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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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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4 19:35:46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五八章 煉獄

      天無二日、軍無二主。如今高原上有兩支燕人大軍,想要協同作戰配合默契、完成短時間內殲滅回鶻強敵的艱巨任務,自然不能同時存在兩位元帥,隨著援軍而來的還有景泰的聖旨與兵部的大令,有關高原所有戰事,仍有之前的征西大元帥周景統領指揮。

      景泰或許瘋狂,但他在用人一項絕不糊塗。論行軍打仗,大將周景的本領毋庸置疑,在燕國諸多名將中穩居前列,之前他率領的第一路西征軍陷入被動,其實與他這個元帥的關係並不大。嚴格的說,這責任在朝廷身上,看錯時機、被回鶻人給坑了一回。而西征燕軍在回鶻重壓、後援不暢的情形下還能堅持幾個月,穩穩保住主力、一直等到援軍來匯合,正是周景指揮恰當、用兵出色的證明。

      最最艱苦的時候終於過去了,大批援軍抵達,一掃之前的頹勢,立刻從被動化作主動,可是還不等燕人對聖城展開攻勢,回鶻兒竟盡啟大軍,捨棄了仁喀的高牆厚城,向著燕軍前鋒逆襲而來!

      隨即便是轟轟烈烈的一場惡戰……

      大漠戰士名揚天下,與草原狼卒並稱為世上最強大的騎兵,可實際上,在人數相近時,狼卒遭遇回鶻騎士大都會選擇退避。單打獨頭、比拚馬術與戰技,回鶻兒技高一籌,兩者齊名只是因為狼卒的總數更多些。

      當回鶻兒集結成軍,無數騎兵散開陣勢,鋪天蓋地向著燕軍撲來時,他們口中的呼號席捲四方、手中彎刀光芒映襯得天空幾近透明,僅只大地那無可抑制的顫抖,沒有經過訓練的普通人怕是都站不穩!

      但燕軍前鋒也不是泥巴捏的。燕兩支大軍成功匯合,隨即展開聯合行動,能被周景委以重任、充當先鋒的大軍,全都是真正的精銳。面對回鶻人那幾乎湮滅陰陽、踩翻世界的進攻,他們的防守穩健結實、他們的反擊犀利可怕,完全不落下風,一點一點把這場大戰拖延下來。
  
      燕人先鋒主將明白得很,拖得越久對自己就越有利,主帥那邊收到消息,肯定再派精銳輕裝簡行、火速奔襲此刻衛戍空虛的仁喀。只要能把回鶻兒拖在這裡兩天…不、一天半,聖城就會落入燕軍手中。到時候就算回鶻人贏下此這場戰役也沒有絲毫用處了,他們失去堅城依仗,就只有被剿滅的下場了!

      將軍的盤算很好,戰事也正是如他所願的那樣。幾個時辰過去,燕軍陣勢穩固、死死抗下了強敵掀起的驚濤巨浪,直到黃昏時分,回鶻陣中傳來那刺耳的號角聲……

      不同於回鶻普通軍號的蒼涼、厚重,新的號角聲很尖銳,甚至有些像中土樂器嗩吶的聲音,但遠比嗩吶更響亮、更吵鬧。隨即正在衝陣的回鶻騎兵,如潮水般向著兩旁翻捲開去……

      回鶻人自西向東而來,燕前鋒大軍面對西方而戰。就是因為所在的方向。以至於正在苦守陣勢的燕卒眼中產生了一個可怕的錯覺:彷彿尖銳的號角刺破了蒼穹,讓天際那被夕陽染得血紅的晚霞『流淌』、『蔓延』到了地面上:回鶻騎兵陣【中】央、燕軍主陣前方,一支火紅色的大軍!

      回鶻人之所以能成就這世上最強大的騎兵,最重要的原因莫過於他們盛產強壯大馬。回鶻兒的軍馬膘肥體壯,比著燕馬要足足高出一頭,無論衝刺、耐力、負重還是性子都遠遠勝出,據說回鶻的好戰馬都暗藏凶心。若訓練得當,在作戰時上它們甚至能夠揚踢踩踏、低頭頂撞,不用主人號令就去主動傷害敵人。

      而紅色大軍中的馬匹,比起回鶻的普通戰馬,身形還要足足大出兩成有餘,周身批滿紅色的鱗葉鎖甲。它們身上的騎士更仿若金鐵浮屠,全身都籠罩於厚厚的鐵甲之內,除了眼睛外不存一絲縫隙。

      連甲冑帶騎士、在加上騎士手中的丈八鴻矛。駿馬的負重最少也要三百五十斤開外,可它們再衝鋒之際,非但不顯笨重,反而比著之前的回鶻俊騎沖得更快。

      從旗幟到鎧甲再到手中鴻矛,全被染成了紅色,不用於南理紅波衛的那種血色味道。這支回鶻重騎的顏色鮮豔且明浩,是那種刺眼的明亮之紅,單獨一騎看上去就彷彿一簇跳動的火焰,當千軍萬馬集結到一起時,何異於大地開裂、自幽冥中擁簇的浩浩惡炎。

      當這支騎兵轟轟蕩蕩衝近時,燕卒駭然發現,這馬的眼睛和奔跑中、透過鱗甲滴落在地上的汗水竟也都是紅的,如血更如火!

      這支騎兵的名字喚作:煉獄。

      回鶻的殺手鐧,精銳中的精銳,傾大漠之力、積累百年光陰才辛苦培養出來的煉獄重騎!

      大漠上,三匹馬中才能有一匹戰馬,十匹戰馬中才能挑出一匹好馬,供長官、將軍坐乘,但百匹好馬的駒子裡,也未必能有一頭紅色眼睛的凶馬。

      赤眸血汗,這種名駒被回鶻人喚作『火燒云』。

      本來是可遇不可求的異種,但回鶻建國後,大可汗看中了這馬的本事,徵召此道能人通過雜交刻意育種,最終大獲成功。不過因人為干預,這種馬匹雖然能夠被培育出來,但存活率很低,且即便存活下來,有最好的飼料和專人照顧,它們的壽命也只有普通馬匹的一半,力量和速度也都遜於真正的火燒云,不過比起普通戰馬要強得多了。

      因為這些原因,火燒云無法裝備全軍,如今日出東方手上,滿打滿算也不過四萬煉獄奇兵,這次南征他直接調了半數給謝木謝爾,作為遠征軍壓箱底的本錢。自從謝木謝爾領兵出征以來,這支隊伍從未被用到過,大元帥把他們捂得死死的,吐蕃人不知道、燕人更不曉得。
   
      兩萬煉獄,數量上不值一提,在這場浩大會戰中不過滄海一粟,但是在戰力上…足夠了。

      重甲、鴻矛、騎士和馬匹自重,再加上風一般的奔跑速度,每一頭『煉獄』衝入敵陣時的力量何其兇猛;從騎兵頭頂直到馬匹四蹄都披著的厚重鐵甲。讓『煉獄』完全無視弓箭、刀槍這些常規的狙擊手段;最可怕的卻不是它們的力量和速度,而是這樣的負重、狂奔中,駿馬依舊能良好地保持著靈活。

      『煉獄』並不比普通的回鶻騎兵笨拙,奔跑之際四蹄縱躍,輕鬆跨過地上的障礙……

      兇猛的力量、一座座風馳電掣般的鐵塔匯聚成的金鋼洪流,燕人拿什麼去抵擋。

      在對沖戰陣中,對付煉獄重器最好的辦法僅在於在地面上做文章,挖陷阱、設拒攔。可大戰開啟突兀、又已經打了大半個白天,就算燕軍在之前倉促佈置了些地面功夫,也早都被之前大規模的輕騎衝陣給趟平了。謝木謝爾等到這個時候才把殺手鐧派上陣去,不是沒有道理的。

      由此兩萬煉獄重騎的衝鋒。變得全無懸念,轟轟鐵蹄聲中,燕人的陣勢被狠狠豁開了一道口子,沒多久功夫,烈焰似的鐵騎就打穿了燕陣,但煉獄不停,隨著長官號令,他們調轉馬頭,又復折衝回來。

      拉鋸般衝陣。幾個來回之後大燕軍陣被他們沖得支離破碎。跟著,回鶻主陣中的衝鋒號與催戰鼓同時響起,來自大漠的輕騎戰士齊聲嘶嗥,排山倒海、殺向敵陣!

      月上中天時,燕軍完全潰敗了,撇下數不清的屍體倉皇逃去。謝木謝爾再度傳令,回鶻人不做追殺、甚至不去清理戰場搜刮戰利。大軍立刻掉轉馬頭趕回仁喀。他們返回聖城時,周景派出的劫城距離城池不過三十里之遙……

      回鶻人勝得酣暢淋漓,但也勝得危險無比。主力棄城而出遠擊強敵,勢必導致城防空虛,燕人會派兵趁虛來襲。說到底兩軍拼的就是時間,若是那場大戰進展不順、回鶻大軍被燕前鋒拖住的時候稍長,聖城很可能就丟了,到那時回鶻人的下場不堪設想。

      不是謝木謝爾莽撞貪功。明知是冒險還要帶兵出城去仗,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自從他們攻克仁喀以來,在高原戰場上回鶻人就掌握了主動,但是他們一直沒能找到機會剿滅燕人,如今情勢驟變,回鶻人被迫要由攻轉守。這個突兀變化對軍心、士氣都會產生重大影響。

      另外,對於燕國現在正經歷的生番浩劫,謝木謝爾瞭解得很清楚,自然也能明白面前這兩路燕人大軍會不計代價發動猛攻,以求盡快結束此間戰事、趕回去救國救主。

      不難想像,不久之後的攻城戰役會何其慘烈。

      為了即將到來的艱苦戰鬥、為了能把聖城堅守都更長久些,謝木謝爾非得先提振大軍士氣不可。在正式轉入防守之前,回鶻人需要一場大勝,哪怕是強求、哪怕是冒險。

      不過話再說回來,如果不是因為手上還藏了兩萬煉獄,心中有了較大的勝算,謝木謝爾也未必會去打這一仗。

      謝木謝爾成功摧毀了燕軍前鋒,但短短三天之後,燕軍便捲土重來,沒有任何戰前交涉,燕軍直接發動攻城。

      這一戰從開始之後,就再沒有片刻停歇。

      晝夜不息,城外燕軍各部輪流罔替,發瘋般猛攻城池。

      洪太祖留下的攻城密道在不久前被堵死了,這條路本來還能被守軍利用,但是宋陽從雪原下來後,曾托謝門走狗給回鶻人傳訊,燕頂已經獲知了洪太祖留下的佈置,雖然不知道他具體瞭解到什麼信息,但是誰也不能保證石壁上到底有沒有記載聖城下的密道,為策萬全,回鶻人還是把它徹底封死了。

      城中,神山柴措答塔前,本來供信徒禮拜的巨大空地變成了焚屍場,層層烈焰翻捲,把陣亡的將士屍體化作灰燼,時時刻刻都有屍體從四城送來,黑煙自從升起後就再不曾散去,濃濃滾滾風吹不動。回鶻人拜火,死後屍體火化,靈魂回歸火神懷抱。

