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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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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8 20:17:25
第六十章 奉陪

 真正君子,應該會先推開任小捕、再等她幾年。等她真正成熟了,看她是否會愛上、找到另一個男人……少女情懷或許當不得真,現在的『非他不可』,再過幾年大了一些後,也許就會變成一個搖頭微笑——當初怎麼會喜歡他呵。

    看她會不會變,免得耽擱了她。

    若真的變了,就讓那個她想要的男人照顧她……可麻煩的是,宋陽一想到別人去照顧她,就打從心眼裡不放心。

    宋陽不是君子,更不是混蛋,另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件事:當『新涼』之後,任小捕從冷冰冰的棺槨中『重生』,就再沒了身份、再不能拋頭露面,偌大世界她就只有他了。

    使用新涼,對宋陽來說絕不單單是幫任小捕這一次,而是從此一生,無盡牽絆。

    今天上午在城中『閒逛』時,宋陽只用了半盞茶不到的功夫就決定了『新涼』之計,除了他自己之外沒人能想得到,這麼短短的片刻思考,宋陽就把自己以後的幾十年都『搭』進去了。

    宋陽任性。

    如果尤太醫泉下有知,當時應該會嘿嘿嘿地怪笑著,罵上一句:這熊孩子!

    所以宋陽沒推開任小捕。不用把持,又何必把持……當任筱拂柔軟、溫暖且濕潤的雙唇靠近時,宋陽也吻了下去。

    花樣女子,誰能不動心;任小捕的可愛足以讓宋陽沉迷。燭火軟紅搖擺不定,處子清香沁入肺腑,呼吸漸漸迷亂。

    來得毫無徵兆,來得順其自然。

    糾纏,從嘴唇到身體。忘情中,那條三年前死也解不開的腰帶滑落在地……兩具年輕的身體滾落床笫…直到宋陽進入的瞬間,任小捕的眼淚奪眶而出,咬牙不發出呼痛聲,心裡卻還是哽嚥著那句話:我就知道是你。

    撕裂的劇痛。

    身體的疼痛卻遠不足以遮擋那陣不知從何處而來、直直吹拂進心底的微風,溫暖而柔軟;

    不知不覺裡,風聲漸漸響亮,攪動著層層海水,一道道浪花湧起,從髮梢、皮膚一路沖襲到四肢百骸、沖襲到五臟六腑;

    所有的一切漸強漸猛,最初那一縷微風終於變成可怕風暴,只有靈魂才能聽到的風雷滾蕩,彷彿來自冥冥的驚濤駭浪,任筱拂知道自己會失去什麼、又會得到什麼,痛苦與興奮混雜著,彼此吞噬彼此撕咬。

    而風暴繼續,充滿了生命的力量,狂猛而澎湃,不可阻擋也不容置疑,它在毫無留情地摧毀著一個世界——屬於任筱拂的、曾經的世界。

    直到最後,滾燙的白色海浪奔湧而起,撲到天地間,轉眼化作熊熊烈焰,不過短短一瞬,舊日化為烏有,而嶄新的生命、嶄新的快樂、嶄新的希望,就在此刻明亮綻放!

    宋陽的生命,留在了筱拂的身體中。

    任筱拂想哭,想笑,想歡呼,也想發狂……從今以後,這個男人。

    從今以後,這個男人。

    --------------------------

    迷亂褪去,任筱拂閉合雙目蜷縮在宋陽懷中,好像睡著了。半晌後幽幽開口:「睡不著…唱首歌來聽聽。」

    宋陽輕拍著她光滑的背脊,口中輕輕哼出了一個調子。他天生五音不全,唱歌難聽,但低聲哼個小調還問題不大……過了一陣,任筱拂『咦』了一聲:「這是什麼調子,怪。不過也好聽。」說著,身體不安分的扭動了兩下,一雙長腿把宋陽死死纏住,同時揚起了下頜,眸子亮晶晶的。

    宋陽笑了:「覺得好聽就成。」

    任小捕重複著、咀嚼著最後一句歌詞『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眨了眨眼睛,心滿意足的笑了,繼續扭動著身體,好像條小蛇似的向上『攀爬』,直到把臉龐湊近,再次吻了下去。

    春情之後的雙唇,濕漉漉的溫暖。隨後任小捕長出了一口氣:「還記得被困荒山,你給我講的『千年之後』麼?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那些都是真的。」

    說完,也不用宋陽回答,任小捕又岔開了話題,這次只說了一個字:「疼。」

    宋陽當然明白她說的是什麼,可又不知該怎麼回答,總不能說『我給你開服藥吧』,只是伸出手輕輕揉開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心。

    可任小捕又搖了搖頭:「沒事,一回疼兩回麻三回好像小蟲爬。」

    宋陽愕然:「從哪學來的?」

    任小捕吃吃地笑著:「府裡丫鬟們議論時,我偷聽到的。」笑容裡有些赧然,有些開心,還有些掩飾不住的小小得意。

    宋陽哭笑不得,伸手拉過被子,把任筱拂和自己一股腦地裹住:「筱拂……」

    剛說了兩個字,公主殿下就再度皺眉,糾正:「小捕!」說完,又笑了起來:「叫小捕聽著舒服。」

    宋陽低下頭,親了親那個隨著笑容、在她臉頰上泛起的酒窩,繼續道:「有件事情,你一定要記得。」剛才任筱拂轉頭逃走,宋陽拉住她就是因為還有話沒囑咐完,沒想到惹出來『這麼大』的事情。

    任筱拂把螓首枕在他的肩膀上:「你說。」

    「新涼假死的事情,不能告訴別人,特別是你父王。」

    任筱拂目光納悶:「為什麼?」

    今日名動南理的鎮西王,也不見得比著十八年前權傾大燕的付丞相會更加疼愛兒女;而此刻身邊這個把宋陽當做主心骨的漂亮少女的處境,又和當年百歲宴時的付家四公子何其形似?一樣的帝王旨意,一樣的『天下為重』,說穿了吧,王侯將相,兒女輕賤。

    即便宋陽對鎮西王印象不錯,但也不敢指望他會同意女兒使用新涼……靠假死的確能幫任筱拂從容過關、讓紅波府免受衝擊。可換個角度來看,如果和親成功,鎮西王、紅波府的地位會更上層樓。

    地位更加強大和女兒開心快樂,鎮西王會選哪一樣?宋陽沒把握。所以『假死』之事,一定要連同紅波府一起瞞過去的。

    這些實話未免有些太殘忍,宋陽沒去說,而是換了個『角度』:「替你父王想想,你嫁到回鶻,或許會不開心,可至少錦衣玉食、終老無憂;但假死之後,只能顛沛流離、東躲西藏……」

    說到這裡,任小捕就點了點頭:「明白了,這件事我不會告訴父王。」

    點頭之際,長發繚繞拂過宋陽,癢癢的。宋陽一笑,繼續道:「還有你三姐,新涼的事情…最好也不要說。」

    任小捕立刻搖頭:「不行!她和我最要好,不能瞞她。」

    任初榕已經決心助妹妹逃過和親,本來告訴她真相也無所謂的,但這個女人實在聰明,宋陽本能地就要提防她。而『新涼』是宋陽自己保命的辦法之一,所以不想洩露出去、讓她知道。

    見任小捕態度堅定,宋陽笑了笑,也沒再堅持,只是說道:「那你記得囑咐她,新涼、假死之事,不可再洩露給旁人。」

    提到任初榕,任小捕也猛地省起,三姐的馬車就在驛館外等著她,立刻跳起來急急忙忙地穿衣服,同時笑道:「我得趕緊走,萬一三姐等得不耐煩,進來找人…那、那我現在就吞新涼算了!」

    任初榕讓妹妹來『逼問口供』,因為『逃避和親』隱秘,所以沒讓秦錐等人守在門口,而是一起都等在驛館外,又哪想得到事情竟會如此。

    任小捕穿回衣服、整理好儀容,慌慌張張地向外跑去,剛到門口又折返回來,用力抱住宋陽:「你…你自己說的,把酒奉陪…不許再反悔。」

    宋陽的笑容認真,點了點頭。

    又是深深一吻,而後香風飄蕩,任小捕轉身離去。

    馬車上,任初榕已經等得有些著急了,見她終於回來了,皺眉問道:「怎麼這麼久?」

    任小捕笑容明浩:「學了首歌,古怪的要命,也好聽得要命!」

    任初榕搖頭:「那麼一件大事當頭,你還有心思玩耍…怎樣,宋陽有沒有對你說,他的辦法是什麼?」

    任小捕點了點頭,可隨即又琢磨了片刻,嬉皮笑臉地摟住姐姐的肩膀:「我不能說,你就別問了,總之無比可靠…剛學的歌你要不要聽,我唱給你。」

    在驛館裡公主殿下信誓旦旦,姐妹情深;結果到了車上,她還是決定要聽宋陽的話。

    任初榕啞然,她知道任筱拂出馬一定能問出真相;但是她可沒想到,寶貝妹妹居然和宋陽變成了一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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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骨牌

  床笫間落紅觸目。

  宋陽的目光溫暖,輕輕哼著前世裡的調子,整理好被縟,又重新換過了床單。

  不久之後小九回來,這小丫頭成天都是一副美滋滋的神情,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多開心事,張羅著給宋陽燒水洗澡,和昨天一樣,先伺候著主人沐浴,又跑去暖寢。

  可是暖寢回來,小九沒像上次那樣趕快就推著宋陽去睡覺,在她小臉上多出了一份古怪笑意:「公子,你把床單換了?」

  宋陽亂編理由:「我有個毛病,每天都要換洗一次床單。」

  小九點了點頭,把捏成拈花手勢的右手探到宋陽眼前:「那這根頭髮……真長呵。」拇指與食指之間,輕輕拈著一根頭髮,小九的手好看,擺出的這個手勢自有迷人之處。

  漢人蓄髮,男女都是長發,但披散開來的話,長短還是有很大區別,女子大都髮長及腰,而男子頭髮不過披肩,宋陽也不例外。

  小九手中的那根,比著宋陽的頭髮可要長得多了。

  宋陽撇了下嘴角:「很奇怪麼,那是你的頭髮。」

  只是隨口敷衍,不料小九卻『啊』了一聲,吸溜著涼氣笑道:「我家公子心眼通天,果然不能騙不能詐。」她手裡的頭髮,是剛剛從自己頭上拔下來的……宋陽又好氣又好笑:「這算啥?套我的話?」

