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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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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5 21:57:53
第三十章 加菜

 藥方不是宋陽寫的,他還沒這個本事,它出自尤太醫之手。上次回去時,他帶了些煙膏交給尤太醫,詳細說出這種東西的害處,請『舅舅』出手,配置一記戒煙良藥。

    尤太醫是個癡子,在聽說鴉片的可怕之處後,即便宋陽不求他,他也會開始鑽研,當即二話不說,抹了一點塞進嘴裡辨識,然後就開始全身哆嗦……六個月後,尤太醫成功配出一味藥方,對他而言這不算手段,真正妙的是,方子裡用到的所有藥材,都產自蠻族深山,將來山溪蠻不用出山就能配出成藥。

    一路輕鬆,並無任何意外,『泰坦鳥』也不是總能遇到的,等宋陽趕回小鎮,剛到掌燈時分,家家炊煙飄渺,出乎意料的,尤太醫今天也挽起衣袖,做了好幾道菜,有魚有肉,不過無一例外都是黑乎乎的,看上去還真不比鴉片煙膏更好看。

    宋陽進屋時,菜剛擺上桌。宋陽詫異:「今天怎麼了?有什麼開心事?」

    尤太醫還是老樣子,冷冰冰的回應了句:「沒有開心事,就不能多炒倆菜麼,坐下吃飯。」

    宋陽也不以為意,解下『龍雀』張羅碗筷,落座後逐樣嘗了嘗,點頭道:「賣相不怎麼樣,不過味道還不錯。」

    尤太醫忽然又開心了起來:「覺得好吃?那就多吃些?唔…要不要喝酒?」

    宋陽放下了筷子,皺眉:「不對,您老有事。」

    尤太醫沒去接他的話茬,只是說道:「我想喝酒,陪我喝兩盅,我去拿。」

    宋陽呵呵一笑:「那成,我去拿吧……」

    尤太醫一見他要起身,神情突兀變得焦急起來:「你別動、別動、坐著別動……咳!」

    阻止不及,宋陽已經站起身來,可宋陽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他才一起身,一股陰冷氣息陡然從胸腹間升騰開來,瞬間裡瀰漫到四肢百骸。

    這感覺與十七年前何其相似,百歲時他曾嘗過一次的奇藥『新涼』,假死。

    不是宋陽不夠謹慎,只是他從未想過,尤太醫會在飯菜中下藥,完全沒有理由的。而且這一次的藥性,比著百歲時要霸道的多了,只要他一起身,藥性立刻發作,宋陽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尤太醫滿臉懊惱,亂發脾氣:「都說我去拿,你非要起身,想和你喝兩盅有這麼難麼。就算不喝酒,我這一桌子菜,你吃完不行麼!這麼簡單的事都沒做成……」說話時咬牙切齒,好像全忘了是他給宋陽下的藥。

    所有的感覺都離開身體,就只剩下耳朵還能聽,宋陽無法稍動,可他真心想問一句:為什麼?

    憑著尤太醫的手段,有一萬種毒死宋陽的辦法,但這次只是假死藥物,他不是要害人……

    發了一通脾氣,尤太醫終於收聲了,拖著宋陽走入後院。

    他們的住處,是前後兩進的院落,前院裡養了數不清的無主貓狗,後院則是尤太醫專門開闢出的花圃,其間種了諸多草藥,給宋陽配置藥酒的主材,都由此而來。

    嚓、嚓…挖土聲,尤太醫揮動鐵鍬,毫不顧惜那些他一直視若珍寶的草藥,挖出了一隻深坑,而後他自己先跳進坑裡,然後奮力把宋陽拽了下去,這樣費力,但是能確保不會摔到宋陽。

    雖然憑著宋陽現在的身骨,七尺的高度、軟軟的泥土,根本就摔不壞。

    尤太醫並沒有急著爬上去,而是蹲在了宋陽身旁,似乎想說什麼,可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他才緩緩開口:「我的仇家找上門了,終於找來了,躲不開也不想再躲了…三件事,你用心記好。」

    「第一件事,前院正中、地下七丈,我埋了一口箱子,裡面的東西我用不上了,留給你了。」埋那口箱子的時候,宋陽還在襁褓中,尤太醫不知道宋陽早都看在眼中了:「另外,那輛馬車,我把它推到劉二傻那去了,回頭你找他要回來就成。」

    「第二件事,兩年前我聽說付家出事了,就此發動大燕的眼線,幫我去查幾件事情,沒想到查出了你小子的另外一個身份,嘿嘿,你居然是天煞妖星。」尤太醫一如既往地嘮叨著,把有關『妖星』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連同宋陽是丞相四子之事也一併告知。

    「直到那時我才明白,為啥你左胸上會留下謝胖子的針孔,為啥你『死』後丞相不肯聲張,為啥…咳,不說這些了。關鍵是你背著個妖星身份,以後就活不踏實,說不定什麼時候燕國皇帝發現真相,殺身大禍立刻降臨。偏偏又那麼巧,那次我一回家就看到你身受重傷,由此我才下定決心,要傳你武功……」

    「你曉得,我的武功已經被廢掉的。廢我武功的人是我師父,莫問我原因!」說著,尤太醫突然咆哮了一聲,但是嚷過之後才想起來宋陽現在根本沒法說話,他自己又訕訕地笑了幾聲,繼續道:「被逐出師門的時候,我曾經發誓,絕不收錄傳人、不外傳武功,不過後來我想了想,『發誓』不就是一句話麼,破誓也不見得有什麼大不了,可沒想到…這東西還挺靈,才兩年就出事了。」

    說到這裡,尤太醫忽然笑了起來:「也沒啥大不了!你明明被我的煉血術鍛造成一個學武奇才,偏偏又不能教你武功,那滋味…就好像看到一支千年人參卻不能拿來入藥,難受得很。」

    「現在很好,你學了武,我遭了報應,至少不吃虧!話再說回來,就算我不教你武功,也不能擔保仇人不找上來吧,那樣才真正賠了。」

    尤太醫渾濁的目光,始終注視的宋陽,一邊說,一邊笑,儘是歡愉、暢慰,可惜宋陽看不到他的模樣,從百歲時初見一直到再次『假死』前,尤太醫從未如此……踏實、安詳。

    「囉嗦半天,全都跑了題,我要告訴你的第二件事,就是你『天煞孤星』的身份,燕皇帝非殺你不可,你別做尋根的白日夢,儘量離燕國遠些,離燕皇帝遠些,自己小心。」

    「第三件事,不許報仇!等藥性過了,你就遠走高飛,娶幾個漂亮女人,生一群刁蠻娃娃,別想著、更不許替我報仇,我的仇人你對付不了,武功差得遠、手段差得遠、心思也差得遠……你看著挺聰明,其實傻得很,最簡單的,從小到大,我給你煉血不輟,其實是有我自己的圖謀的,你卻從來都沒懷疑過,嘿嘿,所以我說你傻,不冤枉吧。」

    在大人眼中,自家的娃娃永遠弱小、善良、不懂人心叵測、不懂風波險惡,尤太醫也不例外,他甚至從未想過,他說的這三件事裡,有兩件半宋陽早都清楚了。

    宋陽腦中轟鳴,尤太醫的每一字每一句,落在耳中後都不曾消散,而是橫衝、直闖著、反覆迴蕩著……真正愛呵,或許就是『不變』。當年你在我眼中的樣子,以後永遠如此。

    朝夕相處十五年,宋陽從沒發覺尤離老了;尤離也從未真正覺得……娃娃長大了。

    三件事說完,尤太醫沉默了片刻,又補充道:「對了,你的龍雀借我用用,我沒有趁手的傢伙。」跟著,他不再廢話,從懷中取出針囊,選出一根,對著自己緩而又緩地刺了三下。

    第一刺,督脈印堂;泥丸;

    第二次,雙乳之間,羶中;

    第三刺,臍下三寸,關元。

    關元封精、羶中聚氣、泥丸主神,三道大穴被銀針打通,性根與命蒂由針力相連,尤太醫被廢去數十年的雄厚修為,轉眼升騰而起,滾滾運轉不休。可惜,他只有這一次機會,不久之後,當被針力強行激起的神力退去,他的經絡也會徹底散碎,再也活不成了。

    無論待會那一戰是勝是敗,他都再見不到明天日出。

    三針之後,尤太醫也變了,仍舊兩隻黑眼袋、仍舊高瘦枯乾,但整個人的精神煥然一新,印堂發亮目光飽滿,不像個活人,而更像一尊…佛。長座龕中、受千年香火、被萬人跪拜、雖一動不動但早已蘊滿氣勢、讓人不敢直視的佛!

    宋陽看不見。

    感受著體內久違的力量,尤太醫表情古怪,想笑更想哭,可最終他還是笑了,伸手把垂散在宋陽臉上的一綹頭髮撥開,認真說了聲:「要聽話呵。」隨即,一步跨出『墓穴』。

    不是縱躍,不是攀爬,只一抬足,就跨出了七尺深坑,跟著大袖一抖,一道罡風席捲,堆在坑邊的泥土盡數被填了回去。尤太醫跨步走入廚房,未幾,火光熊熊,整座院落都燃燒起來,家裡飼養的貓狗小畜四散而逃。

    尤太醫伸手挽起宋陽的龍雀,陡然發出一聲獵獵長嘯,嘯聲鏗鏘,徹底撕碎靜夜,整座小鎮,每一戶人家,所有的屋簷、瓦片都被震得嗡嗡作響!

    長嘯落盡,換做朗聲吟唱。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唱詞。宋陽從上一世帶來、閒聊時唸給尤太醫聽過。尤太醫喜歡,所以記下了前半闕: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

    將進酒,杯莫停。

    『杯莫停』,最後三字化作長聲大笑,尤太醫的身形快若疾風,手腕長刀直直向鎮外衝去,賁烈且決絕,他的最後一戰……不見憤懣,只有快活!

    宋陽聽得到,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可身體卻無法稍動,哪怕勾勾手指也不能,想哭想喊想罵,但也只能靜靜的躺著,好像個死人。

    老糊塗、老混蛋……心中的怒罵,震得他的血脈都要爆開了,有敵人上門,跑啊…不想跑還是跑不掉?都沒關係,打就打,至少你還有個幫手,天干丁字、上品武士的幫手,還怕會拖累你麼?

    蠢到了家,從頭到尾不說仇人是誰,還特意囑咐不許報仇,換成你躺在這裡,我去送死,等你爬出墳坑,你是會去找幾個漂亮女人生一群忤逆兒子,還是替我報仇?