      城外,四牆下,有些地方燕人的屍體甚至已經堆積得和城牆差不多高矮了,周景沒有時間,他不敢片刻耽誤,甚至顧不得傳統上對亡人的尊敬,傳令大軍只攻城、不收屍!高原上的天氣漸漸寒冷,屍體腐爛很慢,短時間裡不虞會有瘟疫爆發,燕人士兵就踩著前面同僚的屍體,向著城頭奮力攀登、廝殺,不久之後他們也變成戰友攻城的墊腳石。

      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燕人都在強攻,回鶻都在苦守,人命變成了云煙、一陣風吹過就倒下一批屍體;士兵也變成了機械,他們就只做兩件事:廝殺、休息。

      城內城外,所有人都變得麻木了。

      前陣子打燕前鋒的大捷帶來的士氣已經消散了。

      回鶻戰士見識了燕人的攻勢,明白了敵人必克此城的決心,由此也清楚了自己的下場:城破人亡。雖然大帥已經宣佈援軍將至,但是大夥心裡都曉得,這不過是激勵士氣的說辭罷了,又怎麼可能再有援軍……其實也不用編這樣的蹩腳藉口,如今早就不用再動員或者激勵,當死亡變成身邊的風、隨時都會流過身體防無可防時,死戰到底就變成了在生者唯一的執念了。

      為護持聖火而死,是靈魂升入天國、從此沐浴聖光永得歡樂祥和的最直接的途徑,信仰讓人變得堅強,若今生注定此刻消亡,我還有來世可依、可求。

      轉眼一個月過去,城中守軍傷亡慘重,謝木謝爾剛從城頭上下來,身上血跡斑斑,散發著刺鼻腥氣,軍中幾位重要將領分列兩旁,逐一報上自己負責的防務,之前曾主張撤退的那位左列首將最後開口:「要想再守下去,給我人,我要沙蟹旗!」

      沙蟹旗是回鶻兒軍中的一支番號,總共六萬之眾,如果沒有『煉獄』的話,他們就是謝木謝爾麾下核心的戰力,不過這六萬精銳是清一色的騎兵。

      最出色的騎兵,要在馬背上才能發揮全部的威力,如今讓他們下馬去做普通守卒,無疑舍長取短、是巨大的浪費。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守軍傷亡太大,普通騎兵早都下馬、被調上了城頭,如今人手再度不足,想要繼續固守聖城非得調用他們不可。又何止沙蟹旗,按照現在的樣子,用不了多久,怕是那兩萬煉獄也要捨棄駿馬、脫掉重甲登城衛戍了。

      左列首將話說完,情不自禁模棱起眼睛,去望對面的右首將,兩個人同在謝爾木耳麾下十幾年,幾乎見面就吵,從來都沒和睦過,一向是你開口我反對、我說話你駁斥……可惜,這一次等他望向對方的時候才恍然醒悟:死了、換人了。

      老對頭,家裡有漢人血統的右首將,前幾天已經戰死在城頭了。

      左首將目光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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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五九章 決戰

      對左首將的要求,謝木謝爾不置可否,低頭沉思片刻後站起身,對陣前眾將道:「眼下沒事的,陪我出去走走。」

      手下部隊正當值守城、或者有要務在身的將領就此離開歸回軍中,左首將和另外四五個人跟在了元帥身後。

      謝木謝爾帶著心腹愛將緩步而行,一路從城下來到聖山柴措答塔的頂峰,途中不曾說過半個字。這樣的時候,元帥身上的壓力可想而知,其他將領也不會去開口,以免自討沒趣。

      聖上頂峰眺望,燕人聯營綿延遠方,一支支部隊仿若螞蟻,從營中穿梭來去奉命調動。仁喀城的衛戍防禦,在很大程度上都依賴於這座聖山,人在峰頂,四下里敵人的動向幾乎一目瞭然,料敵先機,這讓守軍著實佔了不少便宜。

      峰頂哨台上的軍兵見到元帥,紛紛躬身行禮,謝木謝爾擺了擺手:「不用理我,做好本分就是。」說完,他背負雙手,向著北方遙遙眺望,那是大漠、家鄉的方向……

      良久過去,謝木謝爾終於收回目光,開口:「阿古提,若我不派沙蟹登城,你還能守多久?」

      阿古提就是左首將,看上去是個莽漢子,平時什麼事情都渾渾噩噩,反應遲鈍,但只要一沾到打仗,他就像換了副魂魄似的,立刻變得精明起來,聞聲想也不想,直接應道:「三天沒問題,五天不好說,十天准完蛋!」

      「九天!」謝木謝爾給出了一個時間:「沙蟹你不用指望了,煉獄更不可能給你,但你還要給我再守九天,其他人隨你調遣,就是讓我上城去守也沒問題。」

      元帥的聲音平靜,但這句話就是軍令,左首將阿古提直接點頭:「得令!」昂首領命之後,他又放鬆下來,咧開大嘴嘿嘿笑道:「我得要你的親兵,你就算了,不用上城了,你要上去,還不夠我們忙著保護你的。」

      說完,他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九天之後?」

      謝木謝爾忽然笑了,眉宇之間殊無歡愉之意,臉上的笑紋蕩漾,擴散出來的卻是深刻決絕,他沒回答愛將的問題,只是喃喃地低聲道:「九天之後…九天之後……」

      九天之後。

      黎明前夕。

      惡聲震徹雲霄。

      檑木猛烈錘擊城門的悶聲;沉重城門在扭曲、碎裂中一次次爆發出的怪響;城外沸反盈天的號角與戰鼓;已經從城下蔓延到城頭上的喊殺聲;外面尚未登城的燕人大吼震喝聲……所有這些聲音,都是燕人的勝利,都是老天爺的宣判,仁喀即將失守,再無可救了。

      城頭、門後回鶻兒的抵抗只是可悲的徒勞,執拗的本能。

      勝負已分、生死早定!

      那無數的可怕聲音裹雜在一起,匯成惡浪直衝九天,震得整座蒼穹都在瑟瑟發抖。

      相比之下,柴措答塔的聖山上一片寂靜。這座城中山峰已經佇立了千萬年,它一直很安靜……可是今天它變了個樣子,只是此刻正是夜色最最黑暗的時候,山下的人看不出什麼。

      不久之後,當曙光初透,一道道亮麗晨霞如劍刺破沉沉黑幕,讓人間褪去沉沉黑暗、重返於萬千色彩時,正漸漸佔領城頭、正轟碎大門的燕卒才駭然發覺,今日的柴措答塔山完全換了一副顏色!

      本來以黑山、黃宇為基色的密宗神山,竟變成了燦燦火紅。

      山不會變,只是它換了一套山衣吧……戰士們拼成的山衣。

      從山腳到山腰,六萬沙蟹;從山腰到峰頂,兩萬煉獄。回鶻遠征軍剩下的最核心、最精銳的力量,整整八萬披紅掛綵的凶卒,覆蓋了這座算不得太宏偉的山峰。

      煉獄不用說,本就是赤旗紅甲,流火般的顏色。至於沙蟹旗,回鶻人拜奉聖火,戰士們隨身都會攜帶一身紅色布衣,遇重大戰事披罩在甲冑之外。

      此刻,密宗的聖山,變成了回鶻人的烈火雄峰!

      這是誰都不曾想到的。謝木謝爾元帥始終不肯把手上這八萬精騎投入守城,竟然為了在仁喀城破、回鶻大軍敗亡之際、再打上一次衝鋒。

      騎兵,是回鶻人的驕傲。

      沙蟹,是由來已久的番號,曾追隨開國大可汗東征西討,立下過絕大功勛,所以這一旗始終得以保留,百多年裡的傳承中、威風裡,大漠兒郎已經不知不覺把加入沙蟹當成了夢想。

      煉獄,是一隻神秘的部隊,就彷彿博結大活佛的『佛光』,大燕景泰的『錦繡郎』,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存在,但極少真正出現在戰場,他們的現身,象徵著帝國最最強大的武力,是聖火光芒在人間的化身,是所有回鶻人目光的所向,更是整座大漠的榮光所在。

      或許這就是謝木謝爾之前不肯動用他們去守城的原因所在吧,真正的騎兵,不該縮身於石牆背後,而應騎坐於駿馬、馳騁於疆場、戰死於風馳電掣般的瘋狂快樂之中。

      最後一次決絕的衝鋒,讓這世上最強大、最精銳的騎兵,盡享本就屬於他們的驕傲、夢想與榮光。

      燕人的中軍帳距離聖城較遠,加之城牆阻隔,站在大帳門口的燕帥周景看不到聖山全貌,但山頂處被火騎染出的那一抹亮紅他仍清晰可見。由此周景打了個愣,心裡不由自主升起四字評價:「傻子,瘋子。」

      的確是夠傻、夠瘋的。

      騎兵的威力的確驚人,但相比之下,如果把這八萬人投入守城,藉著高牆厚壘的掩護,完全可以讓仁喀再堅守得更長久些。若是冷靜的主帥,一定不會像謝木謝爾這樣做…戰爭與榮耀根本沒有半個大錢的關係,為殺敵要不擇手段、為求勝能卑鄙無恥,這才是戰場的王道。

      謝木謝爾連這一重都看不破,根本不是個合格主帥。

      燕軍營,周景元帥心裡四字評語剛落,聖山頂謝木謝爾元帥口中的大吼便響起:「五天之後,仍在此處,我與諸位共享勝果…活著的,人回來;死掉的,魂回來。五天之後,黎明之時,柴措答塔,不見不散……殺敵,雖死無憾!」

      名將世家,自幼習武,讓謝木謝爾中元充沛,響亮吼喝傳遍四周。

      鏘鏘斷喝,一如回鶻人的性格,簡單而直接,沒有什麼可矯情,他的戰前動員就是元帥最後的命令:殺敵,死而無憾。

      旋即號角聲衝天而起,八萬騎兵縱馬、狂呼,從柴措答塔山上,向已經殺入城內的燕軍撲去。

      中土世上,幾乎沒有什麼城池能夠成全騎兵最後的榮譽,唯獨仁喀,城內有山,可供騎兵蓄勢、俯衝。

      浩浩的赤色洪流,來自大漠兒郎的烈焰之師,來自回鶻戰士的鋼鐵之殺。

      剛剛衝入城內的零星燕軍如何能夠抵擋這樣兇猛的衝鋒,及時逃開的撿回了一條性命、不及躲避的便直接被撞飛、踩翻、化作一灘血肉泥沼,在鐵蹄下四濺散碎……任何擋在鐵騎面前的東西,無論人命還是凶器,就只有一個下場:碎裂。

      八萬騎兵早就得了命令,衝下聖山後陣勢不亂,並未游散開去追殺城內敵人,仍是匯聚於一處,仿若獵獵火龍,直接衝出聖城東門,所有戰士的彎刀所指,燕人帥旗!

