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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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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5 15:47:57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3-3-5 23:28 編輯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六八章 坐、匐、獨立與跪

      四人,兩兩對峙,宋陽、云頂、花小飛每人說了一句話,燕頂說了兩句。

      下一刻又是一聲弓弦、兩道金光,仍在崖頂的陳返師徒再度出手,但是這次隨著奪日暴射,兩位大宗師也並肩從登頂躍下,仿若鷹隼直撲燕頂!

      一旦纏鬥開始,再於高處放箭太容易誤傷自己人,宗師箭手已經失去作用……但舍了射術,仍還有弓殺,大宗師依舊是大宗師。

      數不清幾聲暴喝,在那一個瞬間裡同時振起。短暫的對峙被打破,兩個轉團,六位絕頂高手。

      云頂獨戰花小飛,宋陽、陳返、羅冠合鬥燕頂!

      沒人能看清楚他們的戰鬥,兩對戰團也一觸即分,阿里漢和顧昭君以為自己的動作足夠快了,他倆幾乎是緊跟著陳返師徒撲下去的,可是等他們落地後,石坪上的激鬥就已經分開了。

      石坪上,兩人箕坐,花小飛與云頂。

      獅子般的老人粗重喘息著,竟還在笑:「和尚有你的。」五個字,身體卻開始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七竅中細細的血線沁出,轉眼被暴雨洗得乾淨。

      朽木般的活佛不笑,似乎更蒼老了些:「我很能抗痛。」同樣五個字,歇了元氣,他的胸口忽然塌了下去,虛弱無力地咳嗽,比著瀕死的貓崽兒叫聲還要更微弱。

      情勢逼人,花小飛想要助拳燕頂,活佛也想支援同伴,兩人同時祭起畢生修為,只求一擊擊殺面前的強敵。

      論修為,花小飛略勝一籌。之前在石崖半腰兩人曾換過三拳,當時云頂自上而下撲擊,佔了地利,但也只是和花小飛平分秋色,足見一斑了。

      所以花小飛以為自己能一舉誅殺云頂,縱然拼了個重傷,也還有戰力,至少能幫燕頂再拼掉一個大宗師!可他疏忽了一個細節:云頂是苦修。

      除了武功的修行,還有自記事起就開始的對身體的磨練,當然,自苦的修持,不會讓身體變得更強大,但是折磨能讓云頂更會忍耐劇痛、更會堅持……更能在劇痛下堅持。

      當年在封邑云頂劫持謝孜濯,遭遇大群高手狙殺,中拳、中箭、中擊無數、卻仍還能逃,險險就逃出生天,會如此除了他修為絕頂外,還有驚人的意志。

      花小飛本領高出一線,所以動作也快出一線,在與敵人換命一擊時,他先擊中了云頂,以常理推度,云頂受到巨力轟襲,在那份幾乎要撐爆全身的劇痛下,即便活佛的拳頭再打到花小飛身上,力道也會消減大半。

      若是別人一定如此。但是云頂不受影響。他生吃了花小飛的全部力量,同樣也送給強敵自己的全部力量。

      只一擊,便兩敗俱傷了。花小飛喘息,四肢百骸再提不起一絲力量,即便以他的強大,也消受不起云頂的降魔一擊。花小飛心裡明白,經脈遭遇重創,三年五載也休想痊癒,就算以後傷勢痊癒,修為只怕也剩不到全盛時的一兩成,廢人吧!

      可是很奇怪的,花小飛並不覺得難過,相反,身體中懶洋洋得不願稍動的感覺,還讓他覺得很舒服。還有心情……當自己再無能為力時,隨之而來的竟是坦然。

      他做不了了,也就不再著急;

      他還回去了,也就不再欠什麼了。

      天水如注,咸腥的雨。而云頂口中的味道,比起海水還要更苦,能忍疼不代表不覺得疼,真的很疼呵,但這並不是壞事,能覺得痛,至少說明他還活著。

      苦修持,身體的承受,總會比同等修為的人更強一些,所以云頂還活著。

      老活佛不怕死,但他不想死,域宗尚未開枝散葉,在南理山坳中還有一個優秀的娃娃,能傳他的衣缽、能讓這一派善上之善的教義發揚光大。

      這個戰團,兩個老人相對而坐,目光裡都帶著些笑意,不是相對而笑,但都在笑。

      石坪上,兩人匐倒,陳返與羅冠。

      師徒兩個遠遠摔在一旁,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兩柄長弓盡告斷裂,曾代代相傳、成就觀日箭法無數榮光的神器就此消殆,即便是這世上最出色的鑄匠也沒辦法讓他們復原。

      與國師近身肉搏的下場便是如此,即便兩位大宗師也不例外。結局沒有絲毫意外,只是羅冠的雙手還死死扣在陳返的肩膀上。當人被擊飛、神智消逝前的瞬間,那個做弟子的還在努力,想要消抵師父身上的巨力,讓老人家摔得輕些、再輕些。

      徒勞。

      石坪上,一人獨立,燕頂。

      與他交手過的人,無一例外會在消亡之前閃念:神鬼。

      境界的差別,讓燕頂的身手在旁人眼中變得難以理解。他不能騰云駕霧、不能焚天煮海,但他能贏,打贏所有和他作對的敵人,自從出師以來他只敗過一次,那次他輸在了自己的機括上,僅此一次再不為例,這回他贏了,又贏了。所有敢於向他動手的強敵盡數被打倒,燕頂獨立!

      真正的獨立,因他只剩一條腿了,右腿。

      左腿脫離開身體,歪斜地扔在一旁,被兩位大宗師的弓殺絞斷。但燕頂不倒,即便一條腿,他依舊穩穩站在這天下之巔!

      還有一道猙獰傷口,斜貫他的後背,從他左肩劃至右胯,腐爛的皮肉翻捲開,暴雨滌去膿血,灰白色的傷口,好像死人的嘴唇。

      人力有窮盡,天下第一也不例外。

      如果換成花小飛的話,陳返師徒第一次岩頂偷襲便會死;沖頂時面對可怕機括與霸道龍雀還會死。便是如此了,能讓花小飛死上兩次的殺劫,燕頂扛下來也受傷不輕,再遇到陳返、羅冠和宋陽三個都擁有大宗師戰力的強敵,贏了,但傷得也更重了。

      石坪上,有人跪,宋陽。

      當然不是跪國師,只因激鬥時巨力掀起,打得他橫飛出去、落地後雙腿發軟,跪坐了下來一時間難再起,龍雀還在身前,斜插於地面,好像一座碑。

      宋陽遭遇的重擊,並不比陳返和羅冠挨得輕,甚至還要更沉重些,但那電光火石間,宋陽及時把龍雀橫在身前,國師一拳打在刀身。

      龍雀刀身鑄有層層細鱗,攻敵時鱗片會割入肌理,留下如犬牙交錯般的傷口,讓敵人血如泉湧難以抑制;護身時細鱗受力便會急促顫抖,從而把敵人的力道大幅削弱,這才讓宋陽得以活命。

