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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鶯鶯見他如此模樣,心頭一酸,走上前去,澀聲道:「你暗算梁蕭的時候,想到如今麼?你雖對我有恩,但……但你殺了梁蕭,這個仇非報不可……」猛地將心一橫,抬起掌來,雲殊慘然一笑,道:「國破家滅,空有此身,生有何歡,死何足懼!」柳鶯鶯見他神意蕭索,心中也是一陣淒涼,終於收掌歎道:「眼下大海茫茫,我不殺你,老天爺也會殺你。」走回花生面前,說道,「花生,你怕死不怕?」花生道:「怕!」柳鶯鶯秀眉大蹙,道:「你不想救曉霜?」花生道:「自然想的。」柳鶯鶯氣惱道:「你既怕死,又要救人,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事到如今,唯有與白髮老鬼拚個死活,你若害怕,便不用跟來。」轉身便向著艙中走去,雲殊忽地睜眼道:「柳姑娘,等我傷勢好轉,或許可以助你一臂……」柳鶯鶯啐了一口,道:「我寧死不要你幫。」雲殊瞧著她身影沒人艙內,心中難過之極,掙了一下,終究無法起身,不由得闔上雙目,流出兩行淚來。
柳鶯鶯走到艙前,忽聽賀陀羅在裡面與曉霜說話,心頭頓時一緊:「小和尚已破了膽,現今只有靠我了。」此時賀陀羅正與花曉霜談說七輪中的喉輪,只聽他道:「喉輪有十六脈,若不乾淨,心中不安,定然煩惱多病,所以瑜伽術中須用白布清洗食道。」花曉霜道:「這法子太過蠻橫,實非常人能夠忍受。不過,中土有個治瘧疾的法子。用鮮葛根去皮後,由口腔通人食道,瘧疾便好;這二法出處雖有不同,道理卻是一般……」正說間,忽見賀陀羅白眉一挑,望著艙門冷笑道:「你來作甚?」花曉霜掉頭看去,卻見柳鶯鶯緊咬貝齒,面籠寒霜,俏生生立在門前,淡淡地道:「廢話,自然是來要人?」賀陀羅起身笑道:「你多少斤兩,也敢來惹我?若非看你嬌花嫩朵的人兒,洒家早將你拍死啦!」他瞧著柳鶯鶯,眉間漸漸透出淫邪之氣。花曉霜急道:「柳姊姊,我很好,你快走,你鬥不過他的。」柳鶯鶯瞪她一眼,道:「你肯一個換一個,卻要我不講義氣?」花曉霜心頭一慟,淚水滾將而出,柳鶯鶯道:「不許哭哭啼啼,讓敵人笑話!」
賀陀羅哈哈笑道:「也好,你既然來了,那便留下,陪洒家解悶消乏。」柳鶯鶯見他神色淫褻,不自禁倒退兩步。賀陀羅見狀,心中得意,一拳送出。柳鶯鶯揮掌抵擋。賀陀羅意在活捉,不欲傷她,手掌猝翻,扣向她脈門。柳鶯鶯身子低伏,向右躥出,揮掌劈他肩膊。賀陀羅左肩微沉,小臂如蛇圈出,閃電般搭上柳鶯鶯手臂,柳鶯鶯縮手不及,頓覺賀陀羅的內勁如毒蛇狂舞,直透過來。
花曉霜見狀,合身撲上。賀陀羅左掌運功逼住柳鶯鶯,身子稍側,右掌勾出,又將曉霜雙掌格住,蛇勁吐出,花曉霜只覺數十條小蛇順著手臂鑽人身子,難受之極。賀陀羅笑道:「女大夫,這便是我天竺功中的軍茶利了,滋味如何?」正自得意,忽覺一道寒流若有若無,透過真氣傳了過來,不覺一驚:「這是什麼武功?」猝喝一聲,內力急吐,將花曉霜震退倒地。