      最後的騎兵,最後的衝鋒,最後的瘋子們,竟要孤軍闖聯營,妄想去摧毀燕軍的中軍帥帳。

      周景冷笑不已,若是他的中軍那麼容易就被幾萬敵騎摧毀,他也根本沒資格來做這個大元帥,根本都不用他傳令,大軍中早有針對回鶻鐵騎截營衝軍的部署。

      莫說回鶻現在這八萬人,就是他們的遠征軍絲毫未損,全部集結來燕中軍,也絕無成功的可能。

      高高的木塔上,燕軍令手奮力揮舞大旗,傳下旗令,一隊隊燕卒聞風而動,從四面八方圍攏而來;當回鶻人闖入聯營時,燕軍也完成了合圍。

      不同於之前攻打燕人先鋒的衝陣,那次對方在行軍準備不足,此刻燕人身處營地中,物資充沛準備充分,專門抑制騎兵的巨矛、鐵絲穿成滿佈鐵蒺藜的絆馬索、設置於要害處隨時飽弦的車弩,還有滾滾的火油、巨大的檑木、穿甲利箭…和遠勝於先鋒人數的主力規模。
   
      赤色的巨龍陷於泥沼,大軍突破的速度明顯緩慢了下來,在昂昂的怒吼與不甘之中,回鶻兒殺人,回鶻兒被殺!現狀並非意外,當昨夜,回鶻騎兵奉命集結於聖山時,他們每個人就料想到了此刻的情形,料想到今天就會戰死在無邊無際的燕軍之中,可那又有什麼關係?畏縮在城牆後向外射箭、或者乾脆不參軍不來這高原戰場,就能活…只是稍稍活得長一點吧,而現在,他們刀上有血、胯下有馬,心中更有滿滿自豪……

      周景登上高塔,瞭望大戰,只看了一會功夫,他就沒了興趣,打得再怎麼兇狠慘烈,這支回鶻大軍也逃不脫被剿滅殺光的下場,沒有絲毫懸念,更不存翻盤的餘地。周景重返地面,高原戰事已經基本落定,是時候考慮撤軍、回援燕國的事情了。

      可就在他從高塔下來,還未走到自己元帥大帳的時候,周景忽然站住了腳步,轉頭問身後親兵:「什麼聲音?」

      親兵滿目迷茫,顯然並未聽到特殊動靜,嘴巴動了動正想說話,周景又猛一揮手:「噤聲!」同時皺起眉頭,側耳仔細傾聽。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隱隱中的異響就越來越清晰,此刻連他身邊的親兵都能聽到了:鼓聲。

      全不同於燕人或回鶻的戰鼓,遠處傳來的鼓聲裡全無沉悶之意,節奏迅猛、但意境厚重……古怪的厚重,感覺上就彷彿置身於重重蒼翠峻嶺,山勢入目宏大,卻絕無壓抑、反而使人心中一暢。

      聽得出,鼓聲連連成片,絕非單鼓動靜,至少是百面大鼓齊奏,但聲音起落統一且整齊,這份鼓藝不同凡響。

      但周景現在哪還有心思去探究打鼓的技巧,臉色鐵青沉聲傳令:「探!何處起鼓、何人起鼓!」

      可惜,在場眾人裡沒有參加過吐蕃、南理的青陽之戰,否則就能立刻回覆大帥:這是來南蠻自石頭佬的鼓聲。

      就在回鶻人捨死一戰之際,石頭佬的鼓聲從東南方向傳來。

      石頭佬一直在南火軍中,追隨阿難金馬,如今這群大蠻戴著手錘、打著巨鼓來了,之前一直在神出鬼沒在燕西作亂、後來一度消失不見的惡鬼南火,自然也一起到了。

      不止四萬南火,還有整整齊齊的六萬番兵,隸屬藩主墨脫,世代常駐於高原東側、大燕西關外不遠處的領地上,忽然出現在燕人背後。

      鼓聲現,援兵到!

      十萬雄兵現身後陡地加快速度,仿若疾風急急撲向燕人大陣。

      早在進入燕境前就化身猛鬼的南火,從燕境撤出、蟄伏於墨脫領地、又自東向西穿越了小半座高原潛行至仁喀戰場,這麼久不曾殺過燕人,早都憋紅了眼睛,亡國之軍、亡命之兵,為友軍援助而來,向仇敵索命而來。

      隆隆戰鼓迅速接近,沒過多一會的功夫,被圍陷於燕軍陣中的謝木謝爾部也聽到了鼓聲。

      左首將阿古提完成了堅守聖城九天的重任,現在也騎在馬上隨騎兵征戰,聞聽鼓聲有異,略作思索後驚訝望向身邊的副將:「這是什麼鼓?援兵麼?還真有援兵?」

      副將正殺得興起,直接應道:「你都不知道,我他娘的哪知道。」

      阿古提是急性子,對副將道:「這裡我撐著,你去問元帥,快去快去!」

      副將領命駁馬便走,向著元帥所在之處趕去,可是還不等他問來消息,猛地又有一陣古怪響聲,穿透紛亂戰場,遙遙傳入阿古提的耳朵:號角,響亮吵鬧、好像大號嗩吶吹出來的號角聲。

      對鼓聲陌生,但是對這號角聲阿古提再熟悉不過,回鶻人管這種號聲喚作『銘角』,是『煉獄重騎』專用的衝陣號角。

      可是隨著遠征軍而來的兩萬煉獄現下就在身邊,嗩吶號角的聲音卻來自遠遠的西北方……啥意思?有司號兵逃出重圍、跑到西北角去吹號了?當然不可能!阿古提很快就想到了原因,先是『哇哈』一聲瘋笑,跟著彎刀揮舞,對身後兒郎們嘶吼:「援兵已到,殺殺殺殺殺!」

      銘角起,援兵到!

      不知何時,西北方向颳起了沙塵暴,風沙瀰漫震天蔽日,把天地都染成了灰濛蒙的一片,而伴隨著刺耳的號角聲,一支火紅色的重騎兵,就那麼突兀的穿透迷霧、穿透沙塵,轟轟烈烈仿若一道天火,狠狠砸向燕人陣中。

      又一支煉獄重騎。

      他們與謝木謝爾麾下煉獄唯一的不同僅在於,他們的旗號除了煉獄戰旗外,還有多出一桿桿聖火王旗,只要是回鶻人就能明白,王旗所在,便是大汗所在!

      登基後、成為大可汗的日出東方,絕不會讓所有煉獄都離開自己身邊…他跟著國內的兩萬鐵騎一起來了,大可汗御駕親征。

      又何止煉獄?

      陣陣大風掠過,西北方的非但沙塵不曾散去,反而陡然加快了移動的速度,彷彿魔鬼裹挾的妖云,緊緊跟在兩萬煉獄身後,浩浩蕩蕩衝向燕陣!

      直到燕卒陷於沙塵時,他們才駭然發現,沙塵中竟藏了強敵……一支燕人從未見過的異族大軍。

      殺聲震天。

      阿古提想起之前他曾問過謝木謝爾元帥的一個問題。當時元帥要他堅守聖城九天,他問元帥:那九天之後呢?

      當時元帥沒回答。

      時值此刻,阿古提終於明白了答案:九天之後,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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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六零章 決勝

      當生番浩劫初入燕南時,謝孜濯帶領南火離開大燕重返高原,瓷娃娃本來的打算是要聯合墨脫武裝,在燕西伏擊回國增援的燕軍,狠狠咬上敵人一口。但是後來帛先生把燕北大軍開拔、趕赴高原的機密消息送到,謝孜濯就猜到景泰『加重兵、破回鶻、定高原,再回援燕土』的方略。

      當時瓷娃娃面臨三個選擇。

      一是維持原定計劃不變,不管燕軍派去增援多少路軍隊,最終都要從西關返回大燕,南火與墨脫調過來的士兵組成聯軍繼續設伏。

      不過戰局形式已變,再做伏擊顯然不夠明智:來自燕北的增援規模浩大,到高原與第一路燕西征軍匯合,就算他們與回鶻人打過一場惡仗,再回來的時候,數量也肯定會多過之前的預計,這便是說敵人變強了,瓷娃娃想要再埋伏,手上的兵力就不夠用了。逮狼的夾子打到熊腿上,熊多少會受些傷,但夾子肯定會被暴熊徹底掰碎;再就是當燕人兩軍匯合、再從高原上撤回國的時候,回鶻在仁喀的大軍就已經徹底覆滅了,這個損失太大。

      第二個辦法是謝孜濯調動聯軍,去狙擊燕人的增援,不讓燕北的援軍上高原。

      乍看上去此事可行,把原來準備用來伏擊回國燕軍的力量,用來奇襲新赴高原的援軍,只是換了個作戰的方向……不過還有一重關鍵:時間。佈置伏擊、設置陷阱是需要時間的,原來打算第一路燕遠征軍回來,最快也要兩三個月後,可是現在北方燕軍西進,從出發地抵達關外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南火和墨脫武裝來不及佈置;而更重要的是,先不去想能不能坑得了、打得過,就算瓷娃娃真把來自燕北的敵軍給攔住了,對方很可能乾脆就放棄了增援,就此轉回到國內中、東,去參加對生番浩劫的抵禦,這樣的話,至少短時間裡,燕國還能夠穩如磐石。

      這可不是謝孜濯希望的結果。

      瓷娃娃明白景泰的策略,自然也能清楚景泰是在賭博。

      在燕皇帝的賭局中,如果兩路大軍在擊破回鶻人後,還能夠及時回援燕土,無疑是最理想的結果,為上局;若擊破回鶻人而不及回防,大燕會毀於生番浩劫,但景泰手中仍掌握著高原上的大軍、擁有中土世上最強大的武裝,為中局;可一旦前後兩路大軍都在高原上覆滅,燕國也無法再抵擋生番,景泰就會輸得一敗塗地,這都不能叫做下局,只能稱之為『慘局』。

      不過『慘局』幾乎不可能出現的,當大燕前後兩支遠征軍匯合,規模空前睥睨天下,在聖城盤踞的回鶻人絕不是對手,而回鶻國內也沒能力再派出像樣的援兵,哪還有什麼力量能撼得動雄壯燕陣……

      謝孜濯想要景泰一敗塗地,所以她要試試看……看來到高原上的燕軍,到底是不是銅澆鐵鑄的。

      所以,她做出了第三個選擇:決戰仁喀、決勝仁喀!