      龍雀寶刀,尤離傳給宋陽的最珍貴的寶物。

      宋陽跪在這把刀前。

      宋陽無礙,只是周身氣血翻湧,暫時難以凝力再戰,但他的神情很古怪,誰也看不懂……

      阿里漢與顧昭君落地,戰場上的情形一目瞭然,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兩人對望一眼,彼此點頭下準備撲擊國師,可就在他們將動未動時,一個清脆聲音喝止:「不可!」

      嘭的一聲,又是一聲落地響動,施蕭曉背負著琥珀從峰頂跳到石坪。

      琥珀落地後,對著回鶻兒和老顧搖頭道:「燕頂身前靠近不得,有劇毒。」

燕頂赤身裸體,隨身攜帶的挎囊也早在之前的戰鬥中不知飛哪去了,但他仍有毒在身,他自己就是毒物,毒膿毒血被內勁催發,溶於暴雨蕩起的水霧,瀰漫身周。

      阿里漢愣了下子,旋即臂膀用力,手中彎刀破雨飛去,激射燕頂。

      琥珀對回鶻兒一笑:「對了。」

      燕頂也是一笑,伸出手,彷彿捉一隻蜻蜓似的,輕輕拈住了幾乎連山石都能碎裂的彎刀,隨即對琥珀點了點頭:「沒想到你也來了,我失禮了,你莫怪。」

      阿里漢與老顧同時臉上變色,忙不迭就要躲避,生怕燕頂會再把刀子扔回來,可沒想到的是燕頂並未反擊,只是一放手,任由彎刀摔落在雨水中。

      「他傷得太重,暫時不敢再動氣動力,要調理內息。」畢竟出身於這世上最神秘的門宗,且與燕頂曾同門共處,雖然琥珀自己的武功不值一提,但目光老辣。

      說著話,琥珀的身形不停,逕自向宋陽走去,後者一搖頭:「我無妨,看他們。」

      琥珀轉身,去看陳返師徒和云頂;國師則望向花小飛:「如何?」

      花小飛仍在笑著:「無妨,就是動不了。」

      幾乎與此同時,阿里漢一聲呼哨,伏於峰頂的四十名精銳悉數現身,個個手執勁弩,射殺燕頂!

      至此宋陽在石坪埋伏的高手,此刻盡數現身了。李逸風、帛夫人和無魚師太率領了另外四十人去狙殺國師帶來的手下了。

      箭如飛蝗,去勢洶洶,但卻傷不到燕頂。對天下第一而言,弩箭的力道實在不值一提。

      腐爛的皮膚筋肉,軟綿綿的渾不受力,箭簇只能射入半寸便告失力,就此從膿血中滑出、摔落在地。燕頂只需對付射向要害處的弩箭,或伸手輕撥擋下,或身體微晃避開……

      阿里漢雙拳緊握,把牙齒咬得哢哢作響,敵人近在眼前,竟無法傷之分毫!最可恨的是暴雨天降,讓火道人沒有了用武之地,否則一把烈火燒過去,看燕頂是不是還能這般鎮靜、看天下第一是不是也要單腿蹦著逃走!

      「怎樣?」片刻之後,宋陽問出了和燕頂同樣的問題,他問的是琥珀。

      琥珀看過了三個傷者,給云頂活佛喂下了幾枚藥丸,正在雙手施針、同時救助陳返和羅冠,口中微笑應道:「都還活著。」

      說完,她美目流轉望向燕頂:「想不到,這樣的一戰,到現在竟還沒有一個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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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5 15:54:12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六九章 一而再,再而三

      琥珀說話的聲音很輕,笑語晏晏,又對燕頂說道:「你猜,第一個死的人會是誰?」

      燕頂滿目認真,語氣裡滿滿凝重,答非所問:「這一仗還沒打完,你們若贏了,我聽憑處置;若我僥倖勝出…我會放了你們所有人離開,你們誰都不會死,包括那些土著。」

      如此優厚的條件,居然出自狠辣國師的口中,正指揮精銳不停變化位置、射殺燕頂的阿里漢、顧昭君都是一愣。

            此時不能再稍動的花小飛插口:「不用。」

      旁人糊塗,但這三個藝出同門,共同生活十幾年的強者,彼此都再瞭解不過了,琥珀問燕頂『第一個死人是誰』的時候,她的殺機已經籠罩在花小飛身上。

      花小飛的修為已然廢了,連抬抬手指都難,又何談自保?琥珀第一個要殺之人就是他。

      而關鍵時候,國師開出了優厚條件,他不想花小飛死。

      琥珀依舊笑著,輕輕挑起一道眉毛,不理花小飛,逕自望向燕頂:「他已經是廢人,你還要保?」

      第二次,國師仍答非所問,聲音嘶啞逕自重複:「我若得勝,此間人人可活,半年之內我絕不會再奪你們的性命,我以歷代先祖的臉面、以後嗣子孫福祉立誓。」

      燕頂之言不可信,但他以祖先、子嗣立下的毒誓再牢靠不過,當年就是因為一道幾乎一模一樣的誓言,琥珀才有命活到了今天。

      立下誓言後,燕頂的語氣稍稍放鬆了些,對琥珀誠懇道:「在山中時忤逆師尊之事,全由我一人而起,其中涉及的諸般設計也全都是我的手段,你當曉得,憑著花小飛,就算有心對付師父他也沒那個本事。那件事開始的時候花小飛並不知情,待他得知後師父已經病了…當時他還曾勸過我的。至於尤離,小飛更不曾參與。師父、師兄之仇,你著落在我身上,與他無關的。」

      崩崩的鈍響,機弩發生的聲音。從中土追隨宋陽而來的四十位精銳,手中的勁弩始終發射不停,箭入飛蝗射向燕頂,卻連耽擱他半字說話都未能做到。

      燕頂把兩段話說完,語氣已經完全輕鬆了下來,這才回答了琥珀的問題:「他武功高強時是花小飛,他成了廢人、哪怕再變成個傻子,他還是花小飛。小時候做我的伴童、奴僕,是花小飛,後來成了我的朋友,仍是花小飛…今生裡,我就這一個朋友了。」

      琥珀不矯情,輕輕一點頭:「便依你,他能活!」說話時邁步走到花小飛身邊,出手奇快兩道銀針紮下,卻並非奪命,是幫他穩住了內傷。

      花小飛的面皮動了動,像笑更像哭,似乎想對琥珀道一聲謝,可終歸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陷在弩箭重圍中的燕頂,忽然笑了起來,對琥珀道:「你答應得正是時候,只差一點你就來不及了!」

      笑聲落處,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燕頂的身形忽然模糊了一下,下一刻便衝出重圍,搶到花小飛身旁!哪怕遭遇了常人絕無法承擔的重傷,燕頂還是能在短短幾句話中就完成調息、恢復了動手的能力;哪怕只剩下了一條腿,燕頂依然從容突圍,即便顧昭君、阿里漢這樣的好手甚至連他的身形都無法看清。

      天下第一,燕頂!

