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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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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5 02:50:58
第一卷 將進酒 第十章 饅頭
   
 宋陽還沒開口,小捕快就已經看不慣對方的輕蔑樣子了,搶著說道:「命案現場明明白白,十二個人被瞬間分屍,碎成上千塊,塊塊大小相同,天底下最好的廚子也分不了那麼均勻!當真有這樣一件犀利機括,是你們自己見識短淺,不知道罷了。」

    榮友全本來也微笑搖頭,覺得這是宋陽異想天開,杜撰出來的東西,如果真有這種東西,必會凶名卓著,他沒道理不知道。但接下來小捕快言之鑿鑿,好像確有其事,由此追問了句:「當真有這種奇事?能否請小差官帶我看一看現場,呵呵,不情之請,萬望成全。」

    小捕快搖頭拒絕。榮友全轉目又去看宋陽,宋陽低著頭,目光在地面上來回踅摸,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榮友全見狀露出了個輕鬆笑容,低低地咳嗽了一聲,回頭對身後下屬打了個眼色,很快,跟在他身後的一個青年俯身蹲下,再站起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錠銀子:「咦,這裡有十兩銀子,不知道失主……」

    「我掉的、我掉的。」宋陽又賺十兩。小捕快臉色鐵青,斜忒著他:「你很有錢麼?四處掉銀子!」

    宋陽喜滋滋地收好銀子,對三個殺手的態度早就從燕子坪衙門差官變成了陰家棧店小二,伸手引客對著榮友全笑道:「反正路斷了,你們遠行辛苦,也就別急在這一時,在此處歇個腳,不過這裡是陰家棧,不知幾位嫌不嫌晦氣。」跟著,把蠻子趕屍、深山設棧的緣由大概說了下。

    榮友全臉上流露厭惡神情,江湖上行走之人,對這種喪氣地方都忌諱的很,生怕觸了霉頭,這個世界的風俗便是如此,與武功高低無關。但是為了核實是不是真有宋陽說的那件可怕利器,他還是勉強邁步。

    小捕快大怒,伸手阻攔:「命案現場,官家封鎖,這裡不是花鳥園子,閒雜人等……」話還沒說完,宋陽就搖頭打斷:「你糊塗,榮老爺幾人久歷江湖見聞廣博,說不定能識得那件凶器的出處,對破案大有幫助,平時想請都請不到,現在你還攔。」一邊說一邊伸手把小捕快拉到一旁,小捕快打算用擒拿手摔他,不過想了想,又忍住了。

    榮友全對小捕快點頭道:「你放心,我只是看一看,絕不會擾亂現場,若僥倖有所發現,也絕不會隱瞞。」說完,帶領手下走入陰家棧,穿過前堂,正要進入凶屋,宋陽忽然想起一件事,開口問道:「榮老爺,你們身上帶乾糧了麼?嘿…要是有的話,我想討一些。」

    臭氣熏天中,榮友全目露驚奇,回頭看了宋陽一眼,而後對著手下打了個手勢,一個青年從包裹中取出個油紙包遞過來,同時說:「今早出門時買的開花饅頭,味道還不錯,就是在這裡…不知你吃不吃得下。」

    宋陽吃不下,他也不是給自己討的,打開油紙包取出饅頭看了看,笑道:「看上去不錯!」跟著把油紙包遞給小捕快。

    小捕快天生帶來的毛病,困了馬上就會睡著,一旦餓了就非得吃東西不可,否則飢火燒心,難受的程度遠勝常人,餓到現在已經幾次難過得乾嘔了,油紙包遞過來,她眼神都變了,可饅頭也算『賄賂』,她咬牙搖頭。

    宋陽給她出主意:「那你掏錢買,把錢給榮老爺就能吃了。」

    小捕快快哭了:「出門急,沒帶錢。」

    宋陽咳了一聲,笑道:「那也無妨,我借給你,我有錢!」說完,從懷裡摸索幾下,掏出來的不是剛賺得那兩錠銀子,而是幾枚銅板,遞到榮友全的手中:「這是他的饅頭錢,榮老爺一定收下。」

    榮友全沒多廢話,收下了銅板,宋陽轉頭對小捕快露出了一個笑容:「快吃!」後者千辛萬苦才壓住打從心眼裡冒出了的那聲歡呼,說了句『回去後我還你』,取出饅頭張口就咬。

    宋陽沒跟榮友全進屋,而是笑瞇瞇地看著小捕快:「好吃麼?給我嘗嘗?一點就夠,我就嘗嘗味道。」

    小捕快掰下一塊給他,後者嘗過後點頭:「不錯,噴噴香!」小捕快則懊惱嘀咕道:「鼻子不通,吃不出香味。」

    她狼吞虎嚥的時候,榮友全已經踏入凶屋。

    藉著燈火,四處噴濺的血漿、囫圇屍體的慘狀、死者生前的姿勢、還有牆上留下的無數刀痕,榮友全越看神情就越冷清,但目光卻截然相反,漸漸炙熱起來。再慘十倍的兇殺,榮友全也不當回事,讓他真正在意的是,宋陽說的全都是真的,天下竟有如此凶器!

    一副可以隨身攜帶、在瞬間激射千百利刃,近距中幾乎無敵天下的機關,榮友全就算再愚鈍,他也能明白擁有這件武器對自己、對門閥意味著什麼。他甚至在想,得到這副機關後,還可以試著拆解、複製……想著,榮友全覺得自己的身體都有些燥熱了。

    宋陽跟在姓榮的身後,『盡職盡責』、嘮嘮叨叨地介紹案情、解釋現場,而榮友全的神情,也完完全全落在了宋陽眼中。

    又流連一陣,幾個人從凶屋回到前堂,小捕快已經三個饅頭下肚,正心滿意足地摸自己肚子,見他們出來開口問道:「有什麼發現?」

    榮友全搖頭反問:「兇手的下落,有線索麼?」

    饅頭付錢了,所以小捕快吃了人家的也不覺『嘴短』,聞言撇嘴:「還指望你們能看出些端倪,沒想到卻反來問我們。」

    榮友全身後的一個屬下冷聲開口:「兇手的線索,有便有、沒有就沒有,我家掌櫃問什麼你就說什麼,一個小小官差……」

    小捕快當場翻臉,宋陽『收』了人家的好處,剛忙站出來打圓場,攔在小捕快身前,對榮友全笑道:「線索不多,但是待會倒是有個機會,說不定能夠找到兇手。」

    一抹喜色從榮友全眼中一閃而沒,先回過頭叱喝屬下無禮,而後對小捕快笑道:「論到破案,官差捕快經驗豐富,我們這些人萬萬不及。但如果知道真兇下落,緝兇時的打打殺殺,我們或可出一份力,雖然這裡是南理、我們是燕人,但『見義勇為、拔刀相助』這八個字放到哪裡都不會錯的。」

    說完榮友全向後退開了一步,在他原先站立的位置留下了一雙清晰足印。說說笑笑中、不動聲色間,就能力透足底,在青石鋪就的地面上踩出半寸深印,這樣的本領拳碎大石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宋陽先驚後喜:「榮掌櫃是真正高人!您老肯出手幫忙?」

    說過的話,榮友全懶得去重複,逕自追問:「你說,待會會有個機會,是什麼?」

    「趕屍匠用來鎮屍的一味藥物,在丑時後、天亮前會散出特殊氣味,我的鼻子靈敏,或許有機會追下去,就像獵犬那樣。」宋陽摸著鼻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這番話基本屬實,只不過他藥味播散的時間向後推了一個時辰,從子時延到了丑時。另外,有關子淫盤對女子的『淫』藥功效絕口未提。小捕快漫無心機,但也不是傻丫頭,聽出不對勁,也就知道宋陽另有安排,略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並未多言。

    榮友全詫異而笑:「靠著鼻子追蹤,以前只聽說書先生講過,可沒真見過。」他的手下也懷疑追問:「小子,可別信口開河。」

    宋陽望著對方應道:「你的行囊裡有燒雞有滷牛肉,只給我開花饅頭。」

    那個青年目露驚奇,嘟囔道:「居然真長了個狗鼻子。」

    榮友全和兩個手下對望片刻,緩緩點了點頭。如果有機會,那件機括利器他們一定要搶到手的,反正今晚也去不了燕子坪,倒不妨跟著兩個小差官去追一追。至於此行的凶險,榮友全並沒想太多,只要能追上,對方在明、他在暗,還怕沒機會麼。

    一旁的宋陽神情輕鬆,如他所料,三個殺手對那件凶器動心了,這很好。

    小捕快靠在陰家棧的大門口,張望下天色,回頭告訴宋陽:「子時剛過。」

    宋陽應了一聲,翻出大把香燭,點燃,口中喃喃有詞,著實忙活了一會在停下來,回過頭對榮友全解釋道:「這麼個時候、這樣一個地方,陰氣太重,燒些香燭求個平安,鄉下習俗,讓榮掌櫃見笑了。」

    榮友全在想那件機括,並沒在意宋陽的話,只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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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5 02:51:21
第十一章 劇毒

  子時已過,子淫盤生效,陰家棧中緩緩散出一股草木灰燼氣息,但是這份本就清淡的味道,盡數被宋陽燃起的祭靈香燭遮掩了。

  榮友全站在門前的空地上,呼吸著陰家棧中傳出的一陣陣香煙灰氣,靜靜想著自己的事情,過了一陣,他招手喚過兩個屬下:「丑時,我跟兩個官差去追那件機括,你們兩個留下來。不管我能不能回來,明日道路暢通後,你們都到燕子坪上去找尤…郭德綱和他外甥,這件差事不難,但關係重大,不可失手。」待兩人點頭,他繼續囑托道:「萬一我沒能回來,你倆回去之後,記得把機括凶器的事情仔細呈上……」

  另一邊,不遠處,宋陽忽然問身旁的小捕快:「你叫什麼。」

  小捕快橫了他一眼:「現在才想起來問!」聲調恨恨,語氣不滿,不過還是如實道:「在這裡我化名任福。」

  「真名呢?」

  「任筱拂,不是大小的小,也不是破曉的曉,是『綠筱媚清漣』的筱,拂是拂曉的拂。」任筱拂說完,又皺了皺眉頭,覺得自己囉嗦了,和他說得這麼細緻,犯得著麼?