      先說服墨脫放棄領地發動所有武裝,與南火組成聯軍,增援仁喀戰場。

      墨脫也不是傻瓜,燕的局勢、大軍的動向、高原的戰況等一條條情報就擺在眼前,再經過謝孜濯仔細講解,他又哪能不明白,只要摧毀了高原上的燕軍,那個強大的燕國就徹底完了;再反觀他自己的情形,燕已經對他翻臉,都曾派來刺客加害,這次是不能真正結果了對方,等大燕緩過一口氣,自己就等著家破人亡、慘死於亂軍之中吧。

      這一次若這能成事,墨脫大人無疑就是回鶻的恩人、南理的密友,立刻就能成為高原上的第一大勢力……

      大藩主咬牙再咬牙,直到謝孜濯應承他,即便此次兵敗,宋陽也會帶他和家眷去到南理深山中避難,至少下半輩子能平穩度過,墨脫終於下定決心,點起手上六萬番軍,加入了南火的行動。

      花小飛為了追查稻草的下落,曾趕赴墨脫領地,但他撲了個空,那時候燕人只以為墨脫逃走避禍,又有誰會想到,他是帶著兵和南火一起向著仁喀去了。

      燕軍聲勢浩大,只靠著十萬聯軍和仁喀回鶻軍裡應外合,也還是沒有取勝的機會,想要打下這一仗,非得要回鶻人再添強援不可,而且新軍若少於二十萬,乾脆就不用來了,來了也沒有意義。

      有關回鶻的現狀,謝孜濯比著旁人瞭解得要更多些,連續的惡戰讓大漠內耗嚴重,雖然一直都在打勝仗,但一直沒有時間讓他們把勝利變成真正實惠來充實國力。另外回鶻國也並非鐵板一塊…大燕有譚賊、犬戎有沙逆、吐蕃有鬼兵,就連南理都有蠻夷作亂,回鶻自然也不例外,他們有他們的內患。而且,大漠的格局與吐蕃有些相似,大大小小無數部落、貴族共奉聖火宮,日出東方要徵兵打仗他們責無旁貸,但也得有個限度,不是每個部族都心甘情願把全部家底都拿出來去為大可汗拚命的。

      的確,回鶻國內還有五成兵力,可是這些軍隊要麼重任在肩不可妄動,要麼掌握在諸多部族手中、強徵不易。所以這五成兵力要看怎麼計算了,若是外敵入侵,他們一定會奮起抵抗、全都能派上用場;若是出門遠征……能再做調用的力量實在有限得很。

      大可汗就是把宮裡的侍女都帶出來,也沒辦法再湊成一支二十萬人的大軍。

      大可汗沒有,但沙族有。

      之前沙族與回鶻聯手,大敗草原鐵騎,那一仗沙民是應宋陽的要求出兵,可實際上是為了他們自己爭奪生存空間。所以沙民還欠宋陽一個人情、天大人情、揭穿假沙主,挽救全族的人情。

      謝孜濯傳出三封信,一封給大可汗、一封給白音王、另一封傳給了還在沙民營中的右丞相班大人,很快,大可汗親自造訪沙民大營……

      回鶻內防空虛、要依仗沙民來衛戍東方門戶,雖然之前犬戎帝國就被打得稀爛,但狼卒仍有威脅不可不防;可是如果能在高原上打贏這一仗,結果實在太誘人,日出東方決定冒險。

      過不多久,兩萬駐防本土的煉獄重騎、四萬回鶻皇城禁衛精兵和沙族近二十萬青壯組成的聯軍,輾轉穿越大漠,奔襲高原。

      沙族有趕沙絕技,從他們正式出兵開始,高原北方就颳起了一陣陣沙暴,大軍化整為零,小心翼翼地潛行,一步步向著仁喀戰場接近。

      時值秋末初冬,西北風漸起,靠近大漠的高原北境每到這時都會出現或大或小的沙塵天氣,這也成了回鶻、沙民聯軍的最好掩護;至於南火、墨脫的聯軍,在行進中就更隱蔽了,他們佔了地利與人和,行軍途中墨脫常常會帶上重禮去拜訪前途藩主,尋求掩護和秘密路線……

      燕人吃虧在境外作戰,情報不靈耳目閉塞,事先全未能察覺兩路聯軍的動向,若是戰事發生在本土,沙民、謝孜濯他們就算真的會妖法也休想瞞過燕人的查探。

      而整件事中壓力最大的人,莫過於謝木謝爾,他要率部強撐、撐到兩路奇兵趕來;他還要保存足夠實力、在援軍到時發動猛烈衝鋒,唯有如此才能起到裡應外合的效果。

      謝木謝爾身為回鶻遠征軍的大元帥,當然早就收到過大可汗的旨意、瞭解全盤計劃,否則哪能把時機把握的如此準確,但此事機密,不僅關乎到戰役成敗、更牽扯了整座中土的格局和無數人的性命,為求保密,他對誰都不曾提起此事,獨自一人承擔巨大壓力,默默做好自己這邊一切部署。

      若非決戰,他不會把兒郎們留在聖城中等死;若非決戰,他也不會對城牆上的巨大傷亡不聞不問,始終保住手上這八萬精騎,更不會於今天調運所有騎兵上山,借勢俯衝狠擊敵營……他等的就是這一刻,他等到了這一刻。

      決絕的衝鋒之前,他曾傳令全軍『五天之後,仍在此處,我與諸位共享勝果』,那不是虛言妄語,確有甜美勝果等待他們品嚐!

      他要所有將士共嘗,活著的,人回來;戰死的,魂回來。

      當援兵突現、猛衝敵陣之際,對遠征軍中最後的騎兵,是何其巨大的鼓舞,剎那之中殺聲雷動,每個紅衣戰士都爆發出連自己都不曾想像過的力量與凶悍;反之,從天而降的聯軍對燕人的士氣又何嘗不是毀滅打擊,燕卒不知道敵人有多少、不知敵人從哪裡來,還有,他們很疲倦,真的很累呵,連續一個多月不曾間斷的攻城,就算輪流罔替也極大消磨了他們的體力。

      慘烈決戰。

      謝木謝爾還是算錯一件事,小事、無關緊要,他和麾下戰士的約定:五天之約,重聚聖山。

      他以為五天時間足以分出勝負了,但燕主帥不是無能之輩,即便陷入裡應外合、三路兇猛敵人的撲殺;即便燕軍士氣幾乎蕩然無存、軍心渙散無力再戰,周景還是咬牙指揮忠心部署奮力抵擋,甚至有一次險險就被他扳回了局面。

      當大勢已去,周景不逃,仍做苦戰……直到十天後,喊殺聲才終於散去,景泰派上高原強大軍隊覆滅,來自回鶻、沙民、南火和墨脫的聯軍終於打勝了這一仗,慘勝。

      謝木謝爾麾下精騎折損近八成,最後只剩下不到兩萬人,幾乎是全軍覆沒的下場;來自北方的回鶻精銳和沙民傷亡過半,墨脫帶來的六萬人也只剩下一半。相比之下,倒是宋陽的南火戰損最小,四萬凶卒投入戰場,惡戰過後仍有三萬悍兵龍精虎猛。

      不是南火怠戰故意保存實力,正相反的,他們打得比哪支友軍都更凶橫,打到後來,燕卒寧願去面對煉獄重騎,也不想碰上這伙瘋子似的南蠻……南火作戰最猛、傷亡卻最小,原因僅在於他們是精兵,真正的精兵,用血、火和凶器磨練出來的戰士。

      這世上沒有那支軍隊比他們更多災多難。如今,浴血重生的南火,就變成災難的象徵。

      經此一戰,各方皆遭重創,不過哪怕更加慘重的代價也是值得的。任誰都能明白,這一戰都會永載史冊,因其真真正正改變了中土格局。

      一戰落幕,燕國,完了。

      瓷娃娃也來了,這樣一場關係重大的戰役,她又怎麼可能不來,可憐的是還不等戰事結束她就陷入深深昏迷,她在高原上耽擱的太久的,以她的體質難以支持。

      諸多名醫匯聚一起,全力搶救她的性命,暫時穩住病情後火速轉往海拔較低之處,燕國和南理暫時是回不去了,由阿夏等人護送著她急匆匆地去往回鶻。

      謝孜濯神智混沌,始終不曾真正驚醒,口中常常會吐露些胡話,有小時候與兩雙父母在一起時講的笑話,有關於仁喀一戰的方略和部署,還有那一句:若得勝,通知宋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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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六一章 存亡

      半個月後,子夜時分,御書房中景泰渾身顫抖,書案上擺放著仁喀的戰報。

      無可抑制的顫抖,是憤怒、是恐懼、還是懊悔?都不是,景泰只是感覺冷,冷得要死。

      小蟲子急急忙忙在御書房中多置炭盆,另外為皇帝再加暖裘,可是沒用的,景泰的寒冷從心中而來,此刻就算他置身於烈火也無法驅散那份骨子裡的陰寒。

      溫錦遷靜靜站在皇帝身前,一言不發,垂首肅立。

      良久過去,景泰終於恢復了些平靜,勉強能夠開口說話了,卻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為何是你?」

      有關作戰事情,從來都是兵部職責,如有緊急軍情戰報需要稟呈或交由皇帝決斷時,也一向是由兵部尚書來見駕,但這一次是溫錦遷把戰報給他送過來的。

      溫錦遷應道:「是臣的主意,主動來跑這一趟的。」

      中書令位高權重,轄制文武諸事,六部皆在其下,兵部這邊收到重大軍情,在見駕前都會先請示中書令,溫錦遷自作主張,沒讓兵部尚書去呈秉,而是由他來轉送這道戰報。

      「不讓他來,是怕朕殺了他?你替他來,不怕朕會殺你?」心底裡、骨血中的陰寒染透了景泰的語氣,說著,他又開始微微顫抖了。

      按照皇帝以往,聞知如此可怕的消息,是一定會殺人來宣洩的,向他呈秉之人首當其中。尤其這一次,幾乎算得亡國噩耗,就算兵部尚書是朝中頂尖大員,怕是也難逃皇帝的怒火了。溫錦遷如實回答:「情勢緊急,兵部職責尤其重大。萬萬不能再有波動,臣只是一介書生…時至此刻。兵權遠比其他職權更重要,所以…是我來吧。」

      他的回答,等若默認了萬歲的殘爆。

      景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奮力壓下心中的躁動:「你說說看,朕是什麼樣的人,朕又是什麼樣的皇帝?」

      溫錦遷猶豫了片刻,咬著牙守住了他的本分,實話實說:「陛下不是善人,但陛下也不是昏君。」

      「不是昏君?」景泰咳嗽了幾聲,聲音嘶啞:「讓無數將士死無葬身之地。致大燕於生番浩劫、如今無可抵擋。這都不是昏君麼。你太客氣了。」

      溫錦遷搖頭,先否定了景泰的頹言,跟著沉思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陛下登基近卅年,臣為官也整整三十載,這半世光陰中。有關萬歲種種,臣都看得一清二楚……」雖然經過措辭,可是說到這裡的時候,他還是閉上了嘴巴,顯然心有顧忌不敢再說。

      景泰無力擺手:「說吧,說什麼都恕你無罪,不用顧忌、就算你罵朕是昏君也無妨。」

      溫錦遷吸了口氣,聲音平穩:「陛下登基之初重用先帝留下的四大重臣,穩中求進、積富屯民修養根基;社稷穩固、帝位穩固後。先去常廷衛淨目開耳,再瓦解譚歸德收攏兵權,又以奔雷手段除去付潛訓清掉最大的官黨友閥,一掃朝堂舊守陳風;繼而調動民心銳意進取,成就太祖皇帝開朝以來前所未有之盛世,表面看上去燕還是燕。似乎沒什麼變化,但不知不覺裡,國力遠勝從前,更高高凌駕犬戎、回鶻、吐蕃諸國之上,這些都是陛下的功績。」

      「亂世到來之前,萬歲一舉破掉君、神之爭,徹底瓦解了大雷音台的勢力,非但不曾引出絲毫動盪,反而還讓萬眾歸心,僅此一項便足以證明陛下雄才大略,古往今來,又有幾位帝王能做到這一重?」

      「亂世到來之後,大燕討犬戎伐譚逆定北方、征南理破敵都平南苑,登吐蕃戰回鶻奪高原,每一步都是謀而後動,步驟清晰策略得當,並無不妥之處。所以會到今日境地,只因……只因運氣,陛下萬萬不可妄自菲薄。」

      的確是運氣使然,生番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在燕人要爭奪天下的時候爆發,若非如此燕人南征大軍不會徹底覆滅,大燕更有的是時間和兵力能夠從容部署、穩紮穩打,又怎麼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

      景泰一曬:「能讓一位大臣當著自己面前說這些,朕卻還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是昏君所為麼?」

      溫錦遷那一番長篇大論,都是在指摘、評論皇帝作為,雖然是誇讚,但仍屬不敬,這些話背後都不能隨便說,何況是當著帝王面前?

