝黑的挑夫擠了過來,似乎想要強行擠進來看看,就在杜衛青伸手阻止之時,他的手中卻是被塞入了一個紙卷。

杜衛青略微一僵,四下看看,發現並無任何一人注意,他便低聲對梁三思說了聲要去方便一下,便擠出了人群。

在無人之處就著黯淡的月光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跡之後,他微微的猶豫了一下,便沿著小巷狂奔了起來,跑到了一處江邊。

江邊有一條船。

一條龍舟一般的快艇,上面足足有十二名持槳的黑面男子,赤著上身,身上的肌膚也像抹了黑油一般,黑得發亮。

杜衛青上了這條船,這條快艇頓時以比張龍王親自駕舟還要快的速度,在水面上激射起來,駛向還在燕來鎮之上的清河鎮。

……

東港鎮,某間偏僻簡陋的石屋。

錦衣年輕人冷嘲的看著安靜想事情的林夕,道:“你將我從燕來鎮帶回來,便是要我和你在這裡呆坐著?”

“至少就算你不說,我都已經知道了你是銀鉤坊的老闆。”林夕看著錦衣年輕人,道:“我現在只是還有些想不明白,像你這麼聰明,只是要嫁禍給朱四爺,讓我替你拔掉這顆釘子的話,怎麼都不可能弄出這麼大的陣仗。”

“只要真正出了人命,這案子就牽扯得大了。”微微一頓之後,林夕看著錦衣年輕人,接著問道:“但那些刺客卻應該是真正的想要除掉我,這我卻是怎麼都有些想不明白了…這到底是為什麼?”

錦衣年輕人看著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有些倦意的打了個呵欠,嘲笑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反正你已經在這屋裡等了這麼久,想了這麼久,想到這外面的天色都快亮了…你要是有興趣,還可以再慢慢想,只希望外面你那些等著你露面的頂頭上司,也和你一樣有興趣,一樣有耐心和好脾氣。”

“正如我不喜歡你一樣,我也不喜歡他們那幾個。所以他們越不耐心和越沒有好脾氣,我就越高興。”林夕說了這一句,卻似聽到些響動,眼中出現了些期待的神色,轉頭看向了這間石屋的大門。

“咯吱”一聲輕響,這間石屋的大門被推開了。

一名黑肌漢子快步走了進來,帶著一身的濕氣和水霧,也不知道是江上的水氣,還是他身上的汗水。

他對著林夕行了一禮,將一張牛皮小卷遞給了林夕。

林夕只是細細的看了一遍,便站了起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轉頭看著錦衣年輕人,身上流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肅殺氣息,道:“這份東西是來自清河鎮…我現在已經徹底想明白了,所以現在已經不用再等。”

說完這句,他直接提起了這名面帶冷嘲神色的錦衣年輕人的領子,在對方驚怒而不可置信的神色中,一把就將這名錦衣年輕人推出了這間石屋之外,推得他沒有站穩,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林夕隨之走出這間石屋。

此時正值日出,一輪紅日在江面上帶著萬丈光芒徐徐升起。

正大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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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出世第三十三章 未敢看

一夜苦等無果,絶大多數鎮民已經散去,小樓外的一些兵士也是一臉倦容,連戰山的命令已經傳遞了下去,因提捕到現在還未露面,這已經勘察過的兇案現場便不再保留,所有屍身和朱四爺等人全部先行帶回。

只待車馬到來。

然而突然之間,臨江廊坊之中一陣躁動,提捕房那名名為張二明的捕快原本已經快要靠在一根柱子上打瞌睡,此刻朝著那躁動處看了一眼,卻是睡意全消,渾身一個激靈,差點啊的一聲叫出了聲來。

林夕出現了。

新任提捕林大人沒有事,正在趕往臨江小樓。

這個消息就像清晨街巷之中第一碗辣肉片濃醬燴面的香氣,徹底攪動了東港鎮平靜的街巷。

許多原本幽靜的青石板路上面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朝著臨江小樓聚集而來。

微有倦意的許薦靈也很快看到了林夕,他的眼神也是瞬間忍不住一縮。

林夕背著兩個木箱,他的身前有一名臉色異常青白難看的錦衣年輕人,還帶著一具身穿黑色蓑衣的屍身。

“終於來了!”

臉色陰沉的連戰山從小樓中走了出來,只是一眼看到那名錦衣年輕人的瞬間,他的身體就猛的僵了一僵,隨即低沉厲聲道:“林提捕,你這一夜在做些什麼?”