    換成你,你會怎樣?那我便怎樣。

    宋陽疼,心疼,疼到無以復加。除了陰冷他的身體髮膚都沒有一絲感覺,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淚如泉湧。

    --------------------

    將進酒,

    杯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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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5 21:58:11
第三十一章 實話

 兩天後,隨著一聲沉悶嘶吼,泥土轟然炸碎,宋陽雙目赤紅,又一次重返人間。

    焦糊的味道,殘垣和灰燼,小小院落被付之一炬。正在殘骸中搜索的盤頭兒大吃一驚,一跤摔倒在地,再看清突然從地下衝出來的人是宋陽後,盤頭兒更加駭然:「陽伢子,怎麼回事?」

    宋陽反問:「他在哪裡?舅舅在哪?」

    盤頭兒剛一搖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宋陽已經衝了出去。

    腳步聲轟鳴,沙石飛濺久久不散,匯聚成宋陽狂奔的軌跡,小鎮四周,宋陽全無方向,只有一步一步地找,雖然明知道是白日夢,可他還是盼著能在某處,突然看到一個瘦竹竿樣的老頭子,臭著臉吼他:「怎麼才來,老子差點被人打死……」

    這世上,唯一一個真正疼愛他的人。

    三天…五天…直到十天之後,宋陽才在距離燕子坪四十里外的一座小小山坳中,找到了些痕跡。沒有屍體,只有一蓬蓬灑落在地、早已乾涸的血跡。

    黑色血跡,在陽光下,閃出詭異顏色。還有山石上的刀痕,不難分辨,其中幾道尤其猙獰的痕跡,都是龍雀留下的。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宋陽用出所有的手段,揪著頭髮想盡辦法,可最終也沒法找出敵人離開的方向,能確定的只是這裡曾經是尤太醫的戰場,僅此而已。

    在小山坳中枯坐一天,宋陽長長吸了一口氣,伸手揉了揉臉,起身返回了小鎮。途中,悲慟與絕望漸漸褪去,哭著尋找兇手和笑著報仇,他選後者。

    出乎意料的,盤頭兒和幾個衙門裡的差役,正吆喝著、帶領著一群街坊搬運土石,看樣子,他們再幫宋陽重新蓋房子。

    見宋陽回來,盤頭兒迎上來:「尤仵作……」

    宋陽搖了搖頭:「沒找到。」說著,伸手向自家院子指了指。盤頭兒應道:「尤仵作走了,你還得接著住不是,大夥一塊動手,用不了幾天。」

    宋陽點了點頭:「有心了。我現在沒錢,算我欠…」不等他說完,盤頭兒就笑了起來,壓低聲音:「頭幾天,這一季修葺衙門的款子到了,你就不用操心了。」

    宋陽也露出了一個笑容:「那就再多蓋出來兩間,住著寬敞些。」

    鎮子上的泥瓦匠走上前,問宋陽:「伢子,新圍牆上還留不留狗洞?」

    宋陽點了點頭:「貓戀家、狗戀主,都會回來的,狗洞照舊吧,多謝。」尤太醫回不來了,但他收養的那些癩皮狗、斷尾巴貓都不曾走遠……

    這個時候,宋陽忽然抬頭望向前方,一個瘦小老者,雙手對揣袖中,正緩緩走來。

    顧昭君。

    自從上次見面後,他就再沒出現過。

    顧昭君走到近前,眼看著大火留下的殘骸,略顯意外:「怎麼會失火?」

    宋陽引著他走到安靜處:「尤太醫出事了,仇人上門,多半無幸。」

    顧昭君的神情更驚訝了,而後又正色搖頭:「這件事和我沒有一點關係,你別想到我身上。」

    「我懷疑過,不過…總之暫時排除你了。」兩年前,顧昭君派榮友全來殺尤、宋兩人,可榮友全的本領根本不是尤太醫的對手。

    足見顧昭君也不知道尤太醫的底細,如果他是那個『仇人』,也不會不清楚尤太醫的手段。

    而且,姓顧的知道『宋陽瞭解自己的身世』,就憑尤太醫那副生冷樣子,任誰也不會覺得尤太醫會真心疼愛宋陽,更不會覺得尤太醫死後,宋陽會咬碎牙齒來發誓要替他報仇。

    在顧昭君看來,尤太醫的死活宋陽都不會放在心上。這一來,『殺尤太醫、逼宋陽入世,與顧昭君合作,借力尋找兇手』這個動機就不存在了。

    宋陽語氣清淡:「我想替他報仇,尤太醫。」

    果然,顧昭君略顯意外,皺了皺眉:「替姓尤的報仇?當真沒想到。不過這件事怕是不容易。你以為,我找到你同時,會不調查尤太醫的背景麼?不過…」說著,他聳了聳肩膀:「我什麼都沒查到,尤太醫的背景比雪還乾淨,沒有一絲值得追查的地方。他本人都沒有可追查的地方,又如何去查他的仇人。」

    宋陽沒廢話,開門見山:「幫我找到仇人、幫我報仇,事後我幫你收攏付家勢力。說到做到。」

    顧昭君低頭琢磨,片刻後笑了起來:「雖然是無頭案,可真要去查,也總會有水落石出那一天,但是時間沒法控制…三年五載是它,十年八年也是它,你覺得,我等得起你十年麼?」

    尤太醫的事情來得太突兀,事前沒有任何徵兆,更沒有什麼脈絡可循,即便顧昭君手段了得,也沒法馬上查出什麼。

    「十年?我也等不起。」宋陽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繼續道:「有兩條線索可供追查。」

    顧昭君饒有興趣:「哦?那就不一樣了,說來聽聽?」

    宋陽應道:「第一個,大燕國師。他和舅舅或許有什麼關聯……」尤太醫生前,能看透國師的奪取蠻族十二尊屍的企圖,還把凶僧手中的獨門機括改裝在馬車上,無論怎麼看,他都和國師存了些關係。

    可還不等宋陽把其中情形說清楚,顧昭君就揮手打斷了他:「燕國師是什麼人?追查他只會有一個下場:被他發覺、反追回來,引火燒身的事情我不會做,更不會幫你做,這條線索你不用想了,沒人會幫你查,你自己也查不動。」

    對此宋陽並不意外,只是笑了下:「你再聽另外一條線索。」說著,俯身撿起一根樹枝,從地上勾勾畫畫,在地上描出了一個圖案。

    顧昭君看了看:「刀?這麼大,那得多沉呵。」

    「不光大,顏色也特殊,金柄紅身,刀身上還有有細鱗,喚作『龍雀』。試試看,能不能找到這把刀的下落。」宋陽在地上畫出龍雀,這是他能想到的、追查兇手下落最直接的途徑。

    顧昭君不置可否,只是說:「我試試吧,你別抱太多希望,追查這把刀和追查尤太醫的無頭案也沒什麼區別,要是兇手十年後再把刀拿出來使用,你還是得等十年。」

    說完,他抬起頭,仔細看了看宋陽,繼續笑著:「你現在的樣子…還是好好休息吧!我下次再來找你,多休息。你會給尤太醫守靈吧?」

    待宋陽點頭後,顧昭君繼續道「那好,我六個月後再來找你,如果真有消息,也到時候再說。還有你自己小心些,說不定尤太醫的仇人還會回來呢。」

    宋陽冷曬,雖然他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但可以肯定的是,尤太醫已經徹底『了結』了此事,否則殺尤太醫的人,又怎會放過他不理。不過即便如此,宋陽還是問顧昭君:「你手下應該挺多的,為何不乾脆派些人來護著點我。」

    顧昭君搖頭,一本正經:「我不想你死,但你也別指望我因為你去惹麻煩…誰知道尤太醫的仇人是什麼樣的角色,我能做的,充其量也就是幫你查一查。這就不錯了,你知足吧。」

    宋陽沒什麼語氣,只是平平地應了句:「和你說話倒是挺省心的,總能聽到實話。」

    顧昭君笑呵呵的:「我這個人,輕易不說謊的。小時候我有個綽號,叫『九成九』,意思是我說的話,九成九都可信。」說完,轉過身,也不打招呼,和上次一樣輕飄飄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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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5 21:58:29
第三十二章 一品

 不久之後廢墟原地建好新宅,和原來幾乎沒什麼區別,只是從屋頂、牆壁到灶台、家具,什麼都是新的。不知是鼻子靈敏,還是心情使然,宋陽總能聞到一股焦糊味道。

    一天夜裡,宋陽揮動鐵鍬,從前院中挖出了尤太醫埋藏下去的第三隻木箱,解開蓋子,迎面一道寶氣綻放,夜色被滌盪一空,小小的院落轉眼明亮。宋陽大吃一驚,忙不迭扣上了蓋子,幸好,子夜時分,家家戶戶都深陷夢鄉,沒人注意到。

    三尺高的珊瑚樹,殷紅如血;龍眼大的夜明珠,玄光流轉;七枚古玉璧,銘刻遠古文字,不知記載些什麼;幾近透明的小小香爐,質地比著冰種還要更透徹,像極了傳說中才有的『水種翡翠』,其間各色寶石點綴……尤太醫留下的,竟是慢慢地一大箱子奇珍異寶。

    隨便哪一件,都當得『價值連城』四字。

    直到此刻宋陽才知道,他們爺倆居然守著一座寶藏,過了快十八年的清苦日子。宋陽忽地笑了,看來舅舅還不太笨,沒把這些寶貝拿出去換錢……任意一件,只要出現在市面上,必會引來數不清的麻煩。

    宋陽把玩著幾塊璀璨寶石,毫無意義地琢磨著,舅舅哪來的這麼多寶貝…寶石在手裡不停磕碰,叮咚作響,好聽極了。

    最後宋陽箱子埋回原處,只選了一塊貓眼戴在身上,尤太醫什麼都留下,這塊寶石就當做一個念想。

    轉過天來,宋陽去找劉二傻,二傻不知從哪弄來幾條繩子,綁在自家的山羊身上,揮舞鞭子過車伕癮,正玩得不亦樂乎,連他的蜥蜴朋友都被丟在了一邊……宋陽把馬車拉回來後,二傻有空就來他家,爬上馬車去玩。

    宋陽不攔他,車廂裡的機關都在暗處,二傻找不到。不過這一來,二傻對他的好感與日俱增,嚷嚷著說要送給他一頭羊,可總也沒見他帶羊來過。

    南理習俗,長者猝,不遠行,要在家守靈六個月。宋陽依足晚輩的規矩,供設靈堂、牌位,每日早午晚清香三株。

    日子平淡簡單,宋陽藉著這段時間平復心思,認真練功。偶爾會有云雀從京都飛來,任小捕從來沒有正經事,連她自己的現狀也不說,完全是扯閒話;宋陽沒把尤太醫的死訊告訴她,畢竟,尤太醫和任小捕沒什麼相干。

    六個月彈指而過,宋陽年滿十八。

    煉血之術功虧一簣,尤太醫半生圖謀,只差最後這區區六個月。

    守靈期滿,同時與顧昭君約定見面的日子也到了。

    當晚顧昭君如約而至,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氣,口中連聲客氣著『叨擾、叨擾』,進門入座,雙手一如既往,對揣在衣袖裡,這樣倒好,宋陽不用給他斟茶了。

    不過宋陽也由此好奇起來:「你的手從不當著外人面拿出來?吃飯怎麼辦?」

    顧昭君應道:「有人喂我,從小就這樣,幾十年了。」

    「有錢人。」宋陽評論了一句,就此轉入正題:「查到什麼沒有?」

    「你真想聽?或者說,你真要給尤太醫報仇?我倒勸你,再仔細想清楚……」

    宋陽沒太多耐心:「早就想好了,說吧。」

    「你說的那把龍雀刀現世了。」不知為何,顧昭君的語氣,少有的低沉,隨即看到宋陽雙眉軒起,他又搖頭道:「莫急,先聽我把話說完。三個月前,北疆犬戎可汗傳書燕景泰皇帝,大概的意思就是,犬戎要派十位武士入關,挑戰大燕十位頂尖高手,問景泰皇帝敢不敢應戰。」