      搶到花小飛身旁,燕頂伸指按住了強壯老人的天頂大穴,一道內勁送了下去助兄弟平穩傷逝,同時對就站在身旁的琥珀道:「給你們半個月的時間離開小島,半月之後若還不走,每耽擱一個時辰,我便收十條腿,放心,我不會背誓;就算把人的四肢都齊根斬斷,我也能讓你們活到七老八十,你曉得,我有這個本事。」

      一句話裡,他以自身真元護住花小飛的心脈,就此撤回手指,改按為抓,帶了花小飛便要走,可是任誰都不曾想到的,就在燕頂祭起青煙般鬼魅身法、層層穿透雨簾眼看就要離開石屏的時候,一聲兇猛吼喝忽然響起,宋陽、龍雀,化作一道彪悍血芒,風疾火烈,斜刺裡阻截、狙殺燕頂!

      從頭到尾,燕頂都分出來一份精神,放在了宋陽身上,見他又復動手,燕頂嘿得一笑,暫時放下花小飛,獨手搶入刀影,直探宋陽握刀的手腕。

      這個小子給自己找的麻煩實在太多了,燕頂顧忌著毒誓不想殺人,卻不介意先摘下他的一隻手來當利息。

      雖然之前曾傷在龍雀刀下,但燕頂看不上宋陽。不過是依靠著霸道氣勢強提戰力、讓前幾刀力量尤其巨大的邪門戰法罷了,有那兩個大宗師做幫手時這小子的刀不容小覷,但一對一時,沒了掩護,這門霸道刀法就顯得太單薄了。

      燕頂自忖已經看透了宋陽的根底,完全篤定宋陽這一刀已經爆發全力,決不可能再有加力,可是當燕頂獨手搶出時,那紅色大刀的速度卻陡然加快了一倍!

      於不可能中,宋陽不知哪來的力氣,竟讓龍雀變得更加猛烈,遠遠超出他極限的猛烈。

      自上而下、斬落的刀鋒陡然提速,已經置身於刀光中的燕頂再來不及去捉拿宋陽的腕子,當即手勢一變,依仗著鱗皮手套不懼刀鋒,他竟一把抓住了那柄血紅色的巨刃。

      國師的手堅如磐石,被他抓住的兵刃就再無法抽出,就算是龍雀也不行。

      燕頂明白,自己贏定了。雖然險了些,但他還是贏了。宋陽的刀被他抓住,門戶大開,下個瞬間他就會擰身欺近,一肩膀撞碎宋陽二四六八根肋骨。

      還不等國師擰身,本潑盡全力、已經力竭、勢盡的宋陽,狠狠發出一聲嘶啞到刺兒的低吼,第二次,又告加力!巨大的力量,自主人的身體猛烈注入龍雀,那柄曾殺滅千人、如今卻陷入堅硬金精在無法稍動的凶刃,竟也發出一聲像極了主人的沉嘶,旋即血色暴起。

      刀仍陷在燕頂的手中,無法掙脫,可是這龍雀上鑄嵌的千百細鱗於瞬間崩碎,瀰漫了、割碎了所有的人視線,爆射燕頂。

      除了宋陽,沒人知道這刀上的鱗片全是『活』的。

      每一片細鱗都是一柄鋒利小刀,小小的空間裡千片齊飛,即便國師也躲不開,他也不能躲。要躲避龍鱗就得後撤、要後撤就要放開手上的龍雀,而一旦放開凶刃,刀子就會砍到他的光頭上。唯一能做的只有凝聚畢生修為,靠著強橫無匹的內勁和能化解外力的那身腐爛皮肉去硬抗。

      龍雀曾落到過燕頂手中,他仔細檢查過這刀子,很清楚刀上並沒有發射細鱗機括,是以現在也再明白不過,細鱗炸起傷敵的動力並非機樞,是主人注入刀身的霸道內勁。

      燕頂心中有恐懼、有驚奇,還有濃濃的納悶,他不明白宋陽到底從哪借來的力氣,竟一而再的發力。

      龍鱗一起一落,彈指間事,被無數細碎刀刃割入身體,無以倫比的劇痛。

      細鱗讓他傷得慘烈,但終歸未能完全洞穿皮肉,五臟要害得以保住,所以燕頂還沒輸,龍雀仍在他手中、無法稍動。

      硬抗下龍鱗,燕頂擰身、肩頭聚力狠撞宋陽。

      不管被敵人擊中多少次,只要燕頂能打中敵人一次,他就贏了。

      這一次,宋陽送了他後三個字,『一而再』之後的三個字。

      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力,宋陽第三次爆發巨力,力量仍加持在龍雀上!

      但龍雀陷在了這世上最穩當的一隻手中,哪怕宋陽再拚命催動,它也無法再掙動;刀身上的龍鱗已告射罄……國師驚詫於宋陽竟第三次加力,也迷惑於他這次還能再做什麼。

      『鏘』的一聲銳響,除了正在激鬥的兩個人,從琥珀、阿里漢到手下精銳再到那些被風暴打得東倒西歪的土著們,無一例外地在銳響中慘叫一聲,下意識裡雙手忙不迭去摀住耳朵。

      龍雀斷了。

      上半截刀鋒仍在燕頂的手中,下半段刀鋒卻脫困、重活,自左肩砍入、沒於燕頂左胸。

      寧折不彎,以身死之怒發動的反攻,龍雀之霸道!

      起身截殺,於不可能中第一次加力,龍雀提速;第二次加力,龍鱗激射;第三次加力,寶刀兩斷、斷刀傷敵。

      燕頂再也無法躲開了,沒人能想得到,這樣巨大、結實的一把寶刀,竟然也會斷裂。

      燕頂自忖,即便自己全盛時,也沒能力折斷這把刀,宋陽更是做不到這一點。

      龍雀根本就不可能在激戰中斷掉。

      燕頂不知道的,龍雀的刀身正中,本就藏了一道裂隙,只是平時都被密密麻麻的細鱗遮掩住了,外人不得而知罷了。

      裂隙不是破綻,鑄煉大師的故意為之,是它的必殺。

      龍鱗、裂隙,寶刀上的兩重秘密,如今這世上,就只有宋陽一個人知道。

      燕頂終於倒下了,生機已斷,但並未立刻死去,掙扎著、掙扎著,坐了起來,自從出師以來,他還從未如此吃力過。

      喘息中,口鼻冒出層層血沫,好像一頭被摔在石頭上的魚,燕頂卻再次笑了起來,先對身邊的花小飛說了句:「真他媽的。」跟著又望向宋陽:「能不能再說兩句?」

      「好。說。」在阿里漢等人的攙扶下,宋陽也爬了起來。

      他終於砍殺強仇的同時,也還是被國師撞到了,所幸燕頂中斷刀在前,撞人的力量並不算太強橫,讓宋陽只斷了一根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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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5 16:17:13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七零章 真相

      「刀真好。」燕頂的左眼被龍鱗毀了,右眼望向龍雀,由衷讚歎了句,語氣裡並無恨意。

      輸了,國師忽然踏實了。

      褪去滿身血鱗、又折身兩段的寶刀,卻不顯絲毫狼狽,霸道依舊,甚至還因折斷透出了一份狠辣、一份決絕,龍雀還是龍雀,哪怕它已然斷了。

      「尤離傳給我的。」宋陽一笑,應道。

      「尤離對你真好。」燕頂點點頭:「但是刀上藏著的那兩重禁制,你本無力發動的,我現在還是想不明白。」

      血鱗迸射、斷刀殺敵,龍雀刀上兩個精妙設計,都不是以機括啟發的。

      想要發動這兩重禁止,除了修習特殊的用力方法之外,更重要的是需要執刀人有強橫的力量,宋陽的修為不差,但還不足,本來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