林夕押著錦衣年輕人,在這小樓廊坊後的一處空地上停了下來,平靜的回答:“緝兇,查案。”

林夕的神態並不恭敬,但他的回答和此時越聚越多的人,卻是讓連戰山並不能發作。

“連大人,我要告這林夕非法拘押!”此時,錦衣年輕人卻是已然怒聲道:“我在燕來鎮,他和張龍闖入我畫舫不說,還將我強行帶來此地,關押一夜!”

連戰山看著林夕,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道:“你所謂的緝兇,拿來的便是徐公子?”

林夕毫不躲避連戰山的目光,道:“有何不妥?”

連戰山冷冷一笑,還未開口,後方一名身穿輕銅片甲的魁梧軍人卻是已經走了上來,道:“林提捕,你知道他是誰麼?”

林夕看著這名鎮督府駐軍的軍校,搖了搖頭,道:“還未開審。”

“你不知道他是誰,就已經將他強行帶了回來?”這名軍校臉色頓時黑沉了一些,道:“那可有證據證明他和此案有關?”

林夕微微皺眉,看著這名軍校,反問道:“沒有證據我帶他來做什麼?”

這名軍校微滯,錦衣年輕人卻是已經厲聲道:“他是就憑這名蓑衣男子闖入我船中,就說是我主使這名男子刺殺他,這算什麼證據。若是每個人好生生的在屋中呆著,被丟進來一具屍身,便也要受牽連麼?”

“這也算是證據?”軍校頓時抬起了頭,看著林夕,道:“林提捕,你就憑一心的推斷,就能捕人?”

林夕也抬起了頭來,微微一笑,“你是提捕還是我是提捕?”

在這名軍校一怔之下,他又平淡,又帶著一絲傲然道:“是不是證據,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這名軍校頓時大怒,但是一時竟似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因為這查案斷案,本身便是刑司的職責,和正武司沒有任何的干係。

“當時出現在江上的還有張龍,他在哪裡?”連戰山看了錦衣年輕人一眼,面色更加陰沉了一些,道:“你覊押了他這麼久,卻還不審問,這不合律法,有惡意拘禁拖延之嫌。”

“連大人,我在這裡。”

連戰山話音未落,一名粗衣中年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滿臉病容,正是張二爺。

“江上龍王!”他一走出來,許多人轟的一聲驚呼,顯見他雖已數年不曾露面,但是其水性和御舟的名氣還是大得驚人。

林夕微微一笑,在朝陽之下分外笑得光明,“現在便可開始斷案了。”

此時趕來的鎮民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後來的鎮民無法靠得近,都已經聚集到了上面地勢高的街巷之中,有些甚至登上了臨近好友的樓閣,屋頂,此刻聽到林夕這一句,絶大多數的鎮民頓時反應過來,這新任提捕,正是要在這案發之地現場斷案!

“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士,家中做什麼營生?”不等自己的頂頭上司連戰山再說什麼,林夕招過了梁三思,開始記錄審問。

“哈哈哈哈…你竟然將我當成兇徒!”錦衣年輕人一聽此言,反而狂笑出聲,道:“好,你想知道,我便告訴你,我叫徐乘風,原本是鹿東陵人士,現在居無所定,在清河、燕來、東港這三鎮都有住所,家父是徐寧申,現任三鎮連營將!”

周圍一些細微的議論聲一停,梁三思手中的筆都是一顫。

許多人的目光都不可置信的停留在了這名錦衣年輕人的身上。

雲秦以武立國,每個鎮都有駐軍,每三鎮設一連營,歸連營將管轄。

連營將雖不管鎮內具體事務,只管治軍,但是是手控兵權,是正武司正七品官員,比起鎮督還足足高了兩階,比起林夕的提捕正十品,便是整整高了五階。

外面圍觀的人群之中,樸峰等人心頭微顫,手足微冷,他們雖然已經知道這名年輕人有軍方背景,卻是沒有想到,竟是一名正七品軍官的公子。

“這樣就更對了,怪不得會有這些在軍中呆過的人給你賣命。”但林夕的面色卻是沒有絲毫改變,淡淡的說道。

錦衣年輕人沒想到此刻林夕還是這樣的反應,再次怒笑了起來,“提捕大人,請你收起你的無端猜測和栽臓嫁禍。”

林夕沒有馬上回話,只是轉過了身。

外面的街巷之中又是起了一陣躁動,片刻之後,一連疲憊,身穿捕快服的杜衛青和數名壯漢穿過了避開的人群,走了進來,將一具蒙著白布的屍身抬了進來,也放在了錦衣年輕人的身前。