    這些年犬戎和大燕的爭鬥日益激烈,前後打過幾場大仗,各有輸贏,燕軍雖然傷亡慘重,但犬戎鐵蹄也始終無法跨入關內半步。

    景泰皇帝對內手腕強硬對外也好勇鬥狠,自然應戰,不過他覺得只是兩國對打不熱鬧,乾脆傳書西北迴鶻、西域吐蕃和南理,邀約其他三國選拔武士,都來燕都比試。景泰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光打垮犬戎不算什麼,要在五國中奪魁才有些味道。

    事關國體,連南理在內幾個國家全都答應下來,約定明年端午,在燕國都城、當著滿城燕人的面前拚鬥奪魁,大會定名『一品』。

    聽上去好像兒戲,不過宋陽知道景泰做得出來,當年殺滅『天煞妖星』,無數嬰兒人頭落地,對這位皇帝來說也同樣是個兒戲。

    介紹過前因後果,顧昭君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終於說到了重點:「既然是比武拚鬥,總要有個獎品……你要我找的龍雀刀,就是獎品之一。」

    顧昭君本以為話一出口,宋陽要麼目瞪口呆、要麼咬牙發狠,可宋陽卻意外的平靜,只是輕輕皺了下眉:「龍雀在景泰皇帝手裡麼?」

    這麼輕描淡寫的反應,讓顧昭君有種重拳落空的彆扭感覺。

    宋陽沒注意顧昭君的神情,語氣平淡地繼續道:「兇手是皇帝?或者兇手把刀獻給了皇帝……還有,刀是我的,我得拿回來。」說著,他轉頭望向顧昭君:「拿刀也好、追查兇手也罷,我都得去參加這個『一品』。」

    顧昭君語氣無奈:「你想去就能去得?『一品』是國事、也是國賽,管你是江湖名宿還是武林翹楚,全都沒資格上台,要先被本國選中,列為參賽武士才有機會。」

    宋陽笑了起來,嘟囔了句:「跟奧運會似的,野生運動員不行。」

    顧昭君一頭霧水:「什麼跟什麼,說夢話呢?」

    宋陽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當真,繼續說正經事:「南理也還是要選拔武士的,一步一步來吧。」天干丁字,在年輕人裡已經算是出類拔萃了,宋陽覺得自己應該有希望,何況他還會施毒用藥的本領,無論如何他都要去那個『一品』之會。

    且不論報仇,單說『刀』。龍雀是尤太醫傳給他的,他又哪能不去爭。

    宋陽沒想到的,顧昭君仍是搖頭:「還是不行,據我所知,南理不從民間選人,皇帝早就傳旨,從魁堂選拔好手。」魁堂,南理皇朝轉為蒐羅國內高手而立,已有百多年的歷史。不止南理,其他幾座大國也都有類似的機構。

    宋陽皺眉:「那其他四國呢?」哪國從民間選拔,他就去哪國,代表誰去赴擂『一品』他不在乎,宋陽比所有人都明白,自己這一仗是為誰打的。

    「回鶻太遠,不知道。犬戎早已定好了人選;燕沒什麼動靜,多半和南理一樣,吐蕃最近倒是熱鬧的很,各部藩主都在選拔武士,不過他們可不會接納漢人高手。另外我勸你也先等一等……」說著,顧昭君算了下時辰,再度開口:「不用等太久,一兩個時辰的樣子,事情或許會有變化。」

    宋陽不解,但是也沒多問,端起杯喝了幾口水:「你渴的話自己想辦法,別指望我喂你喝水。」

    「我不渴,不勞操心。」宋陽有問,顧昭君必有答,一貫如此……

    還不到一個時辰,夜空中忽然傳來一串清脆啼鳴,顧昭君吹響呼哨回應,片刻之後,一頭火紅色的小鳥從門外疾飛而至。中土世界,鳥兒是傳訊的重要工具,且上品云雀自孵化出殼後就會接受訓練、服食藥物,能夠克服夜盲。

    小鳥落在顧昭君的肩膀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而顧昭君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濃。

    眼前的情形,分明是一隻小鳥在向顧昭君『呈報要事』,宋陽再怎麼淡然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從未想過,就算顧昭君能聽得懂鳥語,可就憑著鳥兒那顆小腦袋,它能說出一套一套的完整意思?

    紅色小鳥叫了半晌,看來說『說完』了事情,雙翅一振飛走了。宋陽眨巴眼睛,看看它離去的方向,又回頭望向顧昭君:「它、你…真能聽得懂?」

    顧昭君一愣,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聽得懂個屁!紅色雀子是好消息,黑色雀子是壞消息,不用通宵鳥語,能分得清顏色就成!」

    宋陽愕然:「那它叫個啥?」

    「大半夜飛這麼遠來給我送訊,還不許它叫幾聲了?」顧昭君回答得理所當然。

    跟著,他把笑容一斂,重複道:「紅色雀子,是個好消息。若我所料不差,過不了多久,南理朝廷就會發下榜文,從軍中和民間選拔武士。你安心等待吧。」

    宋陽不解:「為什麼?不是內定魁堂了麼。」

    「魁堂突遭無名大火,傷亡慘重。提得上名號的,全都被燒成了焦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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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5 21:58:50
第三十三章 殺狗

 宋陽從來不曾輕視過顧昭君,時隔十五年還能查到尤太醫落腳隱居地方的人,手段豈會差得了。可即便宋陽以為自己足夠重視對方,實際上,他還是小看顧昭君了。

    雖然比不得大燕雲霄閣、犬戎天驕莊園,但南理魁堂成立百餘年,專門為皇家網羅國內武功高手,實力也絕不容小覷,能夠有資格進入其中的人,怎麼會被一把火燒死。

    不可能死在火場的高手,明明白白地被燒死了,他們的屍體都被烈火烤焦了。

    顧昭君的臉上,既無得意也沒有刻意的低調,只是繼續說:「幾個人合夥做生意,賺了些錢,就養了條狗來看家護院,偶爾也會讓它去咬那些對頭。開始一切都好,可是到了後來,這條狗被幾個夥伴中的一人拉攏了過去,漸漸忘記了其他人也是他的主人,不再向他們搖尾巴,不搖尾巴也就算了,它還時不時的沖另外幾人呲牙、狂吠……你說,其他人該怎麼辦?當然要把狗殺了。」

    宋陽起身,換了個座位。

    在正堂裡有一把搖椅,以前尤太醫總喜歡坐在上面琢磨醫方藥。六個月前那把搖椅被燒燬,新居建成後,宋陽按照同樣的款式置辦了一把,仍是擺放在相同的位置。

    宋陽坐上了搖椅,晃了幾下:「說句題外話,純粹是好奇…你為何不把事情說成『為了讓你有機會列選,我派人毀了魁堂』?這樣人情就大得很了。」

    魁堂失火,南理皇家能外派的高手傷亡慘重,想再赴擂『一品』,多半要張榜招賢、從民間選拔高手,宋陽也就有了機會。

    顧昭君聳起了肩膀:「我當然想賣你人情,但關鍵是…我要真那麼說,你信麼?」

    宋陽笑了,搖頭:「還真不信,這麼大的手筆,就為了賣我個人情,怎麼看也不像真的。」

    顧昭君也笑了起來:「我這個人自負,總覺得自己挺聰明,但是我也從來不敢小看別人。沒把握的謊話,還是少說為妙。何況不管我們為何毀去魁堂,你都從中得了便宜,這個人情你不受也受了。」

    宋陽點了點頭,沒說話。

    或許是紅色小鳥帶來的喜訊,顧昭君的興致很不錯,嘴巴不停:「現在是有了機會,卻不是說你一定就能脫穎而出、拿到代表南理的資格,這件事情總要靠你自己。另外…我也不是什麼事情都不做,反正第一份人情已經送到,倒不妨再加些份量,等南理頒下皇榜,開始選拔武士的時候,我也會派人參選,到時候和你一起去『一品』,好歹助你把龍雀奪回來。」

    宋陽意外:「你要派自己的武士,助我打『一品』?這可不像你的處事。」可以預見,明年端午時的『一品』之爭會何其激烈,名宿高手將傾全力代表本國出戰,誰也不會輕易退縮,每一場都是生死之戰,就算真正的大宗師上去,也未必能活著回來,顧昭君會派自己麾下高手去送死麼?

    顧昭君再度大笑起來:「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我派人不是爭冠奪魁的,只是護著點你別被打死,反正只要你不死,就一定能拿回龍雀……因為你的龍雀刀,是第五名的獎品。」

    『一品』是國賽,燕為泱泱大國,做事絕不小氣,只要來參賽就有獎品。龍雀不是凡品,但也僅僅是第五名的『安慰獎』。

    「操!」宋陽平靜不再,這個髒字,是他替尤太醫罵的。

    若尤太醫泉下有知,聽說自己小心珍藏的寶刀只是個『安慰獎』,必然大怒。其實不是龍雀不夠好,而是它特殊,與那把被尤太醫毀掉的甘霖一樣,想要發揮威力,非得修習專門的功法不可。這一來,龍雀就算落入大宗師的手中,功法不對路也沒有大用處,價值自然大打折扣。

    見宋陽發怒,顧昭君不再大笑,而是好奇了起來,上上下下打量著宋陽,饒有興趣的樣子。

    宋陽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怎了?」

    「當初我聽右荃給我回報陰家棧前失手的情形,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和你聊天的時候,也是這麼覺得的。」說著,顧昭君又開始搖頭:「可是給尤離報仇這件事,卻是傻瓜才會做的……你自己說,你到底是聰明是傻?」

    宋陽坐在搖椅上晃著、想著,最終搖了搖頭:「這事跟腦筋、心思沒關係,是性子。從性子上論的話…」宋陽古裡古怪地笑了起來,伸手一指自己的鼻尖:「我就是個煞筆青年。」

    顧昭君啼笑皆非,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過了半晌再度大笑出聲:「誰都是從煞筆青年過來的,我也一樣!先走了。」

    宋陽對他背影喊道:「還有件事請你幫忙,我沒趁手兵刃,下次來給我帶把刀,最好沉重一些的。」

    顧昭君頭也不回:「知道了,不過不會是什麼寶刀。」

    等顧昭君離去後,宋陽才想起來一件事,喃喃道:「友全?榮友全?她給你回報…那妞的沒死在山溪蠻手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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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嘩啦、嘩啦、嘩啦!