  「任筱拂?好聽是好聽,可叫起來覺得怪彆扭,任小捕就順口多了,反正你也是捕快。」說完,不等小捕快向他瞪眼睛,宋陽笑了笑,莫名其妙地說道:「任小捕,對不住。」

  『任小捕』滿眼迷茫:「啥意思?」

  話音剛落,她臉色驟變,猛地慘叫了一聲!同時宋陽也發出一串撕痛肺腑的哀嚎……一轉眼間,宋陽和小捕快雙目通紅,淚流不止。流出的眼淚斑斑殷紅,彷如泣血,而血淚滴落在地,留下的卻是一點一點焦灼灰燼的痕跡。

  榮友全正在向手下交代要緊事,聽到慘叫愕然抬頭,隨即心中大吃一驚,脫口道:「紅淚飛灰!」

  『紅淚飛灰』是一味早已失傳的劇毒,中者便是現在宋陽和小捕快的症狀:血淚落地,草木成灰……兩個官差中了奇毒。

  鄉野之間怎麼會有這種厲害的劇毒?姓榮的幾乎瞬間就做出了一個判斷:附近藏有用毒高手。而此時,榮友全忽然覺得體內莫名燥熱湧動,伸手鬆了松衣領,同時呼出一口濁氣。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胸肺間那一道濁氣,在經過喉嚨時,竟情不自禁地蕩出了一聲呻吟。

  呻吟雖輕卻銷魂蝕骨,也並非男聲,完完全全是女子春囈。

  一個肥胖商人呼出女人的輕吟,那份駭人勁比著陰家棧的兇案現場還要兇猛得多,但姓榮的兩個手下神情裡並沒有太多意外,只是關心追問:「掌櫃的沒事吧?」

  掌櫃的事大了。

  隨著一聲低吟出口,淤積在胸中的燥熱轟然崩散,融入全身血脈,榮友全心旌動搖,身體酸軟無力,咬著牙低聲道:「是暗算,你倆如何?」

  兩個屬下全無不適,暗中提起真氣勁力也運轉無妨,面面相覷、茫然搖頭。此時,另一邊的宋陽、小捕快『病情』加重,開始大聲嘔吐了起來,胃液也如眼淚一般,殷紅觸目。

  宋陽面色痛苦,身體不停顫抖,小捕快性情倔強,死死咬住牙關,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伸手指向榮友全,嘶啞怒斥:「奸賊,你下毒!」任小捕知道自己中毒了,到現在為止,她就只吃過榮友全的開花饅頭,宋陽也掰了一塊去嘗,結果也和她一樣的下場,下毒的不是姓榮的是誰?

  一邊喃喃咒罵,任小捕蹣跚衝向三個燕國武士。宋陽也手腳抽搐著爬起來,跟在她身後。

  若在平時,姓榮的只要一句『饅頭是你們向我討的,難道我未卜先知,事先在準備好毒饅頭來等你要?』就能抹掉嫌疑,可現在他五內大亂,哪還有心思去應付別人,竭盡全力守住腦中一線清明,提醒兩個手下:「有擅毒強敵司伏,小心護法!」說完,坐倒在地想要用內息壓製藥力。

  兩個公差和三個殺手相距不遠,在榮友全坐倒之際,小捕快已經搖晃著衝到跟前,咬牙切齒地想要和他們拚命。姓榮的一個手下口中叱喝『找死』,探手崩碎背後長形包裹,寒光如水,一劍刺出。

  不過這一劍比起他以往練功、禦敵時大失水準……凝神提防著潛伏在側的用毒強敵、又小心給『掌櫃的』護法,同時還在擔心自己是不是已經中毒,心思被分成了幾份,如何能夠專心出劍,何況小捕快身中劇毒,能衝過來都勉強,也實在不用太仔細去對付,隨便一劍,足以讓她身首異處了。

  小捕快自忖中毒已深、死定了,見對方出劍根本沒想躲,只求拚命殺敵,這時一雙手倏然從一旁伸出,死死扣住了對方的劍鋒......黑色的手。不知何時,宋陽又戴上了拼屍時的鱗皮手套,而鋒銳長劍竟無法割破鱗皮。小捕快想也不想,右手捏指成鑿,探出猛擊。

  就連她自己都不曾料到,全力一擊之中,體內勁力居然流轉順暢,全不受『劇毒』影響,快、穩、且重,正中對方膻中大穴。劍手大吼一聲,雖受重擊但仍悍勇異常,在倒下前猛一甩頭,一記頭槌砸下。任小捕猝不及防,被砸了個正著,所幸敵人是要穴受創在前、頭槌在後,力道不算太狠,任小捕頭昏眼花、涕淚橫流,不過總算沒有大礙。

  一記頭槌後,第一個劍手再也堅持不住,直挺挺地昏厥過去。第二個劍手正小心給榮友全護法,不成想兩個已經毒發、一腳邁進閻羅殿的官差忽然變得生龍活虎,偷襲重創了同伴,吃驚同時,一言不發揮劍相向。

  小捕快武功不錯,和第二個劍手在伯仲之間,可她平時鬧得凶,動手經驗卻少得可憐,身體現在恢復了正常,拚命之心也隨之消散,換而滿腔的疑惑,這一架對她而言完全變成了糊塗仗;那個劍手則因為同伴前車之鑒,再出手時傾注了全力。

  這一來此消彼長,再加上頭槌餘威,小捕快徹底被霍霍劍光壓制,手忙腳亂,連拔刀的機會都沒有。眼看就要傷在敵人劍下,一雙黑手又突兀伸出……因為不久前第一個劍手背向同伴,另一人只知道他遇襲、倒下,並未看到雙方動手時的情形,是以全未防備,手中長劍被宋陽故技重施,抓了個正著。

  兩個劍手都是猝不及防被人捉住兵刃,但第一個『猝不及防』是心神混亂時,而現在的劍手專心應敵,雖也驚駭但應變奇快,腕子加力一抖,長劍應聲而斷,劍手握著斷劍順勢而上,急刺宋陽胸口。

  本來是逆勢,卻因勢而變,化作了殺勢。斷劍如電,宋陽大駭,拼出全力把身子一扭,勉強避開要害,被斷劍深深刺入右肩。劇痛之中宋陽左手猛揮!

  在宋陽的左手裡是另外半截殘劍……

  殺手早在自斷長劍時就料到宋陽會有此一擊,心裡始終加著防備,見宋陽右肩一動,立刻撤走身躲閃,只是......他想到敵人的招式,卻沒料到敵人的速度。

  即便早有準備,還是沒能避開。

  寒光乍現,血漿飛濺,宋陽手中半截殘劍,正中第二個殺手的心窩。

  兩個人抱成一團,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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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咬牙

  當年在逃離大燕的馬車上,尤太醫喃喃嘟囔地那句『將來我會送你一副了不起的身骨』,並非虛言。

  從宋陽滿週歲起到現在,每隔幾天,尤太醫都會調製一盆溫熱藥酒,將他浸在其中,滿一個時辰後將其打撈出來,再施以針灸助他擴散藥力。瘦竹竿手段神奇、藥酒神奇,宋陽一路長到十五歲,從未生過病,且宋陽五感明銳,應變迅捷,精神和力量也遠勝同齡人。

  真要比力氣,即便第二個劍手自幼習武、有了些的內功基礎,也還是趕不上宋陽。

  可是宋陽不懂武功。

  如果放手一搏,在殺手劍下他只有死路一條,不過兩人近距相對、相搏,拼得不是招法、手段,而是力氣和應變。一把長劍,一斷兩截,殺手的斷劍宋陽避開要害;而宋陽的一刺,卻快到殺手不及躲避,之所以快,就是因為宋陽下手時力氣足夠大,僅此而已。

  宋陽推開敵人屍體,右肩肩上深可見骨,一條胳膊幾乎沒法動彈了,呲牙咧嘴地脫掉手套,單手從皮囊裡取出一枚藥丸扔給小捕快:「吃掉這個。」

  小捕快還不算太笨,接過藥丸子同時怒道:「這是解藥麼?剛才是你下的毒?」開花饅頭的確是榮友全的,但也經過宋陽的手……宋陽並未否認,應道:「饅頭上的不是毒藥,又何談解藥,不過這枚藥丸清心扶正,你吃了會舒服些。」

  如果真是『紅淚飛灰』,根本無藥可解,而且憑著宋陽的本事,也配不出來那麼厲害的毒藥,他只是在尤太醫的指點下,配出一副症狀看上去很像『紅淚飛灰』的催吐藥罷了......

  來自燕國的殺手對那件機括利器動心、暫時留在了陰家棧,打算隨著宋陽一起追兇、搶奪利器。而這之後具體該如何對付他們三人,宋陽前後想過三個辦法。

  第一個法子,引著榮友全去追血案真兇,讓他們兩方火拚。但萬一要追不上呢?宋陽自忖,靠著自己的鼻子,至多也只有三成機會追到真兇;

  第二個法子,打著追兇的旗號,引殺手進入深山、山溪蠻的地盤,蠻子嫉漢,會傾巢而出殺之,榮友全再強也敵不過千百蠻人,死定了,可不妙的是宋陽和小捕快也是漢人,這是同歸於盡手段,宋陽還不想和他們三個死在一起。

  前面兩個法子都行不通,所以宋陽選了第三個法子──有趣得很,今天女扮男裝的人,不止任小捕一個。

  榮友全也是。

  拜尤太醫所賜,宋陽鼻子好使,一早就嗅到榮友全身上的女兒香,他在心中暗笑,這也算『聞香識女人』吧。

  子時之後,『子淫封』會幫他解決掉武功最高的『榮掌櫃』,宋陽只需拼掉那兩個跟班劍手。事實上,如果宋陽選前兩個法子,榮友全都會把兩個手下留在原地。即便姓榮的真和命案兇手同歸於盡;又或者蠻子只殺榮掌櫃而放過宋陽,宋陽回來還是要對付這兩個手下。

  至於假裝中毒,大半是為了麻痺敵人,讓殺手以為兩個公差無辜、放鬆警惕,否則榮友全察覺自身異樣,一見宋陽和小捕快還歡蹦亂跳,又哪會不懷疑他倆,兩個劍手加了小心,宋陽和小捕快哪有獲勝的機會;

  另一頭,小捕快也會覺得是姓榮的下毒害人,奮起拚命。也是因為這一來有了『利用之嫌』,所以宋陽先前對她說了聲『對不起』。

  說穿了,宋陽這一次為了對付敵人,把身邊所有能夠利用到的資源,統統用上了,機括利器如是、子淫封如是、小捕快也在此列。

  到了現在,幾乎所有事情都在宋陽的意料之中,唯一一點『失控』的是,跟在榮友全身後的兩個劍手,看上去全無精幹可言,但是動手時的悍勇超乎想像,前者重創後的頭槌、後者斷劍後逆襲。

  宋陽顧不得和任小捕多解釋什麼,又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針囊,快步跑向榮友全。

  在宋陽、小捕快與兩名劍手生死相搏之際,榮友全催動內勁以求逼出古怪藥力,可她不動內息還好,一動內息,彷彿火上澆油,那一團『火』轟然擴大,燥熱轉眼變成了難以言喻的麻癢,沿著四肢百骸迅速蔓延,從未體會過的渴,還有無法抑制的想……

  本來盤坐的雙腿,不知何時開始緊並在一起;本來端坐的身體也緩緩躺倒,緊緊按在小腹上的雙手,忍不住一寸、一寸向下……不久之後榮友全模糊看到,兩個手下先後倒下,就在最後一線清明堪堪失守之際,榮友全拚勁全身的力氣,做了最後一件事情:咬牙。

  下排、右數第二個槽牙,早已被掏空,內中灌注毒藥,以備『不時之需』。

  恍惚之中,她分不清自儘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軀,還是因為沒能完成任務的而謝罪,反正,一口咬下就是,一道苦澀流過咽喉,榮友全五感消散,神智不再。