“此人名為馮澤意,不算鹿東陵本地人,卻是在清河鎮開了間書畫店,專門幫人畫中堂,有慈母,有貌美結髮妻子,但一日妻子卻是不知所蹤,接著他便去清河鎮提捕房報案,聲稱有人看到是被銀鉤坊的人擄走,但清河鎮提捕房卻是以沒有證據為由,只是報了失蹤的案子。”

林夕的目光停留在了那具蒙著白布的屍身上,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肅殺和悲憫氣息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他接下來應該是自己查找證據,卻是最終浮屍在了江中,或許這冥冥之中有天意,或許是他含冤太重,所以最終還是在這東港鎮碼頭被發現,正好在東港鎮提捕的轄區之內。”

“身為銀鉤坊的老闆,這件事,徐乘風徐公子,你應該也知道吧?”林夕的目光,平靜的移到了徐乘風的身上。

“什麼,他就是銀鉤坊的老闆?”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

“提捕大人這麼說,難道意思是說…”

一時之間,林夕的這幾句平靜的話,卻是如同憑空一聲驚雷,激起了這江邊的風雨。

徐乘風的臉色一白,厲聲喝道:“你簡直一派胡言!”

“林大人,請注意你的措辭。”連戰山沉聲呵斥道:“在沒有證據之前,不可亂下論斷。”

“我先前便和你說過,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林夕沒有理會這名身穿官服的陰厲上司,只是看著徐乘風,道:“你們乘著朱四爺來拜訪我,發動這樣的刺殺,原本只是要嫁禍朱四爺,替你們拔掉這顆釘子。因為這些年張二爺和朱四爺擋了你們不少的財路,有他們在,你們也不敢太過放肆。至少也要害怕擄掠民女之時,被他們看到。你也知道他們十分硬氣,不是和一些官員一樣,十分容易就被你們買通,而且有些官員,本身還是經常出入你們銀鉤坊的座上賓。”

聽到林夕這句,連戰山的額頭上都暴出了青筋,忍不住都要上前一步,但是看到地上的屍身和林夕身上背著的兩個木箱,以及手中用布包裹著的長劍,他卻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我已派人查過,這三年之間,這息子江沿岸一共發生美貌女子失蹤事件二十八起,其中有五起都報和銀鉤坊有關,但是最終都是拖著不了了之。”

林夕的聲音越來越為平靜,但是外麵裡三層外三層圍觀的鎮民,也是更加的安靜,只有一些沉重的呼吸聲。從這提捕大人的口中,他們隱隱聽到一樁異常黑暗的事在浮出水面。

“原本我想不明白,像你這麼聰明,只是要嫁禍朱四爺的話,便怎麼都不可能弄出這麼大的陣仗,不可能是真的要除掉我,但這含冤而死的馮澤意,卻是讓一切豁然而通。”林夕看著臉色越加蒼白的徐乘風,道:“因為你沒有想到他會正好飄到我這裡,你也知道我不可能低頭,所以你便索性想把我殺了,換個新提捕便不會有事了。”

“所以這便是叫惡貫滿盈,這便是叫做天意。”林夕抬頭看了一眼,耀眼的朝陽讓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淡金色的陽光讓他的身姿顯得更加挺拔不屈。

徐乘風深吸了數口氣,竭力讓自己也平靜下來,他沉聲道:“這全部是你自己的臆斷…”

林夕突然上前一步,這名銀衣年輕人一頓,話音中斷,只見林夕直接掀開了蒙著浮屍的白布,看著徐乘風道:“若你說和他無關,你敢不敢看看他的面目,看看他冤屈至極的雙目!”

徐乘風心中一橫,下意識的想要低頭看去,但是一時之間,竟然卻是根本不敢去看,反而是因林夕這一聲喝問,退後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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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9-5 01:38:45
第五卷:出世第三十四章 所謂血性

看到徐乘風後退一步,那名已經忍了許久的軍校卻是終於又忍耐不住,沉聲道:“林提捕,整個雲秦,恐怕還沒有任何一個提捕是靠純粹臆斷來斷案的。”

“雲秦是沒有任何一個提捕靠臆斷來斷案,但任何一個提捕都會用些話語,來察言觀色,看案犯是否心虛。”

林夕面對這名身穿銅甲的軍校的斥責,毫不在意,淡然道:“若是你再無禮出聲,阻礙我辦案,我先治你無故擾亂辦案之罪。”

軍校大怒,厲喝道:“林提捕,你好大的官威。”

“看他那副樣子,分明是心虛。”

“就是,不然先前那麼囂張,現在卻嚇成這副樣子…這官也是歸三鎮連營將管的,這樣是要討好上司公子吧?”