    南理國都鳳凰城,皇宮內院、御書房之中,怪響始終不停,三個太監走馬燈似的輪番上前,俯身高舉的瓷盤上,擺放著一簍一簍竹筷。皇帝爺大發雷霆,狂怒無以宣洩,正狠狠地把筷子往地上砸……

    南理皇帝今年剛滿二十五歲,登基七年,開元年號豐隆。

    南理是小國、窮國,歷代皇帝都以勤儉為訓,豐隆皇帝雖然年輕但是也懂得持家,發脾氣的時候捨不得砸瓷瓶毀家具,無意中發現一把筷子砸到地板上,響動驚人,既能出氣又大大省錢,而且筷子摔斷了可以當做引火木柴,沒摔斷的話還可以留著下次再摔或者用來吃飯。

    豐隆帝一怒就亂砸竹筷,在宮中既為笑談也是美談。

    可是這一次,無數筷子摔到地上,年輕皇帝胸中怒火仍無法稍減,魁堂,整整一百三十名武功高手,其中還有一位乙字宗師,六位丙字強者,居然、竟然被一把火給燒死了。

    在本國臣民眼中是無法言喻的慘案,在其他強國眼中則是驚人的笑柄,不止賠大了,還丟人到了家。

    筷子一把一把的往地上摔,幾位負責遞送的太監嚇得面如土色,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出言相勸,可筷子就快被摔光了,除非聖上開恩,能讓他們把地上的撿起來再重新摔。

    幸好,在只剩最後三簍筷子的時候,豐隆帝停了手,坐回書案後呼呼地喘著粗氣。就算南理皇宮的規模不大,把幾乎所有的筷子都砸光,也絕對是個力氣活了。

    五位朝中重臣垂首肅立,默然不語。

    喘了一陣,豐隆帝開口:「案子查得如何了?」

    刑部尚書姓杜,本來就長了張苦瓜臉,現在更苦了:「已經查明,就是意外失火,別無其他原因。」

    豐隆皇帝氣得快要背過氣去了,傻子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可刑部也實在找不出絲毫線索。

    左丞相踏出半步,開口替刑部尚書解圍:「聖上息怒,魁堂遭遇橫禍,滿朝文武痛心疾首,追查真相固然重要,可當務之急,還有一件大事要盡快落實。」

    年輕皇帝本性不錯,但心思談不上多精明,何況早被氣糊塗了,全沒想到還有什麼『當務之急』,瞪眼問:「什麼事?」

    「明年端午,大燕擺擂一品……」

    不等左丞說完,豐隆帝就不耐煩地打斷:「魁堂沒人了,朕還有的是人!讓鎮西王從軍中抽調骨幹,他的軍隊常年和吐蕃蠻子鏖戰,久經歷練,有的是好手。實在不行就從朕身邊的侍衛中選人。」

    即便早猜到皇上會這麼說,左丞還是擺出了一副吃驚表情:「魁堂剛遭重創,敵國刺客、蠻荒反賊都會蠢蠢欲動,抽調御前高手萬萬使不得!至於軍中,我南理猛將如雲自不必說,可將軍戰陣,和私鬥比武大不相同。而且軍中猛將都有重責在身,一來抽調不易,二來萬一要是有些折損……臣直言,一位將軍,就算和他們十位江湖宗師同歸於盡,吃虧的也還是我們。」

    用會打仗的勇將與和只懂得武功的江湖強者拚命,明擺著就是吃虧。豐隆皇帝想了想,揮手道:「那就張貼皇榜,從民間徵召習武強者為國出力。」

    左丞仍是搖頭:「這也不妥,民間武人行止粗陋,不懂禮數也難以約束,選他們赴擂,難顯我南理氣度,更可慮的,這些武人到了鄒城,當會朝見燕國天子,萬一他們舉止不當,得罪了景泰皇帝,落下口實惹來刀兵大禍……」

    嘩啦,豐隆帝又砸了一把筷子:「魁堂完了,其他人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該怎麼辦?乾脆,你們五個,加上我,再加上……」說著,他伸手數了數御書房裡的太監:「再加上他們仨,還差一個,讓你兒子頂上,咱們十個去打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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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奇士

 皇帝再度大怒,御書房裡連大臣帶太監,全都不迭勸慰著『聖上息怒』,這時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冷冰冰地響起:「陛下御駕親征四海臣服,定能奪魁『一品』,揚我南理國威,此事大有可為,吾皇明見萬里,老臣由衷欽佩。

    說話的是右丞相。

    右丞相姓班,老得連鬍子都快掉光了,一塊一塊灰褐色的老年斑幾乎住了他的本來樣貌,自從進入御書房後,始終一言不發,直到此時突然開口。誰都聽得出,他說的不是好話。

    而豐隆帝卻沒再未戳指怒罵,只狠狠瞪了一眼右丞,就此收斂了怒火……右丞相資格太老,早在豐隆的爹出生前,他就在輔佐南理皇帝了,即便豐隆貴為天子,也不敢對他隨意發脾氣。

    豐隆深吸一口氣,重新端坐在龍書案前:「那現在該怎麼辦,從哪裡找人?」

    右丞站在原地,眼睛半閉全無反應,似乎沒聽到皇帝的問話。左丞則忽然跪在地上:「啟奏吾皇,臣有逆耳之言,如鯁在喉,乞陛下恕臣……」

    「恕你無罪,有話就說。」

    左丞伏地而言:「南理勵精圖治,但受地勢所限,國勢比起其他四國,終歸還是稍遜一籌。從百年前,北疆大燕、西域吐蕃就對我虎視眈眈,懷豺狼之心,只恨出兵無名。而犬戎、回鶻兩國,雖然與我相距萬里,但對南理社稷也舉足輕重,畢竟有兩國在遠北,可以大大牽制燕和吐蕃。」

    豐隆擺了擺手:「起身,繼續說。」

    左丞謝恩,站起身來:「燕、吐、犬、回,哪一個也不能得罪,鄒城的『一品』之會,就讓他們去打、去搶,我們只要不失了國統、不……」

    說著,左丞目光閃爍,顯然在措辭,豐隆說話倒不怎麼忌諱,大方道:「不輸得太丟人、太難看就好!」

    難聽話被皇帝說出來了,左丞鬆了口氣,繼續道:「參加這一品之會關鍵是,不失體統、不被人看扁,雖敗猶榮,雖然屈居末位但也彰顯出我南理的國體、國威。所以我們才要在魁堂中選人,魁堂中人不僅身手勇猛,更重要的,他們輔佐皇廷已久,懂得禮數和進退,再合適不過。」

    豐隆皇帝看了看筷子,又看了看死氣沉沉的右丞相,咬牙忍怒,對案前的左丞皺眉道:「說了半天,怎麼又繞回來了,難不成你的左丞府中還有一座魁堂?!」

    皇帝的話說得重,咕咚一聲左丞相又跪回到地上,先是連聲告罪,又大表忠心。豐隆滿臉不耐煩:「你家裡沒有魁堂,就別再跟我提魁堂的事情,起來接著說,這個『一品』人選該怎麼辦。」

    左丞這次沒起來,就在地上說話:「陛下曾著臣看過燕帝送來的國書,對方的意思雖然再明白不過,就是要武鬥比試,但他在國書上,只說『甄選奇士、共鑑一品』。」

    豐隆大概有些明白左丞的意思了,眨了眨眼睛:「大夥都明白這次是比武奪魁,但是在國書上並未直接說出來……甄選奇士、共鑑一品。」

    左丞用力點頭:「正是如此。依臣拙見,參赴『一品』的人選,還是從民間選拔,但並非武士,而是徵兆各類奇人異者,最終選定十位佼佼者。景泰國書上說的是『奇士』,那我們就派遣真正奇士,這也不算違背約定……」

    豐隆皇帝若有所思:「不和他們比武,朕派去的這十位奇士又有真本領,施展之下足以揚我國威,任誰也不敢小覷了南理。」

    左丞呼了聲『吾皇聖明』,又補充道:「既然選拔出的並非武人,自然也就沒有動輒拔刀的潑辣習氣,只要事先詳加指點,去鄒城覲見景泰皇帝時便不會出亂子。」

    豐隆皇帝終於笑了起來:「最好能找到些懂得『呼風喚雨』、『奇門遁甲』、『入夢密語』的真正能人,讓那四國都明白我南理人傑地靈,英才無數。此事吏部、戶部督辦,越快越好,讓各州府都動起來,徵召能人異士,為國效力!都下去吧。」

    五位重臣整肅衣衫,施禮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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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選拔武士,而是能人異士?」宋陽詫異,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什麼叫能人異士?」

    燕子坪偏僻,豐隆皇帝御筆親批示的選賢消息還沒傳到這裡。宋陽提前知曉的原因很簡單,今天一早,顧昭君又來登門拜訪,雖然已經知道不選武者,他還是如約給宋陽帶來一把刀,刀身不輕、刃口鋒銳、刀身的成色也不錯,但終歸還是凡品,和龍雀遠遠沒法比。

    顧昭君聳了聳肩膀:「只要出類拔萃就成,比如唱歌南理第一,又或者訓狗無人能及…沒有個具體標準,選起來看,誰都能去試一試。」說著,他笑眯眯地望向宋陽:「你有什麼特殊的本事麼?」

    宋陽心裡也在盤算,除了武功,自己還有什麼能夠拿得出手的本事……醫術?或者用毒?真正的醫、毒大家是尤太醫,宋陽學到的本事雖然不錯,但麻煩的,這兩行的門道演練機會少、辯理成分大,宋陽則是典型的『實戰派』,論到『辯』,隨便從藥鋪中找來個,都能把他說下去。

    顧昭君挺遺憾:「現學點啥都來不及了。」

    宋陽煩他:「該吃早飯了,這裡沒人喂你,慢走不送。」

    顧昭君哈哈一笑,扔下了句『我還真想看看,你怎麼去大燕一品』轉身離開。

    宋陽關門閉戶,坐在書桌前咬著筆桿,時不時在紙上寫上幾句……不動武、不施毒、不治病,怎麼還能算…能人?

