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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只聽四周嘰嘰喳喳,應和之聲大起。梁蕭但覺天色一暗,抬眼瞧去,就見空中出現無數麻雀,如一片灰麻雲彩,向這方飛快移來。梁蕭恍然大悟:「這人吹的是麻雀叫聲。」
卻見那些麻雀便似瘋了一般,快如利箭,嗖嗖嗖從天而落,射向蕭千絕。蕭千絕掌風到處,麻雀屍身猶如雨落,但一群墮地,二群又至,前仆後繼,渾然不知死為何物。
蕭千絕初時出掌尚且從容,漸漸越變越快,使到後來,雙掌此起彼落,疾如風輪。但那麻雀仍然越聚越多,遮天蔽日、鋪天蓋地,好似整個黃山的麻雀均向此地聚集而來。
麻雀聚集已多,經那賀陀羅笛聲催促,分作兩群。一群裹著蕭千絕,密密層層,猶如鐵桶一般。另一群則衝向那頭黑虎,尖嘴亂啄。黑虎厲聲咆哮,揮爪搖尾,但那麻雀無孔不人,黑虎顧首難顧其尾,不多時,便聽得一聲嚎叫,黑虎雙眼流血,驚慌中拔腿欲逃。但群雀窮追不已,對準它爪牙不及之處,啄得血肉飛濺。黑虎奔出二十來丈,口中厲吼變成聲聲哀嚎,驀地四爪一軟,癱在地上。
蕭千絕的「天物刃」掌風雖厲,但遇此怪異情形,也覺無法可施。麻雀本是百鳥之中至為低賤弱小者,但因數量太巨,一旦聚集,威力之強竟是遠超鷹隼。蕭千絕殺透一層,又來一層,只殺得地上雀屍堆積盈尺,而那頭黑虎卻為群雀啄食,血肉已盡,只餘白骨了。
梁蕭縱然統領千軍萬馬,馳騁疆場,但見此情景,也覺心寒。
忽聽蕭干絕一聲大喝,呼呼數掌,將雀陣衝出一個口子,身若一朵黑雲,逕向蘆葦蕩飄去。
梁蕭見他使出這路輕功,也不由暗讚一聲好,揣度道:「無怪他往蘆葦蕩去了,此時除了鑽人水中,委實擺不脫這些怪鳥。」
誰料蕭千絕貼著蘆葦尖滑出三百步之遙,並不人水,而是落在對岸,手裡卻多了一桿蘆葦,色澤淡綠。
蕭千絕眉間含煞,將蘆葦摘枝去葉,便成一支蘆管,湊到嘴邊,嗚嗚咽咽吹奏起來。蘆管聲本就淒怨哀絕,再經蕭千絕內力催逼,更是摧人肝腸。
梁蕭只覺眼角一酸,但他此時已非吳下阿蒙,一念方起,便悚然驚醒,忙以《紫府元宗》中的「洗心入定」之法,凝神守一,抗衡蘆管之聲。
蘆管聲升起,與賀陀羅的笛聲糾纏一處,麻雀被這一擾,無所適從,撲稜稜一陣拍翅,繞著同類屍體上下亂飛,哀鳴一陣,四面散去。
這一陣委實血腥慘烈,梁蕭眼看群雀散盡,長吐一口冷氣,頗有撥雲見日之感。他暗暗心道:「蕭千絕這釜底抽薪之計委實高明,麻雀因笛聲而起,笛聲一破,雀陣自然破了。」
雀陣雖破,蕭千絕卻不敢大意,蘆管聲更是哀怨,如離人夜哭,怨婦悲吟,繞樑穿雲,千回百轉,淒傷之意佈滿山谷。賀陀羅則變出百鳥之聲,鶯語關關,黃鸝啾啁,乃至鴉鳴鶴唳,變化無窮。
兩人樂聲皆以內力催逼,搖魂動魄,十分難當。梁蕭以「洗心入定法」抵禦,始能無虞。凝神間,忽聽嚶嚶之聲,不覺一驚,張眼望去,只見阿雪如梨花帶雨,哭得哀切至極。