      勝負分、生死定,宋陽也不用再隱瞞什麼:「剛剛有的精進。」

      「我不信,」燕頂搖頭,而脖頸晃動時,肩膀上的那道猙獰傷口更是血流如注:「陣前醍醐灌頂,忽然得到領悟,武功突破境界…這種說法都是蒙人的。」

      這次宋陽想了一陣子,直到燕頂微笑著提醒『時間不是很多』,他才抬頭應道:「龍雀求的是霸道,我在對敵時會入魔……我恨你蝕魂入骨,卻還殺不到你,憋到心肺欲炸,三次加力,都是因此而來。」

      燕頂稍稍愣了一下:「倒也說得通了,魔性、霸道,本就容不得一點委屈的,越憋悶爆發的威力也就越大…會傷身的,後面幾天記得好好調養,有她在,應該很快能養好。」說著,他把目光望向了琥珀。

      稍停片刻,燕頂再度開口:「之前說過的,小飛的事情,仍作數的,對吧。」

      待琥珀點頭後,燕頂忽地笑了起來:「立誓之後,我還以為是你們賺了,沒想到原來還是我佔便宜。」

      花小飛難以動彈,但仍能說、能聽,聞言淡淡說了句:「無所謂賺不賺,我不怕死。」

      燕頂笑著:「知道你不怕死,但你也不用死啊...你又不欠我什麼,犯不著給我陪葬,倒是我,欠了你不知多少,今生沒得補報,下輩子再說吧。」

      確定保下了兄弟的性命,燕頂似乎很開心,獨目中的笑意真正而實在,他又望回宋陽:「尤離不是親手所殺,但他的的確確是死在我的手上;你父親、謝胖子他們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形,由別人動手,看上去是皇帝的命令,可真正的主使是我。是我著他去一一拔出那些重臣的,你殺我一個,所有的仇都算是報完了。景泰那邊…就算了吧。若你肯答應,我會給景泰寫封信,說我在出海中忽然得到領悟,不願再參與凡間爭奪,找了個漂亮小島靜心去悟道,再不回去了。還會囑咐他不再找你們的麻煩了,他一定聽話的。以後大家各走各路,再無瓜葛了。」

      國師不想宋陽這夥人,再去找兒子的麻煩,是以即便每說一個字都會引發胸肺中的劇痛,他仍要把話說清楚:「景泰和我不一樣,他不會一個人到處走動,你們難找到機會伏殺他。他又是大燕之主,手握一國之力,待浩劫過後,他就會著力對付你這個南理常春侯,就算殺不到你,總會再給你添出無數麻煩,但所有事情,我一封信就能解決。」

      「只要你以尤離之靈立誓,報仇到此為止、再不去報復景泰,我立刻就寫信…我也會再以子孫立誓,信上絕無花俏,景泰不會見疑。小飛最聽我的話,他更不會洩露真相…如何?對大家都有好處的。」說到這裡,燕頂望向宋陽的目光裡,帶出了熱切期盼。

      不等宋陽回應,阿里漢就先冷笑出聲:「景泰是大燕之主沒錯,可大燕已經完了,說不定不等我們回去,你們的睛城就被生番血洗一空了。你現在還替他吹牛,平白惹人笑話。」

      國師並不在意回鶻兒的無力,只是微笑著回答:「就算燕國全境都被生番趟平了又如何,莫忘記,我大燕還有兩路雄兵在高原,自有精兵會護送景泰到高原,與兩路大軍匯合,他仍是掌握這世上最強大軍力之君主。」

      顧昭君雙手攏在袖中,似笑非笑,語氣漫不經心:「難懂國師還不知道,景泰派去高原上的兩路大軍,被回鶻、沙民、南火和吐蕃墨脫部的聯軍打得大敗而潰,煙消云散了。」

      燕頂出海比著宋陽一行早出許多,那時仁喀決戰還是沒影子的事情,他自然不知道中土世上早已風雲變幻。宋陽則從挎囊中取出出海前飛鷹送來的軍書,揮手將其擲到燕頂身前。

      讓仇人死前再看噩耗,這種事情宋陽做得出來、做得開心。

      顧昭君的話或有可能是為了刺激仇人而隨口胡說,但那麼細緻的一封鷹書決不可能作偽,燕頂讀完,臉色真正地變了。

      能讓這個將死之人恐懼、顫抖的,就只有景泰的安危了。

      看過鷹書良久,燕頂都不抬頭,不知在想些什麼,他一動不動,以致宋陽和琥珀對望一眼:「就這麼死了?」

      這時候燕頂才終於抬起頭,望著宋陽:「談一筆買賣吧。」說完,也不等宋陽答應或者拒絕,燕頂又吩咐花小飛:「說一說洪太祖的事情。」

      燕頂已經沒有太多力氣了,他要努力維持著清醒,還不能走。

      宋陽和琥珀忍不住再次對望,兩個人都有些疑惑,不明白國師的買賣,和洪太祖有什麼關係,花小飛則立刻開口,講起洪太祖的留下的身後事……

      洪太祖自起事到成事,始終在網羅天下高人為己用,尤其篤信道家,能夠跟在他身邊的,也都是些有真才實學的大家。

      要知道古時道學,除了丹術、法術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外,還有星術、算術等等諸多本領,雖然都不可避免的和玄虛之學有所牽連,但這些也都是貨真價實的學問,以宋陽前生的說法便是:科學。

      洪太祖身邊有一個道士很得信任,甚至被皇帝拜奉為帝師,此人尤擅觀星,到晚年時他日夜推算,篤言,以夜星現在的運行,到了數百年後會形成可怕格局,將改變海水潮汐,屆時大潮湧向中土,怒海沖山大河倒灌,真正一場大浩劫。

      大海怒潮中,中土世界所有地平地帶都將被摧毀,只有高原才能倖免於難。
  
      但這個道士到死也未能算出,星海浩劫究竟會在什麼時候發生,這才有了後來十代通判弟子奉皇命入海駐島、日夜計算這件事。

      想要得出正確的結果,只看星還不夠,還得觀海,所以通判高人駐紮於海島。

      而洪太祖的復國大計,也是圍繞著那場海嘯浩劫來設計的,真正能夠用於打仗的力量,石壁上的記載就只有蟬夜叉和沙民,其中後者還並非嫡系,需要收復或奪權。

      至於洪太祖留在高原上的『三城兩閘一條路』,石碑上並沒有提及,那是具體的戰術,由蟬夜叉負責世代傳承,後人找到蟬夜叉,也自然會得知。

      洪太祖的設計,其實在簡單不過了,就是在海洪到來前夕,憑著蟬夜叉和沙族的南北夾襲、憑著三城兩閘一條路,讓後世子孫把高原佔領下來,並且堅守到浩劫來臨。所有的敵人都會被大海沖走,世上就僅存高原王國。但海嘯只是一時之患,隨著星斗變化,潮汐之力也會滿滿消失,不用幾十年中土世界又會重新浮出水面,萬物休養生息,百多年後自然會有個新局面,到那時大洪後世仍然是這世界之王。