  小九吐了下舌頭:「我這不是好奇嘛…不打聽清楚了心裡癢癢。」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中的頭髮小心團成一團,扔到油燈裡燒掉了。

  宋陽見她舉止奇怪,納悶問:「把頭髮燒了?這又是什麼儀式?」

  小九不笑了:「南理深山裡的生苗、黑瑤,許多人都會巫蠱、降頭那些奇怪本領,我聽說他們打算害誰,就會先偷對方的頭髮,做施法的引子,可得小心些…公子放心,我打掃房間之後,找到的頭髮不管是你的我的還是…還是別人的,統統都會燒掉。」

  宋陽搖頭笑道:「跟鬼故事似的,再說我也沒那麼多仇人。」

  小九卻煞有介事:「總之小心些沒壞處,反正這些小事公子就不用操心了,我都會照顧周全。」

  兩人正閒聊著,忽然房門打開,呼啦啦地進來好幾個人,二傻為首,後面跟著蕭琪和曲氏夫婦。二傻進門就喊:「宋陽,來打天九,三缺一!」一邊說著,把手中的骨牌盒子搖晃得嘩嘩亂響。

  宋陽愣了下:「你們不是四個人麼,哪來的三缺一。」

  二傻搖頭:「我不會打,所以三缺一。」

  宋陽失聲笑道:「光看你這張羅勁,還真瞧不出你不會打。」小九喜歡熱鬧,見朋友上門打牌異常開心,立刻張羅著鋪桌子擺座位,大夥都是窮苦出身,也不讓她一個人忙活,全都幫忙動手,屋子裡一下子熱鬧起來,可就在這個時候,門外遽然傳來一聲雷霆般的怒喝:「宋陽,受死!」

  話音落處,轟的一聲,房門所在的一面牆盡數崩塌,身背一隻長形包裹的陳返急撲而入。

  二傻首當其衝,張大嘴巴剛說出一個『你』字,就被陳返一掌印在胸膛。

  陳返有備而來,不僅背了兵器,事先也服用了催力的藥劑,兩個時辰內是大圓滿境界,二傻如何受得住他的一掌,口中鮮血狂噴,連慘嚎的機會都沒有便摔飛開去。而陳返攻襲不停身形一晃再晃,屋中人除了宋陽之外,盡數遭受重擊倒地。

  最後一個是小九,和其他人一樣,口溢鮮血、向後摔了出去,重重撞倒了一排屏風,可她還是拼出所有力量,在失去意識前對著宋陽尖聲嘶喊:「刀,逃!」

  刀在寢室,逃命的方向也在寢室。

  陳返出手不過短短一個呼吸間,宋陽就只來得及喊出四個字:「先別傷人……」

  所有人都已經『傷』了。

  橫禍來得莫名其妙,可對方擺明是來殺人的,宋陽再沒廢話轉身逃向寢室。

  「走得掉麼?」陳返怪笑著急追而來。

  宋陽全力催動身法,衝入寢室後抄起初羽寶刀,跟著一頭紮出了窗外……對手是大宗師,即便寶刀在手,宋陽依舊毫無勝算。

  逃命也一樣,他絕對逃不遠。

  但宋陽不需要逃得太遠,他還有最後一個機會:馬車,裝了十一道機括,能在瞬間暴散千百冷月的馬車。

  他趕車進城,中選後這輛車也隨他一起來到驛館。

  只要奔逃數十丈,穿過驛館的大院衝到馬廄旁……可甲頂宗師的速度,遠比想像中來得更可怕,宋陽撞碎窗櫺躍身半空,陳返如影隨形也衝出窗外。

  就在陳返越過窗子瞬間,月色映照下,在他周身突兀氤氳起一層幽藍光芒,與此同時陳返的臉色也微微一變,淒厲而笑:「好毒!」

  陳返中毒。

  毒在窗框上,於宋陽先行穿越窗櫺的剎那布下的。

  但劇毒未能阻擋大宗師片刻,宋陽尚未落地,陳返便已衝到身後,再沒別的辦法,宋陽咆哮,刀光炸碎夜色,化作一道長虹翻捲而起,直劈強敵。

  冷笑聲刺耳,陳返神色陰冷而不屑,彈指間一道白色光芒激射而去。二傻手中的那副骨牌,不知何時已經被陳返拿在了手中,此刻彈出的,正是其中的一枚骰子。

  『啪』地一聲脆響,骰子爆碎成齏粉,而它射中的的位置,正是刀柄與刀身的連接處……骰子上力量並不大,但擊打的所在卻恰到好處。

  彷彿打蛇七寸,骰子正中『初羽』藥害,刀身發出嗡嗡怪響,宋陽灌注其間的霸道力量,瞬間被骰子引發的長刀自震傾瀉一空。

  宋陽雙腳落地,陳發已經攔阻在他面前,馬廄不遠卻不吝於天涯。宋陽縱聲大吼,身法賁烈、內勁賁臨、刀勢更加賁烈,事到如今就只剩下拚命。

  轉眼之間,驛館院落中隆隆轟鳴,每一刀斬出都會引蕩風雷,每一步踏出都會炸碎青石。

  每一斬都孤注一擲。

  朋友倒斃屋中、馬車機括咫尺天涯、囊中劇毒對大宗師無效,宋陽就只剩下手中的戰刀!已經陷入必死境地,宋**本不覺得自己還能逃生,但手中還有刀,他只求拚命,哪怕只掃中對方一下也好。

  此刻心中,性命、天地、世界都已不再,唯獨手中戰刀依舊的熊熊殺意,卻也正迎合了龍雀的本意:唯我,霸道。

  暴風驟雨般的強攻,宋陽雙眼赤紅,勢若瘋魔。

  宋陽情緒暴躁,氣勢狂猛,但心中卻什麼都沒想。連生死都已置之度外,還有什麼可想的?茫茫天地孑然一身,只剩一把……殺人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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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8 20:18:14
第六十二章 搶地

  可惜,還不夠。

  至少對修為圓滿的陳返還不夠……或許是存心戲弄,陳返並未直接擊殺宋陽,而是將手中的骨牌一枚一枚地射出,每隻骨牌所中的位置,都與最先那顆骰子一樣;而每次擊打的效果也全無區別,引發刀身自震,勁力就此消散。

  三十幾顆骨牌轉眼打光,陳返又翻手取出一貫銅錢,存心戲弄之意再明顯不過。

  不止取勝無望,簡直窩囊透頂,宋陽的每一斬,都在尚未成型時便告夭折。宋陽不停變化著攻勢,調整著沖襲的方向和角度,但是在甲頂宗師面前毫無效果……

  驛館中打得驚天動地,衛戍士兵盡數被驚動,就憑著幾十個普通士兵,如何能拆解大宗師與上品武士的戰團,首領軍官氣急敗壞,大聲傳令命分別手下趕往太守處、公主處去送信。

  任小捕姐妹在半路上,正遇到聞訊趕來的紅波家將,任小捕聽說宋陽正在和陳返拚命,又驚又怒又害怕,立刻就要趕過去,但任初榕一聲令下,全不管公主殿下的叫嚷哀求,分出一隊人硬是『架』著她返回住處。

  驛館的惡戰涉及大宗師,情形又來得詭異,任小捕又是莽撞脾氣,承合郡主怕她壞事更怕她會涉險。

  公主的『官銜』比著郡主高,但紅波衛是家將,只服從更有威信的三小姐。

  一炷香的功夫,任初榕在秦錐的護衛下,帶領百多紅波鐵騎趕到驛館,秦錐看清形勢後,當即連聲傳令下去,大隊人馬不進反退,掉轉馬頭退後了百多丈。

  憑著到場的紅波衛的力量,還不足以制服一位大宗師,秦錐要靠馬隊、戰陣的衝擊之力去強襲陳返,至少要打亂他的陣腳,爭取把宋陽救出險地。

  百戰雄兵,轉眼集結成陣,秦錐與另外三個健騎列位隊首,四面紅波府的王旗被他們握在手中,與以往不同的,大旗並非高擎而是被直端……鎮西王旗,也是衝陣巨矛,精鐵鍊制份量了得,此刻鐵矛鋒銳直指院落中的陳返。

  但就在衝陣堪堪發動前,不遠處的承合郡主突然大聲喝令:「且慢!」

  秦錐手中戰矛猛震,帶動著矛上的王旗嘩嘩顫抖,皺眉回頭:「郡主怎了?」

  任初榕也是騎馬而來的,當即催馬上前,她的神情有些古怪,左手緊緊握拳,搖頭道:「總之不能上前,靜心觀戰吧。」

  宋**本就不知道紅波衛已經趕來了……此刻他心中只有眼前一戰,甚至連為何而戰他都忘記了。

  自從習武以來,宋陽真正動手搏殺的機會並不多,一年前深山斬殺泰坦鳥、赴青陽途中痛打綢衫青年、選賢擂前力劈啞巴,前後加起來也僅只三次,而且每次敵人的實力都不如他,打得再如何激烈,也完全談不上『質量』。

  但這一次,人間武學的最高成就、甲頂宗師強大戰力,就彷彿一座無法跨越的高山,死死截斷了他的生路,宋陽在『撞山』,明知撞不塌但還是要撞。必死猶不屈、必死仍不棄,不是霸道本色是什麼。

  而逼著他越來越想拚命、越來越不服氣、漸漸忘卻所有只求一戰的則是……窩囊。

  自始至終,陳返都貓捉老鼠般的戲弄著宋陽。先是骨牌後是銅錢,『暗器』不停射出,全都同一個位置——初羽寶刀的刀身、刀柄連接處。打到現在宋陽劈出無數重砍,可沒有一次能夠蘊足全力,全都在氣勢乍起的剎那、被陳返暗器擊中『刀身要害』,長刀無法抑制地自震,力量消散一空。