敢情蕭千絕蘆管樂聲太過淒傷,阿雪聽得難過至極,血氣上衝,突破禁制,哭出聲來。但禁制又未能全解,是以她雖欲號啕大哭,卻又覺中氣不足,只能嚶嚶啜泣,胸中哀痛越積越厚,宣洩不得,漸漸面色發白,雙目失神。
梁蕭心知如此下去,阿雪勢必傷心而死。但他苦於穴道被制,無法施援,情急間運功衝穴。但「碧微箭」何等厲害,他連沖數次,均然無功。
正當此時,忽聽公羊羽大笑一聲,聲震林谷,繼而盤膝坐下,撤出青螭軟劍。橫於膝上,屈指勾捺劍身,叮叮咚咚,竟有切金斷玉之聲。
只聽公羊羽哈哈笑道:「蕭老怪,子日『哀而不傷』,你這蘆管吹得亂七八糟,叫人聽不下去。」說著以劍代琴,挑引徵羽,按捺宮商,琴音婉妙處,竟不啻於烏桐冰弦、古今名琴,曲調歡快跳脫,令哀苦之意為之一緩。只聽他應樂唱道:「野有死腐,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林有樸檄,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兮!無使也吠。」
這首《野有死腐》出自《詩經》,講的是在荒野之中,女子懷春,男子上前挑逗的情趣。是以曲中春意洋洋,天然生發。
公羊羽唱罷這首,曲調一轉,又唱道:「女日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
這首《女曰雞鳴》講的是一男一女午夜偷情之事,輕佻婉約,情意靡靡。
這兩首曲子一響,頓將蘆管聲沖得七零八落,阿雪胸中怨意大減,不知為何,竟覺面紅耳熱,遐思紛紜,芳心可可,儘是梁蕭的影子。
賀陀羅忽地歇住鳥笛,絲絲笑道:「原來公羊兄也是我道中人。所謂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洒家年少慕艾,追求美色,那也是五日無之的。」
他於漢詩原本所知不多,此時得以賣弄,大感得意,瞥了阿雪一眼,嘴角露出笑意。梁蕭卻大大皺眉,心道:「這廝少說也有四五十歲,怎麼還自稱年少慕艾,未免太過無恥。」
公羊羽微微一笑,忽又唱道:「新台有泚,河水彌彌。燕婉之求,蓬搽不鮮。新台有灑,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蓬搽不殄。魚網之設,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賀陀羅聽出這曲中似有嘲諷之意,卻又不明就裡,正自皺眉。忽聽公羊羽笑道:「賀臭蛇,你可知燕婉之求,蓬搽不鮮。是什麼含義?」賀陀羅笑道:「這句言辭古奧,洒家漢文粗通,可不大明白。」
公羊羽眨一眨眼,哈哈笑道:「簡而言之,燕婉之求,蓬搽不鮮,也就是癩蛤蟆吃天鵝肉,自不量力的意思呢。」賀陀羅面色一沉,乾笑道:「敢情公羊兄罵洒家是癩蛤蟆了?」 公羊羽笑道:「不錯不錯,老子連罵你三句癩蛤蟆,你卻一概不知,這叫不叫對牛彈琴?哈哈哈哈……」賀陀羅面色難看至極,重重哼了一聲。
兩人對答之際,蕭千絕的蘆管聲忽地一轉,哀怨之意略減,綿綿之情大增。公羊羽聽得一愕。