    十天之後,皇帝選賢的消息終於傳到了燕子坪,這次選賢規模空前,自然也會有選拔的章程和規矩。豐隆皇帝從鳳凰城中派遣九路欽差,分別進駐南理轄下九州州府,各自訂好日期,公開篩選能才。

    無需鄉、縣衙門舉薦,只要覺得有一技之長者皆可就近趕赴所屬州府,向欽差獻技,中選便有豐厚賞金,即便沒選中,除非無理取鬧者否則也會發放來回路費。九路欽差手上也沒有名額限制,覺得可用就能留下來,一併帶往鳳凰城,交由皇帝定奪,欽點十位『南理一品』。

    燕子坪所屬的青陽州,欽差已經入駐,定於三十天後的臘月初一,正式舉辦『選賢』之會。

    這些天裡宋陽時時刻刻皺著個眉頭冥思苦想,直到日期將近,這才略作收拾,準備出門。可沒想到,還沒等他離開,就有人找上門了——劉二傻。

    劉二傻不是空手來的,肩膀上趴了只蜥蜴,手中還牽了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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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劉二

 燕子坪一共也沒有幾匹馬,宋陽一眼就認出來這是衙門裡養的『官馬』,笑道:「你偷的?小心盤頭兒抓你。

    二傻一聽就嚇壞了,趕忙回頭張望,彷彿盤頭兒已經揮舞著鎖鏈追到身後。

    看二傻的樣子,宋陽更驚訝了:「真是你偷的?趕緊送回去。」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想笑,就算衙門小、差役平時都不怎麼上心幹活,也不至於讓一個傻小子把馬給偷了吧。跟著,他又安慰道:「我和你一起去,放心,送回去了就不算偷,我和盤頭兒說。」

    二傻聽說他肯幫忙,立刻顯出開心模樣,一個勁地點頭:「那你記得給我求情……」說著牽轉馬頭向衙門走去,可沒走兩步,二傻就站住了腳步,他把實情想起來了:「不對,馬不是偷的,是我用羊跟盤頭兒換的。」

    要說燕子坪的衙門,就好像是周大老爺和盤頭兒倆人合夥開的似的,官馬換羊這種事還真不值得奇怪,宋陽只是納悶問二傻:「你換馬做什麼?」

    「去青陽城,向欽差獻技。南理一品,奇士劉二。」劉二傻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平靜語氣淡漠,當真一副『一品』模樣。

    說完,停頓了片刻,傻笑再度浮現,高人氣質轉眼灰飛煙滅:「聽說你也要去應選。你有車,我換了馬,咱倆趕車去。」

    宋陽好奇笑問:「奇人劉二,你的本領是什麼?」

    劉二傻一向老實,不料關鍵時刻還挺奸,只傻笑,不吱聲。

    宋陽又問:「那你用多少頭羊換了這匹馬?」

    傻笑變成了哭喪臉,劉二傻滿臉難過:「賠了,所有羊,一共四十六隻。」

    四十六隻肥羊換回一匹駑馬,就連二傻也知道賠了……這個時候盤頭兒的笑罵聲傳來:「陽伢子,你聽二傻胡謅!」

    說話聲中,盤頭兒帶著幾個差役,肩負粗繩、車馬具笑呵呵地走上前:「什麼羊換馬,盡胡說八道。馬是大老爺借給你倆的,他的羊暫時寄養在衙門裡,等他回來再還他。」

    劉二傻怫然不悅:「進京做官,哪能說回來就回來。」

    盤頭兒不和他矯情,只是笑道:「您老什麼時候回來,羊什麼時候還您,四十六頭,一隻也少不了。」

    一個衙役搭腔笑道:「劉二傻不在家,他的羊可活不了太久,就是咱們兄弟這些天要輪班當羊倌了。」

    盤頭兒把身上背負的諸般車具交給手下,幾個衙役忙活著,開始套車裝轅。盤頭兒懷中取出一隻信封遞過來:「官馬拉私車,遇到盤查麻煩不小,這是周太爺的證箋,證明你們不是偷馬賊,隨身放好千萬別弄丟了,回來的時候連馬帶箋要一併交還的。」

    說完又拉著宋陽走開了幾步,繼續道:「劉二聽說『選賢』,不知抽了哪門子風,非得要去不可,偏偏又不肯說他有本事……他能有個狗屁本事。本來我不敢讓他去,萬一沖撞了欽差,那是不得了的大禍。可再想想,他腦子不好,一輩子沒出過遠門,難得這次興致這麼高,好歹我也算看著他長大,真要黑臉黑眼的攔他心裡也不落忍。」

    宋陽明白盤頭兒的意思:「我照看他,就當帶他出門玩一趟,不會惹事。」

    盤頭兒點了點頭:「你多上點心,就是因為有你照看,我才放心讓他去。」說著,伸手一拍宋陽肩膀,轉身回去幫忙套車了。

    再看二傻正爬上爬下,滿臉興奮,可把他忙壞了。

    不久後車子套好,劉二攥著放羊的鞭子一屁股坐到車伕位置。宋陽也不管他,和盤頭兒等人說笑告別,可沒想到,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劉二居然熟練上手,輕輕鬆鬆地趕著馬車在附近兜了幾個圈子。

    盤頭驚訝而笑:「這伢子,對畜生門道怕是還真有點天分,也不對,要不也不會前後弄丟兩頭牛。」

    宋陽正想搭話,忽然一陣清脆啼鳴傳來,一隻白色雀子疾飛而至,在天空盤旋兩週,落到宋陽身前,這是任小捕和他的『專用信道』。宋陽伸手解下短函,讀過之後眉毛一挑,隨即笑了起來……

    此時劉二傻已經把車趕回到門口,對著院裡吆喝:「宋陽,安心上路吧!」

    盤頭怒斥:「胡說八道,亂放狗屁。」

    宋陽哈哈一笑,也不當回事,迅速給任小捕回了短箋,綁在鳥兒腿上讓它帶走,跟著對送行鄉親拱手告別,翻身跳上馬車,和劉二傻並肩而坐:「咱走。」

    劉二傻揮舞鞭子,用從說書先生那裡學來的強調,拉著長音大喊:「起…駕…回…」宋陽趕緊伸手摀住他嘴巴,把最後一個字擋住了……

    青陽州府青陽城,距離燕子坪三天車程,前兩天的行程一路平安,劉二傻手上揮鞭趕車,嘴巴喋喋不休,但既不惹事也不亂跑,聽話得很。

    那隻他從小養到大的蜥蜴,始終趴在他肩膀上,眼睛半閉不吃不喝,要不是偶爾探出舌頭,都分不清它是死是活。到了第三天黃昏時分,二傻忽然從懷裡摸出了錢袋,對宋陽道:「咱今晚上住店**,我請客。」說著晃了晃錢袋,嘩嘩作響,看來他還真有些銅板。宋陽空有偌大一箱奇珍異寶,但身上沒啥錢,前面兩天都睡在了車裡,沒捨得到客棧投宿。

    劉二傻有自己的心思,繼續道:「明天臘月初一,選賢第一天咱們剛好進城,今天晚上洗洗衣服、再洗個澡。」

    宋陽本來也有這個打算,總不能蓬頭垢面地去『選賢』,這下他和傻子想到一塊去了,點頭道:「把你的錢袋收好,住店的錢我有。」

    劉二傻大樂,喜滋滋地收好錢袋:「那好,你請我住店,回去我送你一頭羊。」

    宋陽咳了一聲,笑了起來。

    再向前走上一陣,路邊見到客棧,劉二傻歡呼一聲趕車上前,不等停好就跳下車,跑進客棧大喊:「夥計,住店!」夥計迎上來,滿面歉意:「對不…」不等對方說完,二傻就伸手向門外正收攏韁繩的宋陽一指:「我不管事,有話和他說。」

    夥計也看出來他的腦筋似乎不靈,笑呵呵地說了聲『好』,快步走向門外的宋陽:「對不住的很,小店今天被客人包了下來。」

    他們走的是官道,此時已經臨近州府,客棧數量不會太少,宋陽問道:「這附近哪裡還有客棧。」

    夥計態度不錯,耐心給他指路。兩個人在外面說話的時候,二傻就站在客棧大堂裡,看著一桌桌客人說笑、吃喝。二傻天性老實,不會主動惹事,人家吃得高興,他也看著開心。

    相鄰不遠的一張桌邊,一個綢衫年輕見他肩膀趴著一隻醜陋蜥蜴、滿臉傻笑的樣子,不禁笑問:「你幹啥?」

    二傻從來都是有問必答:「住店,宋陽請客,今晚上洗衣服洗澡,明天進城參選。」

    綢衫青年詫異,顯然沒想到傻子居然也會去湊這個熱鬧,這一座店子裡都是他們的人,聞言全都笑了起來。二傻跟著一起笑,突然福臨心智,反問對方:「你們也是去選賢的?」

    綢衫青年點頭。

    劉二傻挺高興:「祝你們全都中選,以後咱們同朝為官。」

    綢衫青年失聲而笑:「同朝為官?你倒信心十足,說來聽聽,你的本事是什麼?」

    劉二傻的本事連宋陽都不告訴,當然不肯對陌生人說,搖了搖頭不吭聲。

    綢衫青年也不生氣,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說說你的本事,我請你喝酒吃肉。」

    二傻吞了口口水,居然忍住了,繼續搖頭,但嘴巴不停:「你的本事是啥?」

    綢衫青年哈哈一笑,坐在原處不動:「想看我的本事,簡單!」說著肩膀輕輕一震,一道劍光乍起、即滅,擦著二傻臉頰閃過。

    此人出劍又急又快,同行人齊聲喝彩,綢衫青年得意莞爾,不想再和傻子廢話:「店我包了,你換別家吧。」劉二傻沒受傷,但也沒看清對方如何出手的,不過眼力再差勁也能看到對方拔了刀子,再不敢和他們說話,轉頭跑出了客棧。

    此時宋陽已經大概問明白路徑,正想招呼傻同鄉啟程,就看劉二傻臉色蒼白地從客棧裡逃出來了,顯然被嚇得不輕。

    宋陽皺眉:「怎麼了?」

    劉二傻沒聲張,一個勁的搖頭:「沒事沒事,咱們快走。」或許是怕兩個青年路人吃虧,或許是怕他們在店裡鬧事,宋陽身邊的店小二也趕忙附和著:「沒事就好,兩位儘早啟程,能趕在天黑前住進客棧。」

    宋陽沒理會他,只是望著二傻問道:「你的蜥蜴怎麼了?」

    劉二傻愣了愣,嘀咕著『劉三沒事兒啊』,伸手向著肩膀上的蜥蜴摸去。蜥蜴是他從小養的,名字也是順著自己往下排的,叫劉三。

    可一摸之下,二傻猛地怪叫了一聲。綢衫青年那一劍沒傷到劉二傻,卻削掉了蜥蜴的腦袋。

    捧著無頭『劉三』,二傻雙手顫抖、嘴巴顫抖、整個人也在顫抖,未幾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全忘了對方的刀子,轉身就往客棧裡沖,哭喊著:「賠來,賠我!」

    店夥計反應很快,攔腰就抱住了二傻,他和傻子講不清道理,一邊用力攔住劉二,一邊對宋陽說:「客官,裡面的人惹不起,不過就是一頭蜥蜴,息事寧人……」

    宋陽卻沒理他的話茬,只是問道:「他們有錢?」

    「有錢有勢還有刀子。」

    宋陽又問:「裡面所有人都是一夥的?」

    「都是一起的,不下三十個,人人習武……」

    夥計言之鑿鑿,只盼宋陽能知難而退,全沒想到自己的話還沒說完,遽然一陣隆隆腳步聲響起,身前那個衣衫樸素、長相清秀的青年,竟踩出了比著大象還要更沉重的腳步,轟轟烈烈一頭衝進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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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百萬

 龍雀沖,侵略如火。

    不過是樸素青年,但客棧的所有人都同時升起一種古怪感覺……衝來的,是一座燃燒著熊熊烈焰的巨獸。宋陽二話不說,進門就打!