  宋陽一身大力卻無法讓一斬成形。

  在拚命,所以霸道十足;但因憋悶,那份幾乎要掙裂天地的霸道盡數被捂在他自己的體內,無從宣洩,正因如此,他也就愈發瘋狂,幾乎陷入癲魔,除非劈碎桎梏,否則無法自拔。

  強烈到無以復加的憤怒在四肢百骸裡橫衝直闖,血液變得滾燙,身體髮膚彷彿被烈焰燒灼,宋陽目眥盡裂……鏖戰已經半個時辰,青陽州三千精銳早已集結在側,但承合郡主搖頭誰也不敢入場打擾。

  陳返手中第一貫錢打光,翻手又取出了第二貫。南理幣制千文一貫,宋陽已經劈出了千餘刀。每一刀只值一文錢。

  第一貫錢『花』了半個時辰,可陳返手中的第二貫錢,只堅持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告罄。不是宋陽的加快了出刀的速度,而是他的『霸道』越來越狠烈,『龍雀轉』的內力越來越剛猛,『初羽刀』上迸發的力量也越來越渾厚,以至陳返的一枚銅錢已經無法完全引動刀身自震、無法完全化解那一斬之威。

  從一次射出一文錢,到接連兩文、三文,只到五文,等陳返取出第三貫錢時,出手便是十錢連擊……

  真正霸道只有一途:遇強則越強,絕無變通。

  壓力越可怕,抗力也就越強猛,宋陽便是如此,隨著心境的扣合、怒意的爆發,『龍雀轉』的內勁也變得愈發洶湧,爆發出的力量一次比一次更強。

  眼中只有一個敵人,腦中只想著當前一斬,當宋陽完全融入『龍雀』、霸道從心而生時,他就變成了傻子變成了癲子,愚蠢卻決絕,可笑但榮光!

  承合郡主不諳武道,看不懂驛館院中的惡戰,但不知不覺裡,從她心底漸漸生出了一份恐懼……因宋陽而來,就好像一隻小鹿遠遠看到一頭發瘋的熊羆,明知熊羆不會衝她而來,但心中還是無可抑制的恐懼。

  任初榕甚至有些不敢再看,似乎害怕自己的目光,會把宋陽周身熊熊燃燒的無形火焰吸引過來。

  陳返又取出了第三貫錢,到了此刻除了癲狂裡的宋陽,在場的每個人都能想得明白:老頭子是早就料到了這樣的情形,否則哪會隨身帶著那麼多銅錢。

  只是片刻,第三貫錢就用去了大半,就在此時宋陽竟真的發了瘋,不再狂攻陳返,而是掄起『初羽』,彷彿開鑿大石似的,向著地面狠狠砸去。

  陳返並沒有趁機襲殺,相反向後推開了幾步,老頭子望向宋陽的目光裡,有興奮、有期待,也有幸災樂禍,但先前那份輕蔑早已消散。

  跳著腳、弓著身、額頭血脈賁張、臉色赤紅如血,宋陽前後劈出四刀,全都砍在青石板上,每一刀落下同時口中的嘶吼出一字:死、到、臨、頭!

  之前與陳返苦鬥時,宋陽也在出聲斷喝,但只是毫無意義的大吼,唯獨這一次,四個字清晰、響亮,聲震夜空!

  並非有意為之,僅僅因為就只有這四個字,才能代表他此刻的狂怒,完全是下意識的呼喝,就連宋陽自己也不知道,這四個字喊得究竟是仇敵還是他自己;

  那四刀也是如此。他已經憋悶到了極點,身體也彷彿到了承受的極限,臨界時不由自主搶地猛擊。以求宣洩淤積體內、燒心蝕骨的暴躁勁力。

  而當斬向地面的第四刀落下,不知是不是終於得以發洩的原因,宋陽只覺得腦海中『轟』的一聲巨響,眼前的世界也陡然變得明亮起來,從未體驗過的巨大力量從每一寸血脈中蜂擁而起,流轉、匯聚,最終落到了他的手上,他的刀上。

  四刀、四喝的宣洩,像極了洪水決堤。磅礡水勢絕不會只把堤壩衝開一個口子就罷休,它要沖碎整座大壩,湮滅所有阻擋它的一切。

  青石崩裂,沙土飛濺,宋陽的第五刀不再夯砸地面……刀光卷揚,冥冥之中一聲稚嫩啼鳴,『初羽』之嘯,直指陳返。

  還有宋陽的第二次咆哮:「死到…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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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8 20:18:46
第六十三章 三關

  不一樣的初羽,不一樣的宋陽,當頭一斬,已經再無法用銅錢壓制。

  陳返面色興奮,扔掉半貫銅錢,揚手震碎身後的包裹,碎布如蝶翩翩飛舞,陳返手中則多出了一朱紅長弓。

  刀風捲揚,裹挾沙石,宋陽劈山求路。

  弓弦震顫,陳返搭箭、勁射,奪目地金色光芒振起,所有觀戰之人都不由自主眯起眼睛,腦海中浮現兩字:烈日。

  不是射日一箭,而是一箭燦燦,烈若驕陽。

  陳返仍未殺人,他的箭射向了宋陽的刀。

  烈日一箭正中啼鳴初羽,幾乎刺穿耳膜的交鳴中,初羽的長嘯變作嘶啞慘嚎,不凡之刀也受不得甲頂宗師的震裂一擊。

  刀散碎,可勢仍在。攻殺未完。霸道以刀而起,但不會隨刀寂滅,因這是宋陽的霸道。

  只有陳返才能體味的可怕壓力,轟轟烈烈碾壓過來。陳返再彎弓,但這次無箭,弓弦顫顫中,又是一射。虛擊,雖無箭卻凝勢,震日之勢。

  最後這一次交擊,除了戰團中的兩人,週遭沒人能看懂……當耀目的光芒消散、散碎的寶刀噹啷啷地摔落、漫天塵土被夜風吹拂一空,宋陽氣喘吁吁地跌坐在地。

  陳返單手挽弓氣定神閒站在原地,對宋陽點了點頭:「還不錯。」

  宋陽精神委頓,但並未受傷,從地上躍起,面色陰沉,彷彿一頭面對天敵的幼獅。

  陳返笑了:「不打了,你屋裡那幾個人都沒死,傷得也不重,正好你會治病。」

  宋陽一愣,顧不得多說什麼,轉回身奔向自己的房間。陳返則轉身走向客棧外的承和郡主,秦錐等紅波衛如臨大敵,任初榕自己卻鎮靜的很,口中輕聲傳令,讓衛士們散開。

  走到郡主馬前,陳返開口:「還我。」

  郡主微笑著,攤開了一直緊握的左拳,白嫩手心中安安靜靜地躺著一枚銅錢。

  銅錢是自己飛到她手中的……就在她帶人趕到客棧、紅波衛結陣準備衝鋒的時候,任初榕握著韁繩的左手忽然一涼,多出了這枚銅錢。

  當時陳返正在用第一貫錢不停化解著宋陽的攻勢……

  銅錢當然是陳返彈過來的,力道拿捏的毫釐不差,剛好落入郡主的手中,而護在任初榕身邊的紅波衛,根本就沒不曾發現有『暗器』來襲。

  是警告也是提醒。

  警告郡主,紅波衛若貿然襲擊她必死無疑;同時也提醒郡主:驛館中兩個人的搏殺遠非勢均力敵的戰鬥,宋陽已出全力而陳返還從容得很,他要真想殺宋陽,根本等不到紅波衛趕來;甚至就當時而言,如果秦錐帶領紅波衛縱馬衝鋒,短短百餘丈的距離,已經足夠宋陽死三次了。

  任初榕不清楚陳返到底想做什麼,但她至少明白,陳返能殺宋陽而未殺…那便是不想殺了,既然如此,安心觀戰就是了。何況,宋陽把妹妹給拉攏了,任初榕還是挺想看他被別人打一頓的。

  陳返取了銅錢,也不再說話,返回驛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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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宋陽與陳返的惡戰吸引了過去,驛館中的衛士們也不例外,其間根本沒去過宋陽的房間。

  屋子裡一片狼藉,還是橫禍突降時的樣子,地上多了一個人——啞巴。

  剛開打的時候啞巴聽到動靜,勉強趕來想要幫忙,可他傷得走路都難,咬牙堅持著趕到主人房間就再也撐不住了,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至於小九、二傻等人,正如陳返所言,他們都沒事。他們挨打時又是吐血又是摔飛的,不過陳返出手時拿捏得極好,打上去時看著嚇人,但傷得並不算嚴重,只需簡單調養幾天就能恢復。當時的情形突、混亂且危險,宋**本沒機會去分辨罷了。

  宋陽的神智早已恢復清明,檢查過同伴後很快放下了心,先指揮著驛館的衛士、僕役把傷者安頓好,又開出藥方連夜讓人去抓藥,等都忙活完了之後,宋陽隨便找地方一坐,閉上眼睛靜靜回憶著剛才發生的事情,同時催動內勁仔細感受了一陣,站起身走向陳返的住處……

  對宋陽的到訪,陳返並不意外,問道:「來道謝?」

  宋陽點了點頭:「該謝的一定要謝,但我更想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名其妙的一場惡戰,現在已經不難再理解。從開始時被一文錢就化解攻勢,到後來越挫越強,直到最後陳返要動用真正武器,去化解宋陽的猛擊……另外惡戰過後,體內真氣渾厚而穩重,遠勝當初,宋陽哪還能不明白,自己的武功境界又告突破,而且這一次邁出的是一大步。

  現在他的經絡如何,他的真元便如何,完全相符了。陳返用剛才的那一戰,幫助宋陽大幅提升了境界,上品大成,與乙字宗師一線之隔。

  陳返望向宋陽的目光,彷彿在看著一件得意作品,眼神怡然:「先『殺』你那幾個同伴,讓你心中悲恨,再封住你的退路,把你逼入絕境,這才能逼出你的拚命之心…本來我心中最好的人選是『任小捕』,可惜,她是紅波府的人,又有個公主身份,打傷了她麻煩得很,仔細想想還是放棄了,退而求其次吧。」