柳鶯鶯著賀陀羅蛇勁催逼,香汗淋漓,眼看不支,忽覺肩頭著人輕擊一拳,柳鶯鶯不覺有異,賀陀羅卻感一股大力透過柳鶯鶯手臂直撞過來,不由渾身一震。那人一拳方落,二拳又至,挨到第三掌,賀陀羅虎口劇痛,把持不住,撒手喝道:「小賊禿,你來得好!」
柳鶯鶯回頭看去,只見花生兩眼瞪圓,一抖手中鐵錨,嘩啦作響,戟指賀陀羅道: 「你……你欺負曉霜,又欺負柳姑娘,是個大大的壞人,俺……俺要與你拚個死活。」柳鶯鶯聽他將一番豪言壯語說得結結巴巴,氣勢大減,又柳鶯鶯回頭看去,只見花生兩眼瞪圓,一抖手中鐵錨,嘩啦作響。好氣又好笑,心道:「小和尚雖然笨嘴笨舌,卻還是滿講義氣!」微微一笑,道,「花生,併肩子上。」花生一點頭,右手鐵錨忽舉,三個鐵鉤挾著厲風,向賀陀羅劈頭抓到。賀陀羅見他來勢洶洶,不敢硬接,縱身後躍,花生左手一振,錨後兒臂粗細,一丈來長的粗大鐵鏈宛若怪蟒出洞,向賀陀羅橫掃過去。敢情這鐵錨落人他手,竟成了一門極厲害的兵刃,或以錨抓,或以鏈掃,剛柔並濟,舞得滿室生風。柳鶯鶯喜道:「小和尚,你怎麼想到這個法子!」花生道:「不是俺想的,是門前那個相公想的。」柳鶯鶯知他說得相公便是雲殊,不由暗暗歎了口氣。
花生身負大金剛神力,兵刃越沉,威力越大。賀陀羅被他一輪急攻,連連倒退。心道不妙,掣出般若鋒,掌中寒光吞吐,攪起滿天飛雪。這二人出手奇快,斗在一處,手中兵刃舞得不見形狀,鐵錨黑沉巨大,般若鋒光亮靈巧,遠遠看去,便如一朵烏雲裹著一輪秋月,徘徊盤旋,流轉不定。只是烏雲雖濃,明月卻時隱時現,始終不被遮蔽。
柳鶯鶯見二人鬥得緊急,插不上手,低身竄出,扶起曉霜,阿灘見狀心驚,一把抓住趙咼厲喝道:「你過來?我捏他死。」柳鶯鶯投鼠忌器,兩人勢成僵持。忽聽豁拉一聲響,卻是花生收勢不住,一錨打碎艙壁,與賀陀羅翻翻滾滾,鬥到船頭露天處。柳鶯鶯關心勝負,暫且拋下趙咼,攙著曉霜出艙觀看。
花生仗著兵刃出奇,初時佔了上風,但賀陀羅穩住陣腳,盡展其能,團團銀光繞身而飛,不僅將般若鋒以雙手施展,還以頭頸胸腹駕馭。要知這「大自在天之舞」的妙處正在於此,賀陀羅「古瑜跏」練到出神入化,渾身筋骨肌肉伸縮自在,神意所至,便與雙手無異,故而常人用手使用兵刃,賀陀羅偏能用腿足、頭頸、肘腋、胸腹等全身各處運轉般若鋒,防不勝防。鬥到間深處,忽聽賀陀羅叫一聲:「著!」花生腿上中招,皮破血流。
柳鶯鶯見花生吃虧,心急搶上,賀陀羅手臂一掄,般若鋒忽地旋到肩上。柳鶯鶯眼前白光驟閃,頭頂倏涼,烏髻散落,驚出她一身冷汗。賀陀羅笑道:「這回是頭髮,下次可是面皮,洒家若在你小臉上劃兩個大叉,可是不大好看。」說笑間,般若鋒運得更急,不一時,花生又中三下,鮮血星星點點飛濺而出,隨他身形移轉,在甲板上劃出圈圈血痕。花生瞪大一雙環眼,咬牙苦戰,出力仍然沉猛,鐵錨章法卻有些亂了。柳鶯鶯心道:「小和尚都不怕死,我怕什麼?」正要撲上,耳邊忽地傳來一聲悠長嘯聲,好似猿啼空山,又如龍吟瀚宇,直欲搖動雲根,穿裂金石。柳鶯鶯聽得嘯聲,心口好似中了一拳,頭腦一眩,愣在當場,就在這時,就聽花曉霜「啊呀」一聲驚叫起來,柳鶯鶯忙道:「曉霜,你… …你也聽到什麼?」