      若非景泰一定要他講出來,溫錦遷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的。

      不等溫錦遷再請恕罪,景泰就搖了搖頭,接著他的話題說了下去:「亂世之前那些事情,什麼功績、什麼雄才大略,」皇帝忽然笑了起來,慘笑,神情陰晦目光暗淡:「你不知道的…那些事情都不是朕做的…都是他的忙碌,我什麼都不用管……」

      忽聞此言,溫錦遷猛地抬頭,滿眼驚愕地看了皇帝一眼,但他又哪敢多問什麼,趕忙抹去臉上的駭然,重新垂首再不敢有的任何表示。

      仁喀慘敗,這個打擊來得實在太沉重了,直接把大燕陷入萬劫不復之地,所以景泰失神了,完全沒注意心腹大臣的反應,喃喃著繼續道:「這多年裡,真正由我主持的大事也不過兩件,一是五國共聚一品盛事…沒能奪魁、引發嘩變、皇宮和小半座睛城付之一炬;另就是最近的戰事了,打犬戎、平譚逆、攻破鳳凰城…前面再如何順利又有什麼用呵,到最後還不是折戟沉沙…這一次毀在我手中的,是祖宗的基業…以前我一發怒就殺人,其實最該殺的那個…根本就是我自己吧。」

      慘慘的笑容中,景泰揮了揮手,示意溫錦遷可以走了。

      但溫錦遷腳步不動,之前的話題他不敢再繼續,就此換過其他事情,也不管皇帝想不想聽,一股腦地說出來:「生番大軍漸漸集結。浩劫逼近中陸。去到高原上的大軍無法再回援,無兵可依再不存固守的希望了。此事還請萬歲早做聖斷。」

      景泰皺眉,似乎沒聽懂大臣的話,沉沉反問:「聖斷?斷什麼?」

      「六萬錦繡郎已經奉召趕至,此刻正駐紮於京南,隨時可以開拔;來時我已與兵部核實過,另外還能在從睛城禁衛、周圍牙門軍中抽調出兩萬人,共計八余萬的精銳大軍,追隨陛下天涯海角!」

      溫錦遷並未直接解答皇帝的疑問,而是迂迴回應。

      明擺著的事情,援兵回不來。大燕死定了。用不了多久中陸和東州就會毀於生番浩劫,現在皇帝就要準備逃亡了。

      短短幾個月間,南、西、北三方重兵都遭毀滅,燕國元氣大傷,再不是以前那個強盛的東方帝國了。不過用一句民諺來形容,『爛船也有三斤釘』,如今景泰手上仍有兵,別的不說,中、東疆域每州每城都還有常備軍馬,若能把這些人集結起來仍是一股強大力量。

      可是這些兵不能動的。生番步步逼近,內陸地區尚未遭災但早就人心惶惶,這個時候朝廷若下令駐軍調動,百姓一見朝廷竟舍他們而不顧。怕是立刻就會激起民變。根本不等浩劫殺來,百姓就會變成凶民,圍攻軍隊圍吖攻州府繼而圍攻皇城,軍隊不等集結便被打散打死,朝中權貴也不等出逃便喪於爆亂中;

      再從另個角度去看,且不去想民變之事。集結大軍就意味著要集結大批輜重、無數糧草,以大燕現在的情形,根本來不及在浩劫抵達皇城前完成這些準備……說穿了,各州府的常駐軍,如今就只能用來抵擋生番,景泰、朝廷和兵部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生番毀滅。

      能集結出這八萬大軍,追隨、護送皇帝出逃,已經是極限了。

      「逃?逃去哪裡?」這回景泰聽懂了溫錦遷的意思:「向北去草原?那裡也是平原,生番掃蕩過大燕,跟著就會衝到草原去,朕帶著你們向北逃亡三千里,回頭一看,仍是滿目生番獰笑,真是個笑話。或者,向西上高原?看上去不錯,生番厭惡高地,至少暫時不會殺過去,可你忘記了,高原現在是敵人的地盤,南蠻、回鶻兒、番兵,哪一個不是我們的死敵。」

      「朕幾乎都能想得到登上高原的情形:立刻就會引來圍攻。憑著錦繡郎,我們小小的贏幾仗不難,可是想要守住一塊能供大夥修養、生存的地方卻全無可能,所以大夥都會變成落水狗,四處逃竄、跋涉不停……你再告訴我,為這八萬人準備的糧草能堅持多久?三五個月還是一年半載?等我們吃光了最後一粒糧食以後呢?」

      今時不同往日了。如果燕能在仁喀戰役獲勝,憑著兩路遠征軍的實力和規模,若趕不及回燕救國的話,他們就會在高原上迅速建立起一個局面,佔下富饒地皮、掠奪藩主錢糧、再『圈養』大批農戶百姓來耕作畜牧,完全可以實現自給自足。

      所以景泰才會有之前那一賭,就算燕土淪喪他還能上高原去。可是現在,強敵獲勝大軍覆滅,景泰帶著幾萬人再去高原,無論誰都不會放過他們,燕人根本就找不到容身之處,又怎會再有好下場。

      皇帝的話,溫錦遷無言以對。

      景泰抬起了頭,穩穩看住了心腹大臣的眼睛:「以前朕有去高原的打算,是因為即便東土遭遇生番、被洗劫一空,大燕也不會淪亡,朕還能在開創出一個新的格局,燕仍在,更廣博、更雄壯;如今……沒有了新局新世,生番來了,朕便要登城督戰……身為燕主,與燕共存共亡……朕,不走。」

      溫錦遷還想再勸,但景泰不容他在說話,直接起身離開了御書房。

      夜風淒淒,皇帝又開始不停冷戰,腳步也隨之變得虛浮。

      一路蹣跚著,景泰返回寢宮,把所有侍臣宮女全都趕了出去,就連小蟲子也被他關在門外。熄滅所有燭火,景泰雙手抱肩、雙膝蜷曲,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於深深黑暗中不停顫抖、不停流淚。

      自登基以來,最大的噩耗降臨,這一回景泰卻沒殺人洩憤。

      沒有一個人受到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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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六二章 遠航

      仁喀城關鍵一戰結束後兩個月,宋陽一行終於穿過莽莽南荒,來到了巨艦停泊的天然港。

      在荒山野嶺中穿行,時時刻刻要提防著生番和各種毒蛇猛獸,即便有大宗師這樣的武功高手和琥珀這等醫、毒雙絕的頂尖人物照應,一路走過來隊伍中還是折損了幾個人,如今終於擺脫了那片該死的林子,見到大海人人心情振奮。

      再看到大船,宋陽也挺有些唏噓,此處的一來一回,人間不知經歷了多少事情,他自己不知經歷了多少事情,所幸……真正在乎的人都還在,甚至還多了一個小小酥。

      稍稍有一點遺憾的是,宋陽還在沙民隊伍中的時候,曾和謝孜濯說起過海上的航行,當時看得出,她很嚮往,可惜這次不能同行。

      就在這個時候,頭頂忽然傳來一陣嘹喨的雄鷹啼鳴,宋陽抬頭望去,天空上,一頭巨大的黑鷹正在不停盤旋,越飛越低、向著他們的所在之處降落下來。距離尚遠,但憑著宋陽的目力,已經認出了這頭黑鷹。

      鷹腳上還綁著一封羊皮卷。

      當初琥珀在南荒流連的時候,曾派給宋陽一個鷹主,利用黑鷹建立了信路,以供雙方隨時聯系。鷹主和雄鷹一直留在封邑,如今也隨著大隊人馬撤入山坳。不久前謝門走狗把仁喀大捷的戰報傳回到山坳,如此喜訊,當然要想辦法通知宋陽,雄鷹被放飛返回南荒……

      宋陽、云頂、承合、老顧…一行首腦沒有一個不是見過大場面、經歷過大風波的人物,可是看到家中傳來的捷報,幾乎人人都呆住了。

      這個喜訊,來得未免太震撼了些。

      不同於一般信雀,黑鷹體型強壯力量巨大,以這種猛禽傳訊,就是寫一本書它也能輕輕鬆鬆地帶到目的地,是以有關仁喀一戰的前後經過,謝門走狗寫得異常詳細,有關謝孜濯做出的決斷和穿針引線等等事情更沒有半字簡漏,通讀過後大家哪還能不明白,仁喀的決戰、大勝,乾脆就是那個弱不禁風、總那麼平平靜靜的瓷娃娃一手促成的……

      老顧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看完信後對著宋陽一個勁的搖頭,嘴巴裡嘖嘖有聲,宋陽不理他他還沒完沒了,直到宋陽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忍不住問道:「你咋了?」

      顧昭君特意把宋陽帶出兩步,避開了隊伍中那幾個年輕女人,這才開口:「我是有些感慨,玄機、承合、蘇杭外加謝孜濯,你身邊的這四個女人…你有沒有仔細想過?」

      提到自己四個漂亮媳婦,宋陽挺得意來著,饒有興趣地問道:「想過什麼?」

      「容我慢慢講,你聽聽是不是這麼回事」顧昭君搖頭晃腦,慢悠悠道:「當年荒山邊上的一個小仵作,能從青陽一鳴驚人,入選南理奇士,這其中固然有你自己的本事,但也少不了公主的重視和照顧。當年青陽選賢若是換個別的考官,以你的旁門左道能不能入選,可都還說不好。沒有人家任筱拂,就未必有以後的常春侯。」

      「你的封邑和我的銷金窩幾乎同時興建,所有事情我都看在眼裡,若非承合,石頭佬不會成你的私軍、阿難金馬這等能人不會來幫你,山溪蠻現在還在用樹杈當兵器,就算你把蟬夜叉從深山中帶出來,沒地方去幫他們弄來陌刀、上了戰場他們只能用手去掐敵人的脖子。至於封邑裡諸多建設就更甭說了…沒有承合,你的封邑仍是荒野一大片吧。」