  說到這裡,老頭子跑題了:「居然和公主勾搭到一起了,少年風流啊!放心吧,你倆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

  宋陽笑了笑:「我和她兩情相悅,在一起再正常不過,沒什麼丟人的。這件事會惹麻煩,所以我不會去主動宣揚,但是被別人說出去我也不在乎,更不會怕。」

  侃侃而談後,宋陽皺著眉頭又想了片刻,跟著一跺腳,臉上的從容都變成了氣急敗壞:「還有,你這人年紀不小了,地位也不得了,是不是也該檢點些,仗著大宗師的五感去偷聽別人窗根,很有趣麼?很正經麼?」

  說完,不容陳返再做議論,宋陽就連聲催促:「說正事,少提那些不相干的。」

  陳返並未就此轉回正題,而是莫名其妙地問道:「你師父有沒給你講過『三關重鎮』?」

  宋陽茫然搖頭。

  『三關重鎮』指的是三個要穴,印堂泥丸、胸口羶中、小腹關元。

  這三道大穴宋陽當然是知道的,在醫經也被稱作上、中、下丹田,分別主掌神、氣、精,算得上人體上最最重要的穴位。

  上、中、下丹田與生俱來,隨著人體生長而不停『壯大』,即便不學武練氣,它們也照樣會與自然、與外界『交流』,氣息吐納精力內蘊,在不知不覺裡,它們就封儲了雄厚的力量。普通人、甚至上品武士都無從察覺,只有修習到宗師境界,才能感受三枚丹田中的力量。

  但也僅僅是『感受』而已,三道大穴中封存的精力不會為主人所用,恰恰相反,它們還會減緩內勁運轉的速度,就彷彿一條大河中多出了三塊堅硬、巨大的礁石,阻礙河水的流淌,讓大河無法太過湍急。

  真氣運轉過快、一旦失控就只有一個下場:走火入魔。所以這三道大穴雖然減緩了內勁的運轉,實際的效果卻是在保護主人,

  由此,它們也被稱作『三關重鎮』,取得是鎮守雄關,護佑本宮之意。

  不過凡事無絕對,『三關重鎮』有防止真氣失控的效用,但不是說它們就一定萬無一失。如果真氣太暴躁,也有可能會衝破它們,而三道大穴一旦失守,其中貯藏的先天精氣就會游散而出,匯入內勁……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人在『走火入魔』之初,都會勁力暴漲,力量猛增。

  不過猛增的真氣很快就會沖碎經脈,屆時輕則修為盡廢,重則慘死當場。

  大概介紹過『三關重鎮』,陳返又繼續道:「早年間有些邪道人物,悟出了刺激『三關』的法門,靠著針灸手段,用性命做代價、能讓修為在短時間內激增。」

  這番道路對宋陽來說異常新鮮,卻不知道,半年前尤太醫就是靠著這個『邪道法門』打通三關,高唱著『將進酒』衝向仇敵。

  「邪道的法門是由外而內,一旦施展就必死無疑,我則是由內而外。」說著,陳返臉上又顯出得意笑容:「讓你心中悲恨、讓你陷入絕地、再讓你欲拚命而無門,逼著你狂怒發瘋,逼著你真元暴躁……說穿了吧,就是『幫』你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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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吃糖

 走火入魔的『害處』分為兩重,一是內勁修為,二是心性神智。

    第一個自不用說,當三關失守,上中下丹田中封存的先天之力盡數爆發,匯入真氣變成宋陽的內勁。而宋陽的經絡特殊,遠超同級別的武士,所以禁住了大力並未受損,同時化三關之力為己用,修為突飛猛進,逼近宗師境界。

    至於第二重、心性神智上的危害,走火入魔之人都會發瘋發狂,但也只有極個別會徹底變成瘋子,大多數人都會在不久後清醒回來,宋陽也在此列。

    聽到現在,宋陽哪還能不明白事情的經過,忍不住皺眉追問了句:「你探查清楚了,我三關中的精力,剛好是我經脈能夠承受的?」

    陳返的語氣不屑:「沒查清楚也查不清楚,試著看唄!你運氣還不錯。」宋陽脊背上直冒冷氣,若非『運氣不錯』,說不定他現在已經筋脈盡碎,生死不知了。宋陽呼出了口濁氣,對著陳返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我沒死、我修為精進,就欠了你一個人情,如果真能找到蝴蝶藍……」話沒說完,陳返搖頭打斷:「我殺你不會覺得欠了你,我幫你也不用你覺得欠了我,用不著你在這裡發誓表決心。」

    宋陽不以為意,換過了新的問題、也是他最關心的問題:「為什麼幫我?」

    這位甲頂宗師的脾氣古怪,可他幫宋陽提高修為的心思不容抹殺,雖然幫過之後宋陽是死是活他並不放在心上。

    何況,不久前他還大放厥詞『不信宋陽能找到蝴蝶藍』『即便找到也不會報恩』,今夜卻又忍著藥物反噬的痛楚強提修為,來逼宋陽走火入魔來精進修為,實在有些說不通了。

    「還不明白麼?糊塗小子。」陳返的嘴角抽動了下,算是個不屑笑容:「幫你是因為…因為……」說到關鍵處,他忽然面色迷茫起來,彷彿話到嘴邊突然忘記了似的,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目光閃爍著,沉默、猶豫,不久之後,那份猶豫就變得暴躁了,陳返語氣生硬且憤怒:「自己想去,少來問我!」

    宋陽愕然:「我怎麼會知道?」

    顯然,陳返對這個話題不想多說:「說完了?說完了就走。你那些個朋友同伴不是都受傷了麼,還等著你這個大夫治病。」說到這裡,他又冷笑了起來:「記得上次你說『做人還是恩怨分明些好』,嘿,我幫你突破進境,卻打傷了你那群朋友,我倒真想看看,你怎麼『恩怨分明』?以後是想著替自己報恩呢,還是替朋友報仇?」

    宋陽搖了搖頭,暫時沒說什麼,而是找來紙筆,寫下了一道藥方,放下筆後才開口:「讓驛館雜役幫你抓藥,這道方子……」

    陳返很不耐煩:「又是溫補滋養的藥物?我用不著那些溫吞吞的東西。」

    宋陽笑了起來,神情愉快得緊:「你修為太高,我倉促布在窗櫺上的劇毒『普度』對你無效,但那道劇毒還有個副效——摧眉斷髮,除非你把內勁練到了頭髮鬍鬚上,否則十個時辰之後,保你鬚髮盡落,光禿禿地精神。我已經問過那幾個傷在你手上的朋友,他們都挺開心來著,覺得這樣就算報仇了。他們不再追究我自然沒話說……這不是滋補方子,而是生須長髮的靈藥,對前輩有用。」

    『普度』,中了這道劇毒,先不說會不會死,至少會變成個禿頭和尚,名字也算貼切了。

    說完,宋陽收斂了笑容:「我還是覺得,恩怨分明些好。仇已了斷,剩下的將來儘量去還。」跟著對老頭子長身一揖,告辭而去。

    這一夜,先是春光旖旎,跟著驚心惡戰直到走火入魔,最後又忙碌著給同伴治傷,宋陽身心疲憊,本還想躺在床上仔細想想陳返為何要幫自己,結果腦袋才剛一沾到枕頭就沉睡了過去,一覺睡到第二天將近正午,再醒來時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痠疼,可痠痛之中又透出無法言語的舒適……

    隨後一段時間,宋陽忙得不可開交,把全副精神放在幾位受傷的同伴身上,初榕、筱拂兩姊妹也多次來探望傷者,不過她們每次來都先去看望二傻、蕭琪等人,一坐半晌有說有笑,直到臨走時才會到宋陽的住處打個招呼,並不多待。

    任小捕是『做賊心虛』,又甩不開身邊的侍衛,所以不敢太親近;但任初榕就顯得有些故意冷落宋陽似的,對此小九大感不服氣,和主人抱怨了好幾次,宋陽自己倒無所謂,只是笑著讓她少管閒事。

    大家的傷勢並不嚴重,再加上宋陽醫術不凡,恢復得奇快,唯一有些麻煩的是啞巴。

    在和宋陽惡戰之前啞巴本就有舊傷,本來這也沒太多影響,不過在陳返突襲當夜,他又強撐著起身、發力,這一來新傷舊疾被盡數引發,但當時並未顯現什麼,而是兩天之後舊疾突然發作,全身發緊牙關緊咬,連藥湯都灌不下去,情形著實凶險。宋陽又是全身施針,又是夠兌藥酒給他浸泡,拿出了全部的本領,總算有驚無險,幫他闖過了這道鬼門關。

    不過,也是因為對啞巴的細緻醫救,宋陽才發現在他背上,有一副很不錯的紋身……

    差不多半個月後,被陳返打傷的眾人盡數痊癒,啞巴也能起身做些簡單活動了,任初榕那邊也完成了手頭上諸多事務,就此啟程帶著青陽中選『奇士』返回國都鳳凰城。

    這是『榮光之旅』,『奇士』們個個意氣風發,包括曲氏夫婦在內所有人都跨上高頭大馬,在紅波衛的簇擁下得意趕路,就連陳返也不例外。大宗師現在長髮落盡、鬚眉不見,光禿禿的精神著,不過他有辦法,給自己戴了頂垂紗斗笠,平添幾分神秘,一點不丟氣派。就唯獨宋陽,他捨不得他的寶貝馬車,親自趕著車,載著小九和啞巴,混跡在雄壯隊列中,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馬車雖然寒酸,但是也有威風之處:除了陳返,在青陽中選的諸位能人,在這一路上幾乎時時刻刻都圍在這架馬車周圍。

    二傻自不必說,他是第一次出遠門,早就把宋陽當成親人了,遠行時寸步不離;蕭琪能有機會一步登天也全賴宋陽,不知不覺裡也把他當成了主心骨。

    至於曲氏夫婦也跟在宋陽身邊,還有另一重原因,宋陽在幫他們譜曲新歌。歌曲這種『東西』,可複製性實在太高,他們還在青陽的時候,『將進酒』與『青藏高原』就已經在大街小巷傳唱開來了,老兩口想要出人頭地、唱響京都,非要編纂新歌不可,而且還得不停推陳出新。