花曉霜渾身發抖,顫聲道:「是……是他,是他……」柳鶯鶯這才確信,循聲望去,只見遠方海上凸起一座小島,越凸越大,竟是一頭巨鯨分水破浪,迤邐而來。鯨上綽約有個人影,披頭散髮,站立鯨背之上,忽地叉手按腰,向天再嘯,嘯聲雄渾之極,如風行海上,久久不絕。
柳鶯鶯瞧得眼中一濕,沒來由一陣虛軟,倒向地上。花曉霜將她扶住,急道:「姊姊,你……你怎麼啦?」柳鶯鶯心中空落落的,也不知是悲是喜,有氣沒力道:「曉霜,你瞧仔細些,真……真的是他?」嗓子發顫,幾乎不成聲。花曉霜也是喜極而泣,淚水順著雙頰滾下來,用力點頭道:「是他,是他!」柳鶯鶯道:「不是做夢麼?」花曉霜搖了搖頭,含淚笑道:「哪裡會呢!」掐了掐她如雪皓腕,柔聲道:「痛也不痛?」柳鶯鶯一呆,忽地摟緊曉霜,咯咯笑道:「我就知道,小色鬼他不會死得那麼容易……」話未說完,想起這些天所受的委屈,嗓子一堵,淚如走珠,顆顆滴在曉霜頸上。花曉霜將她摟在懷裡,一時癡了。
卻說那一日,梁蕭受傷落海,一時昏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方才悠悠醒轉,睜眼一望,已是紅日平西,霞光滿天。
梁蕭掙扎欲起,卻覺百骸欲散,一提真氣,丹田處空空如也,只得閹上雙目,匯聚精神,重引水火,再養龍虎,從無到有,緩緩聚集真氣。約莫三柱香功夫,一股冷氣自後腰 「鴻尾」處漸漸升起,一團熱氣則於神闕穴出緩緩湧動,兩道微弱真氣順脈流走,每經受傷之處,便如利刃剜割一般。
折騰小半個時辰,梁蕭聚攏真氣,轉了一個大周天,精力稍復,方才睜眼,卻見天光已斂,暮色晦暗,東方疏疏落落點著數粒寒星。梁蕭掙扎坐起,咳出兩口淤血,咳嗽牽動掌傷,痛得厲害,伸手摸去,卻是斷了兩根肋骨。梁蕭一邊摸索著接好斷骨,一邊尋思道:「我不是落海了麼?這是哪裡?」疑惑間伸手摸去,但覺坐下土地光滑綿軟,隨著手指微微陷落。梁蕭正自驚疑,忽聽「啾」得一聲嗚叫,那土地忽地沉了下去,梁蕭猶未明白發生何事?身子早已入水,鹹苦海水向著眼耳口鼻洶湧灌來,梁蕭心中靈光乍閃,猛然醒悟:「我在巨鯨背上!」想通此節,不禁駭然,急急扣住巨鯨背脊,一動也不敢動。
頃刻間,那頭巨鯨潛得更深,帶起一股絕大暗流,帶得梁蕭立身不住,十指插入鯨背之中,只是不放。他在華山練成龜息之法,便在水下也能支撐一時。但那鯨魚被他附著,如芒在背,深感不適,越潛越深,且在海中翻轉起來。梁蕭心知大海微茫,不見盡頭,這巨鯨便如海中一葉孤舟,若是被它拋落,自己必死無疑。當下一邊默運龜息法,一邊穩住身形,抵禦海底暗流,但那潛流洶湧澎湃,非同小可,沖得他數次脫手。但危急之時,人們往往能夠發揮出平日所無的潛力,這時間,梁蕭也不知從哪裡來的氣力,每次脫手,又奮力游上,重新爬上鯨背。