      「公主幫你搭台,郡主助你紮根,沒有前者你當不成常春侯,少了後者你也不會有如此的實力,你在南理的局面,多虧了這兩位貴人相助,且她們還給你豎起了紅波府的大旗來招攬人心…如此算來你打出的青陽大捷、統帥的南火精銳,全都是沾了她們的光。」顧昭君是生意人,習慣使然說話一向不嫌囉嗦:「再就是謝孜濯了,以前我一直以為真正有用的是她身後的謝門走狗,可從來都沒想到過,小丫頭自己就真正是個寶貝,有她幫你打仗,又難怪你能撇下南火不管!還有蘇杭,若不是她,當年一品擂後咱們能不能成功逃命都不好說,如果這一次能成功阻擊燕頂,更是多虧得她。」

      說到這裡,顧昭君呵呵呵地笑了起來:「不算不知道,算過後就不由得我不感慨、不羨慕……我這一輩子,從來都覺得女人是累贅,可真沒想到她們居然還能這麼有用。宋陽,你能有今天,離不開她們。」

      雖然顧昭君只是就事論事,並沒其他意思,不過他誇讚宋陽身邊的女子,無疑就等若貶低了宋陽自己的努力。如果換成另外一個人,聽過或許會怫然不悅,但宋陽不會,相反,他還笑得挺開心。

      顧昭君拉著宋陽磨牙,只是刻意避開小捕、初榕和蘇杭三個女人,並未避諱其他人,無魚師太正在附近,把他們的談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微笑著插口,對顧昭君道:「也不能光算一頭的賬,若反過來想一想…沒有宋陽,公主殿下早已遠嫁回鶻,後半世孤苦過活;郡主則會留在紅波府中,繼續助老王爺打理諸事,且不說現在會如何,單只上一次靖王之亂,紅波府便難以過關,她的下場不言而喻。至於謝孜濯,我聽施蕭曉講過,宋陽和她初見、與謝門走狗重新搭上聯系就是因為營救她,即便拋開此事不談,謝家小姐能打贏仁喀之戰,她身後的南火、聯絡的沙民和北方的回鶻大可汗,也統統都是宋陽手上的資源,她在宋陽搭起的檯子上,為大家唱了一場真正好戲,可是若沒有這個檯子,可惜她一身本領也無從施展了。」

      蘇杭的事情無魚全不瞭解,所以就只說了另外三個女子,其實蘇杭的情形也大同小異,若非宋陽,她在那年中秋時就會『回去』了,可她真的能回去麼……

      待顧昭君點頭,無魚師太接著說道:「宋陽與這四位女子結緣,固然是他的幸運,但又何嘗不是她們的福緣?所以呵,各有所得全無所失、云水相濟陰陽相生,上上之善。」

      顧昭君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但話說完他眨了眨眼睛,問無魚:「又是陰陽相濟,又是上善的…師太是佛門高人,怎麼講起了道家的道理?」

      宋陽笑:「師太說溜嘴了。」

      師太也笑:「你們倆都著相了。」

      接下來戰士們搬運輜重補給、水手們檢查船隻整理帆漿,前前後後幾天忙碌,又特意選了黃道吉日,由船員中的長者主持著拜祭過海龍王,大船終於揚帆起錨,乘風破浪向著通判弟子所在的小島駛去。

      大海行船,別人都無所謂,唯獨回鶻衛首領阿里漢,從祖祖輩輩開始都在沙漠上跑馬的漢子,從上船那一刻開始就頭暈目眩,在船艙裡哇哇地吐、上到甲板上哇哇地吐,踉蹌著跑到船舷旁邊還是哇哇吐,連宋陽和琥珀都治不好他……七天之後,阿里漢暈船的毛病還不見好轉,臉色青黑、抱著跟細桅杆跟旁人抱怨道:「能不能別那麼顛簸,晃來晃去,五臟六腑都被甩著往外面沖。」

      有人應他:「不晃不可能,為今之計只有你多吃點,要不沒得吐了。」

      眾人都在笑,但也有船員覺得有些古怪,船行大海,有些晃動也是正常的,但這次出航以來,大船的確比著以往每次要更顛簸些,原因倒是很簡單:他們一直在逆流而行。這樣的情形大船也能前進,但速度大打折扣。

      這幾天裡,水手們一直在微調著航行方向,想要轉出逆流以求提高航速,可是始終就走不出去,足見這道潮流龐大。整整七天還無法擺脫逆流,這種事情以前很少見到的。其實何止七天,以後他們的航程,始終都在逆流而上……

      燕頂登船時,燕國第二路西征大軍剛抵達仁喀附近,一場大戰前後打了四十餘天;宋陽一行則於仁喀戰役後兩個月出出航,算一算時間,雙方出發相差了足足百餘天。

      但是在海上的漁家有句順口溜:兩丈浪翻番,五丈百變黃;七丈三天百里外,十丈半月天外天。

      敢於去深海捕魚的船,最小也得是五丈開外,這句順口溜描述的就是在大海上,不同規模的船力區別。

      比起五丈船抵抗海浪的能力,大出兩丈的七丈船,能抵禦更高一倍的大浪;

      再大一號的話,比起五丈船,十仗船能航行得更遠,捕撈的魚類更豐富值錢,承載量也更大,兩種船同樣出海一趟,獲得的價值差別就彷彿同重的白銀與黃金比較;

      至於後兩句,著重講得就是航行速度了,五丈和十二丈的兩條船同樣航向,三天就能差出百里之遙;至於更大的十五丈船,航行半個月後乾脆就把小船甩出一重天地了。

      順口溜會有誇張,不值一提,但從中足見在汪洋中船型每大一分,船力就會有一個質的區別,蘇杭的船是特製巨艦,船長三十三丈三尺三分,闊十二丈整,比著燕頂的十五仗船大出何止一倍,兩個船放在一起比較,蘇杭的船寬都快趕上燕頂的船長了,航行起來的速度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

      另外還有:兩條船方向一致,宋陽等人現在逆行的洋流,國師也同樣遭遇,逆流對小船的影響,遠遠小過大船;大家起航的時間有早晚,但航向東南,雙方的出發地到目的地的距離也有遠近差別;蘇杭的船去過兩次小島,這回是輕車熟路,國師的船第一次進發深海、手中只有一張海圖指引難免繞路,種種緣由加起來,宋陽一行出海不久,就超過了燕頂的船,可惜的是大海廣漠,大家雖然共處一條航線但也沒能看到對方,否則也不用跑去小島上決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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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六三章 終點

      宋陽等人的中間幾次停靠途,值得一提的這些補給點都經過蘇杭的特意挑選,不惜繞些路、耽擱些時間,游離到航線之外的小島去補給。這樣做是為了保證不留下痕跡,燕頂如果出海,沿途也會補給,以燕頂的心機,說不定就會發現些蛛絲馬跡,得知前面會有一條漢人大船剛剛過去,從而加了防備。

      整整持續了五個月的航行,宋陽一行終於抵達目的地,就和以前蘇杭來過的那兩回一樣,他們登陸後不久,紅臉酋長就帶著大群土著迎了上來。

     上次蘇杭在這裡逗留了挺長一段時間,大家也算是熟人了,見面著實熱鬧了一番,蘇杭代為引薦,把宋陽、琥珀等中土高手一一介紹給土著,跟著素手一揮,命令船員把事先準備好的禮物卸下來。

      清一色的全都是鐵器,有農耕工具,有鋒利刀具,另外還有捕獸用的鐵夾和結實好用的獵弓,小島上物資匱乏、土著生活落後,對他們而言,漢人的鐵器就是最好的東西,比著什麼珍珠美玉都更珍貴得多。

      另外蘇杭還特意為酋長準備一把陌刀。長柄長刃、鋒口隱隱泛出幽藍,揮動之際連披甲重騎都能被一刨兩半,普通刀具和它一比乾脆變成了廢鐵。這等威風凜凜地戰刀,在中土世界都屬罕見,落在土人眼裡更變成了無價之寶,紅臉酋長愛不釋手,直接就它抱在了懷裡,再重再累也不許手下幫忙扛。

      歡喜之餘,紅臉酋長又瞥見了宋陽身後的龍雀,眨巴著眼睛,舉了舉自己的陌刀,又指了指龍雀,對宋陽試探著比劃了幾下。

      宋陽大概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愕然道:「用陌刀換龍雀?你倒真不傻。」隨即搖頭而笑,示意不換。但還是翻手把龍雀寶刀解下,遞給了酋長,示意可以借給他耍幾下。

      紅臉酋長大喜,伸手去接刀。跟著就被沉重寶刀墜著一起趴地上了……龍雀重百五十斤開外,堪比一個成年壯漢,若沒把子力氣根本都提不動它。

      酋長倒是強壯,可說到底也還是普通的土人,和南荒裡那些體質特異的兇猛生番不能比,加之心中沒有防備,摔著一跤一點不冤。酋長張大了嘴巴。愣愣看著宋陽,目光裡既有驚駭也又敬佩,瞭解過龍雀的份量、再想想宋陽舉重若輕、背負龍雀混若無物的樣子,土著又怎麼可能不敬佩。

      宋陽呵呵笑著,把酋長扶起來,同時比劃著解釋,這把刀是先人留下的遺物,對自己意義重大。不敢隨便送人,但是他可以送給酋長另一樣東西。跟著宋陽把對方的陌刀接在手中,口中低低一喝。踏步、揮刀,認認真真地耍了一套陌刀殺法。

      陌刀殺法是蟬夜叉的拿手絕技,宋陽也是練刀的,以前和鄭轉、鄭紀常有交流,早就學會了這種長刀的使用法門,此刻把陌刀舞將起來,刀光凜冽破空聲尖銳,著實有一份驚人氣勢。

      中土戰技何其精妙,轉眼便折服了土人。

      之前紅臉酋長接下陌刀,只是看它威風漂亮。但這把傢伙也夠沉重的,壓根就沒想到它還能有實戰用途,直到此刻才明白,這刀不是擺設,而是真真正正的凶器!

      宋陽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會傳授土人些武術本領。自然也包括陌刀殺法。

      土著生存艱苦,活著就是與天地爭食,由此他們極端崇拜力量,見識了厲害的戰技,曉得了宋陽的授業之心,個個都顯出大喜之色。

      亂過了好一陣,蘇杭對土著說出了來意,表明眾人這次準備要狙擊一個凶魔,但他們人手可能不足,希望酋長能出兵相助。另外蘇杭還著重講明,對方強大到難以描述,土人出兵也肯定會有不小的傷亡,若酋長不願幫忙就請暫時撤入深山,袖手旁觀便可。

      『但是』蘇杭的手勢越比劃越用力,她打算把『話鋒一轉』,告訴對方若肯幫忙,以後她還會再送更多禮物過來,意在收買,可沒想到的是還不等她再比劃下去,紅臉酋長就點頭答應了下來。

      當年通判弟子與土人先祖相處融洽,整整十代人的友誼傳續,如今的土著把蘇杭一行當成了通判弟子的後人,也就自然而然把蘇杭當成了親密朋友,即便沒有那許多的禮物,酋長仍會出兵!