敢情蕭千絕吹的正是一曲《兼葭》:「兼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這首曲子,專道一名男子歷盡無數險阻,追求心中愛人。公羊羽本有心魔,一聽之下,大生共鳴。
要知他遍天下尋找了情,自覺所受苦楚,即便《兼霞》之詩也不足形容其萬一,頓時自憐自傷,甚覺迷茫。
蕭千絕將《兼葭〉吹完一遍,再吹一遍。公羊羽聽得人耳,指下曲調竟也漸漸變作《兼葭》的調子:「兼葭萋萋,白露未唏,所謂伊人,在水之渭;溯徊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此時他與蕭千絕以琴音相鬥,只此一瞬之間,心與曲和,雙眼中漸生狂熱。賀陀羅瞧出便宜,心道:「此人武功才智俱是洒家勁敵,此時不除,更待何時?」當即橫過鳥笛,發出睢鳩之聲。
睢鳩乃是情鳥,雌雄相守,終生不棄。其叫聲婉轉哀怨,宛如煽風點火一般,令蘆管威力倍增。
公羊羽聽著蘆管鳥鳴,心中忽高忽低、忽悲忽喜,恍惚間只見了情白衣赤足,青絲委地,俏生生立在雲水之間,笑顏清甜嫵媚,令人血為之沸。
公羊羽定定瞧著前方,雙眼裡忽地流出淚來,雙手一揮,高叫道:「慧心,你為何躲著我,為何躲著我呀!你可知我尋你的苦麼?溯徊從之,道阻且長,溯徊從之,道阻且長 ……」他平日自怨苦,但囿於身份,始終藏在心裡,此時忽而噴薄而出,竟是一發不可收拾。
梁蕭見公羊羽如此模樣,心中大急,但那兩枚松針始終梗在穴道之間,無法衝開。情急中,他靈機一動:「方纔公羊先生不是教了我『碧微箭』麼?外剛內柔謂之出,我何不以外剛內柔之勁,將這兩枚松針射將出去?『』一念及此,他內力運至」膻中穴「處,剛勁在外,柔勁在內,倏地引弓而發,只聽」哧「的一聲輕響,松針離體飛出。梁蕭大喜,如法炮製,將」神封穴「上的松針逼了出來。
此時間,公羊羽已然神志不清,手舞足蹈,反覆叫著「溯徊從之,道阻且長」,業已到了瘋狂邊緣。
梁蕭不及多想,一躍而起,一掌按在公羊羽「玉枕穴」上,真氣注人督脈,直抵大椎,大喝一聲。
這法門出自《紫府元宗》的《入定篇》,要知修道者初入定時,多有雜念,一招不慎,便有走火人魔之患,因此身邊多有師尊護持,待其人魔之際,便以此法喝轉。公羊羽此時情形,與走火入魔本相彷彿,是以立竿見影。公羊羽聞聲一震,靈台頓轉清明。
蕭千絕與公羊羽仇大怨深,本擬趁此千載難逢之機,將這生平強敵激得癲狂而死。不料緊要關頭,被梁蕭橫插一足,眼見公羊羽眸子忽轉清明,頓知功敗垂成,心中惱怒無比,力催蘆管,欲趁公羊羽立足未穩,攻他個措手不及。賀陀羅也是一般心思,鳥笛聲越發激烈。
公羊羽既已醒轉,當此兩面夾擊,暗叫不好,當即歸真守一,盤膝坐倒,左手鼓動軟劍,疾奏《風雨》之聲,抵擋蕭千絕的蘆管,右手摘下腰間紅漆葫蘆,「咚咚」敲擊岩石,聲不離宮商之調,暗合《鴟鴉》之曲,抵擋賀陀羅的鳥笛。但他癲狂之時,心力消耗太劇,仍未緩過氣來,兼之以一敵二,備感吃力,不消片刻工夫,頭頂已是白汽蒸騰,倏忽間, 「噗」的一聲,酒葫蘆破成兩半,再一瞬的工夫,指尖掠過劍鋒,皮破血流。