    恰好,宋陽腦子裡有的是『神奇調子』。

    一路上不止州官慇勤招待,每隔百里都會有一隊紅衣衛接應,旅途順利得很……啟程時將近臘月二十,轉眼走了幾天,算算日子,已經到了臘月二十七,新春佳節將至,而宋陽這一行人距離鳳凰城也不過一天的路程。也許是因為即將回家過年,承合郡主的興致極好,舍了駕輦改做騎馬。噠噠蹄聲清脆,任初榕策馬來到隊伍中最礙眼的那輛破馬車旁邊,微笑著問:「得閒不?聊幾句?」

    宋陽點頭:「你上車來?」

    任初榕搖了搖頭:「還是你騎馬吧。」

    宋陽和一個紅波衛換過了坐騎,與郡主並肩騎行。

    起先任初榕隨口說笑著,全是些沒味道的閒話,手上則代住韁繩,放慢了行進的速度,很快綴到了隊伍最後。現在他們臨近京師,周圍太平安全無虞,紅波衛知道郡主要和宋陽密談,都裝作不見,維持原來的速度趕路。

    不久之後,兩人與大隊人馬相距三里,任初榕悄然鬆了口氣,伸手從挎囊中摸出了一包糖果。

    宋陽略顯愕然,笑道:「好像你慢下來脫開大隊,就是為了吃糖似的。」

    任初榕應了句:「我愛吃甜的。」跟著把一枚橘紅色方糖放進口中,口氣卻忽地清淡了:「和親的事,筱拂把你的辦法告訴我了,不妥。」

    說完,任初榕轉頭,目光清冷,穩穩盯住了宋陽。

    宋陽看都不看對方:「套話呢?不好使。」

    一下子,任初榕眼中清冷崩散,換做好奇與笑意:「咦?這麼快就被你看破了?破綻在哪裡?」

    「你沒破綻,是我的辦法絕無不妥之處。不會有更好的辦法了。」宋陽擺了擺手:「最好的法子,你非得說有不妥,當然是套話。」

    『喀』,郡主咬碎了口中的方糖,笑得卻不怎麼甜:「你這個人…是不是太自信了些?」

    宋陽不置可否,向郡主伸出一隻手:「給顆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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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小事

 任初榕低頭從糖果包中選出了一顆嫣紅色的方糖,遞給了宋陽:「玫瑰紅糖,最是香甜可口。」

 隨即她換過了話題:「自從陳返發難後,我和筱拂時常到驛館探望傷者,唯獨冷落了你,還請見諒。」

    宋陽把糖扔進嘴巴裡,咂摸著滋味,同時搖頭道:「我不見怪,見諒也就無從談起。你不來拉攏我也無非三個緣由,我能想得通。」在青陽時,以任初榕的身份、地位,屈尊降貴多次跑到驛館去探望,其中自然存了拉攏之心,雖然是替國家選賢,但選出的賢才、能人,終歸還是要為人所用。

    「不錯,就是三個緣由,一是拉攏不了你;二是你不用拉攏;三則是拉攏了你也沒用。」任初榕神情愉快:「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

    宋陽參加選賢,是為了去燕國拿刀、查案、報仇,除此別無所求,他不圖名利,紅波府又如何拉攏;

    而換個角度來看,就憑著宋陽和任小捕的關係,再加上他的性子,其實已經和紅波府綁在一起了,根本就不用再拉攏;

    但是宋陽還要幫任小捕逃避和親,即便承合郡主不知道他具體的計劃,至少也能明白,這件事一旦做了,妹妹就再也不能拋頭露面,宋陽則要小心護著她,多半也會就此潛蹤隱世,他不再入世,拉攏了又有什麼用。

    承合郡主現實得很,既然如此,便沒必要再向宋陽示好了。

    對此宋陽才不在意:「找我什麼事,就直接說吧。」

    任初榕應道:「一是和你說些無關緊要的廢話;再求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雖然自稱是『廢話』,但再開口時她收斂了笑容:「南理九州選賢都有了結果,這一次各地都有能人異士現身,你想脫穎而出,從十個赴擂一品的資格中爭取一席之地,不是件容易事,至少…只憑你的『少年強』,勝算不大。」

    「十個位子,連一個都撈不到?」宋陽顯得饒有興趣,追問:「其他地方都找到了什麼樣的能人?」

    「九州入選能人一共三十多位,比較不錯的,西貝州找到一個黑口瑤,擅長巫蠱;百花州找到個自稱鬼谷傳人的瞎子,精通奇門遁甲;鏡州有一位侏儒老道,因火成名……而最最要緊的,是馬蹄州的一門三兄弟,姓洪。」

    任初榕把自己收到的消息奉上:「洪家三人都有雄辯之才,老大對大勢瞭若指掌,合縱連橫見識了得;老二專攻錢糧之道,通稅解會,自稱有調運九州、富強南理的本領;老三修的是法理刑名,國如巨械,因法度在才能人人有責,每顆榫子、楔子、齒輪都依法而動。」

    三兄弟分則各擁其才,合便是一套完整的『強國之道』。負責他們這一路的欽差曾任帝師,學識淵博朝野公認,洪家三兄弟能將他折服,足見他們有真才實學,言論大而不空,處處都能落到實處。

    任初榕嘆了口氣,似乎在替宋陽擔心:「不巧得很,你中選的依仗也是強國之道。」雖然有十個席位,但是南理不會派兩套『強國之道』去赴擂一品。

    憑空跳出來的對手,宋陽卻沒什麼反應,只是糾正道:「我靠的不是強國之道,是領悟自然。」

    「隨你自己怎麼說,反正你的獻藝,落在所有人眼中已經是強國之道了。」任初榕稍稍停頓,繼續說道:「赴擂一品的席位與家門無關,所以我們不會出手,父王那裡也不會同意我們幫忙。你想去燕國,就只能靠自己。」

    說到這裡,她閉上了嘴巴,靜靜打量著宋陽……過了一陣,她皺起了眉頭,唇角卻含笑,兩種絕不應同時出現的表情,在她的臉上和諧相融:「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你擔心?」

    「早就知道不會那麼容易,意料之中的事情就不用煩惱了,走著瞧吧。」說著,宋陽對任初榕點了點頭:「不管怎樣,你能來和我提前打個招呼,都要多謝你。」

    任初榕一擺手:「等到了鳳凰城,入選賢能都會住進同一家驛館,彼此少不了會面、聯絡,到時候哪個是什麼斤兩、哪個又有幾分成色,你都能自己看清楚,所以我剛說的那些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廢話罷了,不值得謝。」

    宋陽笑了下,問:「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呢,又是什麼?」

    「蕭琪。」任初榕神情認真。

    兩字之後,她的語氣忽然變得輕飄飄了:「我只是個小女子,總覺得家事比國事更重要些,你們這些中選奇士究竟誰能去燕國,其實我一點也不關心。我在意的是這群人裡,究竟有幾個能為我紅波府效力。」說著,她伸指虛點宋陽:「你就算了,但是有幾個人,我一定要把他們招致父王麾下的,咱們這一隊裡,我只看重一個人,蕭琪。」

    宋陽略感意外:「只有蕭琪?劉二也不錯吧。還有那位大宗師,絕頂的高人。」

    「馴鳥是劉二的天賦,雖神奇但沒辦法教會旁人。而且凶鳥難尋,即便能在深山中找到,他一個人又能馴得了幾頭?如實講,用處並不大。那位陳返前輩麼……他突兀登台,震驚青陽,已經出名了。如果我把他拉到父王麾下,會有許多人問:紅波府養一個甲頂宗師做什麼?而且問這句話的人裡,肯定會有豐隆陛下,這樣的人才,還是交給陛下去拉攏吧。」任初榕笑眯眯地望向宋陽:「不是我們不需要大宗師,更不是紅波府收服不了陳返…關鍵是,宗師這種凶物,我們只要沒有名氣的。」

    至於蕭琪,她相馬的本事也是天賦,但發揮起來簡單省事,即便一天只辨三十匹馬,一年下來也能將萬匹軍馬分類妥當,足夠裝備出一支像樣的軍隊了。善長途、善衝鋒、擅輜重……馬盡其用,部隊的戰力自然隨之提高。

    因為任小捕的關係,對紅波府來說宋陽也算半個自己人,任初榕和他說話的時候並沒太多忌諱。大概說過了原因後,把話題拉了回來:「對蕭琪紅波府勢在必得,所以找你幫忙……」

    不等她說完宋陽就聳起了肩膀:「這裡沒我什麼事吧,你想拉攏蕭琪,就直接找她把價錢開出來,她自己願意就成。她要不想給你父王幫忙,我也沒辦法。」

    「本來也沒想來麻煩你,」任初榕笑了,有些莫名其妙:「可有趣的是我對她露出招攬之意,她沒回答我,而是問起了你……問你會不會也為紅波府效力,她的意思也就再明白不過了。那個小丫頭啊,把你當成了主心骨,她想跟著你走,也一定會聽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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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紋身

 宋陽搖頭笑道:「這又是哪跟哪,說著說著就跑調了。」

    雙眼彎彎,形若新月、亮若新月,承合郡主笑眯眯地,再次盯住了宋陽:「我怎麼看你笑都…好像挺得意似的?」

    宋陽咳了一聲,擺手,逕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找機會我會勸下蕭琪,不過這件事到底還是要她自己做主。」從任小捕的性子到秦錐的脾氣,都不難看出紅波府環境很好,少傾軋而多人情,宋陽也覺得那裡對蕭琪而言是個不錯的歸宿。

    任初榕面露喜色:「她一定聽你的話。招攬這個重而又重的人物,在你來說不過是隻言片語之勞,微不足道小事。」

    宋陽分不清郡主的話是迷湯還是挪揄,乾脆不加理會,換過了話題:「我也有件事正想找你,是一味藥材。等入京後,請你幫我問問鳳凰城的諸多名醫,有沒有人知道『蝴蝶藍』的下落。」