      面對宋陽等人的感謝,酋長咧開嘴巴,嘿嘿嘿的笑,露出了兩排白亮亮的大板牙,而他頭頂上插著的花花羽毛、臉上塗抹的大紅油彩,此刻再看去也不像之前那麼可笑了。

      在中土上的烽煙戰亂、腥風血雨中沖得久了,宋陽等人幾乎都忘記了一些事情……純樸之人,純樸之心,讓他們在得到一份驚喜的同時,也收穫了一份感動。

      颶風轟鳴,墨浪滔天,十五丈的船擺在港口時看上去強壯結實,但放入大海後,卻不見得比著一片樹葉來得更強大。

      大風浪中,船身劇烈搖晃,甲板上的硬木不堪巨力滾蕩,不停發出嘎啦啦地悶響,燕頂全身濕透,雙腳卻仿若生根,任憑如何顛簸他的身形都巋然不動,單手穩穩把住船舵。此刻他再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東土佛主,只是船上的一份子,一位聽著船老大的吆喝、與同伴們一起大聲咒罵風爆的獨臂、鐵面水手。

      從出海開始,燕頂就饒有興趣地跟著船員們學習,以他的天資和心智,沒用多少時間就掌握了航船的基本技巧,至於經驗…他不用,身邊有的是老海狼,他聽吆喝就成。

      燕頂的船小,所以風浪就變得大了,一路上不知遭遇過多少危險,燕頂從不做國師,他只當自己是水手,其實也多虧了他,在風暴中把舵不知是力氣大就可以的,蠻力相奪往往會適得其反,把船舵掰斷的事情在海上可屢見不鮮,這時用力是有技巧的,一定得揣摩水力,同時再講究剛中帶柔、順勢轉乘。

      論起對力量的理解和把握。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燕頂更強。

      平心而論,這條船能在深海中航行二百多天仍未傾覆,至少有燕頂的三成功勞。就連花小飛也對船員們笑道:「你們何其有幸,能讓這傢伙給你們掌舵!」

      風暴來得兇猛。但總有過去的時候,當風平浪靜,燕頂將舵把交給其他水手,也不去艙裡換乾衣,信步來到船舷旁,望著平靜海面,目光帶笑。

      撐過了一陣風浪。必會迎來一段坦途,而他們也距離目的地更近了些…海上航船,倒是和國師這一生的經歷頗有些相似,至於終點時,究竟是一場絕無法跨過的大風暴,還是一份陽光普照的寧靜溫暖,燕頂不去想,只要向前走就是了。到了地方自然也就知道了。

      現在是享受的時候。

      對燕頂而言,平靜就是最好的享受了。

      花小飛從艙裡走上甲板,手中拿著本書。

      與燕頂正相反的。遇到風暴花小飛從來不幫忙,他倒是放心得很,有燕頂在上面掌舵,還有什麼可不踏實的?他就躺在船艙裡,看他上船之前採買的大批書籍。

      不是正經典籍,更不是武功心法,統統都是無聊書生胡思亂想,瞎編出來的神鬼故事,什麼美貌狐仙嫁才子、黑風老妖吃小孩之類。其實花小飛從小就喜歡看這些怪力亂神的故事,但後來深山學藝、又幫燕頂去無人區開鎖。佔了時間,中間斷了足足幾十年沒再看,這次看架勢他是打算一股腦地補回來了。

      「沒事吧?」花小飛站到燕頂身旁。

      雖然是明知故問,燕頂還是耐心回答:「好得很,這不。風平浪靜,好得不能再好。」

      花小飛伸了個懶腰,不干活也不耽誤他抱怨:「怎麼恁多風暴,總是顛啊顛的,皮肉都發緊了。」

      對花小飛,燕頂從來不會發脾氣,聞言只是笑呵呵地應道:「你天天躲在艙裡,什麼事情都不聞不問,自然不曉得,咱們一直在逆流而上,這條船是正經的『倒行逆施』,遇到的風浪自然少不了。」

      花小飛明顯一愣:「還在逆行?一直在逆行?這麼說……」

      「應該是確有其事。」燕頂的目光變得凝重了,緩緩點頭。

      深海遠行,相較於中土,燕頂現在所在的無異於另一個世界,所有信息都已隔絕,船上的人根本不知道高原的慘敗,更不曉得如今大燕正面臨亡國滅種的慘禍。而燕頂本人,對中土的戰局也全不擔心,出海至今從未和花小飛討論過此事。

      並非不關心,而是關心也沒有絲毫用處,人在海上,中土就算天崩地裂他也沒法趕回去,燕頂就是這樣的人,從不去未無法顧及的事情花費心思,與其浪費那些時間,他寧願去回憶景泰優勢蹣跚學步、牙牙學語時的小模樣、去回憶當自己得知原來他在人間還有個兒子時候那份狂喜與激動……

      沒日沒夜的航行,數不清經歷過多少風浪,花小飛看完了自己帶來的所有神怪小說,那座小島終於出現在視線盡頭!

      海圖無誤,航線無誤,足足持續了十個月、整整三百天的遠航,燕頂總算找到了洪太祖石壁上記載的、通判弟子觀天之處。

      船上沒有鑼鼓,唯一能夠用來歡慶的就只有甲板上那隻用來招呼水手們開飯的鐘,花小飛哈哈大笑著,把它敲得噹噹響,大船向著島嶼緩緩靠航。就連一向心思沉穩的燕頂,也忍不住和兄弟的笑聲和鐘聲,仰頭振起一串嘶啞長嘯,一吐這快一年航程的憋悶。

      只是燕頂沒想到,還有另外一夥漢人,早先他們一個月來到小島。

      宋陽等人來時乘坐的大船早已離開了此處,去往三百里外另一座島礁隱藏。

      此時此刻,聽到了燕頂長嘯的宋陽,正在手舞足蹈忘形大笑,只是為了防止敵人察覺自己,他的笑聲很低……來小島上埋伏只是『有棗沒棗都打上三桿子再說』,如今仇人竟真的來了,這讓盼他們盼得脖子都長了的宋陽如何能不開心!

      島嶼有天然良港,大船停靠附近,燕頂、花小飛率同二十名大雷音台僅存的好手棄舟登陸。不當值守船的水手也都跟在他們身後一起踏上小島。

      在水上待得久了,腳踏著實地走一走都變成了一種幸福。

      並沒走多遠,還未離開那片銀白色的漂亮沙灘,眾人就看到,一個赤身裸體的土人,躲在一塊礁石後探頭探腦,然後衝著他們嗷嗷怪叫了兩聲,轉過身一溜煙地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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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四章 天色

    大雷音台的弟子望向燕頂,後者搖了搖頭,花小飛明白他的意思,笑著代為傳令:“不用去追,大家暫時止步,等首腦過來。”

    他們的船不是從中土不歇氣一直開到這裡的,那樣的話大夥早都渴死餓死了,路上多次停靠沿途小島修整和補給,由此經常會遇到土人,雖​​然各個島嶼上的土著信仰、種族、脾氣各不相同,但是生活方式都大同小異,負責看海的'哨兵'發現有人來到,立刻就會跑去通知族長,用不了多久首領就會帶著大批手下趕來。

    這個時候,天色忽然一暗,不知從哪裡飄來的一塊濃雲,擋住了中天高懸的烈日,讓正午時分的熾烈天光變得陰暗了許多,再往西方看去,蒼穹由淺至深,厚重的雲層正游弋而至。海上的天氣變化無常,大夥早都習慣了,不去把它當回事,只有花小飛沒話找話地說了句:“看雲彩,怕是會有場大雨。”

    燕頂接口:“不止雨,還會有場大風浪。”

    花小飛在正嫌等人無聊,饒有興趣地接口:“你說海上會有風浪?你怎麼知道?”

    一路千辛萬苦,終於抵達目的地,燕頂的心情很不錯,笑著解釋:“雲從風,水從潮,風自西方來,潮向西方去,兩下里碰到一起,當然會掀起一場大浪。”

    燕頂這一路都在逆水行舟,海上大潮的方向是從東向西流淌,此刻看雲行的軌跡,天上有風正從西往東吹過,風、水相衝,怒浪難免,只看什麼時候爆發了。

    不過現在船有良港庇護,眾人有身處於堅實島嶼,再大的風浪也不必擔心。兄弟兩個說說笑笑,等了好一陣,總算看到大群土著們趕來。

    紅臉酋長親自帶隊,身後黑壓壓的足足跟了百多人,個個左手拿石頭右手握木棒,如臨大敵的樣子。他們不敢靠得太近,遠遠將就站住了腳步。

    宋陽特意囑咐過,土著們都未攜帶著蘇杭送他們的禮物刀具,一律攜帶'本門兵刃'前來。

    莫說百多個乾瘦矮小的土人,就是一百個全副武裝的精銳士兵花小飛也不放在眼中,笑得一派輕鬆,燕頂則對開口對手下道:“給他們些小玩意。”

    遇到土人,就用隨身攜帶的小刀收買,這一招大都會有效果,身後的雷音台好手早有準備,幾個人解下了腰間的匕首,扔到土人們的腳下,同時比劃著示意這是禮物。

    紅臉酋長和眾多土著卻無視禮物,相反的,當刀子落在腳下,他們不約而同地顯出驚駭,一起又向後退開了幾步……或許是過於小心,土著和燕頂等人相隔遙遠,這麼大的距離,土人自忖無論扔什麼,怕是都投不到一半。可大雷音台的好手豈同反響,一揚手就把短刀扔了過來,單只這份臂力就足以酋長大吃一驚了。

    其實燕頂讓手下'送禮',又何嘗不是一次示威,顯示出自己一方的強大,警告土著不許亂來。

    紅臉酋長那也是見過世面的,沒被敵人嚇到,臉上吃驚同時還流露出一些不忿,揚起雙臂猛地晃了晃手中的傢伙。

    酋長高高在上,地位不止表現在腦袋上的羽毛、臉上的紅染料,還有手中的傢伙也遠遠勝過普通族人:其他族人都是左手石頭右手木棒,酋長大人是一根木棒上綁了塊石頭,乍看上去還挺像一把大刀的。

    隨即他邁步、沉腰,甩開臂膀耍了一路刀法,倒也霍霍有聲威武十足,不用問,現學現賣的,最近和宋陽剛學的陌刀殺法。以酋長的身體,現在耍陌刀還有些吃力,此刻手上這柄'棍子綁石頭'正好。

    就連那些普通船員都有不錯的身手,更毋論那二十高手和國師、花小飛,酋長那兩下子嚇唬普通人還成,可如何唬得住他們,轟的一聲不少人笑了起來。

    但花小飛沒笑,臉上盡是驚訝:“像模像樣的,這是漢家的刀法,他跟誰學的?”

    燕頂沉聲提醒兄弟:“仔細看!”