“先前提捕大人已經說了,有不少官員還是銀鉤坊的座上賓呢,這個軍官,還有那個對林大人一直沒好氣的…恐怕都是穿一條褲子的。”

林夕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的看著這名軍校和徐乘風,但周圍的人群中一陣陣憤怒和嘲諷的聲音,卻是已經響了起來。

軍校的氣勢開始消融,臉色慢慢變得青白。

雲秦的吏制考核之中,便有一項是民間的風評,吏部和律政司都有獨立的部門在民間便服私訪,這些部門的官員大多都是剛正不阿的言官,而這民間的風評在官員的晉陞或是責貶之中也占很重要的部分,而任何官員都很清楚,要在這些百姓之中建立清名和威信是難,要想毀壞自己的名聲,卻是十分的容易,只要一兩件事,今後便恐怕難以改變許多人的感觀。

林夕依舊不出聲,只是看著清明的江面。

林夕這不出聲,沉默的時間一長,即便知道此刻出聲未必有什麼好處,但連戰山身為林夕的上階官員,卻是無法不管。

於是他儘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和聲道:“林提捕,你現在又是在等什麼。”

林夕看了連戰山一眼,陡然有些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十分厭惡。

連戰山此刻的憎惡而不敢憎惡,讓林夕不由得想到了徐生沫…而徐生沫雖然整天對他一副臭臉,但比起這些人而言,卻反而可愛了許多。

“我在等一個人。”林夕厭惡的笑著,道:“你們說的對,提捕辦案,當然也是需要證據的。”

等一個人?等什麼人?

連戰山不知道林夕要等什麼人,因為此刻林夕的語氣和此時所有圍觀民眾的反應,他卻也不再多問,只是負手退開了一邊。

場面慢慢的安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江面上。

等了許久,那些站在高處的人突然有了些騷動,很快,所有的人都看到,江面上出現了一條黑色的龍舟。

這並非是任何划龍舟的日子,但是這是一條真正的龍舟。

舟上一共有三十名渾身黑得流油的精壯漢子在拚命的划槳,船頭有一名扎著紅方巾的老人在擂鼓。

老人和這三十名精壯漢子都是赤著上身,身上的汗水如同蚯蚓一般在身上流淌。

船中坐著一名五十餘歲的樸素老婦人。

她坐著一動不動,因船快而迎面的江風吹亂了她花白的頭髮。

那些划槳漢子的動和她不動的畫面,令人不由得感到某種莫名的力量而震撼,一時整個臨江一側的東港鎮徹底的安靜了下來,一片靜默。

龍舟靠岸了。

樸素老婦人自己站了起來,理了理衣衫,走了過來,走入了人群。

她臉上的神色十分的平和,眼光很是慈祥和藹,就像是來接在學堂下課的孩子。

她走到了林夕的面前,沒有管其他在場的官員,對著林夕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禮,然後沒有出聲,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具浮屍,又慢慢的走入了小樓。

等她再返身出來之時,她的手中端著一盆清水,一塊乾淨的布巾,然後她蹲了下來,開始一點點,仔細的擦拭那具浮屍身上沾著的一些泥土,水漬等污垢,擦得異常仔細。

所有的人都徹底明白了這名老婦人是誰。

這無聲的場面卻是使得人群再次開始了騷動,有更多憤怒的聲音傳出,有些老人和婦人同情的哭泣聲響起。

林夕沒有出聲,也沒有阻止這老婦人的行動,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一旁的徐乘風。

徐乘風的臉色變得更加的白,但是他的臉上卻是也開始佈滿了冷笑。

老婦人擦淨了浮屍的臉面,卻合不上浮屍的雙目。

她放下了手中的盆和布巾,對著林夕跪了下來,沙啞的出聲:“這正是我兒馮澤意,請林大人為我兒主持公道。”

話音一落,她的額頭重重的落於前方青石板上,啪的一聲悶響,震在所有人的心上,青石板上綻開一朵血花,鮮血從這名樸素老婦人的額頭流下。

林夕搶前一步,沒有來得及阻止,只能扶住了這名老婦人。

“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公道!”