    龍雀轟,重若山崩。

    距離門口最近的一桌人,連起身都來不及就遭受重擊摔飛開去,其餘人齊聲發喊,抽刀拔劍一擁而上,客棧中轉眼亂成一團。

    外面的店夥計嚇得臉色蒼白,劉二傻手捧『劉三兒』哇哇大哭……可很快,暴亂的響動就消失了,客棧內重新安靜下來,店夥計大著膽子返回去查看。

    劉二傻發了性子,既要去『救』宋陽也要替劉三報仇,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嗷嗷怪叫著衝了進來,才剛一進門肩膀就被一隻手穩穩按住:「劉二,你看看,剛才誰向你動手。」

    客棧之內,桌椅碎裂,碗盤菜餚潑灑滿地,十多個壯漢倒在地上呻吟掙扎,宋陽全無損傷,就站在劉二傻身旁。

    對方人數雖多,但沒有像樣的,誰都擋不住宋陽一擊,短短片刻,大半人都被放倒。最先出劍的那個綢衫青年在七八個伴當的護衛下,退縮在屋角處,如臨大敵。

    劉二傻還沒來得及開口,在綢衫青年的臉上忽然現出冷笑,與此同時一個面目陰冷的中年手挽長槍,從客棧二樓突襲而至,長槍直指宋陽胸膛!

    槍勢兇狠,遠勝一樓那些武人,即便宋陽也不敢硬擋,怪叫一聲拉起二傻向外就跑。

    一追一逃,都快如疾風,長槍鋒銳始終不離宋陽身後三尺。

    宋陽頭也不回,一直逃到馬車旁,抓著劉二傻一起翻身跳進車廂,下一個瞬間裡,一抹燦燦刀光映襯夕陽,從車廂中倒捲而出直劈強敵!

    龍雀不再,顧昭君送來的刀宋陽並未隨身攜帶,只是將之放在車廂中,他跑回來就是為了拿刀。

    持槍中年應變奇快,槍勢陡轉由刺變封,隨即金鐵交擊的巨響炸起!刀是凡品,無法承受宋陽的霸道勁力,驚鳴一聲四散崩碎;長槍也同時崩斷,斷成了三四截。

    中年人長槍折斷,向後退了一步,站在原地皺眉不語。

    宋陽也不理他,看了看手中的殘刀,嘀咕了句『姓顧的果然小氣』,隨手將其扔掉,回頭招呼劉二傻下車,繼續問他:「剛才傷蜥蜴的是誰?」

    剛巧不巧,這時候綢衫青年帶人追了出來,劉二傻伸手向他一指。

    綢衫青年本以為能看到同行高手狙殺一瘋一傻兩個小子,沒想到自家高手呆呆站在原地,不知發什麼呆,當即低吼:「劉老師動手無妨,狠狠……」

    不料話還沒說完,『劉老師』突然噴出一口鮮血,兩眼一翻直挺挺暈倒。

    『劉老師』的本領不差,但是比起空手的宋陽也還是差了一等,充其量天干戊字。不過宋陽赤手空拳想要擒下他,總得打上片刻才行,那宋陽怕其他人會趁機傷了二傻,由此當時並未戀戰,撤回到馬車取刀。

    宋陽所有的本領都是為了『刀』,有刀在手時實力突進。一擊之下『劉老師』當即吃了大虧,雖然擋下刀鋒加身的厄運,但抗不過『龍雀轉』的兇狠力道,受到重創。

    可惜不是龍雀,否則對方連人帶槍都會被從中劈斷。不過這樣也好,宋陽只是打架,沒想著殺人。

    綢衫青年神情大駭,就在『逃』字剛剛浮現腦海、還沒來得及轉身時,宋陽又用幾乎踩翻大地的身法衝入近前,左手握拳正中面門,不等他身子仰倒宋陽右手又抓住了他的衣襟,把他拽到二傻跟前。

    一進、一拳、一抓、一退都在彈指間完成,連綢衫青年帶手下伴當全都來不及反應。

    與對付長槍時不同,這次宋陽沒有全力出拳,否則綢衫青年的臉都會被打爛,現在也不過是鼻樑折斷、鼻血長流外加兩顆門牙。

    伴當色厲內荏,手中刀劍遙指宋陽:「小子,你惹禍了。」

    宋陽沒理會伴當,只是伸手拍了拍綢衫青年的肩膀:「小子,你也惹禍了。」

    伴當不敢上前,但又不能不說話,沉聲道:「你可知……」話正說到一般,綢衫青年就開聲怒斥:「蠢材,閉嘴!」

    宋陽笑:「果然還是你聰明些。先說好,打架砸壞的東西算你的,要賠錢給店家。」

    綢衫青年痛快點頭:「照三倍賠。」店小二心驚膽顫,早都躲到一旁去了,連道謝都不敢。

    宋陽放開對方,反正也不怕他能逃,轉頭望向劉二傻道:「到你了,他殺了劉三,想讓他賠什麼儘管開口。」

    二傻一輩子老實,當時就恨不得打架拚命,現在宋陽幫他鬧了一場,他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可一想自己寶貝蜥蜴慘死,心肝肺都抽到一起的疼,嘴巴顫抖半晌:「賠…賠、賠禮道歉!」

    綢衫青年立刻長身施禮:「在下一時魯莽,誤傷兄台尊寵,還請兄台海量相容,萬乞見諒。」

    二傻又不知道說什麼了,淚眼汪汪轉頭望向了宋陽。後者開口:「這位公子不止賠禮,還願意賠錢。」說完,宋陽又怕二傻老實,就要幾個銅板了事,又提醒道:「公子有的是錢,你儘管開口便是。」

    綢衫青年點頭附和:「兄台儘管開口,讓小弟略表心意,雖不足補償尊寵萬一,但求稍減心中愧疚。」

    劉二傻抹眼淚,抽嗒著,哽嚥著:「一百萬兩銀子。」

    哧的一聲,宋陽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綢衫青年的臉都青了。一百萬兩,按照盤頭兒他們的一年十兩的『工食銀』來算,能雇十萬個捕快。

    二傻把自己知道的最大的數報出來了,宋陽樂不可支,可這個數太不像話,根本沒法談,最後還是宋陽打圓場,一口價五百兩銀子,這也是獅子大開口,這筆錢已經夠二傻安安穩穩過完後半輩子了。

    綢衫青年咬牙答應,當即就有伴當上前,把一個小箱子遞過來,五兩一隻的金元寶,整十隻。

    二傻要到了甜頭,悲憤稍減,又眼巴巴地望向客棧旁拴著的一匹匹駿馬,試探著問宋陽:「能要馬不?」

    「能!」宋陽回答的斬釘截鐵。

    或許是怕劉二再要『一百萬匹』馬,這次綢衫青年搶先開口:「五匹馬送你,待會你隨便挑。」

    二傻終於顯出了開心模樣,樂了。宋陽也替他開心,從旁邊笑道:「你再想想,看還要他再賠些啥。」

    二傻目光轉動,剛剛向上翹起的嘴角漸漸撇下,片刻後又哞哞地哭了起來:「我還想讓他們賠我劉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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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官馬

 打了一架,幫二傻出氣,一頭小小蜥蜴,賠回來五十兩金子和五匹駿馬,事情到此為止。宋陽陪著劉二傻一起,從客棧中尋回『劉三』的頭,和身體拼在一起埋了。而後把五匹好馬牽在車轅上,這才重新上路。

    這次由宋陽趕車,二傻捧著一小箱金子悶悶不樂,宋陽知道他們『兄弟情深』,免不了還要安慰幾句,但說來說去也不外『等回去再養一頭就是了,我幫你捉』。

    可二傻卻一個勁地搖頭:「來不及了。」

    宋陽納悶:「什麼來不及了?」

    劉二傻這才說出了實話:「我的本事就是訓劉三。它死了,我就當不了官了。」

    宋陽愕然,想笑又覺得不合適,忍住了。劉二傻沉沉嘆氣,片刻後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打開了小箱子:「這錢咱倆平分,你幫我打架了。」

    宋陽笑而搖頭……差不多就在他們兩人落腳下一間客棧的時候,槍折吐血的『劉老師』也被同伴抬到房間裡,喂下了傷藥,綢衫青年坐在他病榻前,臉色陰沉目光閃爍。

    不長的功夫,一聲呻吟響起,『劉老師』醒了過來,他是被硬力擊中,傷得雖然不輕,但經脈無損只要安心調養就好。

    綢衫青年立刻起身,神情裡既有關切也有慚愧:「學生無能,連累劉老師負傷,罪不容赦。」

    劉老師勉強搖頭:「公子言重了。」綢衫青年家中勢力不小,否則也請不到天干戊字的好手來做親隨。

    這位『劉老師』平時也指點過公子武功,但並未拜師,所以綢衫青年對他以『老師、學生』相稱,他則還是稱呼公子。

    「可恨的是不知哪裡來的野小子,蠻力驚人,打傷家丁也就算了,竟還傷了您,不讓他死在青陽城,學生無顏見您。」提起宋陽,綢衫青年目光陰狠,嘴上說要替劉老師報仇,心裡更恨的則是自己的兩顆門牙。

    劉老師不置可否,只是皺眉道:「那小子的一刀之力,只怕天干丙字的力道了,這點年紀就有這樣的修為……說不通!」

    綢衫青年不屑:「再怎麼強,也不過是一個人,打得過三十個,還能打敗三百個麼。」

    劉老師也想給自己報仇,不過還是謹慎道:「可慮的不是這個小子,而是他的師門…別說咱們南理,就是燕國那些名門大宗,門下能有一兩個這樣的鬼才弟子也算是不得了了。」

    「等到青陽城,宰他的又不是咱們,是城中守備、軍中健卒,他師門再凶也凶不過朝廷,還敢造反麼?我這就給二叔傳訊,請他幫忙。」

    劉老師當然知道東家的背景,但他自己不直說,而是引著綢衫青年說出這句話,當即也跟著點頭而笑。

    綢衫青年又把話鋒一轉:「不過,青陽城裡現在有欽差大人,二叔估計也不敢隨便動兵抓人,最好能有個像樣的由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要是驚動了欽差,問下來總得有話可說。」

    劉老師終於明白了,東家這是要自己這個老江湖來幫忙出主意,當即開口:「公子沒留意麼,那兩個小子拉車用的是官馬。」老江湖目光銳利,與宋陽交手前後不過眨眼功夫,但是已經看清楚馬屁股上的官家印記。

    綢衫青年目光一亮,呵呵地笑了起來:「城中差官發現兩人的馬匹有異,上前查看,不料兩個小子動手傷人,這才引來大隊官兵圍剿。」

    劉老師接著說了下去:「兩個鄉下小子被誅滅當場,事後搜身,如果找不到官馬證箋那就不用說了,必是惡賊無疑;即便找到了證箋,也是兩人『拒絕盤查、動手在先』,反正都是死有餘辜。」

    綢衫青年的笑容更加歡愉了,他賠給二傻的是五匹好馬,誰也不會用它們來拉車,是以他不擔心宋陽會換馬……

    筆走龍蛇,綢衫青年迅寫好一封信,喚進一個做事妥帖的伴當,吩咐道:「連夜進城,務必把信送到長史大人手中!」他家二叔在青陽城任『長史』之職,是太守大人的幕僚之,這個官職雖然不是實銜,但權力著實不小,必要時甚至可以親自領兵

    第二天一早,宋陽洗漱完畢,帶著二傻來從二樓客房到客棧廳堂吃早飯,才剛一下樓,宋陽就搖頭而笑,伸手捻了捻自己的眉心——顧昭君又來了,這次他身旁多出個漂亮侍女,正一勺一勺為他喝粥。