    南理雖小可畢竟也是一國,京師中不乏名醫聖手,只要他們之中有人知道這味藥的下落,紅波府就一定能找到。對此任初榕痛快點頭。

    而最後,任初榕又加重了語氣,對宋陽道:「想去赴擂大燕一品,不會是件容易的事。十個奇人事關南理國威,無論聖上還是朝廷都重視的很,能被選拔到京都的,哪一個都不是泛泛之輩。何況相比之下,你還有個極大的不利之處……你在南理長大,但出身卻是燕國。」

    中選之人,州府自然會把他們的履歷呈報朝廷,宋陽雖然在南理長大,但他是被舅舅從燕國帶過來的,這一點瞞不住人。

    宋陽也皺了下眉頭,這件事是個麻煩,之前他也疏忽了。

    正經事說完,兩人催促馬匹回歸大隊,其間宋陽忽然問道:「聽說初春時節,皇宮附近漫天飛絮,好看得很。」

    任初榕點頭笑道:「不錯,算得上鳳凰城的一道風景,到時候你一定去看看。」

    宋陽笑了笑,沒再說什麼,等追上大隊後他又意外發現,現在正駕駛馬車的不再是紅波衛,而是啞巴。

    見宋陽回來,小九搶先開口:「我勸了,他不聽,非要親自趕車。」

    啞巴咧開嘴對宋陽憨笑,先是比劃著示意『主人的馬車交給外人來駕馭不妥』,跟著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表示身體無妨,替主人趕車完全能夠勝任。

    宋陽跳回到車上,隨口問啞巴道:「你是哪裡人?」

    啞巴張大了嘴吧,滿臉惘然著,搖了搖頭。

    宋陽笑了笑:「你自己也不知道?無妨,也不是完全無跡可尋,你有紋身。」

    與蠻族相似,啞巴的背上也有一副紋身,但不同於普通蠻族那些神、獸、日、月之類的花式,而是一副興風作浪的海妖圖,紋飾複雜氣勢恢宏,絕不是普通的『手藝』。宋陽問過啞巴,這幅紋身的從他懂事以來就烙印在後背了,應該是出生後不久就被紋上去了。若能查出紋身的出處,自然得知啞巴的來歷。

    當初宋陽把啞巴從吐蕃商人手中搶下來,不是看中了他的戰力,而是覺得他在開戰前為不該死的敵人祈禱,足見心地不錯,僅此而已。

    宋陽的想法很簡單,如果能幫啞巴找到家鄉,他自己又願意回家的話就讓他回去。

    隊伍緩緩前行,越近京師紅波府的排場威儀、排場也漸漸顯露,從距離鳳凰城兩百里開始,每隔十里都會有小隊紅波衛策馬而至,接應公主、郡主;等只剩百里時,變作每隔五里便有接應;五十里後則三里一哨,官道上馬蹄陣陣,紅衣騎士往來不斷;

    距離京城十里,來迎接的不只是紅波家將,還有禮部、吏部諸多官員,這次九州選賢、赴擂一品的重大差事大都落在他們身上,遠遠迎出來;事情還沒完,直到宋陽等人被帶到豪華驛館時,又有聖旨傳來,對主持青陽選賢的公主殿下大加褒獎,又對入選者著實鼓勵一番,同時還有皇家的賞賜。

    奇人異士,不分技能不問出身,南理朝廷一律以國禮待之。也不只青陽賢能,從九州歸來的各路人才都得到如此禮遇。而繁文縟節裡,不知不覺中,入選眾人的興趣也愈發興奮起來。

    任小捕和兩部官員交辦了公務,又千辛萬苦找了個空子,跑到宋陽身邊,想要說些什麼,可到最後還是湊上紅唇纏綿一吻,久久方歇……

    臘月二十八日黃昏時分,宋陽入住鳳凰城,等待著下一輪選拔,近四十位民間奇人爭奪十個赴擂一品的席位。不過此時正值新年,選拔的日期還沒確定,最快也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後。

    因為在青陽耽擱了一段時間,宋陽一行是九州之中最晚到的一路。送走了官員們後,其他地方的中選者也大都過來打一聲招呼,少不了又是半晌的寒暄熱鬧,小九最好打聽,等晚飯過後喧鬧散去,她給宋陽沏了香茗,自己也坐到一旁,伸出手指算道:「算上咱們,驛館裡一共有三十七個『賢能』,大都來打過招呼了,就有七個人沒來…我都問清楚了。」

    洪家三兄弟、黑口瑤、侏儒道人、鬼谷瞎子,承合郡主在路上和宋陽提到過的那幾些中選者,一個都沒來,另外還有一個舞藝出眾的年輕女子,也沒過來探望。

    一一數過之後,小九撇嘴不屑:「持才自傲、自詡高人,不稀得過來打招呼麼?給我家公子做跟班都不配。」

    這時候外面傳來了敲門聲,有人從外面問道:「宋公子休息了麼?」

    聽到叫門宋陽對小九說了句:「你還挺靈驗,說什麼就來什麼。」起身去開門。

    來的是三個人,為首老者塌鼻、旁邊的中年人齙牙、還有一個看上去年輕些,大概三十多歲樣子,天生疤瘌眼,三人醜得各有特色。塌鼻老者當先開口:「宋先生?打擾了。」隨即又向身後一指:「這是老夫的兩個弟弟。」

    宋陽問道:「洪家三位先生?」

    塌鼻老者微微一點頭:「老夫洪一。」

    齙牙老二也漫不經心地報名:「老夫洪正。」

    疤瘌眼的老三聲音洪亮:「洪止。」

    宋陽笑著點點頭:「早在路上就聽說了三位先生大才,快請進。」

    洪一、洪正、洪止三兄弟神情倨傲,並不客氣,邁步就往屋裡走,落座後還是洪一當先開口:「宋公子在青陽的『少年強』,震耳發聵,老夫也敬仰的很。同時心裡還有些疑惑,特意登門向公子請教。」

    宋陽沒想到,自己剛到京城,連椅子還沒坐熱洪家三兄弟就上門來『踢館』了,現在又不是殿試,他才無意去應付對方。正想拒絕,老二洪正就搶先開口,嘿嘿笑道:「巧的是,我也有個和『少年強』差不多的題目,想要請公子指點…我的題目就叫做『人人飛』,要是南理人人會飛,雙翅一振直衝雲霄,大家都飛到佛祖靈山、極樂世界,得永生逍遙,豈不是好。」

    洪正齙牙,正面向著宋陽一笑,宋陽幾乎有種對方的牙會飛出來打他的錯覺。

    顯然,洪正指摘的『少年強』是完全落不到實處的誇誇其談,就和他的『人人飛』一樣,輕蔑之意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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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無言

    宋陽笑著搖頭:「講些道理,混口飯吃,三位不用太較真的。」

    話剛說完,老三洪止就冷哼了一聲,虛乎著眼睛瞪著宋陽:「強國之道關乎萬民福祉,關乎九州繁盛,在你眼裡只是混口飯吃的胡言亂語麼?公子是不是有些太……」他正說著,一陣環珮叮咚,小九從後間房轉出來,面色不善。她本來是為訪客沏茶,但聽三個人進門就言辭不善,小丫頭心裡已經打算著替主人把他們趕走。

    忽然出現的嬌媚少女,三兄弟的表情微微一變,口中責難不停,但望向宋陽的目光裡摻雜了些分不清是羨慕還是嫉妒的神色。

    宋陽倒是本分得很,起身從小九手中接過茶盤,把三杯香茗親手奉上,笑道:「喝水,接著說,我聽著。」

    好像故意在少女面前顯本領似的,三兄弟幾乎同時開口教訓宋陽,屋裡一下子有點亂,可還沒等他們理清開口順序,外面敲門聲再度響起,宋陽扔下三位好色先生去開門,這次來得是個二十出頭的秀美女子。

    開門之後,女子並不急著開口,而是目光輕轉上上下下,幾乎是一寸一寸地打量著宋陽,從頭到腳把他看了個遍;宋陽沒吃虧,他也把對方端詳了個仔細。

    身著錦繡羅衫,裙幅褶褶逶迤身後,云髻高挽五官精緻,從打扮到長相都顯得雍容華貴,但光潔飽滿的額上有一道寸餘長的舊痕,平白透出了一抹血腥氣。

    對視了好一會,女子露出了個恬怡笑容,言辭客氣:「深夜造訪,打擾公子了,務請見諒。只是沒想到這個時候,公子這裡還有訪客。」說著,移開目光,向屋子裡的三個洪先生微笑點頭。

    洪姓兄弟和她早就相識,紛紛起身還禮,招呼著笑道:「南大家好。」姓南的年輕女子住在驛站,自然也是選賢的入選者,不久前小九給宋陽數過的那位出色舞者便是她了。

    宋陽側身讓開門口,把她往屋裡讓,南大家搖了搖頭:「既然宋先生有客人,便不好打擾了,我下次再來拜訪。」

    「南大家請留步。」宋陽語氣裡帶了些疑問:「冒昧問一句,你我以前…見過麼?」宋陽覺得對方有些眼熟,但明明就是陌生人,想不起以前什麼時候見過。

    不料話問出口,本已走出幾步的『南大家』轉身回來,並未開口而是張開雙臂,竟送了他一個滿滿地擁抱。南理是漢統的朝廷,不過國內多族混雜,較之大燕民風開放許多,但就這麼直接擁抱未免也太驚世駭俗了些,屋子裡的三位洪先生全都目瞪口呆,神情裡驚訝、愕然,還糾纏著些羨慕…打從心眼裡的羨慕。

    驚駭之餘,難免心浮氣躁口舌發乾,三兄弟不約而同抄起茶杯,既是潤口也算掩飾尷尬。

    南大家雙手抱著宋陽,尖尖地下頜搭在他的肩膀上,在宋陽耳邊輕聲道:「我複姓南榮,現在姓南,但上次見面時我姓榮……」

    說到這裡宋陽已經恍然大悟:「顧昭君讓你來的?」

    南榮右荃並不回答,只是繼續輕聲道:「我右臂上曾有過硃砂一點…這份恩情我時刻不敢相忘。」跟著放開宋陽,退後幾步,笑容依舊得體大方:「公子風采更勝往昔,右荃放心了,踏實了,更歡喜了。」