      國師和花小飛從未想到,洪太祖的復國部署竟是建立在一場滅世浩劫上,而那浩劫當時在他倆看來乾脆就是無稽之談,但等他們從高原無人區回來,得知生番作亂,且規模比著前史所記載的每一次都要更浩大時,就不由得燕頂不重視了。

      生番的浩劫來得不僅突兀,而且全無道理。但每有地震、洪澇等大災發生,前夕時貓、狗、飛禽等野畜都會莫名躁動,甚至集體遠遷,由此國師懷疑,這次生番逃出深山衝入人間,是它們提前察覺到海嘯大災可能會發生,也就是說洪太祖在石壁上記載的浩劫確有其事。

      若真是如此,那海洪浩劫怕是距離不遠了。

      所以國師不敢耽擱,急匆匆地出海,趕赴當年通判弟子常駐的小島,想要查找他們計算的結果或者線索,以確定大海嘯發生的具體日期,好早作安排。

      「沒成想,我才剛到小島,就被你們埋伏了。」待花小飛說完,國師虛弱接口:「但來時這一路,潮汐洋流都是向著中土去的,足見浩劫確有其事……等咱們的事情了結,你們最好去找找看,通判弟子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

      事情關乎到整座中土,自然也關乎到每一個人,南理的山坳隱秘,能躲過生番的搜索,但如何能躲過海嘯的狂襲?

      宋陽不敢怠慢,直接說道:「結果已經找到了,但還是解不出…七五三。」

      將死之人,身體中的力量、熱量都在迅速流失,但燕頂的腦筋依舊靈活,聞言便明白宋陽為何『解不出』了,笑著回答:「你按照洪太祖登基去算,自然解不出…石壁上說的明白,是從帝師登仙算起的……大洪開國二十一年,帝師羽化登仙。」

      如此一算事情也就再明白不過了,如今距離那場大海嘯,滿打滿算還有八年光景。

      燕頂自覺時間有限,迅速轉入正題:「說說咱們的買賣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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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5 16:26:26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七一章 君不見

      宋陽點頭:「你說,我聽。」

  「洪太祖留在石壁上的記載,現在看來是千真萬確了,我已把它告知於你,讓你防患於未然,也就等若救了你和你身邊、手下無數人的性命……這是我出的第一個價錢。」

  「我仍會給景泰寫一封信,要他棄國、棄位、棄權、棄兵!他會聽我話,從此他再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了,就只是個普通人,不會也不能對你造成半點傷害,另外我還會著他把那六萬錦繡郎的兵符送給你,歸於你統御……這是我的第二個價錢。」

  第一個價錢還算不得什麼,畢竟,在如何驚人的秘密說出來也就不值錢了,可是燕頂開出的第二重價錢就足夠驚人了,聽得顧昭君、阿里漢等人面面相覷。

  而燕頂的話還沒說完:「另外,現在生番只是在平原上作亂,可是再過個兩三年,當海潮逼近,它們更覺危險時,就算本能上對高地如何牴觸,怕也會向著高原遷進…到那時你們怎麼抵擋?吐蕃的兵加起來也沒多少了吧。回鶻、沙民、還有你的南火,哪個不是在前陣的亂戰中元氣大傷,擋得住潮水般的生番麼?不過不用擔心,我會我會傳你一道祭煉之法……澇疫毒源和解藥的製法。我的屍體,比起尤離可要強得多了,製造成毒源,不僅威力大許多,製成的速度也會更快得多。煉屍的法門很有些複雜,對配合的藥材要求不算低,不過在這島上就能找到個大概,如此一來,你們回航的時候就可以開始煉屍,幾個月後抵達中土,澇疫毒源也就差不多煉成功了。把我的屍體煉成澇疫毒源,這是我的第三個價錢。」

  這次宋陽的臉色也變了,無論是把親眷撤往高原。還是大海嘯來臨前對高原的堅守,都要面對無窮無盡的生番衝殺,若是能把澇疫掌握在手,無疑就等若掌握勝算。

  而國師開出這第三重價錢。又何嘗不是為了救兒子。

  他已經猜出高原兩路大軍毀滅後,景泰會駐守大燕與國共存,如今已經錯過了撤退的契機。不難想像的,現在整座大燕都陷入了生番浩劫,就算是錦繡郎也沒辦法保護他殺出重圍。

  此刻不止是宋陽肯不肯去救景泰的問題。就算宋陽答應去救景泰,他也得先從沿海打到睛城,再從睛城一路殺上高原。如果沒有澇疫,就憑著宋陽手上的力量只怕寸步難行。

  即便行將死去,關係到了孩兒安全的時候,燕頂依舊考慮周全。

  生為人父,不惜一死、甚至不惜死後糟蹋掉自己的屍體,讓自己永世不得安息,就只為給孩子換來一線生機。

  「這三個價錢,是我能拿出的所有一切。我只求你……」

  不等燕頂說完,宋陽就點了點頭:「我答應你,返回中土就去救景泰。只要他還活著,我保他一生安全。」

  「還要保他不受別人欺負。」國師急切切的補充了一句,兒子的氣性太大,受不得別人欺負的。

  即便宋陽對燕頂恨之入骨,面對一位老父濃濃的憐子之情,也不會再去計較了。

  何況,琥珀的仇、宋陽的仇、瓷娃娃的仇…身邊所有人的大仇,都繫於國師一人,他一死萬事皆休;

  何況,燕頂最後開出的三重價錢。貨真價實地救下了、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這是換他孩兒活命的價錢,但是換個角度來看,又何嘗不是對所有人的恩德!

  「沒人能欺負他。」宋陽再次點頭:「還有,待生番浩劫過後,我會把你深埋厚葬。再請佛門高人做法超度,今生已消,願你能來世歡愉……真的有來世的。」

  燕頂笑了,不理會什麼來世之說:「我曾把尤離製成澇疫,以後自己也成了毒源,呵呵,這個報應還真挺準的……凝神聽好,我要把煉屍之法念與你了。」

  他只說了一遍,宋陽自己記不全,但還有琥珀、花小飛這兩個同門大高手一起旁聽,以後互相印證、彌補,足以成功煉製澇疫毒源,跟著有人遮住暴雨、取來紙筆,燕頂單手顫抖不休、字跡歪歪斜斜,可還是不肯假手於旁人,一定要親手寫這封信。

  信上,他沒隱瞞自己的死訊,但沒說自己是被人打死的,而是告訴兒子,他是壽元已盡,終老而寢,死前與宋陽等人解開了誤會。

  信寫到大半,燕頂忽然抬頭望向宋陽,絕代高人說起話來卻再沒有丁點講究,問道:「你可知,今生今世,我做的最牛畢的事情是那兩件麼?第一,我有個兒子;第二,我連星象都不看,直接一拍腦門說了句五月初七妖星亂世,結果一語成讖,這可比什麼大洪帝師、通判弟子都要強猛得多,哈哈…哈哈……」