梁蕭見狀,縱身上前,揮掌拍向賀陀羅。賀陀羅見他年紀甚輕,掌風如此凌厲,微覺吃驚,但他鬥到緊要關頭,無暇理會,也不見他晃身,人便已在一丈之外。
梁蕭一掌落空,心中凜然。身形一轉,忽地掠出丈餘,將阿雪抱在懷裡,阿雪見了他,歡喜無限,秀目中頓時淚光漣漣。賀陀羅見狀,眉間透出一股煞氣,偏又不便抽身,惟有恨恨瞪視。
梁蕭見三方越鬥越緊,當即撕下衣服,塞住阿雪雙耳,呼呼呼又是三掌,掃向蕭千絕。蕭千絕凝然不動,待得梁蕭掌風到時,他衣袍一脹一縮,將來勁從容化去。
梁蕭暗暗吃驚,想要上前纏鬥,但又放不下阿雪。但若不阻止二人,公羊羽必敗無疑。兩難之際,忽聽一記鐘聲悠悠傳來,渾厚洪亮,搖山動谷。只聽有人朗朗笑道:「兩個打一個,不要臉,哈哈,不要臉……」笑聲中,嗡嗡鐘鳴不絕,聲聲敲在蕭千絕樂聲起承轉合的空隙處。
蕭千絕一時不防,幾被鐘聲攻得散音走板,只得棄了公羊羽,忙催蘆管抵禦鐘聲。
公羊羽騰出一隻手來,念到方纔的狼狽苦況,雙眼圓瞪,揚聲道:「賀臭蛇,先時的不算,咱們一個對一個,再來比過。」
他積了一腔惡氣,盡皆發洩在賀陀羅身上,雙手以劍代琴,奏起一曲《殷武》:「撻彼殷武、奮伐荊楚……」那殺伐之氣,凜凜然直衝霄漢。賀陀羅不敢怠慢,也以百鳥之聲應對。
霎時間,又聽一聲長笑。梁蕭舉目望去,只見山道盡頭,九如肩扛銅鐘,闊步行來。那口鍾較之寒山寺大鐘小了一半,略顯破爛。九如舉棒連敲,發出嗡嗡巨響。
他瞧見梁蕭,當下笑道:「小傢伙,好久不見了。」梁蕭抱拳道:「大師豪邁如故,可喜可賀。」九如哈哈笑道:「小於倒是嘴甜。也罷,待和尚事了,咱們敞開肚皮,大喝三百杯。」
不待梁蕭答話,他目光一轉,又盯著賀陀羅,笑道:「賀臭蛇,和尚遇上個老相識,敘了敘舊,是以來遲。哈哈,你想我不想?」說話間「刷」的一棒,當頭直擊賀陀羅。
在梁蕭看來,這一棒平白直人,並無奇特之處,但賀陀羅卻甚為忌憚,飄退丈餘,將鳥笛收人袖內,冷笑道:「老賊禿,死纏爛打麼?」九如笑道:「死纏是你賀臭蛇的本行,爛打才是和尚的能為。所謂打蛇打七寸,牽牛牽鼻子。哈哈,可惜你賀臭蛇不是道士,要不和尚須得找根繩子,牽你一牽。」他口裡說笑,手中木棒飛舞,鋪天蓋地。
賀陀羅閃身飄退,豎眉喝道:「老賊禿,天地雖大,也大不過一個理字。洒家從未招惹過你。當年你將我趕出中原,也就罷了,如今我才回中原,你就追了洒家幾千里,這算什麼道理?」
只聽「嗡」的一聲,九如將銅鐘重重擱下,烏木棒就地一戳,冷笑道:「賀臭蛇,你還有臉說個『理』字?你甫人中原,便殘殺三百多人,姦淫六十餘人。無惡不作,百死有餘。」
賀陀羅哼了一聲,不耐道:「那些百姓,生來便是給洒家練功用的,殺幾個打什麼緊。至於那些女子,能得洒家垂青,那是她們的福氣,既得無邊快活,又能保住性命,可謂一舉兩得。」
九如目光如炬,在他身上轉了兩轉,呸了一聲道:「放你奶奶的臭蛇屁。」
他一棒揮出,賀陀羅扭身讓過來棒,寒聲道:「既然如此,今日有你無我。」忽從肩頭撤下一支奇形兵刃,手柄居中,四方各有尺許刀鋒,彎似殘月,冷若碧水,形同一個大大的「峨」字。