  毒藥霸道,榮友全命在須臾、幾乎無救,但宋陽是和大燕第一神醫尤離學的醫術,又豈同反響。

  宋陽還有話要問,不容她就此死去,左手運針如風,搶先制住她天靈上的三處大穴、吊住她的性命。跟著施針於背,可背上第一針紮下去,入針的感覺,不像扎入身體,倒像是扎進了個密實的棕墊子似的。宋陽一愣,隨即恍然大悟,罵了自己句『糊塗』,放下銀針伸手去撕榮友全的長袍。

  榮友全女扮男裝,化身一個中年胖子,袍子下面藏了改變身形之物,此刻長袍碎裂棕包掉落,只剩褻衣,隱約可見背頸修長、雙肩圓潤……任小捕這才看出來,一驚一乍道:「他、她是女的?我都沒看出來。」宋陽繼續施針,同時笑著應了句:「沒事,她也沒看出來你是女子,你沒吃虧。」

  二十餘針過後,榮友全這條命暫時保住了,同時她的三道正經也被銀針截斷,內息無法運轉,除針前和廢人無異,再等上一陣,她就會醒來。而子淫封的藥勁雖然猛烈霸道,但時效不長,在她醒來前就會消散。

  劇毒霸道,須臾間就能要人性命,能夠救回榮友全,有一個重要原因:宋陽擅毒。

  因尤離擅毒。

  尤離的針石本領與普通郎中的醫術大相逕庭,他是『以毒學入醫道』,宋陽從小跟他長大,無論醫術還是毒術都受他真傳,否則宋陽自己也配不出假的紅淚飛灰。

  救下榮友全,宋陽又跑去看第一個昏厥在地的劍手,確定他就算醒了也再無力爬起後,開始搜索他們的隨身之物,找到了一張畫著尤太醫的畫像,同時還有一行小字批註:男子,十五歲,左胸長針留痕。

  看到這行批註,宋陽也就完全篤定,榮友全就是來殺自己的人。微笑之中,他把畫像扔進篝火。

  任小捕沒和他一起搜身,而是站在一旁把前因後果想了三遍,可還是沒能理清頭緒,乾脆瞪向宋陽:「姓宋的,到底怎麼回事?」說話時神情虎視眈眈,右手緊握刀柄。

  宋陽並未隱瞞,今夜過後,他和尤太醫就會離開小鎮,和這裡再沒任何關係:「還記得郭德綱麼?尤仵作就是郭德綱。」說著,從榮友全的長袍上撕扯布條,給自己包紮傷口。

  他一隻手行動不便,布條來回來去也裹不住肩膀,任小捕猶豫了下,鬆開刀柄上前接過了布條,幫他包紮:「郭德綱是尤仵作?那你就是那個傻外甥?」

  宋陽笑著點點頭:「十五年前,尤太…舅舅帶我避禍到此,沒想到這麼多年下來,還是被仇家找到了,這三個人都是來殺我們的。」

  任小捕一貫正義感過剩,軒眉怒道:「越境殺人,當真沒王法了麼?你放心住在鎮上,再有殺手過來,自有官家一力承擔!我就不信…唔,你說的都是一面之辭,說不定你和尤仵作在燕國犯了大罪,逃到我們南理逃避通緝。」

  「麻煩差官大人動動腦子,我落戶的時候還不到四個月,能犯啥事?我舅舅犯沒犯事我不知道,你自己去問他。」

  任小捕想了想,覺得是這麼個道理,點頭道:「先把醜話說到前面,」說著,她加重了語氣:「這件案子我會追查到底,如果他們三個真是殺手便作罷;若他們都是無辜之人,你就犯下了殺人重罪,我親手拿你歸案,洗乾淨了脖子等著砍頭吧!」話說完,雙手加緊,狠狠一系布條,包紮完畢,勒得宋陽直呲牙。

  「另外,」任小捕又想起了正經事:「今天晚上還追兇手不?」

  宋陽稍加猶豫,點頭;「去吧,追個試試。但是要等一陣,等她醒來,我問過話之後,到時候還請你迴避。」說完,他又皺起了眉頭。三個殺手都被制服,一切都順利得很,可總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好像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忽略了,偏偏越是想用力想起,就越是抓不住關鍵……宋陽尋思了一陣,最終還是搖頭放棄,乾脆不再自尋煩惱,又轉目去看昏迷在地的榮友全,隨即眨了眨眼睛,哈地一聲笑了出來:「想不到,守宮砂!」

  外衫碎裂,只剩無袖褻衣,榮友全的臉還是那個胖子,但苗條身形暴露無遺,右臂上一點硃砂印記,在白皙肌膚間顯得分外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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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5 02:52:07
第十三章 貞潔

  以前閒聊的時候,純粹是好奇,宋陽還真向尤太醫問過『守宮砂』的事情,得知這種『東西』剛剛現世不久,只有幾十年的光景,也只在漢人集中的大燕境內『流傳』,南理國內還未見過。

  小捕快不認識守宮砂,皺眉問:「什麼東西?」

  宋陽沒去解釋,而是好像發現了新奇玩具似的,坐到榮友全胳膊前,對著她的守宮砂忙活了起來。任小捕不明白他在做什麼,但是能看清楚,隨著藥粉、藥酒和銀針起落,榮友全胳膊上的那顆『硃砂痣』越來越淺淡,最終消失不見。

  宋陽沒碰榮友全的身子,但是抹掉了她的守宮砂,就等若奪去了她清白。待會不管能不能逼問出真相,剩下的兩個燕國殺手都死定了,不過…他們是來殺自己的人,所以光『死』還不夠。

  還要死前羞憤不堪、還要死時閉不上眼、還要死後被收屍時,所有她的同黨都以為她貞潔不再。宋陽從來就不是個好惹的人,只不過他真正在乎的事情並不多罷了。

  小捕快滿目好奇,也湊過來,用肩膀撞了下宋陽:「你到底在幹啥?給我講講唄。」

  宋陽搖頭:「這事給你說不明白,」剛說了半句話,榮友全的身體忽然顫抖了起來,赤裸在外的肌膚迅速失去光澤,隱隱透出一股青灰色。這是毒發徵兆,宋陽吃了一驚,顧不得再理會小捕快,捉起榮友全的腕子皺眉問脈……『守宮砂』落於手三陽經上,宋陽剛才只顧著將其除去,行針用藥時沒太留意,和之前的針石起了衝突,榮友全體內剛剛被鎮住的毒力趁機衝破了封鎖。

  宋陽苦笑了聲『麻煩』,再次取出針囊忙碌起來。

  子淫封效力猶存,劇毒爆發,再加上前後三次藥石相加,諸般力道在榮友全體內來回衝突、撕扯,在入墜煉獄般的劇烈痛苦的刺激下,榮友全驚醒了回來,雖然神智模糊、身體無法稍動,但她醒了。

  濃濃的春意與深深的痛苦,在榮友全的眼中糾纏不休,匯成驚心動魄的嫵媚……只看眼,別看臉。她現在還說不出話來,宋陽也不急著逼問口供,專心替她鎮壓劇毒,總不能讓她在開口前、在看到『守宮砂』消失前就死了。

  正忙碌著,宋陽忽然覺得耳邊傳來一陣熱烘烘的喘息──生怕不夠亂似的,小捕快湊了過來,下頜搭在他的左肩上,嘴巴正對宋陽的耳朵。

  宋陽被她吹得渾身發癢,怒道:「別胡鬧。」同時肩膀一甩,想把她推開,沒想到任小捕『嚀嚶』一聲低吟,竟就勢摔進了他的懷裡,兩隻胳膊柔若無骨,軟軟地纏住了他的脖子。

  任小捕一反常態,宋陽納悶同時、仔細看著她的樣子,隨即腦中『轟』的一聲悶響,他終於想到了,先前被自己忽略的那件事究竟是什麼:小捕快說話的聲音。

  燕國殺手到來前,小捕快被針灸封住了鼻息,說話好像重傷風;一場惡鬥之後,小捕快的聲音就恢復了正常。

  她被第一個劍手用頭槌砸中了面門,剛巧不巧,又打通了她的鼻息。

  宋陽沒想到、任小捕自己也沒注意。

  子時開始,子淫封的味道從陰家棧中緩緩散出,一刻不停。算算時間,任小捕也該『軟』了。

  呼吸急促,身體輕輕顫慄,一雙眸子柔得連星月都深陷其中,不過小捕快和榮友全一樣…只看眼、別看臉。兩個女人的易容術不同宗不同源,但都一樣惟妙惟……黑小子、白胖子,就算眼波真滴出了水,宋陽也不敢碰她們。

  榮友全、任筱拂,同樣都是未經人事的處子,可受子淫封所擒後,表現卻大相逕庭,究其原因,前者出身門閥勢力,意志受過殘忍磨練,由此能夠保持一絲清醒、在神智徹底迷失前還知道服毒自盡;後者心思跳脫、膽大任性,從來就是想幹啥幹啥,她根本就不懂克制自己。

  任小捕搗亂,宋陽陣腳大亂,又只剩一條胳膊能動,被她纏得苦不堪言,千辛萬苦才給榮友全紮下最後一針,老天保佑總算沒扎偏,這個時候,任小捕已經開始伸手撕扯宋陽的腰帶了。

  趁著腰帶吸引注意,宋陽抽出胳膊,又捻起另一根銀針,可任小捕扭來扭去,想要扎准了也不那麼容易,宋陽幾次出手都未能成功,就在宋陽終於瞅準一個時機,準備再次出手的時候,他臉上陡地顯出警惕神情,銀針凝在半空,抬頭望向前方。

  一個又一個高大身影走出黑暗,行進無聲,從四面八方圍攏而來。

  長發披散、面塗油彩、目光兇狠、上身赤裸、手握重槌……宋陽的心一沉,山溪蠻。

  山溪蠻來的遠比宋陽預計的要快……宋陽想不通、事情說不通。即便昨夜案發時,有趕屍匠僥倖從那件厲害凶器下逃生、再趕回老巢報訊,山溪蠻也絕不可能在短短一天內就趕到現場。

  不知是不是體質的原因,山溪蠻的眼睛在黑夜中散著幽幽光芒,如狼、如豹。

  凶蠻逾百,漠然靠近,把陰家棧前的幾個人團團圍住。任小捕解不開宋陽的腰帶,很著急的樣子,根本不知道山溪蠻殺到。宋陽無法專心出針,乾脆收起針囊,任由小捕快『發瘋』,深深吸氣舉目問道:「漢話,可有人懂?」

  「漢人,鬼話!」一聲冷笑回應,聲音沙啞,語調生澀。跟著蠻子們讓開一條道路,一個中年蠻女走來,同樣是赤裸上身。她和同族唯一的區別僅在於,她頭上帶著一支黃金髮箍,應該是首領。『子淫封』本來就出自山溪蠻,他們手中自有解藥,蠻女全不受藥性影響。

  山溪蠻原始,還是母氏族,女人做首領並不奇怪,不過這個首領下腹高高隆起,竟是有孕在身,而且即將臨盆。

  蠻女未再多言,帶領著幾個重要手下邁步進入陰家棧,其他人則留在原地。半晌之後,蠻女才走出來,塗滿油彩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但閃爍著虐戾眸子足以說明她的憤怒。