  笑聲未絕,燕頂的眼睛就散去了光芒,手中毛筆掉下,落於信紙,又被彈到滿是積水的地面,幾點墨汁暈開,轉眼消散不見,不存一絲痕跡。

  花小飛伏地,跪在燕頂面前放聲大哭。

  宋陽長長呼出了一口氣,不沉重,但也沒有想像中輕鬆,轉回身面向中土方向、尤離埋身的方向,認認真真地跪拜、磕頭,心裡想對他說些話,可是一時間又不知該說什麼……忽然想哭,便哭了,抽泣、流淚,到一發不可收拾,一樣的放聲大哭。
 
  小島事情了結,又耽擱了十餘天的光景,宋陽等人自島上把煉製澇疫和解藥的草藥收集整齊,火道人放了一把火,彷彿青陽城時的樣子,一道赤色煙霞滾滾衝天,停泊在遠處的大船看到信號,行駛過來接上眾人,就此返回中土。

  臨行前,蘇杭和紅臉酋長說明,幾年後會有大海潮自東方來,屆時小島將不保,酋長混不以為然,比劃著示意他的族人個個都是好水性,淹不死,全沒有聽從勸告離開小島的意思。蘇杭愕然,宋陽對她笑道:「你不成。看我的。」

  跟著宋陽走到酋長跟前,好一陣子比劃,他說的卻是中土如何富饒,女子如何美麗。一頓三餐從早點開始就是燉肉,連喝水的碗都是鐵打的……果然,水性好得不得了的酋長面露嚮往。

  蘇杭『威逼』無效,宋陽利誘大勝,酋長答應搬家,雙方商量好,待宋陽抵達中土後。大船會再做回航,往返於小島與南荒港口間,專做接送土人之用,南荒裡屆時也會有專人負責迎接土著等等。好在島上的土著並非大族,人口有限,大船往來幾趟就全都接走了。

  來時逆行,回航則是順潮,大船乘風破浪。航速比著來時快了何止一倍。

  航行途中,花小飛傷勢恢復了些,平日裡除了助宋陽、琥珀煉化燕頂屍體。就是坐在高高的桅杆上看海景。獅子般的老人並未如想像的那樣對宋陽等人恨之入骨,雖然平日裡對他們並沒太多笑容,但也絕非仇人模樣。

  本就是豁達之人。

  小時候他把燕頂當成主人,長大後則把國師當成了朋友。他能為燕頂一個句話就慷慨赴死,可是…他不欠燕頂什麼。

  花小飛沒在想著報仇,最後要做的事情,僅是燕頂臨終前的囑託,把那封信帶給景泰,有生之年裡護在這個瘋狂皇帝身邊,保他不受欺負。如是。

  桅杆微微一晃,宋陽也攀了上來,坐在花小飛身邊,手中晃著一個小酒罈:「喝不喝?」

  花小飛接過來,喝了一口臉就紅了,大聲咳嗽。宋陽愕然:「你不喝酒?」

  想不到,長得如此威風、性情如此豪放之人,居然不能喝酒,才一口就險險咳得從桅杆上落下去。

  咳嗽了好半晌,花小飛才總算把這口氣順過來:「我就一直不明白酒有什麼好喝,臭烘烘的還透著股辛辣,哪若玫瑰露可口。」

  宋陽失笑,兩個人隨口閒聊著,說著說著宋陽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景泰他真的是燕頂之子?以燕頂的狀況…按道理…這個……」

  「你不就是想說他爛了,沒法和女子交媾麼?」花小飛一笑:「可你莫忘了,他是十五歲時中的毒,之後才落得全身潰爛,之前他可是個鮮活少年!景泰來自他中毒前。」

  燕頂出身不凡,本是燕康平皇帝最寵愛的七子,很有希望長大後繼承大統,結果橫遭毒手,被人種下奇毒,本已無救,但宮中也有高人,輾轉找到琥珀兄妹幫忙出手救人。後來燕頂雖然保住了性命,但一個身體永遠在潰爛、癒合、連臉孔都不能爆露給別人看的人,又怎麼可能成為一國之君。

  從高高在上的皇子變成了一無所有的鐵面人,燕頂的失落可想而知,要知道他的心性雖有不凡之處,但那時畢竟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人在失落時,也就會愈發的戀念舊事,待他學藝有了些成就,可以暫時離開師門時,燕頂就帶了花小飛看一看故人。

  少年富貴,總會在民間惹出幾場風流,這些都是七皇子心中的秘密,除了忠心耿耿的花小飛之外沒有旁人知道,甚至那些對他芳心暗許、與他春風幾度的俏麗少女也不知他的真正身份。

  燕頂去探看他曾最喜歡過的一個少女,本來他只想悄悄看一眼就離開的,不料卻發現,她已瘋癲,身邊還跟這個小娃。

  事情很快就查清楚了,未中毒時七皇子的幾度歡好,少女珠胎暗結。

  未婚有孕、大辱門風,女子被驅逐又再找不到燕頂,從此瘋癲流落街頭,母親在坐胎時精神失常,胎兒也受到影響,誕生後雖然身體康健,但脾氣比著常人要瘋狂許多。

  而燕頂發現自己在人間竟還有個兒子,那份狂喜又怎是語言能夠說得清的?

  接下來的事情,便如『姥姥』曾說與宋陽等人、他在宮中當差時打聽到的那些秘聞了。

  燕頂當年是為大皇子所害,不僅沒有死,還學到了一身厲害無匹的本領,已經登基的大皇子又被他種了厲害毒藥,兩人達成協議,大皇子只做這一世帝王,死後會還位給燕頂之子。

  現在再在回頭去看,景泰登基後時時瘋狂動輒殺人,燕頂非但不去管束反而還加以縱容。這其中除了父親對孩兒的溺愛之外,應該還有一份愧疚吧。

  往事說完,花小飛晃蕩著雙腿,呵呵笑道:「你看。誰活得可都不容易不是,還是像我這樣最好,一輩子聽人命令,不用自己去想自己去愁苦。」

  宋陽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喝他的酒。

  又坐了一陣,花小飛沒有下去的意思。任小捕挽著袖子、留出一雙蓮藕似的小臂,在甲板上揮著手對宋陽喊道:「吃飯……」

  宋陽喜滋滋地溜下桅杆,正遇到顧昭君聽到吃飯,帶著南榮急匆匆往船艙裡趕,就差施展輕功了,宋陽忍不住笑道:「你別總帶著南榮了,吃飯時候自己用手拿筷子,想吃啥夾啥。比別人喂舒服多了。」

  顧昭君的笑容淡漠:「我的手,輕易不會拿出來的,想見我雙手…會死人的。」

  「不就是左手六指麼。用不著……」宋陽話沒說完,顧昭君就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老臉上又驚又怒又著急,看樣子恨不得伸手去捂宋陽的嘴巴,但又很有幾分躊躇,不想把手拿出來,最終還是頓足咬牙:「你怎會知道?!」