    而後南榮右荃轉目望向屋裡的小九,笑著讚了句:「妹妹好漂亮的一雙手。」,最後,再次對宋陽斂衽施禮,轉身走掉了。

    宋陽轉回頭望向小九,後者和洪家兄弟差不多,滿臉驚愕呆呆發愣,顯然不知道怎麼回事。

    顧昭君勢大,小九和南榮右荃同奉其為家主,但分屬不同『系統』,以前從未見過面,是以小九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當年的榮友全險些死在自己手裡,現在的南大家宋陽又哪會在意,暫時不去追究什麼,關上房門回到座位,問洪家兄弟:「三位前輩教訓完了?」齙牙洪一勉強回過神來,用力一揮袖子,重新沉下臉:「怎麼,你有話要說麼?若不服氣你大可強辯,無妨。」三兄弟長得各有其醜,但有個共同的毛病:說話時習慣指手畫腳,甩袖跺足,讓人眼花撩換。

    屋中寂靜,宋陽沉默,等了片刻後,宋陽說了四個字:「啞口無言。」

    洪一不屑冷曬:「你也自知理虧,啞口無言了麼?既如此便作罷……」話說到一半,洪一隻覺得喉嚨裡一陣劇痛,好像一團烈火突兀燒灼,聲音立刻嘶啞下去。

    不止他,另外兩兄弟也是如此,毫無徵兆的喉間劇痛,跟著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啞巴,任憑他們如何用力,想說的話只要一出口就會變成啞巴的『啊啊啊啊』。

    「這就叫啞口無言!」宋陽好整以暇,悠然開口,隨即又笑了起來:「你們三個有病吧?這裡不是選賢台更不是金鑾殿,沒有欽差評判也沒有聖上點評,在這就算辯贏了我有用麼?來給我個下馬威?很有趣麼?可又有什麼用?」

    洪家兄弟茫然對望神情絕望,到現在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小九見過宋陽用藥的本事,略作驚訝就明白這是宋陽的手段。不用問,是剛剛他遞送茶水時下了藥,毒啞了三個聒噪之人。

    小九咯咯脆笑,輕移蓮步走過來,學著洪家兄弟剛才的口氣,湊趣著問他們:「我家公子說你們有病,若不服氣你們大可強辯,無妨……怎麼,你也自知理虧,啞口無言了麼?」

    三個人啞巴了,自然啞口無言。

    宋陽這裡還有個真正的啞巴,本來躺在偏房休息不用見客,可是聽到外面又是歡笑又是依依呀呀亂得很,啞巴好奇心起也走出來看熱鬧。

    啞巴沒想到,出來就見到了『同行』,而且還是三個。

    小九玩得開心,擺出一副兇狠模樣,伸手一直啞巴,對三兄弟冷笑道:「看到他了麼,就是當初廢話太多,被我家公子一杯茶灌下去,十幾年了,到現在還不能說話!」

    啞巴啊啊有聲,不知是辯駁還是附和。

    洪家三兄弟又驚又恨,老大瞪著宋陽想要拚命,老二不停用力扣著自己的喉嚨,老三則滿臉哀求……他們一肚子雄才大略,最終都要靠著嘴巴說出來,一旦變成了啞巴便徹底完了,三個人寧可斷臂傷目,也不能沒了嘴巴。

    「從現在算起,三十六個時辰內只能喝白水,三天後藥力自行消退,記住,只能喝水,吃不得一點東西,否則一輩子做啞巴吧。」跟著宋陽揮手把他們三個轟走。看著片刻前還傲慢不已、詰難不休的三人全都變成了啞巴,宋陽自己也樂不可支,不過也沒過分刁難。

    洪家兄弟『啞口無言』落荒而逃,小九歡笑之餘,又給宋陽換上新茶:「這些人冒犯我家公子,只毒啞三天太輕饒他們了。」

    宋陽搖頭:「不止啞三天,還得餓三天、擔心三天,莫忘了現在正好過年,外面處處歡笑,這時節挨餓受怕,滋味不好受的很。」

    小九湊近了些:「真不能吃東西麼?」

    宋陽笑:「當然不是,唬他們的,不管怎樣三天期滿藥力都會消散,我估計姓洪的對不許吃東西的警告也將信將疑,但他們敢試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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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餃子

  轉過天來,驛館之中熱鬧異常,尤其初到京師的青陽賢能異常忙碌,從早飯過後直到晚飯前夕,訪客始終不斷。來的人無一例外:微服便裝、氣度不凡、攜帶重禮。這樣的情形宋陽並不意外,南理不止紅波府一個勢力。

  從九州篩選出的中選者,每一個都曾在萬眾目光下登台獻技,能夠脫穎而出、來到鳳凰城的都是真才實學之人,各方勢力想要拉攏人才,將之招為己用再正常不過,若非如此,承合郡主也不會請宋陽去說服蕭琪。

  再過一天,大清早起來,劉二傻拉著蕭琪跑來找宋陽,一進門就催促道:「快走快走,待會又會來客人!」

  宋陽挺意外:「有訪客就有禮物收,不好麼?」

  二傻滿不在乎地一揮手:「我問過門房了,來訪的見不到人,大都會把禮物留下……」小九從旁邊聽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二傻不耐煩總是接待陌生訪客,好容易到了京師,他想出去玩。蕭琪也是這個意思。宋陽當然也想去轉轉,當即把手一揮,笑道:「那就走,天不黑咱不回來…稍等下,」宋陽又想起一件事,去過紙筆飛快地寫了個單子,遞給小九:「這個你收著,今天閒逛時記得要採買這些東西。」

  小九接過單子看了看,滿是好奇地追問:「麵粉、大蔥、牛肉、油鹽醬醋…你打算做飯?」

  蕭琪神情關切,目光卻不敢望向宋陽:「驛館裡的飯菜不合公子胃口麼?我也會做幾道菜……」

  宋陽搖頭笑道:「過年了,哪能不吃頓餃子呵。」這座世界不存於宋陽前生所知的歷史,雖然民族、信仰、科技甚至語言與唐宋時都大同小異,但畢竟不是一模一樣,餃子便是其中之一……此間、天下,沒有餃子。

  以前在小鎮時,每逢大年夜宋陽都會張羅一頓餃子,僅是他和尤太醫兩人分享,即便燕子坪上的鄉親也見過、沒嘗過。

  又是新年,熟悉的世界早變,最重的親人剛走,但新生還在、明年又至,辭舊迎新時,宋陽想要吃上幾個水餃。

  蕭琪抬起頭,滿目不解,小九也好奇追問:「嚼子?轎子?那是什麼東西?」

  宋陽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總之好吃又吉利就是了。驛館的大師傅不會做,只能咱們自己動手。」說笑著剛出門,迎面正碰到曲氏兩口,他們是歌者,即便再怎麼出色也只能算作聲色小道,幾乎沒什麼人來拉攏他們,兩口子樂得清閒,也正打算出門逛逛。

  既然碰上,自然結伴而行。

  而大宗師陳返,在前天抵達驛館後不久就出門了,不知逛到哪裡去了,到現在也沒回來。這一來,青陽中選的諸人全都把訪客扔下,跑出門去玩,在九州中賢能裡算得上獨具一格。

  臘月二十九,鳳凰城內張燈結綵,時常有鞭炮聲傳來,七個人興致勃勃,也沒有個正經的目的,反正哪熱鬧就往哪湊,等午飯過後又遊玩了一陣,眾人暫時分成了兩路,小九帶著啞巴去採買『包餃子』的諸多食材,曲氏夫婦和蕭琪都跟去幫忙;劉二也想幫忙,但更想去玩,宋陽不忍掃他的興致、又擔心他腦子不好會闖禍,就隨他一起。

  分別前宋陽塞給小九一張銀票,囑咐道:「食材多買些,守歲的餃子,驛館裡的人人有份才好。」

  小九皺起眉頭:「他們啊…多半不會在驛館過年,看那些訪客的架勢,一定會把看中的人才請到府中去吃酒守歲。」說著,眉心舒展開來,小丫頭又笑了:「咱也不是沒人請,照我看,這頓餃子多半要去紅波府包了。」

  理所當然的事情,可宋陽卻搖頭:「不會,所有人應該都會留在驛館裡過年,咱們也一樣。」九州賢能各有精彩之處,鳳凰城中諸多勢力選中目標、紛紛表露善意,但豪門之間也有著自己的默契,至少不會為了一兩個人才就此撕破臉皮。

  幾家同時看中了一個人的情況多不勝數,大家各憑手段比誰更能遊說,畢竟現在還不到真正『搶人』的時候,有什麼事情總都要等皇家選拔赴擂人選之後。但過年把人拉走,未免就傷及旁人的面子了。比如左丞相看上的人,被右丞相請走過年……權力場中隨時暗鬥但鮮見明爭,宋陽大概能想到,明天大年夜時,驛館會難得的清淨上一晚。

  宋陽沒多解釋,小九也不糾纏這件事,她又有了新問題:「公子自己掏錢請他們吃餃子…犯得著麼?」說著,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咯咯咯地笑著,壓低聲音問宋陽:「你是不是想把他們統統毒啞了?」

  宋陽失笑,揮著袖子轟它:「趕緊走,辦你的事去。」

  小九脆聲答應,笑嘻嘻地和蕭琪等人走了,就近找到市場大肆採買,她們那一路里,蕭琪、曲氏夫婦都是過日子的人,買菜還價輕車熟路,因為買的多也不用她們自己出力氣,會賬後菜販糧販就派出夥計把東西送到住處,全不用操心。

  倒是另外有件小事,小九買菜的時候,無意中看到路邊還有家專門紋身的店舖,她想起宋陽打算追查紋身花式、查訪啞巴身世的事情,當即拉上啞巴進店。

  新年將近,那些不靠著年關掙錢的商舖大都關門了,這一家紋身鋪子本來也是如此,但是有一筆款子會在今日結匯過來,店家主人就留下個親信學徒來處理此事。見顧客上門,後生歉意說明狀況,小九也不氣餒,笑道:「無妨,就算你不是紋身師傅,在這行也會比我們有見識,你幫忙看看,認不認得他身上花紋的出處。」