  宋陽知道留給自己說話的時間不多,立刻開口:「此事與我們無關。」蠻女並不理會、甚至都沒看他一眼,邁步走到先前被任小捕打到在地、此刻仍在昏迷的那個劍手前,緩緩伸足,踏出了他的腦袋……

  『嘭』,一聲悶響,大好頭顱被硬生生踩碎。

  蠻女嘴唇一抽,露出些許笑意,繼續向著宋陽走來。

  「我能追到兇手。」六個字,宋陽明白,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果然,蠻女腳下微微一緩,目光炯炯地盯著了他。宋陽與之平靜對視,口中不停,把自己追蹤的方法告訴了對方,跟著坦言:「三成機會,勝算不多,我盡力而為。」

  說完,又伸手指了指情迷意亂的任小捕,對蠻女道:「子淫封的解藥,給她。」蠻女走上前,伸手抓住任小捕的頭髮,把她和宋陽分了開來,宋陽眉頭大皺:「你輕些,莫傷了人。」

  話音落時,蠻女已經捏著任小捕的鼻子,把一竹筒藥汁直接灌了下去。

  藥汁靈驗,小捕快重重地打了個噴嚏,猛地清醒了過來,蠻女甩手把她扔到一旁,盯住宋陽:「兩個女人留下。追上了都還你,追不上都要死。」

  宋陽馬上搖頭:「捕快和我一起,要她幫忙。」

  山溪蠻趕到時,正看到宋陽被小捕快纏得狼狽不堪、卻還在堅持著給榮友全施針用藥,蠻子不知道事情的經過,看到這副場景,自然覺得榮友對宋陽異常重要,扣下她份量足夠重。

  蠻女沒再廢話,對著手下呼喊了幾聲,半數蠻子留在此地,看守榮友全同時清理陰家棧,剩下的人都隨首領一起,跟著宋陽去追蹤兇手。

  上路前,宋陽抬頭看了看天色,子時已過,丑時剛至……宋陽自嘲而笑,沒想到先前和榮友全信口胡說的『丑時開始追兇』,居然真的應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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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丑時

  出乎意料的,追蹤異常順利。

  『子淫封』的藥粉對草木的附著力極強,白天的降雨雖猛,卻還不足以將它們盡數沖散,尤其妙的是這味藥天性親水,濕氣越大它散出的味道也就越強,宋陽先前並不知道它還有這樣的性子,否則估算成算時,也不會覺得只有區區三成。

  任小捕一直都跟在宋陽身旁,可是再沒有先前那份雄糾糾的氣勢了,好像一直在和自己使勁似的,每踏出一步都無比費力。走了一陣,她終於忍不住了,咬著牙拽了拽宋陽的袖子:「你…剛才……」

  子淫封對女人主效是迷魂,而不是純粹的蒙汗藥,任小捕多多少少還能記得些剛才發生的事情。

  即便身處凶蠻之間,宋陽還是呵呵笑道:「放心,什麼事都沒有,你看自己的衣衫,不是好好的麼?再看看我,穿著也整齊得很。」說著,還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腰帶:「看,腰帶系得多結實。」

  不料話才剛說完,任小捕『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不知是撒狠還是撒嬌,跺著腳哭道:「我記得這根腰帶。」

  宋陽愣過一下後,先是忍笑,後來實在辛苦得不行,乾脆哈哈大笑了起來:「你要是還記得…我就實在忍不住想跟你說句:看把你笨的,一根腰帶你忙活了小半個時辰。」

  任小捕又羞又怒,但她少年心性,又覺得事情的確好笑,咬牙切齒地憋了半晌,最後還是一不小心笑出了聲音。

  一件以前絕無法想像的尷尬事,真的發生了,可後果好像也沒有多麼嚴重,笑過幾聲之後,一切都輕鬆下來。宋陽的精神健旺,說笑時也不會影響做事,拼屍的時候如是、施針的時候如是、靠著鼻子追蹤的時候也如是。蠻女的目光始終森冷,但是見兩人並未耽誤追兇的速度,也就由得兩個漢人少年去說笑,未加理會。

  宋陽也不忌諱蠻女能夠聽懂漢話,囑咐小捕快:「如果這能追上,你別急著往上衝,事情與你我無關,這是蠻人的仇,讓他們自己去報。」跟著停頓片刻,語氣稍稍加重,又說了句:「那件利器,危險得緊。」

  任小捕一挑眉毛,她自己的雙眉都被藥物蓋住,易容後的眉毛光禿禿的,軒落之間顯得有些好笑:「你也曉得兇手危險?」

  宋陽笑:「廢話,傻子都知道。」

  「那我就不明白了。」任小捕繼續聳眉毛,一點不知道自己這樣挺難看的:「先前只道你是貪圖功勞,所以才去追緝兇手,可後來麼,發覺不是。」

  精通針石,心思通透、五感明銳、雖然不會武功但應變和力量都不錯、從黎明忙到深夜仍精神奕奕等等,任小捕再沒心機也能看得出,這個『郭德綱的傻外甥』的不凡之處,他肯安居小鎮就說明他不在乎緝獲命案真兇那點功勞。

  「不是為了功勞,又明知凶險……你圖什麼?」

  宋陽揪下一蓬野草,放在鼻端嗅了嗅,扔掉、疾奔,語氣卻一如既往地輕鬆:「小鎮很好,捨不得它被蠻子打擾。先前不是說過幾次了,交不出兇手,蠻子必會鬧事,燕子坪首當其衝。」

  任小捕眸子清透,望向宋陽:「就因為這個?」

  「你沒在燕子坪住過,住得長了你就明白了。」說完,宋陽悄然嘆了口氣。這座鎮子的恬靜、可愛之處,他無意去向別人解釋,十五年裡他住的很開心,這便足夠了。只可惜,燕國的殺手已至,他要走了。接下來要去哪裡?宋陽不知道。

  任小捕忽然壓低了聲音:「那你是不是早就想好對付兇手的辦法了?」

  宋陽搖頭,實話實說:「沒辦法。我敢去追唯一的依仗就是悄悄靠近、兇手在明我在暗,再尋找機會。不過現在倒省心了。」說著,笑呵呵地對著首領蠻女點了點頭。

  蠻女手中重槌橫揮,不見她多用力,一塊青黑色的巨大山石應聲粉碎。山溪蠻天生巨力果然了得,小捕快自忖差得遠,咋舌嘀咕了句『幸虧蠻子人數少』。

  對旁人來說難以分辨的微弱氣息,在宋陽而言異常明顯,完全可以放開速度去奔跑,良久之後,任小捕又想起了一事:「你這麼能跑?」已經跑了快一個時辰,宋陽右肩傷得不輕,卻全無疲態。

  宋陽不解:「我身骨好,怎了?」

  「早上從鎮裡到陰家棧,你可跑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宋陽咳了一聲,明白了小捕快的疑惑,笑道:「那不是有盤頭兒在麼,他是長輩,他累得不行我卻越跑越快?怕他覺得自己老了,心裡會彆扭。」

  任小捕咬了咬嘴唇,沒再多說什麼,不過沒過多久,她又望向蠻女的大肚皮,沒事找事地問道:「幾個月了?」

  自始至終,蠻女對兩個漢人都是一副陰森神色,可是在被問及腹中嬰兒時,天性使然還是讓她露出了一絲笑意:「就快生了。」

  任小捕一臉關心:「那你千萬小心,別動了胎氣。」

  這次蠻女沒搭理她。

  深夜急行,追蹤不停,宋陽追著子淫封留下的氣息,一路向西急追,而兇手的路線也始終保持在山林之中,遠離官道大路。原因不難猜,十二個趕屍匠,最少帶了十二具屍體,按照先前的推測,這是樁『劫』案,兇手殺掉趕屍匠就是為了搶屍體。而大路上每隔十里都會有一道關卡、盤查仔細,兇手帶著大批屍體根本過不了卡子,山林邊緣雖然崎嶇了些,但更加妥當。

  不知不覺裡,丑時早過,寅時末、卯時將至。這個時候南理就快日出了,破曉在即。蠻女的眼中已經露出了焦急之色,只要天一亮,子淫盤的味道就會消失,而宋陽卻好像『迷糊』了。

  在最近這大半個時辰裡,宋陽帶著蠻子,先後選了四次不同的方向,可每次都是在跑出三五里又掉頭跑回原地,接連幾次徒勞折返,宋陽站住腳步,皺起眉頭、微側著頭,好像在仔細傾聽著什麼。

  首領蠻女沉聲催促:「天就快亮了,時間不多!」

  宋陽無動於衷,依舊木立原地,直到蠻女即將失去耐心的時候,他又突然向前一指:「有水聲。」他的耳力強,水聲尚遠,旁人還未察覺,他就已經聽到了:「是隆隆水響,水勢應該不小,再加上剛才咱們來回兜圈子……山洪斷路?」

  說完,宋陽臉上猛顯恍悟,拉起任小捕快步向後退開,躲到蠻子們的身後去了。

  蠻女不明所以,皺眉怒道:「搞什麼?」

  宋陽伸手一指周圍的密林:「就在這附近了,讓你的人搜吧。」話音剛落,遽然一串勁銳的破空聲攪碎靜夜,十餘道勁弩,從正前的密林中激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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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凶手

  兇手一行,一共十三個人。

  昨夜在陰家棧襲殺趕屍匠、搶下了他們所帶的十二具屍體。十三兇徒之中,首領背負機括利器,餘人一人背一屍,按照早就設計好的線路撤退,可他們的遭遇和小捕快一樣,一場大雨引發山洪,阻斷了他們的退路。昨天下午他們逃到此處,就再無法行進。

  十三兇徒當時並未停步,而是先後選擇不同的方向,想要繞路前進,結果都因太過崎嶇、走上不遠就不得不放棄、最終他們決定留守原地,等待山洪退去再趕路。

  就是因為白天時兇手們幾次尋路未果,晚上追到這裡的宋陽也跟著亂轉了幾次,而後宋陽聽到水聲,再想到『山洪斷路』之後,很快就明白了前後經過,斷定兇手藏在附近。

  那十二具從趕屍匠手中搶來的屍體,已經被兇手暫時埋入土中。

  水土相剋,『子淫封』的藥性既然親水,就會受制於土。屍體掩藏入土,它的味道便無法散出,所以這次宋陽猜出敵人藏在附近,應該歸功於腦子,而不是鼻子……

  兇手們從未想過蠻子們還能追上來,但他們訓練有素,從被迫停步之後,就利箭上弦散入四周,從下午到深夜都不曾稍動,將自己與密林融為一體。直到宋陽點破真相、蠻子即將開始搜索之際,他們暴起發難。

  勁弩強襲,隊首的幾個蠻人首當其衝,利箭穿身、鮮血飛濺,慘叫聲中摔撲在地。但兇手也只有這一次機會,第一輪弩箭射完,還不等再絞弦續箭,首領蠻女就爆發出一聲怒吼,所有的蠻子都重槌脫手,向著偷襲者的藏身處狠砸過去。

  重槌開路,木斷石裂,隨後大隊蠻人緊跟首領身後,嗷嗷亂吼著衝入密林!