  小島石屏上最後的苦戰時,龍雀斷裂蕩起的銳響如錐、刺耳扎心,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伸手捂耳,顧昭君一輩子隱藏雙手的習慣也沒能敵過身體反應本能。雙手拿了出來去堵耳朵,他站的角度正好,被宋陽看了個滿眼。

  一雙手好端端的,唯一一點稀奇僅在於,顧昭君的左手是六指。

  顧昭君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宋陽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那麼高興。美滋滋地問他:「這也沒啥大不了,用不著藏起來吧。」

  顧昭君掩飾不住的憤憤:「小時候,人人見了都要笑話上幾句,惹得我不爽快,這才藏起來、慢慢也就習慣了。」

  宋陽的問題挺多:「那也不用把雙手都藏著,只把左手攏在袖中就是了。」

  顧昭君冷笑:「藏一隻手好像殘廢,兩隻手對揣不露,則是高深莫測,任誰都會覺得,我一露雙手必是絕命一擊。」

  「是,亮出左手、六根指頭,嚇死他們!」說到這裡,宋陽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幾聲又見老顧看他的眼神不善,趕緊摟了他的肩膀:「放心,我誰也不說,吃飯去吃飯去,讓南榮喂你!」

  船上有專門做飯的伙伕,不過最近玄機公主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對做飯熱情高漲,這幾天裡每頓飯都是兩灶,大灶是伙伕做的,小灶是公主專門為宋陽、三姐、琥珀等人親手烹飪。

  常春侯為人平和,無論在封邑還是在軍中,幾乎都不去搞特殊,但公主給他弄小灶,他不好去潑她的冷水,下到艙裡就把顧昭君往自己那桌領:「來來來,這邊吃。」

  老顧好像打了個激靈,直接搖頭:「你那桌我吃不慣,敬謝不敏。」

  宋陽的桌上,擺開了七八盤菜,但都是一樣黑乎乎的顏色,也看不出盤子裡裝的是啥…小捕倒是有自知之明,嘿嘿笑著:「今天我特意少放鹽了,不似昨天那麼鹹了。」

  顧昭君正經搖頭:「和放鹽多少真沒太多干系。」

  公主料理,真心不是誰都能吃得下去的,好在宋陽、初榕和蘇杭都不在意,拿起筷子就吃了,正吃著半截,琥珀端著從大灶裡盛的飯菜坐過來,看看宋陽,又看看三個媳婦,笑對宋陽:「等上到高原,把喜事辦了吧…我看也不要你前我後的那麼麻煩,再帶上那個瓷娃娃,四喜歸一,挺好。」

  公主低頭,一眼眼地偷瞧;郡主臉紅,不敢吱聲;蘇杭笑了,難得的,眼睛裡居然也帶了些赧然。

  中土世界,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事,公主也好、郡主也罷,雖然不曾說過什麼,但宋陽這樣的妖孽,本就不會只有一個女人的,何況對另外兩個……她倆心裡早都有了準備。

  蘇杭比著她們多出了一生,來自『千年後的前生』,本難以接受這一代的慣例,可是小捕、初榕、還有那個瓷娃娃,若沒有了她們,便沒有了現在的宋陽,從太平盛世到烽煙亂世再到中土末日,伴左右一路走來的情誼呵。

  蘇杭當然曉得,宋陽不認這世界。他只認幾個身邊人,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說的,他總是我兒子的爹。

  小捕這沒心沒肺的東西,放下飯碗輕輕咳嗽一聲。面帶憂色:「其他都無妨,我就是擔心謝家妹妹,她的身體不能在高原常駐的,但是以後…就只能住在高原了,怕會有不妥。」

  琥珀這為老不尊的傢伙,聞言咯咯一笑:「你道我傳下的《非常道》典籍是普通的功夫麼?謝娃兒不過是有些先天虛弱,婚後和我兒相處一陣。保證白裡透紅。」

  一桌四個小輩,聽她直接提起雙修,誰也不知該說點啥了,全都埋頭吃飯,一時間調羹撞碗盤,叮噹聲響成一片。

  算算時間,國師已經出海一年半了,昔日煌煌大燕。如今瘡痍滿目,沒有了西、北兩路大軍的回援,燕人終歸抵擋不住生番的衝殺。如今生番的大軍已經沖垮憑仗、進入燕國最繁華的中路與東部,掀起無邊殺戮。

  國已不存,就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座孤城,還在做最後的抵擋。睛城便是其中之一。

  京師重地,無論城池堅固、物資儲備還是防禦力量,都比著其他城池要強上許多,何況還有六萬錦繡郎助戰,所以睛城還能在堅持上一陣。現在已經沒有大臣再勸景泰遷都,根本無處可遷,也完全無路可逃。

  站在城頭眺望。四面八方,無盡無休的兇猛生番;

  躲在城中,即便堵住了耳朵,也擋不住外面那些怪物日夜不休的嘶吼……景泰坐在書房中,臉上沒什麼表情,好像在思索什麼。可他心裡明白自己根本什麼都沒想,只是麻木、只有麻木。

  忽然間,小蟲子急匆匆地從外面進來,雙手高舉著一封雀書:「萬歲,大喜,花師伯傳書!」

  景泰起身太急以致身體踉蹌,險險就被桌腳絆倒,但根本不等站穩就急忙忙搶過雀書閱讀,信上花小飛並未提及其他,只是奉上澇疫解藥的配方,著景泰立刻就著手安排,調運藥材召集大夫,按方配藥、分發全城服用。

  睛城儲備豐厚,以前更是燕頂老巢大雷音台的所在之地,什麼樣的藥材都有大批儲備,景泰依著雀書囑託立刻傳旨,前後耗時二十餘天,製藥、分發全城服用,隨後點燃烽火發出信號。

  又過十餘天,空中烏云密佈、醞釀不就後隨著一聲悶雷,雨水降落。

  那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啊。無邊無際的生番正嘶吼著、向著高城衝鋒著,忽然間有人開始咳嗽,咳得摔倒在地,身體反覆的躬起、繃直,從開始的大聲咳到後來的無聲抽搐,最後噴出一口血、再也不動了。

  一個生番、十個生番、千個生番…所有生番,咳嗽、倒地、抽抖、噴血而亡!