這般上上下下,一人一鯨糾纏七八個回合,梁蕭終究傷重,漸自支持不住,只覺耳鳴心跳,經脈欲裂,心頭唯有一個念頭若斷若續:「我……不能死……鶯鶯……曉霜……危險……不能死……不能死……」想到二女尚在險境,求生之念又生,雙手如鋼鉤利刃,死死扣著巨鯨背脊。但人力終是渺小。梁蕭意志雖強,仍難抗衡這龐然大物,不一時,身子發輕,從鯨背上飄將起來,知覺點滴消失,海水源源不絕灌人口鼻。誰知就在這瀕死之際,忽聽巨鯨發聲尖嘯,梁蕭身子一沉,重又浮上海面。
他僥倖脫險,半昏半醒,雙手漸漸鬆開,身子好似成空殼,再無半點血肉,良久嗆出一灘海水,模糊間看到一個女子背影,似曉霜,似鶯鶯,又似阿雪,縹縹緲緲,若霧若煙,伸手摸去,卻又遙不可及。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覺臉上一熱,梁蕭猝然驚醒,但覺溫熱水流在臉上,勉力張開雙眼,藉著星輝,只見巨鯨背上噴起高高的水柱,半晌才矮了下去。
梁蕭只覺臉上又癢又麻,情知這水柱內含毒質,急忙閃開,將水拭去。回想那陣幻覺,花、柳二女身處險境,自己卻陷在這裡,不覺揪心已極。遠遠望去,靛墨也似的大海起伏不盡,天地寥廓,唯有巨鯨擺鰭之聲嘩嘩傳來,一下下敲在心頭。梁蕭瞧著星光大海,枯坐良久,不覺眼眶已濕,尋思道:「但有一線生死,我都不可輕易言死,直待再與她們相見……」
這一次,巨鯨在海上漂浮許久,直待東方發白,也未潛下。梁蕭行功一夜,真氣凝聚,他掙扎起身,頗感飢渴,忽見前方凸起一物,定神望去,卻是一隻人頭大小的章魚,八條軟足牢牢吸住鯨背,動也不動。梁蕭心道:「敢情還有個搭便船的。」爬上去伸手一拽,竟未拽動,又費一番功夫,才將章魚扯下來,撕了一半,連肉帶汁一併吃了,飢渴稍解,沉思道:「這軟東西無爪無牙,怎就貼得恁地緊湊?」細看章魚軟足,卻見上面佈滿細小吸盤,不由心頭一動:「是了,鯨背光滑,若用『吸字訣』,以內力附著其上,應當更為省力。」想罷脫去上衣,裹住半個章魚,負在背上,然後趴上鯨背,手掌小腹貫人內力,便似一大二小三個吸盤,牢牢吸在鯨背。不一時,巨鯨果然又發出一聲嗚叫,向著深海中潛去。
梁蕭此番已有防備,不再慌亂,施行龜息之法,隨那巨鯨潛行。直過了兩個時辰。巨鯨重又升起。梁蕭渾身酥軟,恨不能一頭睡倒,再也不起,但又不知這巨鯨何時潛沒,唯有強打精神,將剩下的半隻章魚吃了,閉目運功。
如此沉浮不定,又過一日。梁蕭發覺巨鯨潛行,實為就食,這頭怪魚也不知活了幾百幾千年,體形壯如山巒,不離不棄,追逐著一個龐大魚群。它潛行掠食之時,只須搖動嘴邊長鬚,便可將無數海魚混同海水趕人口中,嚥下魚群,再將海水排出。梁蕭在海中雖然無法張眼,但知覺極靈,逢有海魚經過身畔,出手便抓,第一日便擒了四條大魚,每條腹內都有黑色魚卵,鮮美異常,梁蕭吃在肚裡,但覺遍體陽和,精力大漲。