  呼喝聲、搏鬥聲、樹木斷裂聲連成一片,密林內的兇猛搏殺……小捕快『唰』地抽出腰刀,躍躍欲試,宋陽回頭瞪她,任小捕立刻搖頭:「我不上去,我拔刀是為了護著點你。」

  說完,又對著密林中高喊了聲:「懷孕的,小心兇手那件厲害機括。」

  回應她的只有激烈的打鬥聲。

  宋陽無意參與,只是站在外面凝神傾聽,過了一陣『嘿』了一聲:「這些兇手可不一般。」

  不是因為他們的埋伏、不是因為他們能在大群蠻人的圍攻下拚命堅持,宋陽讚他們原因僅在於,從搏殺開始,就只有蠻人的呼喊聲,那些兇手始終一言不發,即便中招、身死,也沒人發出半聲悶哼。

  兩柱香的功夫……天角處一層紅色霞光暈染,原本厚重、黑暗的夜空層層退散,天色破曉。激鬥聲也漸漸勢微,兇手被一一狙殺,蠻子們勝券在握。可就在這個時候,林中突然響起首領蠻女的驚怒大吼,旋即,一蓬旖旎光華霍然擴散開來,即便厚密的雨林也遮掩不住。

  任小捕吃了一驚:「什麼東西?」宋陽的臉色不怎麼好看:「就是那件機括。千百道薄如蟬翼的利刃,翻飛時映襯霞光,所以七彩絢爛。」

  炫光之後,密林中再無一絲聲息。

  ……

  不久前。

  搏殺剛剛開始的時候,蠻子們都在堤防兇手手中的利器。在衝入密林後,蠻女首領很快就發現隱蔽出的一個敵人,正在擺弄著一隻巨大的木箱。雖然身懷六甲,蠻女的動作依舊快如疾風,在對方發動之前,她就沖上前重拳打碎了他的腦袋。

  最大的隱患已經消除,蠻女長舒了一口氣,撿回自己的重槌,帶領族人開始放手大殺。可蠻人的簡陋心思,到底還是沒能看穿兇手的陰沉算計,那隻木箱不過是個障眼法,真正的機括凶器,早被兇徒首領藏在一棵挖空木心的樹幹內。蠻子的性子粗暴、行事簡單,心裡恨極了這些漢人兇徒,打殺的時候也是一窩蜂地向前衝,生怕離得遠了,漢人會被同伴搶先殺掉。隨著戰事的推進,兇手被一一狙殺,兇徒首領則逐漸把蠻人引到樹前。

  在機括發動前的剎那,首領蠻女還是看出了端倪,驚聲提醒族人、拚命向後飛退的同時,重槌再次脫手而去……

  在外面又等了一陣,確定再無聲息之後,宋陽和小捕快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進入密林。

  事前任誰也不曾想到,竟然是一場同歸於盡的慘戰。兇徒的死相可怖,不是被砸碎腦袋就是被砸塌了胸口;而絕大多數山溪蠻更是慘不忍睹,他們和陰家棧中的趕屍匠一樣,乾脆被那件機括打成了滿地碎屍。

  從機括中射出的、亮晶晶的利刃散落四處,尺餘長,形如彎月,銳之極碎屍卻不沾血跡;薄之極,把十柄月刃摞在一起,還不及半寸厚。

  月刃銀亮,在初生旭日下,刀身上七彩流轉,美得驚心動魄。

  雙方的首領也找到了,蠻女因提前發現敵人要引動機括,提前一步向後飛退,逃開了碎屍萬段的下場,但還是沒能活命,一柄月刃斜斜插在她的頭上,從右眉鋒到左唇角;兇徒之首在發動機括時遭遇蠻女的飛槌,他本已受傷不輕,無力躲避,被大錘打穿了肚子,伏屍樹旁。

  很快十三個兇手的屍體就被宋陽檢查完畢,沒有任何能夠證明他們身份的東西,但值得一提的是,他們的隨身之物,從長短兵刃、機弩暗器、到傷藥、毒藥、地圖等等一應俱全,且做工精良,甚至還帶了幾副用來應付骨折的夾板。

  任小捕隨手撿起一把兇手的短刀,端詳過後納悶道:「怎麼會這樣?」精工細作,上好刃口這些都不必說,讓她不解的是,刀子有陰陽雙色,正面看慘白無光,而反過來則是純黑之色。

  宋陽應道:「白天殺人時,正面向上;晚上行兇時,把刀子反轉相握,沒有閃光不易提放。你把玩的時候小心些,刀柄上還有個機括,會讓刀鋒射出。」

  任小捕咋舌:「一把刀子都做得這麼仔細,這伙兇手的裝備,比得上燕國常廷衛了。」說著,把刀子扔回地上,聳起肩膀:「可惜,常廷衛早就完了,要不真得懷疑下,究竟是不是他們的人……」

  她在裝精明斷案子,說的話連自己都沒當回事,可一旁的宋陽聞言卻愣了下,追問:「燕國的常廷衛完了?那他們的指揮使,謝大人呢?」

  任小捕兩手一攤:「早就死了,幾年前的事情了。」

  小鎮偏僻閉塞,宋陽並不知燕國這些年朝堂上的變化,任小捕卻不然,她從外面來,知道的事情著實不少。

  宋陽忽然苦笑了起來。這個意外獲知的消息,讓他完全確定了,究竟是誰派了榮友全來殺自己。

  在擒下榮友全之後,宋陽仔細想過,要來除盡『天煞妖星』的只有三個人。一是常廷衛謝胖子,十五年前他執行皇命有虧,發覺漏掉了一個,想辦法彌補;二是付丞相,同樣也是發覺『妖星』還活著,為了自保要再『舍』掉四子一次;第三個是皇帝,他…他、他媽的是因為迷信!時隔十五年,一想起『妖星』這個無妄之災,宋陽還憤憤不已。

  但是三個要殺自己的人中,會派殺手來的,絕不會是皇帝。南理一直在燕、吐蕃兩大強國間苦苦求存,不敢得罪大燕,只要景泰皇帝一封書信過來,南理立刻會傾調重兵,直接把宋陽抓了送過去。

  景泰皇帝犯不著用『殺手』這種風險大的法子。由此倒也證明了,景泰還不知道有個『妖星』躲在南理。

  這一來,派人來殺自己的,就只剩謝胖子和付丞相。

  可謝胖子早在幾年前就死了……宋陽搖了搖頭,呼出口悶氣。

  這個時候任小捕突然歡呼了一聲,她找到兇手隨身攜帶的乾糧時,挺開心。在陰家棧前吃下的開花饅頭全都吐了出去,她餓了半宿了。

  宋陽暫時也不再想殺手的事情,又把心思轉回來,放到眼前這些兇手身上……

  啃了幾口乾糧,任小捕看宋陽對著兇手屍體愣愣出神若有所思,問道:「怎了,有發現?」

  「都是短頭髮。」

  十三個漢人兇手,都是寸餘短髮。大燕也好,南理也好,漢人都有蓄髮習俗,當然這也是只個習俗,沒什麼硬性規定要大家必須蓄髮,所以短髮雖然少見,但絕非沒有,不值得太奇怪。不過宋陽不甘心,捻起一柄月刃走到漢人兇手屍體前,給他剃頭。

  月刃鋒利,刀鋒過處頭髮紛紛斷落,很快,就連任小捕都發現了不對勁,瞪大眼睛道:「和尚?」短髮剃淨,光禿禿的頭上,九枚香疤異常醒目。即便小孩子也知道,就只有剃度燒戒的和尚才會頭頂香疤。

  其他兇手屍體也一樣,一摸一樣的香疤……十三個殺人、搶屍、身懷絕技、裝備精良、外加一件絕世凶器的和尚。

  任小捕詫異之餘,緩緩呼出一口悶氣:「我說怎麼只有乾糧、沒有滷肉呢。」

  除此之外,從屍體上再也查不到什麼了,宋陽也不再白費腦筋,又邁步走到樹洞前,將那具機括凶器取了出來。看上去,不過是個五尺高矮的普通木箱,毫無奇特之處,誰又能想到它的兇殘之處!

  小捕快湊上來,指著滿地的屍體:「現在怎麼辦?」

  宋陽聳了聳肩膀:「回陰家棧把那裡的蠻人帶過來就是了,兇手伏誅,剩下的沒咱們什麼事了。這件案子是和尚干的,蠻子去找寺廟拚命就是了,不會來燕子坪找麻煩了。」

  小捕快撇嘴:「我就聽不得你這個說法,什麼叫『沒咱們事了』,咱是捕快,只要案子沒破就和咱有關。」

  「想破案你自己去。」宋陽一點沒客氣。

  小捕快更不客氣:「你我是搭檔啊,我破案你當然得幫忙。」

  宋陽被她氣笑了:「你找郭德綱搭檔去,少賴著我。」說著,伸手拍了拍木箱岔開話題:「提前說好,這件東西歸我了。」

  任小捕立刻把『搭檔』扔到九霄云外,跳起來大叫:「不行!歸我!」跟著就要往木箱上撲。宋陽怪叫一聲,狠力拉住了她。機括原理還全不清楚,說不定一撲之下觸動什麼,再射出一片刀子來……雖然可能性不大,但宋陽還是被毛毛躁躁的丫頭嚇出來滿頭冷汗。

  『分贓』一時間爭執不下,兩位官差暫時擱置爭議,有什麼事情都等回去再說,任小捕啃了幾口饅頭,開始跑來跑去收集散落月刃,宋陽一邊幫忙一邊提醒:「小心些,這些刀子快得不像話……」話剛說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眉頭也隨之皺起:「還有件事,居然忘記了!」

  跟著,宋陽快步走到蠻女首領的屍體旁,毫無顧忌伸手扯掉她下身的衣物,任小捕大驚:「你做啥?」

  宋陽沒說話,攤開左掌輕輕按在了蠻女的小腹上,片刻之後微見喜色,從附近捻起一柄鋒銳月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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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5 02:53:29
第十六章 不餓

  在場的,除了他和任小捕,應該還有一個活人、一個弱小到不能再弱小的小傢伙。

  已將臨盆的蠻女橫死,腹中的孩子卻還活著。

  沒有人比有幸重生一次的宋陽更明白,這座世界的天究竟有多藍、多悅目。同樣,也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活著、單單就『活著』這兩個字,是一件多麼有趣的事情。宋陽捨不得這個小傢伙辛辛苦苦來了一趟,卻未能世界一眼就離開。

  宋陽要給蠻女剖宮、要替死人接生。

  按照前世的說法,尤太醫是徹徹底底的中醫,針藥精湛,但動刀手術全不在行,十五年裡宋陽和他學習醫術有了不小的成就,但說道刨宮他也全無把握,好在學習醫道對人體構造足夠熟悉,現在勉強可以一試……月刃輕輕劃動,宋陽只能左手持刀,幸好他的左手也足夠靈活、足夠穩。

  取出小傢伙的過程,實際分作剖腹、剖宮兩個步驟,因為全不用顧忌大人,由此第一步也順利得很,而剖宮才是真正的關鍵,稍有不慎就會傷到胎兒。

  任小捕站在屍體的另一側,側著頭、閉著眼不敢看。宋陽也緊張呼吸不暢,割開腹肌後緩了片刻,把手心裡的汗水和月刃上的血漿擦淨,深深吸了一口氣,伸刀入腹。

  可是兩個少年誰都不曾料到。或許真的是因為母性天成,蠻女身心已死、但腦中還殘存著保護嬰兒的本能,就在月刃剖開宮壁的時候,蠻女的上身陡得一繃,雙拳重重擊出。

  左拳正中任小捕的小腿,『喀』地一聲,小捕快痛呼之中摔倒在地,小腿骨折;蠻女的右拳則狠擊在宋陽的肋上。同樣是『喀』的一聲輕響,肋骨折斷,大力轟入五臟六腑,宋陽正在咬牙揮刀,乍起的一口鮮血幾乎盡數從鼻中噴出,但握刀的手竟硬生生地穩住了,不曾深入半分!