他扯下了一截袖子,紮住了老婦人的傷口,在老婦人的耳畔輕聲的說了這一句,站了起來,直視著連戰山,道:“我要搜查銀鉤坊,請連大人準允。”

聽聞林夕此言,徐乘風臉上壓了許久的冷笑終於綻放開來:“林大人,即便你懷疑銀鉤坊,和我又有什麼關係?我之前早就說了,你有關我的指責,全部都是你的臆斷。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說我和銀鉤坊有任何的關係?”

林夕冷漠的看了徐乘風一眼,再次轉頭看著連戰山,道:“不管銀鉤坊和他有沒有關係,連大人,我要先搜查銀鉤坊,請大人準允。”

連戰山深吸了一口氣。

按雲秦律,在提捕沒有確切證據,只是懷疑的情況下,要搜查任何住所,便需要他這鎮警局批准。只要他此刻堅持不准,林夕恐怕便難以收場,然而他能說不準麼?

無數人的目光已經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除了東港鎮的鎮民之外,還有許多停留在東港鎮中的商賈。

若是他說不準的話,恐怕光是這些人的目光,都可以將他撕碎,更不用說接下來還要傳播出去多遠了。

“好。”他有些艱難的點了點頭,道:“我準你搜查銀鉤坊。”

他答應得有些艱難,但是徐乘風的臉上卻是冷笑更濃。

這消息一傳出來,即便馬上趕去銀鉤坊,銀鉤坊中還能剩下什麼?

但幾乎就在此時,一名軍士突然快步從人群中擠出,到了連戰山和那名軍校的面前,臉色冰寒的道:“大批黑油子和石老鼠將銀鉤坊團團圍住了。”

“什麼!”

徐乘風的冷笑瞬間僵在臉上,連戰山和那名軍校都是霍然轉過了身,看著朱四爺和張二爺,“你們聚眾包圍坊市,難道想公然造反不成?”

“是我讓他們幫忙,我去了之後,他們所有人自然都會離開。”林夕認真的說道,“我付了工錢的,每個人一個銅子。”

說完,林夕便轉身,大踏步朝著銀鉤坊的方位前行,人群在他的兩旁自動分開,一片歡呼和喝采聲。

……

衡榮昌的管帶宋成鵬和數名兩條衡榮昌大船上的重要人物也在人群之中看著林夕大步前行,看著後面那些捕快押著徐乘風等人跟上。

“宋管帶,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敢辦。”數名衡榮昌的重要人物之中,一名濃眉中年人忍不出呼出了一口氣,原先對林夕的不滿,隨著這一口氣的呼出,似乎全部化成了敬佩。

宋成鵬的臉上也是現出了一絲苦笑,再無半點憤怒,“我早知張龍王這批人有血性,沒想到竟然血性到這種程度,沒想到這名小林大人,竟然也是血性到此種程度,只是….”

“只是你擔心這種血性到頭來還是無用,到頭來只是這息子江上又少了些血性漢子對麼?”就在此時,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傳入了他們的耳中。

宋成鵬和這幾名衡榮昌的人物頓時又驚又喜,轉過身來,看到站在他們後面的一名白眉清臒老人,這幾人頓時都是齊齊躬身,用最真誠的恭謹行禮道:“大掌櫃,您怎麼來了。”

“正好路過,聽聞出了這樣的一名不得了的提捕,便正好見到了這精采,此種血性,真是令這江面都清明了不少。”白眉清臒老人看了林夕行去的方位,讚歎般說道。

“我來時聽聞姜言官正好在鹿東陵,你們若是不想見這息子江上的血性漢子少幾個,便派人去給他煽煽風,讓他有空過來看看。”微微一頓後,這名只是身穿普通黃衫,文士打扮的老者看了宋成鵬等人一眼,輕聲說道。

“大掌櫃,您是要想要幫他?”宋成鵬聽到了明確的意思,又是有些苦笑。

這名衡榮昌的大掌櫃點了點頭:“有些人有風骨,而且正是因為這些人存在,我們才能好好的做生意,才有講理的地方。”

……

一群群光著上身和赤著腳,腳上全部是泥的黑身漢子,站在齊膝深的水中,密密麻麻的圍住了一艘極大的銀漆畫舫。

這些平日咀嚼著朝天椒下飯,一點就爆的粗蠻漢子,今日卻是全部低垂著頭,不管畫舫上的人如何謾罵,甚至用菜皮污穢丟砸,卻是都始終不發一言,不動一動,只是忍氣吞聲的沉默站著。

看到灘上林夕和張二爺等人到來,這些人才就著江水沖洗了身體,一言不發的開始上岸,離開。

林夕穿過了一片片漂浮的江排,登上了這艘銀色的巨型畫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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