又過兩日,梁蕭附身鯨背,漸自習慣,海面上以常法吐納,入水則倚仗龜息。即便如此,仍有驚險,那頭巨鯨興之所至,往往潛得極深,深海中水壓奇大,逼得梁蕭血氣沸騰,只憑極強的求生慾念,終究忍受下來。但每每經歷一次,上到海面時,梁蕭都覺渾身癱軟,彷彿大病一場。
說也奇怪,這般日夜不眠,運功不輟,梁蕭真氣不但未曾衰竭,反而更趨渾厚。三日不到,兩處掌傷俱都康復,氣脈流暢勝於往昔。不過六日光景,他體內真氣越積越厚,凝若實質,粒粒如珠。如此情形前所未有,梁蕭百思不解,唯有暗暗稱奇。
這一日,巨鯨潛人海中,梁蕭如常伏在它背上,正自運功抵禦大海潛流。忽聽一陣怪異聲音順著水流悠悠飄來,若合符節,彷彿一段樂曲,忽而雄壯激昂,忽而宛轉低沉,時如雷霆轟響,時如流水潺潺。這般變化莫測,渾不似人間之樂,許多音調,梁蕭有生以來也是從未聽過,不覺大生好奇,傾聽半晌,驀地發覺,這樂聲竟是巨鯨所發。不多時,那鯨歌漸漸寬宏奔放,透出歡欣之意。梁蕭沉浸其中,週身氣血不知不覺隨那樂聲運行,忽而如沸如怒,忽而若有若無。氣機一亂龜息法也被擾動,梁蕭連嗆了兩口海水,方才醒悟過來,急斂心神,回復原狀。
那巨鯨一路歌吟,浮上海面,也是不停。梁蕭盤坐調息,卻幾度被它帶岔真氣,只好暫且停住,側耳傾聽半晌。忽地心頭一動,想起那日在臨安郊外,自己被釋天風鼾聲引亂呼吸,狂奔不休的事來,不由想道:「釋島主內功奇高,一呼一吸搖神撼魄,不足為怪,這鯨歌怎也有如此威力?」他突發奇想,「釋島 主的呼吸導引出『乘風蹈海』的內功心法,我權且試試,這巨鯨呼吸引得出什麼?」好奇心起,也不顧身在難中,放鬆週身真氣,任其所之。不一會,真氣果真被那鯨歌引得異動起來,東躥一下,西鑽一下,便如歌聲一般,盎盎然大有生意,不消片時工夫,內臟筋骨,肌膚毛髮,無一不被真氣充盈。
練了約莫四個時辰,巨鯨又度下沉。梁蕭收斂神意,但覺渾身真氣溶溶洩洩,沛沛洋洋,彷彿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心中驚喜之極。這番入水,他雖然潛行兩個時辰,浮上水面之際,竟也不覺太過疲憊。
那巨鯨不知為何,沉浮之際,始終放歌不絕。梁蕭一旦浮上水面,再又依它節律,闔目練功,時候一久,他發覺這鯨歌並非渾然一體,而是分做十三段,週而復始,循環不絕。自家真氣隨之運轉,也生出十三種變化。初時梁蕭唯有身處海面才能修練這路內功,練至後來,便至深海之中,也能習練無礙。
如此練了三晝夜,到了第四日夜中,梁蕭只覺體內真氣起伏,如大海洶湧,不吐不快,忍不住出掌擊魚,往時海魚須到一尺之內,他才能出手擊打,怎料如今手掌一揮,便帶起一股激流,將六尺外一條大魚震昏。梁蕭連出六掌,震昏六條海魚,最遠達至丈外。就在此時,忽聽鯨歌戛然而止,巨鯨靜悄悄浮上海面。
梁蕭坐起身,但覺體內真氣混沌一片,五分陰陽,而神意所至,又陰陽自生。梁蕭略一怔忡,忽地跳將起來,仰天大笑。原本,他受這鯨歌導引,數日中運轉乾坤,晝夜苦練,竟爾被他另闢蹊徑,練出了一門前所未有的絕世內功來。