  最後的雙拳,洩去了所有的生命力,蠻女倒回,死得透了,而宋陽手中的利刃正已經完全剖開了宮壁,那個小傢伙蜷縮一團。

  被取出來的時候,小傢伙扎手紮腳,好像不情願、好像想反抗的樣子……是個女孩。

  任小捕疼得呲牙咧嘴,抱著自己骨折的腿想哭,但是聽到了小傢伙的哭聲,還是滿帶驚喜地轉回頭望過來,跟著哎喲驚叫了一聲:「蠻子女人生了個小妖怪。」

  宋陽揮刀割斷臍帶,用衣服把小傢伙裹好,這才罵道:「胡說,就是個孩子,哪裡像妖怪。」

  「滿身皺紋,不像孩子,更像個老太婆,不是妖怪是什麼。」腿疼也不耽誤任小捕的不服氣。

  娃娃安然無恙,宋陽心情大好,笑著說道:「少見多怪,你剛生出來的時候也是這樣。」

  「不可能,我比她漂亮得多。」任小捕這句話說得信心十足。

  宋陽呵呵笑著,抬起左臂把小女孩遞了過去:「先幫我抱一下、托住屁股、小心脖子。」話剛說完,他的身子驀地一軟,躺倒在地。

  蠻女那一拳正中要害,而且與任小捕不同,當時宋陽身體不曾稍動,完全是硬生生地受下了那記重拳,就算他身體強健也消受不起,到現在再也堅持不住,昏厥了過去。

  任小捕看了看懷裡的嬰兒,又看了看昏倒的宋陽,徹底傻眼了……

  等宋陽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陽光不見,又是漫天星月,整整一個白天過去了。身前篝火噼啪輕響,任小捕坐在他旁邊,沒看到他已醒來,正可憐巴巴地抱著小女娃,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宋陽舔了舔嘴唇,發覺唇齒間並不乾枯,明白任小捕在他昏迷時不停給他喂水了。

  換目四顧,自己正躺在一個乾燥處,遠離密林中的殺戮場,在身下還墊了些草枝,應該是小捕快拖著殘腿,把他安頓好的。

  另外他們身邊,還有些傷藥、夾板。不用問,還是小捕快,她從和尚兇手身上收集了這些東西,可一樣也不會用,只能亂七八糟的堆在那裡。

  宋陽輕輕咳嗽了一聲。

  任小捕忙不迭抹掉眼淚,歡喜轉頭:「你醒了?沒事吧?快快,該、該怎麼辦?小妖怪快死了……」本來就先天不足的嬰孩,整整一個白天都吃不到奶水,現在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要不是山溪蠻體質特殊、天生生命力旺盛,也絕堅持不到現在。

  宋陽抬起左手,從腰間的鹿皮囊中掏出一隻瓷瓶。平時再簡單不過的動作,足足用了半盞茶的功夫才完成,而左臂一動,受創的五內也受到牽連,疼得他滿頭大汗。

  任小捕用衣袖幫他抹汗:「就是掏個兜,讓我幫忙就成了。」

  「皮囊裡面藏了只蠍子,防賊的,除了我別人都動不得。」宋陽苦笑搖頭,把手裡的瓷瓶遞給小捕快:「打開。」

  瓷瓶才一打開,一陣芳香就撲鼻而來,裡面裝了十幾枚指肚大、朱紅色的藥丸。

  「取一顆出來,用清水化開,給小、小妖怪灌下去。」

  與祛除屍臭的綠色藥膏、假『紅淚飛灰』這些宋陽自己鼓搗的小手段不同,這瓶紅色丹藥是尤太醫當初在燕都時親自煉製的,藥丸的成分無一不是珍惜之物,可它什麼病都治不了。唯一的用處僅就在於:補充體力。即便是壯年,吃上一顆,一天都不會覺得餓。

  當初尤太醫煉製這道方子的初衷是因為……他懶得吃飯。但是落戶小鎮以後他總算明白了,沒錢就買不起煉藥的珍貴材料,沒錢不光得自己學著炒菜做飯、還得一口一口地把飯吃進肚子裡。

  從落戶小鎮後,這瓶藥就被尤太醫隨手扔在角落裡,後來被宋陽收到鹿皮囊中隨身攜帶,這瓶藥沒有正式名字,尤太醫就把它喚作『不餓』。

  『小妖怪』喝下『不餓』化成的藥汁,小臉蛋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很快又睡去了。現在宋陽也沒力氣吃東西,讓任小捕也給他喂了一粒『不餓』。

  小捕快對這瓶藥興趣濃厚,在聽宋陽大概解釋過藥效後,嘟囔道:「我在陰家棧裡餓得要死,也不見你拿出一粒來。」

  『不餓』聽著可笑,可實際上無論配方還是效果,都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等的奇藥,毫不誇張的說,在特殊情況下,一顆藥丸就是一條性命,宋陽哪捨得把它隨便送人,何況他和任小捕很熟麼?

  不過宋陽還是笑道:「你要真饞得不行,就吃一顆嘗嘗吧。」

  任小捕天生愛吃愛睡,平時要是聞著這麼香甜的味道,無論如何也要吃進嘴巴的,但此刻卻搖了搖頭,嘆氣道:「還是算了,一共就那麼幾顆,還不知道要被困幾天,小妖怪還指望它活著,留給她吧。」

  宋陽笑了笑,岔開話題:「你的腿怎樣了。挪過來我看看。」

  骨折的小腿早已腫脹變形,顏色青紫,一根根血筋高高鼓起,蚯蚓似的扒在皮膚上。小捕快不會正骨,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傷勢,整整一天都鑽心的疼,剛才和宋陽說話時,她一直咬牙忍著不提。現在把傷勢亮出來,她的眼圈又紅了。

  宋陽又讓小捕快把蒐集來的傷藥遞上來,逐一分辨,選出鎮痛、通絡等幾位有用的,然後說道:「我動不了,只能你自己接骨,不用擔心,藥物和夾板都是現成的,聽我吩咐一步一步做下來,保證過一陣你又能到處抓賊,不過會有些疼,你得忍住。」

  任小捕把娃娃放在地上,隨手抓過一根樹枝咬在嘴裡,沒有一點猶豫,口齒不清道:「你說。」

  ……

  小半個時辰,在宋陽的指點之下,小捕快接骨、塗藥、上板,疼得吼吼大叫,終於處理好自己的傷勢,而後再也堅持不住,抱著小妖怪,躺在宋陽身旁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宋陽也不再做聲,閉目而寐。他的內傷不輕,身體難有動作,沒法給自己醫治,暫時只能仗著身骨強健來自癒,而睡眠時,就是身體自我修復最快時,他得多睡覺。

  半夜時分宋陽醒來了一次,側頭一看,任小捕蜷成了一團,鑽在他懷中大睡,至於小妖怪,早被她扔到一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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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千年

  小捕快傷得不算太重,但麻煩的是腿骨折斷,他們一路追兇,都是在崎嶇山林中穿行,任小捕現在的狀況連三里路都走不出去,沒法向外界求援。

  此處距離陰家棧路程不近,就算燕子坪請調官兵、再加上山溪蠻一起來搜索,想要在茫茫大山中找到他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沒有其他的辦法,只有等待。所幸他們有『不餓』來喂娃娃,身邊也不缺乾糧、清水,盡可堅持上一陣。

  雨林濕熱,很快屍體開始腐爛,惡臭揮之不去,小捕快拼出全身的力氣,把三個人的棲息之地挪得遠些、再遠些……這幾天裡,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做的,照顧大的、照顧小的、拖著殘腿收集枯枝生火,最麻煩的是宋陽一個大活人,不光吃、睡,還要正常代謝,第一次,任小捕一邊哭一邊罵,還是幫他除下了衣褲。重生後頭一回,宋陽也有了想死的心。

  五天之後,依舊不見有人找來,宋陽嘆了口氣,對小捕快說:「今天開始,『不餓』要減半了,每天只喂『小妖怪』半顆,她全指著這個活著,要省些喂。」

  現在的蠻子娃娃已經『圓潤』許多了,哪還有半分『小妖怪』的模樣,不過這個稱呼始終沒變過。

  從第二天開始,宋陽就不再服食『不餓』,勉強吃起了乾糧,把藥丸省了下來。

  任小捕點了點頭,走上前扶著宋陽坐起來:「你覺得…咱還能出去麼?」

  宋陽笑:「沒那麼嚴重,至多再過十天,我就能起身走動了,那時你小心些、也可以架拐遠行,死不了。」

  本來也沒有會『被困身死』那麼嚴重的後果,只不過是暫時動不了罷了,小捕快卻咬牙:「還得伺候你十天?姓宋的,你欠我的人情跳進大海也洗不清了!」

  宋陽被這句不倫不類的彆扭話逗得呵呵直笑,點頭應道:「放心,只要不找我做搭檔,以後你又什麼事我都應下。」

  做搭檔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他已決意要離開小鎮,沒這個機會了。

  被困在這裡純粹是個意外。

  按照宋陽的估計,榮友全應該還被蠻人扣押著,但說不定來自燕國的第二批殺手已經啟程,時間全被耽擱在這裡……不過宋陽有個好處,無能為力時,他一般不會瞎著急,有什麼事情都等能動了再說吧。

  「不做搭檔就算了,很了不起麼。」任小捕撇嘴、翻眼睛,忽然又笑了起來:「講個故事來聽聽。」說完,不容宋陽拒絕,她加重語氣:「只要不做搭檔,什麼事你都應下,剛剛說的話,不許這麼快就賴掉!」

  威脅過後,她並肩坐在宋陽身旁,又變得可憐兮兮:「無聊死了,你就講一個吧。」

  講故事。前世今生加在一起,他都沒做過的事情,宋陽想要搖頭,但一見任小捕滿眼期盼地望著自己,又不忍心拒絕了。講個故事不難,小說、電視劇、電影,雖然相隔一生,腦海中的記憶依舊清晰,只是宋陽不想說這些,既然要講,就講些他自己也喜歡聽的事情吧。沉默一陣後,宋陽開口:「我不想講故事,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一千年後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