  啞巴轉過身去,解掉上衣給亮出背上的紋飾,學徒茫然搖頭:「沒見過…」

  本來就是試試看,啞巴並不失望,咧著嘴笑了笑,剛想穿回衣衫,不料那個學徒又忙不迭伸手阻止:「且慢、且慢……」

  小九神色一喜:「怎麼,看出些端倪了?」

  學徒是老實人,聞言臉上一紅:「不是…不識得出處,是這技法了不起,我、能不能多看幾眼。」

  小九咳了一聲,望向啞巴,後者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個『一寸長短』的手勢,小九會意,對學徒笑道:「只能看一會!」

  學徒也有幾分痴性,幹這行愛這行,端詳著啞巴的紋身,口中嘖嘖稱奇,小九則隨手翻看案几上擺放的紋身圖樣,看著看著小丫頭又『嘰』地一聲笑了出來,指著其中一幅圖樣笑問學徒:「這是、這是水車?還有人紋這個?下面的鬼畫符又是什麼?」

  學徒心不在焉地搖搖頭:「像水車但不是水車,是個什麼輪子…前不久從大燕總號傳來的圖樣,應該不是繪師創的,多半是顧客自己點畫。那一串符字沒人明白。」

  又等了一會,小九不耐煩起來,把畫冊仍回遠處,帶著啞巴重返市場,匯合同伴去了……

  宋陽這邊也沒什麼事,帶著二傻閒逛了一個下午,直到黃昏時分,兩人才往回走,在距離驛館就還差幾條街的時候路過一座茶樓,二傻不走了,他不說自己嘴饞,而是問宋陽:「你渴了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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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瑤女

  宋陽正經點頭:「渴得不行,餓得要死了。」

  二傻跟著宋陽進了茶樓,選了二樓靠窗的位置坐好,點了茶食點心,咂著秋茶香片,正興高采烈地吃喝著,他忽地停下了嘴巴,伸手指向樓下:「你看。」

  宋陽順著他的指點望去,大宗師陳返。

  陳返也在閒逛,腳步不急不緩,本來沒什麼,可……陳返好像逛得太『閒』了。

  從街頭走到街尾,又從街尾走回街頭,反覆徘徊著,不到一頓飯的功夫裡,陳返幾次路過樓下,二傻瞧得有趣,問宋陽:「他在幹啥?」

  宋陽咂摸著茶水的滋味,覺得還不如比驛館裡備下的茶葉:「可能在等人吧,也許是心裡在盤算什麼事情。」

  二傻不同意,搖頭道:「都不像,我看他是迷路了!」國都大城,道路橫平豎直,方向一目瞭然,何況陳返是大宗師,哪會平白迷路,宋陽只當二傻在說笑話,而陳返也遠遠離開,再沒經過樓下。

  等劉二吃飽喝足,兩人返回驛館,正遇到小九採辦回來,身後帶了大隊送貨夥計,不止包餃子所用的食材,還有鮮花紅紙、干鮮果品等等年貨,驛館門前熱鬧非凡,負責做飯得大師傅都出來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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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覺醒來,大年三十。

  從天亮開始,近處、遠處始終鞭炮聲不斷,喜慶味道瀰漫四處,事情也正如宋陽料想的那樣,自從九州賢能入住後便始終訪客不斷的驛館,今天突兀地安靜了下來,再無人登門。

  小九精神抖擻,帶著蕭琪、曲氏夫婦等人佈置門廳,擺鮮花粘弔錢忙得團團轉,足足花了一上午的功夫才大體妥當,小九抱著雙臂站在自『家』門前,左看看、右看看,秀眉微微蹙起:「好像還缺了點啥。」

  很快,她猛地一拍自己額頭,恍然大悟:「還沒寫春聯!」紅紙早就買好,只等人來寫。

  紅紙鋪開、筆尖潤墨,可曲氏夫婦相視搖頭,宋陽領著啞巴後退幾步,蕭琪眨著眼睛地不說話……圍在桌前的這伙子人誰都不敢去執筆,倒是二傻藝高人膽大,渾不在乎上前拿起筆,小九手疾眼快搶先一步、一把抱起桌上的紅紙轉身向著驛館二樓跑出:「我找老先生去寫。」

  不久之後小九回來,胳膊上搭著一道道寫好的春聯,對仗工整字跡蒼勁,貼在門框兩邊,吉祥之意滿滿盈盈,宋陽笑著問她:「洪家的三位先生?」

  小九笑逐顏開:「他們不敢不寫。」

  午飯過後,小九帶著二傻不辭辛苦,在驛館裡樓上樓下跑了個遍,挨門挨戶地去請其他地方的入選者去宋陽處相聚,大家一起熱鬧過年。依著宋陽的本意,只是守歲時煮出餃子一人送過去一碗就是了,但小九、劉二都好熱鬧,盼著來的人越多越好,宋陽不捨得掃他們的興致,也就由得他們了。

  可是小九回來後,青陽出來的一眾人又等了個把時辰,也不見有旁人過來,小九略顯失望,她是按照四十人數量置辦的干鮮果品,滿滿噹噹地堆在桌子上,卻更顯得屋子裡有些空空蕩蕩了。宋陽走上前伸指捻開她的眉心:「過年時不能皺眉頭,否則一年都不開心。」說著轉回頭對二傻笑道:「劉二,把骨牌取來,咱們打天九。過年、賭錢!」

  洗牌聲、骰子在碗中搖撞的叮咚聲,外加曲大叔打牌得吆喝、曲大嬸喜歡用力摔牌,二傻不玩但跟著瞎起鬨……只有賭局中才有的諸般動靜轉眼響徹整座驛館。

  京師重地,天子腳下,驛館眾人在赴京之前都得了父母官和主考欽差的囑咐,收斂心性謹慎行止,以免言行不端傳入聖聽,會壞了大好前程。今天沒有了訪客,雖然是過年但驛館裡卻多出了一股死氣沉沉的氣氛。直到宋陽他們一鬧,才讓這裡鮮活起來。

  打天九隻要四個人,但不摸牌也可以跟莊幫閒,局上參賭受注無限,就是來支軍隊也能全『陷到』一局牌裡面去,宋陽這裡房門大開,擺明了來者不拒。

  結果出乎意料的,第一個耐不住心癢、追著動靜找上來的人居然是陳返。

  小九正幫著宋陽摸牌,一看陳返進門,情不禁吸溜了一口涼氣,青陽驛館的事情還歷歷在目,上次剛一張羅打天九,大宗師就衝進來發難,這次他又來了……

  還好,這次陳返是來打牌的,不打人,面色興奮目光有神,也不理會旁人的神色,逕自走到賭桌前。

  或許是習慣自己的『摧眉斷髮』了,陳返沒帶他的遮面斗笠,頭頂程亮眉眼光禿,更是連一根鬍子都沒有了,一代宗師顯得有些滑稽:「我不喜歡幫莊幫閒,我要摸牌打牌。」

  二傻好了傷疤忘了疼,全不把他當回事,斜忒了他一眼:「你有錢麼?」

  咣當亂響中,陳返把幾枚元寶扔到了桌子上:「來打牌不帶錢?把我當什麼了。」

  二傻很有賭坊老大的氣勢,先是輕輕一點頭,跟著下頜又微微一揚,指向宋陽:「給他騰個位子。」

  宋陽笑呵呵地起身讓位,陳返座下,二話不說抓起骰子就擲,直接開始打牌,桌上另外三人分別是蕭琪和曲氏夫婦,本來就是老實人,突然和宗師這種凶物做到一桌打牌,個個都有些緊張,不過打了一會見並無異狀,漸漸也就放心下來。

  而陳返,開始還有些宗師風度,牌抓到手中不動聲色,贏不喜輸不怨,但是只從容了三把牌…等到第四局時他就徹底變了樣子,把骨牌扣在手裡,咬著牙一點點地摸索,神情忽喜忽憂,最後滿是懊惱地嘿了一聲:「老和尚吹笛子,五六五六!」說著把牌一摔,賠了銀子:「再來再來。」

  「天地不離手,七七八八不要九!」

  「三六一隻鵝,神仙也難合!」

  「哈哈,場上無活人,皇上駕到!」

  「看好了,大姑娘不騎驢——地槓!」

  ……

  陳返的吆喝一聲高過一聲,這些亂七八糟的術語,宋陽幾乎一句聽不懂,宋陽和小九面面相覷,後者若有所思,聲音放得輕而又輕:「公子,他上次衝進來打人…別是因為生氣咱打牌沒喊他?」

  青陽賢能驛館聚賭,熱鬧非凡。賢才不是貢生學子,選賢之前他們混跡民間,出身三教九流,幾乎人人會打牌,個個愛賭錢,聽著樓下骨牌嘩嘩作響、還有越來越吵鬧的歡笑、吆喝,終於有人坐不住了,三三兩兩微笑上門,和東道宋陽寒暄幾句,摸著袖中地銀兩漸漸向著賭局靠了過去……二傻忙壞了,張羅著下注、維持著秩序;小九則喜上眉梢,開心得跟什麼似的,一雙漂亮小手分別握著紙筆,飛快算賬,幫眾人結算賭資。

  不多時,屋子裡已經聚了快三十人,正熱鬧亂吵之際,忽然一個聲音從門外響起:「錢賭錢有的爪子意思麼,有得更有趣的賭法,有人跟我賭麼?」

  說句心裡話,宋陽從未聽過如此好聽的嗓音……

  一個瑤彝打扮年輕女子不知何時來到屋子門口。

  紅色纏頭,黑色長袍鑲嵌銀邊,個子不高身形卻凹凸有致,顯得小巧玲瓏;因在山中生活,膚色若小麥光澤且飽滿,雙目明亮鼻樑挺括,但最醒目的是她的嘴唇……黑色。

  黑口瑤。

  擅巫蠱。

  宋陽早就知道驛館中有個黑口瑤,不過他沒想到,居然是個年輕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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