九如識得這兵刃名叫「般若鋒」,鋒利絕倫,招式詭奇,不由笑道:「掏傢伙麼?」 他棒法轉疾,左手一抬,大喝聲:「去。」那口大鐘「呼」的一下,向賀陀羅頭頂壓到。
賀陀羅「般若鋒」一閃,將那口銅鐘劈成兩半。九如長笑一聲,棒如快鳥穿林,透過兩月銅鐘,點向賀陀羅心口。賀陀羅身若無骨,扭曲避過,手中般若鋒滴溜溜亂轉,便如擎著一輪明月,向九如翻滾殺來。
公羊羽平生自負,既見九如出手,不肯再彈琴擾亂。
他轉眼凝視蕭千絕,嘿聲道:「賀臭蛇有老和尚作陪,咱們也該了斷了斷了。」蕭千絕歇住蘆管,冷冷道:「正合我意。」「意」字猶未落地,公羊羽大袖飄飄,軟劍已到他面門。
蕭干絕身形略晃,雙掌忽刀忽劍,忽槍忽戟,一瞬間變了七八種兵器招式,擋住公羊羽狂風般一輪劍勢。公羊羽殺到得意處,縱聲長嘯,劍若風吹落花,月照流水,出乎性情,任乎自然。
蕭千絕眼見徒手難以抵敵,便自袖間取出蘆管。他的「天物刃」本為內勁,要旨在於 「天下萬物皆為我刃」。運之於拳掌,血肉成刀,無堅不摧;運之於紙頁草莖,便如鋼刀鐵棍。此時他將蘆管拈在指間,刷刷凌空刺出,雖只五寸長一段細管,氣勢之上,卻不下天下間任何兵刃。
天下四大高手如此捉對廝殺,世上武人終此一生,也難以得見其一。梁蕭卻覺眼花繚亂,不知從何看起:瞧九如、賀陀羅一對,則錯過公羊羽、蕭千絕;專注後者,卻又錯過前者。
那四人鬥到酣處,賀陀羅閃避之際,忽見公羊羽背對自己,心生毒念,抽冷避開九如,一揮般若鋒,偷襲公羊羽。
公羊羽反劍擋住。蕭千絕不願與賀陀羅聯手,略一遲疑,便聽九如朗笑道:「蕭老怪,三十年不見,和尚還當你死了呢!」說話聲中,揮棒打來。
蕭千絕舉蘆管挑開來棒,還了一掌,冷聲道:「你老和尚活到今天,才叫稀奇。」九如嘿嘿直笑,手中棒橫劈豎打,左挑右刺,與蕭千絕以攻對攻,各不相讓。
斗不多時,蕭千絕一轉身,又對上賀陀羅,九如則與公羊羽交起手來。這四人當年均曾會過,多年不見,都想瞧瞧對方進境如何,是以頻換對手,互探底細。
梁蕭看得人神,不由忖道:「這四人到底誰更厲害些?『』他念頭方起,忽聽九如笑道:」老窮酸,你和蕭老怪、賀臭蛇不同。和尚本不想教訓你的,怪只怪你綽號不對,犯了和尚的忌諱。「
公羊羽皺眉道:「什麼綽號?」九如笑道:「有人叫你天下第一劍,劍字倒也罷了,但天下第一這四字,大大犯了和尚的忌諱。」
公羊羽呸道:「胡吹大氣,難道你是天下第一?」九如蹺起左手拇指,嘻嘻笑道: 「老窮酸果然是讀書人,見識不凡。和尚不但天下第一,天上也是第一。
公羊羽見他搖頭晃腦,滿臉得意,又好氣又好笑,罵道:「無怪和尚叫做禿驢,臉皮之厚,勝過驢皮。」
他得九如解圍,心中感激,始終留手,此時被九如一激,好勝之念大起,放開手腳,逕取攻勢。
兩人兵刃皆為青黑,纏在一處,凝滯處如黑蛇繞枝,矯健處若烏龍乘雲。九如鬥得興起,連呼痛快。正自大呼小叫,忽聽山外一個聲音喝道:「老禿驢,是你嗎?」聲如悶雷,震得群山皆響。九如神色一變,脫口罵道:「是你爺爺。」