  任小捕搖頭,別說一千年以後,就是明天的事情她都懶得想。

  宋陽笑了,一千年後……這個世界的未來,他一個人的過去。

  電話、電視、一百層的高樓、六個人的籃球、玻璃牆的商場、小島樣的輪船……宋陽的聲音平緩,笑容不變,但眸子深處,卻閃爍著幾分不捨。任小捕看到了,所以不明白,明明是荒謬到無以倫比的胡言亂語,為什麼他會說得如此認真。

  可是,聽得稍久,她就著迷了,匪夷所思的『一千年以後』,繽紛且迷幻,能活在那裡的人,一定都很快樂吧?任小捕想不出他們不快樂的理由……接下來幾天,『一千年後』的故事始終不停,讓清苦難熬的日子,變得充實了些、也生動了些。

  直到第十四天的中午,任小捕正在琢磨是烤饅頭片吃、還是泡饅頭片吃的時候,忽然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傳來。小捕快大喜抬頭。不過在她看清來人之後,神情立刻警惕起來,伸手把身旁的腰刀抓了起來。

  來的是山溪蠻。

  人數眾多,不下三百,為首的依舊是個頭戴金箍的女子,眉目間與死在密林中的首領依稀有幾分相似,只是略顯年輕了幾歲,應該是姊妹。

  宋陽神情坦然,對小捕快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暫時也沒多說什麼,靜靜待在原地。山溪蠻則大隊散開,走入密林深處,去查看那場惡戰後留下的痕跡。不久之後,金環蠻女大步跑回來,伸手搶過『小妖怪』,操著生硬漢話問道:「是不是…她的孩子?」

  宋陽微笑點頭,蠻女顧不得再多問什麼,伸手解開包裹,待確定『小妖怪』是個女娃後,眼中喜色閃爍。宋陽也不等她再追問,把前因後果和盤托出,自己和小捕快受傷的由來也毫不隱瞞,他喜歡做好事,但不喜歡做好事不留名。

  蠻人深惡漢人狡詐,平時從不信漢人說話,但是這一次實情擺在那裡,不由得他們不信,金環蠻女聽過後,先後對宋陽、小捕快點了點頭,隨即舉起手中的『小妖怪』,對著眾多手下喊了一串蠻話,最後又伸手向他們兩個一指。

  在場所有的蠻子同聲開口,對著兩人放聲大吼,眉目猙獰、語氣凶悍,看上去著實駭人,要不是喊完之後他們又齊刷刷地對宋、任半跪施禮,還真看不出他們是在道謝。

  宋陽不懂蠻子的習俗,他剖腹救胎,僅只是覺得孩子無辜,他可沒想到,他救出來的『小妖怪』,就是山溪蠻未來的大首領。

  接下來,蠻子們又開始忙碌起來,給同伴收屍的同時,也找到了兇手從陰家棧搶來的十二具屍體的埋藏之處。對這樁案子,宋陽還有太多的疑惑,比如趕屍匠為何齊聚陰家棧、和尚兇手搶屍體做什麼用、出事之後第一撥蠻人怎麼到得如此快等等,就此向站在自己身邊、正逗弄『小妖怪』的金箍蠻女發問。

  『恩人』面前,金箍蠻女毫不隱瞞:「山溪先賢,十二尊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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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尊屍

  西南山野中,生存條件惡劣,毒瘴之害尤為兇猛。而山中毒瘴也分為兩種,第一種『明』,有跡可循,某個山谷、某段時間中瀰漫升騰,只要摸清了規律、在它發作的時候不靠近,就不會有太大的危害;第二種『暗』,來無影去無蹤,爆發的毫無徵兆,有時隨風掠來,有時被暴雨激發,防不勝防,要是這種『暗』瘴出現在蠻人營地,輕則大病一場、重則全員斃命,可怕之處不言而喻。

  七百年前,山溪蠻中的十二位大巫師,眼見暗瘴肆虐,族人多受其害,聯手一起殫精竭智,終於找到了一個預防毒瘴的法子。在活著的時候,他們就開始服食各種稀奇古怪的藥材,在藥力的侵蝕下,身體迅速枯老,幾年後的同一天,十二山溪巫同時撒手人寰。事情還不算完,同族晚輩還要按照他們留下的方法,繼續用數不清的秘藥來煉化他們的屍體。

  直到最後,十二巫的屍體煉成功,永遠也不會腐爛,而最最重要的,他們體內積攢的藥力,與死後的屍毒既相沖又相溶,生成了新的藥力……說穿了,十二位巫士,把自己的身體煉化成了能夠防禦『暗瘴』的奇藥。

  這十二味『奇藥』的用法也殊為古怪,不能吃、不用聞,而是『走』。

  每隔三天,都由趕屍匠帶領著一具巫師屍體,圍繞著山溪蠻的集聚之地走上一週。在三十六天為一期的輪迴中,十二具屍體各自繞行營地一周,十二味『奇藥』的藥力會留在土中,無論何種暗瘴來襲,必有一味相應的藥力能夠將其克制住。

  這些大巫造福族人,被山溪蠻後人敬為『尊屍』。也是因為十二尊屍,山溪蠻從一盤散沙聚攏到一起,比著原來強盛了許多。

  和尚兇手要偷的,就是這十二尊屍。

  不過金箍蠻女瞭解到的內情也並不多,她只知道,負責照看『尊屍』的趕屍匠被外人收買,在不久前的一天夜裡,帶著屍體集體出逃,山溪蠻察覺之後立刻開始追趕。

  這件事對山溪蠻而言何其嚴重,大首領顧不得身孕,只求奪回尊屍,但因叛徒逃走的路徑難以確認,所以她們姊妹分開,分頭追趕。

  後面的事情不難猜測,陰家棧就是叛徒趕屍匠與和尚『買主』事先約好的交貨地點,和尚『收貨』後則未留活口,把趕屍匠盡數殺光在陰家棧內。

  至於這些兇手和尚是什麼來歷、他們要十二尊屍做什麼,金箍蠻女也不清楚。宋陽聽完並未說什麼,而是略帶驚訝地看了任小捕一眼,後者瞪了回來:「看什麼?有事?」

  宋陽的眉心微蹙:「居然真被你說中。」

  「我說中什麼了?」任小捕還在糊塗著,片刻後才恍然大悟,猛地響起陰家棧裡時自己說過的話,哈的一聲笑道:「怎麼樣?服不服,任神捕早就斷下了,蠻子內訌!」案子的整體,是神秘和尚對山溪蠻十二尊屍的圖謀,但趕屍匠被外人收買、叛族,這部分確確實實就是『蠻子內訌』。

  竟真的被任小捕說中了。宋陽確實吃驚,這件事乍一想沒什麼,可仔細琢磨,總覺得有幾分『妖孽』,但追問任小捕為何會『未卜先知』,她賣起關子搖頭不答。

  接下來蠻女又告知宋陽,他們那個被扣在陰家棧的『同伴』,已經被同族押送回山中老巢,她回去後會親自把她送回來,另外還著重說了句:「她毫髮無傷。」

  宋陽點點頭,當時沒說什麼,後來找了個空子,趁著任小捕不在身邊時,對蠻女道:「殺掉就行了,不用送回來。另外,殺她前幫我問出一件口供:在她之後,還會有誰再來找我們。」

  蠻女這才明白,自己人扣住的,根本就不是宋陽的同伴,而是仇敵,苦笑著點頭答應了下來:「口供我派人傳話。你住燕子坪?」

  宋陽搖頭:「不用傳話,說不定什麼時候我會進山找你們,到時候告訴我就成。」偏巧這個時候,不遠處的任小捕也回過頭來問蠻女:「以後,我們能進山看看小妖…小娃娃麼?」總算她懸崖勒馬,沒把『小妖怪』當著大蠻子面喊出來。

  畢竟是十餘天相處,『一把屎一把尿』的,任小捕對小妖怪的感情可不淺,分別在即,她心裡捨不得。蠻女伸手摘下頭上金箍,微微用力一掰兩段,分別遞給兩個少年,點頭道:「你們、隨時進山,貴賓。」

  蠻女首領又揚聲傳令,手下蠻人砍伐樹枝,做成兩個簡易擔架,小心翼翼地把宋、任扶上去,準備送他們返回,宋陽和任小捕幾乎異口同聲說:「還有那些凶器,我們得帶走。」機括雖然兇猛霸道,但漢人的東西再好,山溪蠻也絕不會去用,更不會和兩個『貴賓』去爭,蠻人四散檢查,將每一柄月刃都收集起來,連同大木箱一起,由專人捧了,隨兩個小差官同行。

  道別之後,宋陽和任小捕由蠻人護送著,向著燕子坪趕去。臨行之前,不遠處一群蠻人發出歡呼,他們已經完好無損地挖出了十二尊屍,宋陽和任小捕抻著脖子張望,只見十二尊屍面容飽滿、肌膚紅潤,乍看上去和活人沒有絲毫區別,甚至好像還在對著旁人微笑。

  任小捕身上跑過一片雞皮疙瘩,小聲嘀咕著『邪性』,不敢再多張望……

  回家路上,或許是深山獲救,讓宋陽心情不錯,對任小捕笑道:「想不想聽故事?」

  任小捕眼睛大亮:「還是『千年之後』麼?好得很,你繼續說。」

  不料宋陽卻搖了搖頭:「這次不是千年之後,就是鎮上的事。」說著,望向任小捕,帶她點頭之後,宋陽就此開口:「七年前,宋婆婆的孫子掉進鎮西的水塘,溺水死了。鎮上會水的青壯都跳下去幫忙打撈屍體,那片水塘不小,大家徒勞無功,兩天之後,大夥都撤了回來。唯獨有一個捕快,每天下值後,都會跑去水塘,獨自下水去摸屍體……一連摸了十幾天,最終還是沒能找到,只好放棄了。嘿,白費力氣。」

  小捕快不悅道:「話不能這麼說,雖然最後也沒能撈起屍體,但是這份心思絕不含糊。是本鎮的捕快…哪個?」

  「莫著急,一會告訴你。」宋陽應了他一句,繼續說道:「鎮上有個劉二傻,無親無故,他腦子不好,就守著一群羊為生,大羊生小羊,發財是指望不上的,不過餬口總還沒問題。大概是三年前吧,他不知道抽了哪門子風,把羊全賣了,換了錢又去前面的大鎮買回來幾頭牛。可他就沒想到,放牛和放羊是兩回事,再加上外地牛不認識本地路,第二天就丟了一隻牛。」

  「傻子異想天開,又放出去一頭牛,想要靠牛找牛,結果不用說了,第二頭牛也丟了。」

  「劉二傻傻了,急得哞哞哭,沒說得,全鎮都進山幫他找牛,我也去了,可惜那時候我鼻子還不像現在這麼好使,沒能幫上忙。三天之後,大夥灰頭土臉的回來了,兩手空空。唯獨我剛說過的那個捕快沒出山,又過了足足四天他才回來,老天開眼,居然真的被他找回來一頭牛。雖然只一頭,可要是那個捕快早放棄一天。就連那一頭都找不回來不是?二傻高興了,還是哞哞哭,嘿,他那哭聲怎麼聽怎麼像牛叫。這一來二傻老實了,又把牛賣了重新買羊,他就住在鎮西頭,你要買羊就去光顧他吧。不過他養了只渾身疤瘌的蜥蜴,成天在他肩膀上趴著,你見了別害怕。」