  一望無際的怪物變成一望無際的屍體。

  只在幾個時辰中。

  橫掃一切的可怕瘟疫。

  雨並不大,洗不去那股血腥味道。

  睛城遠處,花小飛對宋陽道:「你們在這裡等,我去和景泰說。」說完,從懷中摸出金牌,策馬向著睛城疾馳而去。宋陽這邊則把燕頂的毒屍取回,做了些處理小心收好。

  兩天之後,睛城城門大開,宋陽等人最後的一點疑慮終於散去,那個從娘胎中就染了瘋癲殺性、一生恣意而為、最近幾年又開始認真想做一個雄主明君的景泰皇帝,竟真的聽從了父親的勸告,捨去了那張千萬人都覬覦的九龍寶座。

  知子莫若父,燕頂臨死前的保證,果然是篤定的。

  景泰或許瘋,但他聽父親的話,真的很聽話。

  仗著燕頂庇護,南理山坳中的眾人、燕睛城的軍民和無數在浩劫中倖存的漢人,成功打通道路,都安然撤到了高原上;日出東方自然聽從宋陽的勸告,回鶻與沙民也做浩大遷徙,南上高原。

  本來宋陽唸著『國際人道主義』六個字,想辦法給草原深處的犬戎部傳書,告知大災將近,請大單于率部來高原,奈何犬戎狼子狡詐多疑,還道是誘敵之計,等他們明白原來宋陽所言非虛時已經太晚了。

  仍是燕頂的庇護,高原上的眾族擋住了生番對高原的襲擊。

  彈指八年。昔日萬里雄邦已經變作無盡海疆,中土世界僅剩高原……

  今天的日子有個名目:尤離死忌。

  尤離的墳墓早被宋陽從南理遷出,移到了高原上。

  不止宋陽一家,來墳前拜祭的還有南理皇族、沙民領袖、回鶻貴族和吐蕃現存的重要人物。

  這其中是有名堂的。如果不是宋陽,什麼回鶻南理,先別說能不能打得過燕人,至少被大海吞沒的下場是逃不了的,燕頂可沒有那份好心,會把浩劫之事通知敵國。

  而宋陽這一路喊打喊殺,和燕頂沒完沒了的拚命。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尤離報仇,這一來宋陽的舅舅可就變成了大夥的救命恩人……其實還是宋陽勢力實力都太強,他拜祭親長,大夥都得給個面子、湊個熱鬧。

  眾人見面,少不得一場熱鬧,日出東方畢竟是正牌皇帝,心裡總有個富國強民的覺悟和為後世子孫的打算,幾句話之後就把話題拉到正文裡。對宋陽道:「待洪水退了…草原你不要吧?」

  宋陽咳了一聲,笑:「不要,但是東土……」

  不等他說完日出東方就搖頭笑道:「你是漢人。我就先不琢磨漢人的地方了。」

  不是日出東方不貪心,是這仗根本沒法打,往大里說宋陽是挽救回鶻全族的大恩人,就算大可汗真想趁著浩劫開疆闢土創建豐功偉業,他手下的將士也未必肯和宋陽開戰,何況宋陽手上有燕人精兵、有吐蕃藩主支持,還設有一支生裡死裡趟過來的惡鬼南火;更何況,洪水退卻、被湮滅之處重新恢復生機最快也得幾十年的光景,現在有個屁可爭。

  南理昔日的右丞相班老頭子也在他們身邊,就勢插口:「那東土世界…常春侯有沒有覺得。福原雖然還年幼,但聰明過人,將來必是一代明君。」

  宋陽笑了:「漢人的地方,總得是漢人統御,這一重是絕不會錯的。」

  既然提到天下,日出東方乾脆就問到底了:「那吐蕃呢?」

  不用宋陽說話。南理另一位丞相胡大人就得意而笑:「吐蕃自有明主,正茁壯長成,此事不牢大可汗掛心。」說話時,老頭子忍不住把目光瞟向自己的寶貝兒子。

  昔日的小娃娃葡萄,如今已經長成清秀少年,跟在師父云頂身後,面上笑意從容,正在接受信徒們的禮拜與祝福。先是亂世降臨,繼而大劫降世,密宗大活佛與靈童先後爆斃,高原佛宗再無人主持,而云頂法學深厚,慈悲濟世,又得到宋陽、墨脫等人的全力支持,他的域宗漸漸在高原開枝散葉,聲望日漸高漲,隱隱已經成為高原密宗的領袖人物,小葡萄早就拜了師承,他是心眼篤定的傳人,將來一定會繼承云頂衣缽。

  亂七八糟的世界,似乎就那麼亂七八糟的被分好了,至於具體…洪水退、中土現那是幾十年後的事情,現在還真不用矯情什麼,待到又有『天下』可供瓜分的時候,現在在場的不知還有幾個仍活著。

  說了一陣子話,時辰已到,以琥珀、宋陽為首,眾人依次拜祭尤離,肅穆及隆重自不必多說,而祭祀過後還另有節目,只見一拉溜五六個小娃手拉手地從人群中走出,來到尤離墓前,為首的那個正是小小酥。

  細看眉眼,幾個娃娃的長相都和宋陽有些相似,不用問了,常春侯四美同歸,這幾年在高原上可也真沒閒著。雙修不做孕、做孕不雙修,宋陽也不是什麼時候都非得練功不可的……

  值得一提的是,幾個孩子倒有四個姓氏,宋、任、謝、付,除了蘇杭,另外三個媳婦都希望頭個男孩能隨祖姓,家中香火已絕,她們不忍先長就此斷了根脈,瓷娃娃尤其貪心,還想再替付家延續下一段香火,對此宋陽都乾脆答應。

  孩兒們的四個母親也排成一排,站在宋陽身後,笑吟吟地望著孩兒們,海嘯侵世氣候異常,加之高原上的天氣本就不好,最是磨礪皮膚,嬌滴滴的美人在高原上待不多久就會變得粗皮黝黑,可她們四個卻全不受影響,甚至比起初上高原時還要更年輕了些,一個個白裡透紅、粉嫩水靈得不得了。

  這『神仙果子』的事情,實不足為外人道,可也實在架不住幾個好姐妹的央求,不知什麼時候這秘密神功,就傳了出來,阿夏姑娘也變得唇紅齒白更加嬌豔,靠著這套功法,更把大可汗的心抓得牢了。

  還有李紅衣,也是花一般的豔麗,手挽著諸葛小玉,再不用遮掩、糾結了。

  小九兒就沒那麼好運氣了,她還是個處子女兒家,就算尋得了神功也練不成,不過幾位大婦最近在商量著,這小丫頭侍候了宋陽多年,感情深厚非同一般,把她納進來也無可厚非,到時候就請常春侯親自教她『非常道』吧。

  幾個小娃在排隊,從大到小列成一排,這次是要給舅爺唱首歌聽的,為此蘇杭可調教了足足大半個月的時間。

  終於站好,小小酥起頭,按照娘親的教導,開口唱道:「君不見,黃河之水…一、二、唱!」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

  稚嫩童音,亂糟糟的歌聲自尤離墳前飛起,除了可笑還是可笑,哪有丁丁點點的豪邁,宋陽幾乎能想到尤離的表情…這位老人一定是滿臉不耐煩、心裡卻樂開花吧!

  這些年裡已經腦疾漸重、徹底忘掉了一切、誰都不再認得且極少開口講話的大宗師陳返,忽然咧嘴露出了個笑容,喃喃道:「真好聽。」

  一直在身邊攙扶著師尊的羅冠小聲道:「您若愛聽,回頭再請他們來唱給您聽。」

  陳返卻福靈心至:「你學了唱我聽啊。」

  就在這個時候,稚嫩童聲唱起的歌聲裡,忽然摻進了一個成人的聲音,同樣是在隨著調子,唱著《將進酒》。尤離的墳墓後不遠處,還有一座墳,那裡躺著他今生的強仇、唯一的大敵:燕頂。

  燕頂墳前也有人,三個,花小飛、小蟲兒、景泰。

  隨著娃娃們一起唱歌的是景泰,把這個調子唱給自己的阿爹聽。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景泰的頭髮白了,已經是個老人。(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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