    顧昭君挺客氣:「一起來吃,我把你倆那份也點出來了。」

    宋陽坐到桌前:「很閒麼,最近你的功夫沒少花在我身上。」

    顧昭君搖頭:「碰巧,我也要走這條路,又在無意裡聽說你昨天打架了,有些好奇就過來聊聊。」

    「好奇什麼?」

    「一個打三十個,還一刀砸垮了個戊字高手,比我想得可兇猛多了……你的武功,天干丁字總有了吧?」顧昭君眼線廣佈,昨天宋陽打架的情形他都已經詳細瞭解了。

    宋陽不置可否,拿起一根油條,同時示意二傻快吃,不用管別人。

    沒得到回應,顧昭君也不以為意,只是笑道:「一怒拔刀,少年英雄,果然不脫傻…那個青年的本色。」說著,轉頭看了身邊的漂亮侍女一眼,繼續對宋陽道:「我這人有個毛病,當著女人的面罵不出髒話來。」

    侍女莞爾,眸子清純,唇角卻蕩起了一絲妖嬈。

    宋陽沒理他的話茬,逕自說自己的事情:「對了,提到刀,上一把斷了,還有沒新的?」

    「早準備好了。」顧昭君回答。身旁侍女不用吩咐起身向外走去,片刻後轉回,手中捧回一柄烏鞘長刀,並未直接遞給宋陽,而是抽刀給他觀瞧。

    「咦,還不錯哦。」說完,宋陽自己呵呵呵地笑了起來……笑,與刀無關,是因為他在學周杰倫。可惜身邊沒人明白的。

    刀光陰冷鋒銳流光,刀身隱隱透出一汪幽藍,顯然在鍛造時加入了特殊金屬,讓刀子更加結實、鋒利,美中不足的是刀子正中有一條紅色血痕,這把刀曾經折斷,又被重新煉合。

    雖仍遠遜龍雀,但比起上一把刀好上太多了。

    侍女收刀,隨手將其依在桌旁,又捻起湯匙開始喂顧昭君喝粥。

    顧昭君微笑:「我這個人從不小氣,但也絕不會浪費。在我眼裡,你什麼樣的人,就要配什麼樣的刀,你的武功在我意料之外,給你換一把好刀是應該的。不過……光身手好,你還是拿不到它。」

    說完,他也不解釋什麼,回頭望向客棧院子裡的馬廄:「你今天要趕著車進城麼?」

    宋陽顯出一份無奈:「一點小事卻兜了這大一個圈子,累不累。」

    顧昭君則怡然搖頭:「不累,我喜歡這樣。」

    宋陽笑了下皮笑肉不笑,轉開了話題:「昨天那個綢衫青年,應該有些勢力,身邊帶了快三十個伴當,還請到一個天干戊壓陣。更要緊的,他的伴當裡有幾個人,用的是橫刀。」

    橫刀是公門專用制式的佩刀,與民間、江湖常見佩刀樣式略有區別。

    話題突兀,侍女把清澈目光望向宋陽,神情不解,顧昭君卻顯得饒有興趣,點頭道:「你繼續。」

    「他有公門背景,挨了打後如果還不甘心的話……昨天睡覺前我想過,他要報復,多半會在我拉車的那匹馬上花心思。」宋陽把自己的想法大概說了說,隨即又聳了聳肩膀:「不過我還不算換馬,更不想步行。老馬舊車原樣不動,就這樣進城。」

    顧昭君挑了挑眉毛,追問:「這麼說,就算他在城裡動用官兵對付你,你也有辦法應付?」

    宋陽嘴裡有食物,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顧昭君並不追究細節,只是歡暢笑道:「成了,你想到他可能會在你的馬上花心思,就配得上這把刀。」

    侍女乖巧,聞言立刻把長刀遞到宋陽手中,同時還送了他一個甜甜笑容。

    「那你昨天打架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乾脆把那小子直接殺了,不就什麼後患都沒有了。」

    這次宋陽沉吟了下才開口:「如果用你的話說,應該是『什麼事情都會有個價錢』,他殺了劉三固然可恨,但我把他們打翻,又訛了五百兩銀子和五匹馬…這件事就是這個價錢了。能明白?畢竟,我確定不來他會不會報復。」

    「還有一問,你不確定他會不會報復,為何不乾脆棄馬步行,這一來什麼事都沒有了,省得麻煩。」

    「穩贏的事情,我從來不怕麻煩。」宋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顧昭君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專心喝粥,但是片刻後他又納悶望向劉二傻,笑問:「你怎麼不吃東西,光看著我倆?」

    從落座到現在,二傻一直直勾勾的看著侍女和顧昭君兩人,一口早飯也沒吃。

    二傻目光淒然:「我以前也像她這樣喂劉三。」

    觸景生情。

    顧昭君咳了一聲:「那我走,不擾你的好胃口。」跟著又望向宋陽:「上好寶刀,我還有幾把,盼著有一天能把最得意的那一柄送你。」

    和以前一樣,顧昭君起身走了幾步,又站住了,回頭問宋陽:「你覺得她好看麼?喜歡麼?」意指身旁侍女。

    宋陽只是應了前半句:「好看得緊。」

    顧昭君挺開心的樣子:「你要能入選鳳凰城,我就把她送你。」

    說完也不管宋陽答不答應,樂呵呵地走了,侍女跟在主人身後,走出門口時不忘對宋陽回眸一笑,眼波如水。

    宋陽沒多理會,只催促二傻快吃東西,等兩人吃飽喝足才知道,顧昭君的確是點出了三人的早飯,但他沒結賬……宋陽眉啼笑皆非,事情雖小但以顧昭君的仔細,絕不會是忘記了,老頭子就是來蹭飯的。

    把帳目一併結算清楚,把五匹駿馬寄存客棧,依舊老馬舊車,宋陽與二傻一起駕車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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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梟 第三十八章 玄機

 青陽城未到,但城頭聳立的兩桿大旗早早映入眼簾,一面是南理王旗自不必說,另一面則代表著城中欽差的尊貴身份,公主專配的青鳳旗,上面紋繡兩字:玄機。

  
    漸行漸近,路上的行人也就越多,二傻放慢了車速,低聲對宋陽道:「你小心看好咱的金子。」說著滿臉警惕目光來回巡梭,他現在有錢了,看誰都像賊。

    宋陽笑:「箱子在你屁股底下坐著呢,誰能偷得走。」這個時候身後馬蹄聲急促,昨天和他們打過一架的綢衫青年,帶著幾個未受傷的伴當從背後趕上來。擦肩而過之際,綢衫青年對宋陽、二傻拱手抱拳,笑道:「祝兩位好運,入選京師。」

    對就快死掉的人,他從不吝惜笑容。

    宋陽同樣報以微笑,一套吉祥話送了過去。又向前走了一陣,城門遙遙可見,宋陽也開始和二傻一樣,運足目力來回巡視週遭人群,不過不是防賊,他在找人,片刻後他神情一喜,跳上車棚遠遠對著站在城門外的一個精壯漢子揮手大喊:「秦大哥,這裡!」

    適逢臘月初一,『選賢』第一天,四方百姓蜂擁而至,參選的不少、更多的是來看熱鬧的。此刻人潮洶湧、密密麻麻擁在城門,唯獨那個『秦大哥』身邊冷冷清清,人人都繞著他走……因為他的長相實在太過駭人,臉皮殷紅如血,五官扭曲在一起,不想活人更像惡鬼。

    也是因為這副恐怖樣貌,所以宋陽以前雖只見過一次,但一下子就認出了他——秦錐,紅波府家將,一年前曾去過燕子坪,替任小捕給宋陽傳了個口訊、留下了傳書靈雀。

    秦錐布衣,未著紅甲,聽到宋陽呼喊露出了個猙獰笑容,一邊揮手致意一邊迎了上來。這個時候在在他身後人影一閃,一個臉膛黑到幾乎都看不清五官的少女,從秦錐身後繞了出來,手裡還拿著半個牛肉燒餅,滿眼喜悅地快步跑過來:「宋陽,還認得我不!」

    任小捕換上了女裝,但那臉孔絲毫未變,做小捕快時一摸一樣的易容。

    三年未見,陰家棧前乾乾瘦瘦的小女孩已經出落成婀娜少女,走路時衣裙迎風身姿搖擺,曼妙畢現。

    宋陽當然認得她,只是沒想到她會親自來城門外等自己,開心同時問了句:「你怎麼親自來了?今天『選賢』第一天,欽差不用在場主持麼?」

    選拔民間奇士,這是天大的熱鬧,任小捕又哪能錯過,她爹是皇帝的叔叔,她是皇帝的堂妹,在得到消息當晚就入宮去找豐隆帝,討了一路『欽差』的差事。南理一共九州,任小捕特意挑了青陽州,而後傳書燕子坪。

    在信上任小捕只是將此事告知宋陽,既沒請他來參選,更沒要他來探望自己,不過這小子還算識趣,回信來說他這就趕過來……任小捕算準了日子,連早飯都沒吃,一早就到城門口來等人了。

    她身份特殊,雖然青陽認得她的人幾乎沒有,但萬一被認出來,非得惹出大亂子不可,所以只改了女裝,臉上仍舊易容成當年的小捕快。

    聽到宋陽發問,任小捕豪氣揮手:「欽差是我,我說什麼時候開始選就什麼時候選。」

    醜漢秦錐插口笑道:「我家小姐今天早傳諭州官說身染微恙,把大選退後了一天,青陽太守緊張得不行,親自帶了本地名醫趕赴驛館,卻不知小姐早從後門溜了。」

    任小捕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嘿嘿笑道:「現在這個身份不管做什麼都會麻煩別人,心裡怪過意不去,還是以前當捕快舒服,幹啥都沒人管。」

    宋陽伸手指向城頭的『玄機』青鳳旗:「那面旗子是你的?原來不是機敏郡主麼?陞官了?」

    「三年沒見,怎麼還這麼笨,這不叫陞官,叫進爵。」一年前皇帝傳旨,冊封任小捕為公主,封號『玄機』。這是好事,任小捕卻顯出了些不開心,搖搖頭岔開話題,問宋陽:「你是來看熱鬧的,還是來參選的?」

    「參選。」宋陽回答。

    任小捕『哈』地笑出了聲:「那你可別指望我能幫你,本欽差為官清廉,絕不徇私枉法,你有真本事我自然帶你進京,你要是濫竽充數來的,我連回家的路費都不發給你。」

    欽差大人言辭正義,全忘了自己為了來接宋陽,讓全城無數百姓都晾了一天。

    「我可不敢指望你徇私舞弊。」宋陽笑著跳下馬車,拉著任小捕往走開幾步:「倒是我這個傻兄弟…你還記得不,劉二傻。」

    宋陽先把劉二傻的情形仔細對任小捕說了一遍,而後道:「他發了憨性子,沒有了蜥蜴也非要參選不可,一定要把自己的本事說給欽差聽,說大人自會公斷…到時候你好好嘉獎他一番,別傷了他。」