那人哈哈笑道:「老禿驢,來來來,咱們再鬥三百回合。」九如臉色變得甚是難看,罵道:「打個屁,和尚另有要事,不陪你胡鬧了。」忽將公羊羽晾在一邊,呼的一棒,便向賀陀羅頭頂落下。
賀陀羅較之三人,略遜半分,單打獨鬥,或能撐到六百招上下,但此時走馬換將,變數多多,甚感不慣。此時他驟然遭襲,大覺首尾難顧,被九如刷刷兩棒,逼得後退不迭。
忽聽九如炸雷般一聲:「中。」他一棒飛來,正中左肩,頓覺痛徹骨髓、轉身便逃。九如緊迫不捨。兩人一走一追,頃刻間便上一座山梁。
此時,忽地一條人影憑空閃出,截住九如,嘻嘻笑道:「老禿驢,咱們打過,咱們打過。」他邊說邊拳打腳踢,招式竟高明至極,以九如之強,也惟有止步對敵。
公羊羽、蕭千絕均有訝色。他二人方才與九如交過手,深知這和尚厲害至極,誰想竟被來人赤手空拳逼得團團亂轉,委實叫人不可思議。再瞧那人武功,以二人的見識,竟也瞧不出是何來歷。
卻見二人疾如星火般斗了二十餘合,九如一棒逼退來人,一縱身躍到山梁之後。
那人哇哇怪叫道:「哪裡走?再打過,再打過……」叫喊聲中,一個觔斗翻過山梁,消失不見。公羊羽和蕭千絕見這人言談舉止無處不怪,武功又高得出奇,心中均有莫大好奇,忍不住雙雙施展輕功,追趕上去。
公羊羽奔出數步,忽又停下,轉身傲立,瞪視梁蕭道:「姓梁的小子,今日你於我有援手之德,老夫若然殺你,不合道義。但你若再相助韃子,老夫就算背負不義之名,也要取你性命。」
梁蕭略一沉默,拱手道:「公羊先生放心,我梁蕭從今往後,決不再傷一名大宋百姓。」 公羊羽皺眉打量他一眼,忽地一點頭,跟著蕭千絕,驚風也似地去了。
梁蕭瞧二人背影消失,心中百念起伏,回望阿雪。只見她雙頰潮紅,一對秀目燦若星子,長長的睫毛上還有點點殘淚。
梁蕭把她脈門,但覺任督二脈均澀,運內力衝擊,全然無功。他運起「碧微箭」,將內勁注入她體內,剛勁為弧,柔勁為弦,凝氣為箭,沿路射出,阿雪但覺胸口一輕,脫口叫道:「哥哥,我想死你啦。」
梁蕭正給她打通丹田禁制,聞言皺眉道:「傻丫頭,張口就死呀活的,聽著不吉利。」 阿雪臉一紅,垂頭捻著衣角。
卻聽粱蕭道:「你怎麼來這裡的?」阿雪眼眶一紅:「我……我聽胡老萬說你追公羊先生和蕭千絕去了,心裡一急,就打馬出城來找你。」
梁蕭怒道:「胡老萬這個大嘴賊貨。回去我抽他大耳刮子!」阿雪急道:「哥哥,你可別打他,若他不說,我豈不更加擔心。」
梁蕭白她一眼,道:「擔心又管什麼用?那你是怎麼落到那白衣人手裡的,他……他有沒有欺負你……」說到這句,嗓子一哽,忙又道,「罷了,若你不好說,就當我沒問過,不說也罷。」
阿雪搖頭道:「我也不知怎麼回事,糊里糊塗就到這裡了。也沒什麼不好說的,我都告訴你吧。」粱蕭心頭一酸:「我這個傻妹子,大約被人欺辱了,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他按捺住心中難過,說道:「阿雪,你揀不打緊的說,不快活的事就別說了,最好今後想也不想,就當沒發生過。」