梁蕭歡喜一陣,尋思道:「我隨著巨鯨載沉載浮,掙扎求生,龜息不輟,故有精進,再得鯨歌中的奇妙音律導引,終究大成。這門內功源自《紫府元宗》,成於大海長鯨,鯨歌乃巨鯨之息,不妨便叫作『鯨息功』吧。」想到此處,他站起身來,眺望瀚海,又不覺喜悅煙消,悲從中來:「身處這汪洋大海,就算天下無敵,又有什麼用處?」不由廢然長歎,坐了下來。
自傷自憐之際,忽聽數聲嗚叫,與巨鯨叫聲相類,只是細弱許多。梁蕭心生驚奇,循聲望去,只見巨鯨一旁浮起兩個圓頭圓腦的小鯨,拱著巨鯨身子,狀甚親暱。梁蕭略一轉念,恍然大悟:「原來鯨大嬸唱歌,是因為要生娃娃。難怪歌聲裡總有一股勃勃生意。」 瞧著那兩頭小鯨,梁蕭童心大起,俯身輕撫小鯨背脊。兩頭小鯨在他身邊轉來轉去,似在與他嬉戲。
如此過了兩個時辰,巨鯨重又下沉,梁蕭練成鯨息功,與巨鯨呼吸相合,隨其所之,再不覺疲累,過了一陣,突然知覺,身邊的海流忽冷忽熱,變化微妙,以前他專注自保,無暇分心別顧,如今內功增長,是以發覺。梁蕭心中驚訝,用心體會海流冷暖變化,漸漸明白:「敢情這大海看似渾然如一,其實也如人體一般,內中海流有陰陽之分。《紫府元宗》上說:」宇宙之初,天地本無,無中生有,始有混沌,混沌中開,陰陽乃成。『看來無論天地也好,人體也罷,乃至這蒼茫大海,都不離陰陽之理。「想到此處,但覺身邊陰陽海流奔騰沉降,激盪衝突,端地變化無窮,忽地心頭一動,生出個模糊念頭。
未及細想,那頭巨鯨又升上海面,搖頭擺尾游了一程,忽聽小鯨發出鳴聲,梁蕭聽出叫聲中充滿驚惶之意。凝神四顧,只見遠處一隻細長灰鰭破水而來。小鯨挨著巨鯨團團亂轉,鳴聲更響。巨鯨也洪聲鳴叫,似在威懾敵人。但那灰鰭來得極快,霎息逼近,忽然升起一張生滿利齒的巨口,向小鯨噬過來。
梁蕭疾疾揮掌拍出,掌風所及,將那頭灰皮鯊魚拋出海面,跌出數丈,但方纔落下,尾鰭一擺,又從海底撲來。
梁蕭心知母鯨龐大,運轉不靈,鯊魚卻靈活迅疾,雖奈何不了巨鯨,要吃兩頭初生小鯨,卻是綽綽有餘。一時不及多想,縱身人水,循著水響,一把抓向灰鱉肚皮,他此時手勁大得出奇,不弱於鋼爪利刃。
灰鯊白花花的肚皮頓時裂開,肚腸齊流。鯊魚性最貪吃,抑且不知痛楚。那頭灰鯊嗅到血腥,不辨敵我,掉頭便將自家肚腸一一吞下。梁蕭雖然聽說過啖睛的猛將,卻沒見過這等自殘的怪魚。正自心驚,忽聽右方水響,瞇眼一瞧,只見一頭極大的鯊魚刺斜裡衝來,梁蕭正要出掌,卻見大鯊並不理睬自己,火扎扎直撲那頭灰鯊,噬咬其內臟。不一時,只見四面八方,鑽來十多頭鱉魚,一起噬咬灰鯊,灰鯊頃刻間四分五裂,一命嗚呼。
梁蕭沒料引來這麼多鯊魚,駭然無及,心知它們噬完同類,小鯨必然無倖。惶急中,靈機一動,忽地游上,撮指成刀,又將一頭鯊魚肚皮劃破,此時兩頭鯊魚撲了上來,梁蕭揮掌震開,縮到巨鯨身下。不出他所料,那頭大鯊肚皮開花,眾鯊魚又是一擁而上,大快朵頤。梁蕭趁機出手,將鯊魚一一抓傷。霎時間,只看群鯊相殘,咬得血水翻騰。梁蕭匿在巨鯨身下,護著小鯨,見有新來鱉魚,便給它一爪,數十頭惡鯊彼此混戰,哪還顧得著吞吃小鯨,不到半個時辰,盡數支離破碎,無一活命。