    任小捕立刻答應下來:「到時候我誇獎一番,再給他頒一個好聽稱號,讓他高高興興回家就是了。還有,殺劉三的那個人長什麼樣?你仔細說給我聽,他這輩子也別想過選了!」

    正咬牙發狠之際,任小捕忽的又想起另外一件事,目光很快變作好奇,望著宋陽問道:「你怎麼也會來參選?你這個人…可不像會為國出力的樣子。」

    事關尤太醫,宋陽心裡微微一沉,搖了搖頭不想解釋。

    任小捕沒看出宋陽的鬱鬱,還道他故意賣關子,既不滿又不屑地撇嘴:「不說?很了不起麼?也未必有多難猜,你等著!」說著,就好像三年前斷案陰家棧時那樣,毫不顧忌身段,深蹲在地雙手抱頭,滿臉痛苦皺眉苦思,片刻後跳起來,一字一頓地說道:「結義兄弟!你是為了結義兄弟才來參選的。」

    宋陽被她說懵了,啼笑皆非:「什麼跟什麼。」

    任小捕揚起下頜,哼了一聲:「你不承認也沒用,反正你就是為了結義兄弟來參選的。」

    宋陽不和她在這種沒頭沒尾的事情上糾纏,伸手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箋,遞給任小捕:「我這裡還有件事要拜託你,你先看一看。」

    任小捕接信一看,滿臉納悶:「官馬證箋?什麼意思?」

    宋陽語氣輕鬆:「待會說不定會有一樁『圍剿盜馬惡匪』的冤案,還要請欽差大人伸冤做主。」隨即把自己的推測說了出來。青陽城的欽差就是任小捕,這是宋陽早就得知的消息,所以對綢衫青年『可能的報復』毫不忌諱,只不過宋陽沒想到任小捕會親自來接他,這倒更加省心了。

    任小捕聽得直皺眉:「他敢這麼做,當真沒王法了麼?」

    宋陽搖了搖頭:「只是『有備無患』吧,也許人家無意再惹事,那就最好了。」

    此時一旁的醜漢秦錐突然冷笑了一聲:「狗崽子一定會動手,就在你入城的時候!」今早秦錐在城門口等人時,就察覺城門兵馬調動有異,有大群快刀手隱匿暗藏。秦錐本來是出生入死的百戰勇將,這些小把戲自然瞞不過他,不過事不關己他也懶得去過問,只要保護好小姐就成了,現在聽說了事情經過,當即明白那些人都是衝著宋陽來的。

    惱怒、驚訝、還有……無以復加的興奮,任小捕眼睛亮的嚇人:「走,咱們進城,看他們……」

    事情要靠任小捕幫忙,但宋陽無意讓她涉險,不等她說完就搖頭道:「不用你和我一起進城,對方要動手,就請秦大哥亮出身份鎮住他們便好。」

    任小捕瞪大眼睛:「就鎮住?哪怎麼行?」

    不用宋陽回答,秦錐就接口道:「普通官兵、差役都是奉命行事,不必為難他們,只要順著調令順藤追上去,總能找到主使之人,小姐放心,一定能辦成鐵案。」

    宋陽拱手而笑:「拜託拜託,一是要請秦大哥幫忙喝止那些殺我的官兵;二是勞煩欽差大人費心辦下這樁案子。」

    玄機公主正色擺手:「國器私用不算,而且還是傷天害理之事,這件案子我親自辦,涉案的一個也別想逃……我想和你一起進城。」

    宋陽斷然拒絕,秦錐隱蔽地打了幾個手勢,護送公主的當然不止一個,周圍還有不少紅波家將便衣潛行,看到手勢當即靠攏過來,護著任小捕先行進城,秦錐自己留下與宋陽同路。

    任小捕雖然有些小小的任性,但從來不會為難手下,也不再強求,轉身先走了,不過她走得很慢……故人相見滿心歡喜,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還沒能讓宋陽看見自己的漂亮臉蛋,那就先讓他看看公主的玲瓏身姿吧。

    可惜她這番小心思又落空了,宋陽沒看他,正耐心勸說劉二傻先躲進車廂。

    二傻喜歡坐在外面看風景,不肯進車廂,直到宋陽告訴他有人會來搶金子,他才如臨大敵,抱著小箱子躲進車廂去了。不久之後,玄機公主背影不見,宋陽和秦錐並肩坐在馬車上,吆喝兩聲車子移動,向著城門緩緩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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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6 20:45:36
第三十九章 顧忌

   一切都『按部就班』,馬車剛進城門洞子,就有健卒迎上、攔住,待確認拉車的是官馬無疑,健卒面露冷笑,身後兩個百人隊倏然現身,連喝問都沒有一句,手執利刃急速圍攏而至。

      宋陽的手按在自己的刀上,秦錐面無表情,伸手入懷摸出紅波衛的腰牌,就連車廂裡的二傻都驚覺氣氛變化,開口大吼了聲:「搶金子,救命……」

    可出乎意料的,就在兩個百人隊堪堪殺到、秦錐已經取出腰牌、正要亮出的時候,突然一個校尉疾馳而至,揚聲傳令,命埋伏在此的所有官兵收刀回營。

    官兵只是奉命行事,並不多問,轉眼就散去了,再沒人理會宋陽……

    宋陽略顯詫異,與秦錐對望了一眼:「被他們看破身份了?」

    秦錐明白他的意思,當即搖頭:「不可能,連我都認不出小姐了。」

    宋陽有點不好意思:「你別介意,其實…秦大哥你比你家小姐好認。」

    秦錐才不在意這些,把腰牌收回懷中同時笑了起來:「那也不會,進城之後只要有外人的場合我們都掛起面盔,除了自家兄弟,沒人知道我是紅波衛。」

    不是因為發覺『宋陽與紅波府有關係』所以撤兵……事情越說不通,宋陽就愈發小心,琢磨了一陣後,突然莫名其妙地笑出了聲。

    秦錐見他笑得古怪,納悶問道:「怎了?」

    「這事情應該沒完,我不信他們突然善念大發就此收手。再仔細想想的話……有可能會是這樣。」而後宋陽壓低了聲音,和秦錐耳語了幾句,時不時還忍不住要笑上幾聲。

    把話說完,秦錐也哈哈大笑了起來,但歡笑過後,醜漢子的臉沉了下來:「那些狗崽子,當真活膩歪了。」

    ---------------------

    綢衫青年就在城門附近,本來正笑嘻嘻的等著看宋陽被砍成肉泥,沒想到官兵忽然收隊,意外之下,暫時都不去報名,帶著親隨直接進城去找他的長史二叔。

    本擬今日開始的青陽州選賢,因為公主『身染微恙』被推遲了一天,要昭告全城,還要重新安排諸多官吏、兵丁的輪值,青陽長史高大人正忙得焦頭爛額,但是聽說侄子上門,還是抽出個空子,著下人領入……

    昨天夜裡,高大人接到侄子的信,當場大怒。高家有錢有勢,但從高長史往下,人丁忽然淡薄起來,下一代女兒眾多,男娃卻只有綢衫青年一個,從小就被大家當成了寶貝,這次被人痛打、訛詐,這個仇如何能夠不報。

    起先高大人就按照侄子信上的安排,調動健卒埋伏城門後,只待宋陽進城立刻將其砍翻。但是今天早上他仔細琢磨過此事,又覺得先前的安排不妥。

    歸根結底,可慮的並非一個上品丁字的青年高手,而是這個青年高手背後的師門,任誰都能想得到,徒弟如此了得,師父更不好惹。

    官馬的藉口勉強能說得過去,表面上看斬殺宋陽的是南理朝廷,師父想要替徒弟報仇,除非是造反。可實際上,宋陽的『師父』要想報仇也不一定非得打下鳳凰城火燒南理宮。大可來青陽城一趟,好歹一查都能查到是高長史下令調兵,到時候可大大不妙。

    所以高大人再度傳令,於一觸即發之際撤走埋伏的人馬。

    高大人幾句話,給侄子把事情講清楚,綢衫青年眉頭緊皺,半晌後才嘆了口氣:「那個野小子說不定真有什麼背景,犯不著為他傷筋動骨,我自己找機會殺掉另外那個傻子,出口氣就算了,不勞煩二叔了。」

    「不逞一時意氣,果然懂事了,不枉我們幾個兄弟都把你當寶。」高大人滿臉暢慰,笑了起來:「不過那個野小子傷了你,我可沒打算饒他,只是不想自己動手吧!」

    綢衫青年神色一喜:「怎麼說?」

    高大人賣起了關子:「我是干什麼?」

    綢衫青年迎奉二叔,笑道:「您老是青陽城長史,太守之下青陽第一人。」

    高大人撫鬚:「這就是了,身為長史要幫太守大人處理諸多公務,卷宗事務也是其一,我若想添上份卷宗,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綢衫青年不解,笑嘻嘻的說了聲:「侄兒愚鈍。」

    「明天這個時候,傷你的野小子就會多出個『通緝巨寇』的身份,當然,暫時還不會有差人去找他的麻煩。他不是來『選賢』的麼?等他上台獻技時,我會拿他的『通緝卷宗』給太守大人看。」

    綢衫青年恍然大悟:「您是要讓太守傳令拿人……」

    不等說完,高大人就搖頭笑道:「所以說,你還是年輕,還要歷練。太守絕不會調兵抓人的。他會把卷宗呈給公主過目。」

    綢衫青年完全糊塗了,神情茫然,也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為什麼要找公主?」

    「太守鎮守一方,緝拿惡賊是分內之事,就算當著公主的面抓了惡賊,也不會有功勞嘉獎。既然沒有功勞,就不必搶了,還不如送一份人情給公主。」

    說到這裡,高大人拉長了聲音:「玄機公主法眼如炬,識破惡賊身份,號令親隨當場緝拿……公主身份尊貴,當然也不會貪圖功勞,但這是一份美譽,也是一段佳話,呵呵,這就是太守大人送給公主的人情。而且我聽說,玄機公主嫉惡如仇,即便不理會那份好聽的名聲,她也不會放過惡賊。」

    高大人停頓了片刻,聲音略略放低,語氣卻更重了:「最要緊的,公主身邊的親隨是紅波衛,他們出手,惡賊只有被打殘打死的份,絕沒有逃跑的道理。以後惡賊的師門要是追究,要麼去找公主,要麼就找鎮西王…不管哪個都身份尊崇,野小子的師父哪有機會見到他們?就算見到了,憑著公主、鎮西王爺,會和那些江湖人去掰開揉碎分析緣由經過?野小子的師父要是識趣就遠遠滾開,不識趣就被當場格殺。」

    說完,停頓片刻,高大人再度大笑了起來:「野小子死定了,將來就算有人想替他報仇,也都直奔鳳凰城,根本不會來青陽。」

    綢衫青年滿臉欽佩,隨著二叔一起大笑……

    雖然沒機會聽高大人這一番仔細解釋,但是宋陽也大概猜到了,對方若不肯罷休,多半會借公主、紅波衛的手來殺自己。其實推斷的過程並不麻煩,只要先想清楚對方最最顧忌自己的地方是什麼、再想通他們會如何避免這個『顧忌』,結果也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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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2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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