阿雪怪道:「什麼叫就當沒發生過!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的。那會兒我騎著馬出城,也不知東西。正跑啊跑的,忽就覺馬身一沉,似乎有人坐到我後面。」梁蕭忍不住問道: 「是那白衣人麼?」
「是啊,但我回頭看時,卻不見人,可一轉頭,就覺他在我耳邊吹氣,怪癢癢的。」 她說到這裡甚覺羞赧,臉上像蒙了塊大紅布。
梁蕭皺了皺眉,遲疑道:「後來呢?」
「後來啊,我就反掌推他,不料又打了個空,收掌時,他又在我耳邊吹氣,邊吹邊笑,還說:」小姑娘,你會武功啊,很好很好。『我又害怕,又奇怪,忍不住就問:「你怎麼知道我是小姑娘,我穿的可是男人衣服。』他就嘻嘻笑,說道:」洒家這雙眼,看一根汗毛就知道是男人的還是女人的。你這麼好看的小姑娘,洒家到了中原,也沒看見一個,即便見了,也不會武功。『我聽他又說又笑,不知為何,心裡就覺不舒服,便道:「你別坐在我後面,會壓壞馬兒的,再不下去,我可要打你了。』他就笑道:」好啊,你打,打得著我,我就下馬。『說著伸手在我臉上摸了一下。「說到這裡,她臉上更紅,幾乎抬不頭來。
梁蕭面沉如水,搖頭道:「阿雪,不說了吧,我不想聽。」阿雪蹙眉道:「後面的事情可奇怪了,哥哥你不聽太可惜啦。」不待梁蕭答話,又說道,「當時我一生氣,就回頭推他,但我一回頭,卻看不見他,一轉身,他又在我耳邊吹氣,還說一些古古怪怪的話,我也不大明白。就聽他老是誇我好看,哥哥,你說,他是不是盡說瞎話,比起柳姑娘啊,主人啊,還有阿冰姐姐、阿凌姐姐,我可醜得緊啦。」
梁蕭望著她瑩白如雪的嬌靨,歎道:「好啦,不說這個,我們回去吧。」阿雪不解道:「為何呢?後面還有很多怪事,我都沒說呢。」
梁蕭心頭一痛:「或許讓她說出來,大哭一場,更加好些。」於是澀聲道:「好,你說,我慢慢聽著。」
阿雪「嗯」了一聲:「就在我趕不走他、著急的當兒,忽聽身後傳來『噹啷啷』的鐘聲,就和剛才那老和尚的鐘聲一樣。那白衣人重重哼了一聲,說道:」該死的賊禿,趕你 ……你奶奶……的喪。「『她說完這句,臉一紅,忙道,」哥哥,這句話可不是我罵的,是那白衣人罵的。「
梁蕭皺了皺眉,卻沒作聲。阿雪又續道:「他罵了兩句,忽然就點了我的穴道,嘻嘻笑道:」小姑娘,借你馬兒使喚使喚。『說完就搶過韁繩,打馬狂奔。跑了好一陣才歇下來,帶我下馬,解開我的穴道。
「我這才看清他的樣子,有些害怕,又怕耽擱時辰,尋不著你,就急得直哭。那個人卻笑著說:」不要哭啦,咱們找個舒適的地兒,洒家讓你大大歡喜。『我就說:「我找不著哥哥,怎麼都不歡喜。』那人又笑:」找什麼哥哥啊,呆會兒你歡喜了,叫我哥哥都來不及呢。『「我聽他說話古古怪怪,心裡不快,就說:」我才不叫你哥哥,天底下,我只有一個哥哥。』那人笑道:「呆會兒可由不得你。你生得這樣好看,又是處子,還會武功,做酒家的爐鼎,再好不過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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