梁蕭見無鯊魚再來,方才浮上海面,兩頭小鯨一左一右,圓腦袋與他輕輕觸碰,甚是親暱。梁蕭爬上鯨背,瞧得群鯊殘軀,心中突突直跳,忖道:「這怪魚好不殘忍。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轉念又想,「說起來,人與人何嘗不是同類相殘,征戰不休?」思及征戰之慘,不由長長歎了口氣。
忽聽巨鯨母子的鳴聲交替響起,此起彼伏,似若相互問答。不一陣,那巨鯨潛入水中,繼續前行,行了約莫大半個時辰,忽地湧出海面。只聽那一大二小三頭鯨同時嗚叫,梁蕭抬頭望去,遙見一角船影,模模糊糊,若隱若現,待得看清,不由心頭狂喜,跳將起來。腳下巨鯨發出長鳴,擺尾向前。那艘大船輪廓越發清晰,梁蕭喜極而呼,高叫道:「鯨大嬸,你要帶我回船麼?」話一出口,又覺荒誕,自嘲道,「大鯨無知之物,豈會報恩,不過湊巧罷了。」但終究歡喜無比,忍不住連翻兩個觔斗。他為這一天,早有準備,所吃大魚都留下魚縹,洩去空氣,藏在身上,大半月來,已積下數以十個,本擬積滿數百,將來遇上陸地,便吹漲起來,結成一葉小舟,橫渡大海。此時取將出來,一一吹漲,掛在腰間。
原來巨鯨追逐魚群,與大船同處一道陰流之間,相距並不甚遠。魚縹才吹得十來個,巨鯨離船更加近了。梁蕭極目眺望,遙見船頭諸人打鬥正烈,花生落在下風。焦急之餘,不由得縱聲長嘯。
賀陀羅聽到嘯聲,偷眼看去,心子打了個突:「白晝見鬼了麼?」心下一慌,般若鋒頓顯散亂,花生卻是精神大振,鐵錨左右揮舞,將賀陀羅逼退數步。賀陀羅又驚又怒: 「萬不可讓他二人聯手,先殺和尚,再殺梁蕭。」計較已定,大喝數聲,殺手迭出,花生躲閃不及,右臂挨了一下,創口深可見骨。花生慘哼一聲,鐵錨把持不住,嗆啷墮地。二女見狀,不由齊聲驚呼。
梁蕭遠遠瞧見,心中一急,等不得巨鯨駛近,手一揮,一隻魚鰾被掌風激飛,梁蕭縱身踏上,飄落海面,足下乍沉乍浮,向前滑出丈餘;同時拋出另一隻魚縹,飛身踏上,如此反覆再三,頃刻行出二十餘丈。
這路功夫正是「乘風蹈海」,梁蕭向日難以施展,此時功力大增,使將出來,如鷗飛燕翔,全不費力。只見他長髮飛揚,踏浪而行,真如蓬萊仙人,橫渡滄海。頃刻間,迫近船頭,身形驟晃,眾人眼前一花,梁蕭已搶到花生之前,左掌一拂,激得般若鋒歪斜尺餘,右掌一沉,拍向賀陀羅胸腹。
他此番騎鯨過海,踏浪而來,奇中見奇,已是先聲奪人。賀陀羅見此威風,已然怯了,見他掌來,絲毫不敢大意,沉身運掌,全力迎出。二掌相接,兩人同是一晃。賀陀羅驀地跳開丈餘,嘿笑道:「平章精進神速,可喜可賀。」梁蕭心知自己面上雖與他扯直,實則佔了來勢突兀、出其不意的便宜,論及真實功力,仍不及此人精純,當下哈哈笑道:「承讓承讓,如蒙不棄,不才還想領教兩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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