  「去年,還是劉二傻,不知為啥和三個路過的外鄉人起了爭執、動了手,被人家打得不輕,都爬不起來了。三個外鄉人被抓到縣衙,不成想他們還有些不大不小的背景,大老爺不想治他們的罪……」

  說到這裡,小捕快眉毛一挑:「有法不依,不能為民做主,要父母官何用!」

  宋陽搖頭:「也不全是像你說的樣子,真要治罪不難,可他們要報復,第一個會找上誰?將來最倒霉的那個,還是劉二傻吧。周老爺沒治罪,只是要他們賠了些醫藥銀兩了事。挨了打,但賠了銀子,事情也算說得過去、可以了結了。但那個捕快氣不過,等三個外鄉人離開後,他帶了幾個同僚,黑布蒙面跑了幾十里,追上去把那三個人也痛打了一頓……」說到這裡,宋陽自己樂了:「你說,這是捕快應該做的事麼?這件事知情人不多,我偏巧是一個。事後那個捕快自己說,他追出去打人不單是為二傻報仇,更不是為了懲惡揚善,他是見不得自家的街坊相被外人打。」

  小捕快聽得又好氣又心癢,湊到宋陽跟前:「這個捕快有趣得很,他到底是誰?」語氣之中不能聽出『此人可以拿來做搭檔』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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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5 21:48:59
第十九章 報恩

  「盤頭兒。」宋陽終於給出了答案,之後目光一轉,望住了小捕快:「若我沒猜錯,這件趕屍匠的兇案了結後,你下一個要查的案子,叫做『六匹官馬哪去了』。」

  小捕快『哎呀』一聲,用一副『你太神奇了』的目光盯著宋陽:「你怎麼會知道?」

  「不難猜。」宋陽笑了笑,繼續說道:「燕子坪的衙門只有三匹官馬,原因再簡單不過,盤頭兒串通縣吏和同僚,私吞公款,把朝廷撥下來的馬錢私分了;不止那幾匹官馬,你也看見了,咱們燕子坪的縣衙何其破舊,朝廷每年撥下來修葺衙門的款子,也一樣被他們貪污了;還有鎮子前本應有個標註地名的石樓牌坊,可是卻沒有…這些案子你稍微一查,就能查出實情,到時候從上到下一個也跑不了,全要抓去坐牢。」

  「不過我想你明白一件事,」宋陽忽然把話鋒一轉,話題也就此岔開:「地方衙役都是衙門私募,每年只有十兩銀子的『工食銀』。平均下來一天不到三十個大錢,一個人的溫飽勉強,但何談養家餬口。所以捕快這個行當從無清廉可言,對上剋扣公款,對下盤剝百姓。可是燕子坪太小也太偏僻,衙役們生於此、長於此,小時候都是瘋跑到餓了隨便推開門進去就吃飯,長大了又哪能去敲這些街坊的竹槓呵。盤頭兒他們對鄉里鎮上,偶爾威風霸道是有的,但絕無巧取豪奪、藉機訛詐之事。而且鎮上住民真要遇到什麼事情,他們從不吝惜力氣。」

  「燕子坪的衙役不捨得對付鄉親,可他們也想賺錢,就把心思放在上面撥下來的公款上,也不是所有公款都貪污。他們貪了馬錢,卻沒動治水修壩的款子;他們貪了修葺衙門的錢,但沒動引渠灌溉的款子;他們貪了石樓牌坊的錢,卻沒動拓山開荒的款子。」

  宋陽呼出了口長氣:「事情就是這樣了,貪污公款的差役個個該抓,但是你在辦這件案子之前,總要先想清楚一個地方:你是為了辦案而辦案;還是為了燕子坪上的鄉親才辦案的。」

  任小捕眉頭大皺:「有區別麼?」

  宋陽應道:「區別不大,僅在於:現在這一批衙役,貪污但也愛這座小鎮;辦掉他們之後,下一批新來的官差,貪污,卻不愛這鎮子。」

  任小捕想了想,終於點頭而笑:「知道了。」說完,眸子翻起,又有些不耐煩道:「一點小事,這麼長篇大論,你這人囉嗦得很。」

  宋陽也笑了起來:「我不怕囉嗦,只要能把事情講清楚就好。」

  盤頭兒不算個合格官差,但是對燕子坪而言,他已經足夠好了,甚至當得上一句:有他做捕頭,是小鎮的福氣……蠻人的腳程飛快,黃昏時分,躺在擔架上的宋陽已經遠遠瞧見了燕子坪,而後就見得到消息的盤頭兒帶著一群手下,匆匆忙忙迎上來。

  負責護送蠻子才不管迎上來的是誰,一見到有人靠近,立刻舉起手中重槌,口中淒厲呼喊,警告來人立刻退走。不過這一次還不等宋陽開口,任小捕就坐起身怒道:「不許對盤頭兒無禮!」

  蠻人做事一根筋,先前說是『護送回家』,就一定要把兩人送到家才算完事,即便已到鎮外,也不肯把擔架交給官差,盤頭兒對任小捕不怎麼在意,但他看著宋陽長大,見他平安歸來心裡著實踏實下來,自然不會和蠻子計較,帶人跟在他們身後,高興之餘自然也免不了詢問事情經過。

  其間的過程宋陽一概略過,只說當晚蠻人大隊趕到,追兇時押上了他們兩個,再之後追到兇手,雙方火拚,他和任小捕也被連累受傷、被困山間,不久前被另一夥蠻人找到、澄清了誤會等等。

  任小捕只是從一旁聽著,並未插嘴。

  盤頭兒不虞有他,又伸手指了指箱子和大把的月刃:「這些又是什麼東西?」任小捕趕忙搶話:「這是山溪蠻送我們的禮物。」這麼霸道的武器,饒是小捕快『公正廉明』,也不捨得讓它充公……

  不久眾人進入小鎮,先把宋陽送回家。

  大門緊鎖,家中無人。宋陽心裡一沉,他走前斜插在門鎖上的草葉仍在,只是變得枯黃了。尤太醫沒回來過……開門之後,院子裡十幾隻狗七八隻貓一窩蜂似的迎了上來,小小的院落立刻亂了套。他家的院子有狗洞,主人無法喂養的時候貓狗會自己出去覓食,不用擔心它們會餓死。

  任小捕笑道:「好傢伙,養這麼多畜生不煩麼?」

  宋陽隨口回應:「都是些沒主的野貓野狗,舅舅覺得它們可憐,就收養了。」一邊說著,一邊吩咐蠻人把機括木匣、包好的月刃放在屋裡。

  任小捕坐在擔架上,滿眼好奇打量著宋陽的家,很快就發現了新鮮玩意,指著院子裡唯一一棵大樹道:「樹幹上怎麼這麼多道道,誰畫的?用來做什麼?」

  宋陽心不在焉,沒有理會,不過任小捕很快就想出了答案,笑道:「這是『身高尺』啊!尤仵作給你記身高用的?你舅舅很疼你嘛。」

  或許是畢生的圖謀、心血所繫;或許是隱居異鄉而生的那種『相依為命』的感覺;又或許是看著娃娃一天天長大自然而生的感情,落戶燕子坪的十五年裡,尤太醫對宋陽很好。

  尤太醫性子木訥,就算再怎麼喜歡這個從小跟在自己身邊的宋陽,也不會像其他家長大人那樣親親暱暱,更不會去教授孩子做人的道理,他就是花錢,別家孩子有的,我家娃娃一定得有;別家孩子吃不到的,我家娃娃一定得吃,至於宋陽自己在不在意這些,他才不管。

  仵作掙到的那點錢,幾乎全被他花在宋陽身上。

  除此之外,還不容得別人說宋陽半個字的不好,否則瘦竹竿就會獰眉瞪眼地找人家去打架……也幸虧宋陽有過一世為人的經歷,要是個普通孩子,早就被尤太醫寵得不成樣子了。

  而且從尤太醫隱藏身份、再不外露醫術,卻把一身本領毫不隱瞞都教給宋陽,也足見他對宋陽的疼愛了。

  若非如此,宋陽也不會一定要跑回小鎮與『舅舅』匯合後再一起逃走。

  以前尤太醫偶爾也會出門去轉轉,有時候去山野邊緣採藥、有時候去前面的大鎮子狎妓,可至多只走個七八天,從未像這次大半個月都還沒回來……就在宋陽疑惑不定的時候,門外腳步聲響,尤太醫掛著兩個黑眼袋,背著個小包袱,溜溜躂達地回來了。

  他家裡現在有蠻子有官差,亂七八糟的站了一院子,尤太醫一看這麼多人,先是愣住了,轉目再一看,發現宋陽受傷、躺在擔架上,瘦竹竿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快步上前:「怎麼受傷了?」

  他是一流名醫,略略診脈,再一看傷口,馬上就明白宋陽是被打傷的,老頭子額頭青筋暴露,一副『我都三天沒殺人了』的樣子:「打你的是誰?」

  尤太醫全然不像有事的樣子,宋陽倒先放了心,笑著搖頭正要開口,一邊的任小捕就搶話道:「你不在家,他和我一起辦差,結果出了些意外……」

  話沒說完,尤太醫就勃然大怒,完全不分青紅皂白,厲聲咆哮:「宋陽身骨好、腦筋好,怎麼會出意外?你連累的他,是不是?」

  要不是盤頭兒眼疾手快把他攔住,尤太醫現在就跳過去抓任小捕的臉了。宋陽現在有心無力,只能大聲勸解,『舅舅』不聽,只想著往前衝。

  這下可把任小捕氣壞了,小丫頭平時威風八面,可真到要吵架的時候,偏偏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憋氣咬牙半天,最後也只恨聲說:「你…你這人有病!」

  尤太醫跳腳:「我不光有病,我還有火鉗子、有斬骨刀、有柳木棺材、有風水墳地、有給你預備好的靈位和香燭,就是沒有救你命的藥!」

  連宋陽都傻眼了,心裡嘀咕著:他從哪學來的。

  尤太醫大發雷霆,不止任小捕落荒而逃,連盤頭兒帶蠻子全都被他給罵跑了。他又餘怒未消地追到門口大罵了幾句,這才轉身回屋,抓起宋陽的腕子再度問診,準備給寶貝外甥治傷。

  宋陽苦笑:「小捕快的確糊裡糊塗,但她沒連累我,相反她還幫了我大忙,沒她我未必能活著回來。」

  尤太醫一愣,抬頭:「我罵錯人了?」

  宋陽肯定:「罵錯了。」

  尤太醫扔掉宋陽的手腕,站起來轉身就走:「我先去給他看看腿傷,你等我回來再治。」

  老頭說走就走,宋陽苦笑:「她的腿我看過,無礙,倒是咱們這邊,有些緊急事情要趕快商量……」

  尤太醫根本不回頭,扔下了句:「沒啥比報恩更著急的!」就匆匆忙忙地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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