    花小飛又端詳了片刻:“這不是江湖功夫,是戰場上用到的本事。”

    燕頂點頭:“是漢家戰法,但是不同於中土各國的步戰長刀殺法,我從典籍上也沒見過,失傳的東西。”與花小飛不同的,燕頂這些年一直在為兒子忙碌著,除了搞'君神對立'等把戲之外,如何讓大燕民富兵強也始終是他努力的方向,為了提高部隊戰力,燕頂一度埋頭古籍,查閱古時的兵家戰法。

    燕頂凝神觀看紅臉酋長耍大刀,同時對花小飛道:“你看他發力的時機,還有步伐身法的追勢。”

    依著燕頂的指點又仔細看了一陣,花小飛很快就有所領悟:“這套刀法配合的武器,一定是沉重傢伙。”

    到底是天下排名第一第二的大行家,就憑著紅臉酋長似是而非的一通耍弄,就能看出刀法的根本所在。

    “戰場上的、長柄戰刀、沉重傢伙、失傳而不存於典籍……最有名的莫過於'陌刀'了。”花小飛的腦筋很不錯,否則也不可能成天下第二,把一個個關鍵地方重新梳理:“七百多年前,洪太祖派人來這小島,土著和他們少不了有些接觸,洪太祖的船上自然有官兵,教給土著們一些本事,倒順理成章。”

    說著,花小飛又笑了起來:“想不到,中土上早就失傳、再無處可尋刀殺戰法,卻被土人們當成強身術,一代代的保存下來了。”

    燕頂也的眼中也喜色充盈,點頭道:“這位土著老爺耍的刀法,至少證明咱們沒跑錯地方。”

    紅臉的土著老爺收了刀,氣喘吁吁瞪著來人,顯而易見,人家不害怕,反倒評頭論足說說笑笑、看得意猶未盡,這讓酋長大人怪尷尬的。

    花小飛努力對酋長擺出一個和藹笑容,問道:“懂得漢話麼?”照他想像,既然土人祖上和洪臣接觸過,或許也還能懂點漢話,若真如此,再溝通起來可就方便許多了。

    紅臉酋長率領眾兒郎,一起向他呲牙。

    花小飛不以為意,回身從手下處接過一把長柄砍刀,單臂一甩將其向著土著投擲過去,同時笑道:“這個送給你!”

    燕頂等人在其他島嶼遇到過二話不說衝上來就打的土著,所以登錄時都加了小心,隨身帶著趁手的武器,剛好其中一個雷音台好手的兵刃就是長柄砍刀。

    隨著笑聲,長刀'鏘'地一聲,正插在酋長的身前,刀鋒入土大半、刀身輕顫不休,無論力道和準頭都拿捏得恰到好處。花小飛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想讓酋長用真正的刀子再舞一邊剛剛的刀法,好讓他們看得更仔細些。

    可是沒想到的,紅臉酋長彷彿被砍中尾巴似的,身子突然一蹦口中發出一串怪叫,帶上土著們轉身就跑!

    間隔那麼遠的距離,之前漢人把只有尺餘長的短刀扔到身邊夠嚇人的了,如今這麼大的一把長刀也被輕鬆擲過來,土人們終於被嚇破了膽子,一窩蜂似的逃跑了。

    花小飛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的,愕然笑道:“搞什麼!”

    “花宗師氣勢吞天,一刀喝退土著三千里,”找對了地方讓燕頂的心情更好了,甚至還對花小飛說了句笑話,跟著傳令眾人:“你等暫駐於此,若有蠻人騷擾不可動手,實在不行便退回到船上去。”

    二十高手和眾多船員齊聲領命,國師與花小飛兩人發動身法追了下去,但是兩人刻意壓住了腳步,始終與土著保持著現在的距離,並沒有直接撲過去抓人……

    能容納下高山、密林和大片​​灘塗的島嶼,又豈會太小?國師要想靠著自己的力量搜索全島、尋找通判弟子留下的痕跡,無疑是件巨大工程,找上個一年半載都不稀奇,燕頂需要土著的指點。

    若是在漢境,大可直接抓住敵酋問口供,擅毒之人無一不是刑訊逼供的好手,國師更是此道翹楚。可是這島上的土人明顯連漢話都聽不懂,想要逼供也不是件容易事;另外師這一路航行的經驗,在海島上集居的蠻族天性堅韌且極為團結,抓了或傷了一個就等若惹了整整一窩,燕頂這次不是搶了補給就走,他們還要在島上探索一陣子,被這些惡鬼纏上了以後就有的麻煩了;何況現在還不知道土著的規模,雖然不太可能,但萬一對方若是個數萬人的大族,以燕頂的人手非得吃大虧不可。

    這麼多的顧忌,燕頂不想直接對土人動用霸道手段,最好的結果莫過於給對方些好處、再顯示些本領,恩威並施來降服這些土著,大家做個朋友,以後會方便許多。

    為了表示自己一行不存敵意,燕頂把大隊幫手留在了海灘上、也不急著衝近土著身邊,只帶花小飛上前跟住了對方。

    酋長帶著手下玩命的逃,不得不說土人雖然沒什麼戰鬥力但腿腳著實靈便,跑起來飛快。他們一路逃進林中,燕頂與花小飛自然也就追了進來。

    土人不停步,兄弟倆跟得不徐不疾,每每紅臉酋長回頭,或燕頂或花小飛都會立刻做出個'我們沒有敵意'的手勢,可惜蠻子就是蠻子,根本不理會他們的手勢。

    入林之後,土人們一邊跑著一邊快開始大吼大叫,周遭的動靜明顯更亂了些,幾個方向上都有腳步聲傳來,高高的枝椏上也傳來嘩嘩亂響,這樣的聲音又怎麼可能瞞得過燕頂與花小飛的耳目,但兄弟倆只是相視一笑,很輕易就能分辨,正趕來支援也是些普通土人,而且數量不會太多,全都加起來也不過二百來人吧,在兩位絕世高手眼中,完全算不得什麼……

    此時天色愈發沉黯了,厚重烏雲完全遮蔽了天瓊,沉甸甸的壓住海面、也壓住了小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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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5 01:15:26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六五章 石坪

      此時天色愈發沉黯了,厚重烏云完全遮蔽了天穹,沉甸甸的壓住海面、也壓住了小島。

      沉沉蒼穹倒映下的海水,非但沒有如常理那樣被染得漆黑如墨,反而變得漸漸透明了,甚至還透出些七彩迷離之暈。彷彿海下駐有萬年修行的老蚌,正開殼吐珠,讓集萃日月精華的神珠照亮千里海疆……

      這世上沒有如此明亮的神珠,此刻海水的異象落在老海狼的眼,代表著另一重意思:災難。

      越是可怕的風爆潮,來自海水的徵兆就愈美麗。

      海上的人都相信,這份旖旎光芒、壯美景象,是龍王爺送給那些正航行於波濤、即將葬身魚腹者的禮物,死前的美景。

      風暴將至,空氣充斥著躁動。燕頂察覺了天景的異常,但他沒有停步,修行到他這種程度,只要雙腳踩於實地,再大的風雨也不會放在眼,所以他覺得這是個機會,接近土著、博取好感的機會……當颶風、雷爆襲來,不知多少巨木會被連根拔起,土人將陷於險地再難逃跑,屆時燕頂會帶著花小飛去救人。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待雨過天晴時,自己就會變成土著的恩人與朋友了,燕頂如是想。

      可是稍有意外的,這片密林遠不如正面看上去那麼浩瀚,跟著土著跑上一陣後,燕頂眼前忽然一空,他們已經穿林而過,置身於一片巨大石坪之中。

      青石坪十餘里的方圓,純粹天然形成,所以很不整齊,腳下坑坑窪窪、一道道石檁橫亙,普通人稍不留意就會被絆倒在地,石坪深處還有一塊塊巨石坐落,大的足有二十丈開外、堪比一座小丘,小的也得得有二層樓閣的高矮。

      青灰色的巨石錯落於石坪,寸草不生。棱角猙獰造型扭曲,如此奇特的景觀天下難尋,任誰突然闖入其間,也會打從心眼裡嘆上一聲:造化神奇。

      地形奇特,花小飛笑道:「好傢伙,石頭上有人,這個地方狙擊敵人再好不過。」

      如他所說,一座座巨石上都藏了人。有土著在上面探頭探腦。

      目光遠處,石坪盡頭,草木搭成的簡陋居處結連成片,很顯然他們已經追到了土著的老巢裡。

      紅臉酋長引著他們進入這樣一個地方。未免有些可疑,可土著老巢就在石坪之後,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只能說明土著們很會找地方築巢,選了一處易守難攻的險地來做天然屏障。

      到了人家的門口,燕頂放緩了腳步,但並未停下,與花小飛並肩走在石坪上,兄弟兩個也不隱藏身形。從動作到目光都處在放鬆,努力不給對方壓力。

      起風了,自西方來,滿帶海水的咸腥,吹在身上不僅沒有絲毫涼意,反而讓人覺得濕躁難受。

      人在風中,衣袂獵獵作響。

      紅臉酋長帶著手下一口氣跑到石坪的中央。手腳麻利攀上那塊最高的巨岩,這才站住腳步,轉回身對著兩個入侵者怒目而視,同時口又發出一串怪叫。隨著命令,埋伏在一塊塊巨石上的土著悉數現身,手裡舉著大小不一的石塊,但並沒向下砸,只是呲牙咧嘴地恐嚇來人。

      燕頂和花小飛任由自己暴露在高處土著的攻擊範圍下。這一路跑了二三十里。以兩個高手的眼力,早就把對方的實力看得一清二楚,島上的土著也就是腿腳靈便,單以力量而論,還不如大燕的青年農夫,完全沒有戰力可言。

      至於巨岩頂上那些居高臨下的『埋伏』。在兩人眼更是笑話。石坪上散落了大大小小幾十塊巨岩,可是真正能對兩人有威脅的,永遠只是身邊附近那四五塊,其他都距離太遠,憑著土人的力氣根本沒辦法把石頭扔到他們兩個身邊。

      要知道此刻的情形不同於搶城攻山,站在高處之人可以撬動或推下千鈞巨石去轟砸敵人。國師和花小飛不會傻到就豎直站在岩石根底,是以土著們想要發動攻擊,非得先把石頭抱起來、再瞄準兩人拋出去,這一來,土著能砸下去的石頭就不會太沉重,且頻率有限,燕頂兄弟無論是躲是退甚至倒沖上岩頂都簡單得很。

      完全無視大小石塊的威脅,兄弟倆一直走到紅臉酋長所在的巨岩前數丈之地,穩穩佔住腳步後,花小飛數不清第幾次雙手攤開,對上面的土著擺出自己並無敵意的架勢,跟著用漢語反覆試探,真正確定了對方不懂漢話。

      花小飛雙手合攏,做出『握手、交朋友』的手勢,臉上笑容滿滿,口喃喃咒罵:「別給臉不要臉啊,站這麼高小心摔下來把自己砸成肉餅。」

      燕頂被兄弟給逗笑了:「你跟野人較什麼勁,籠絡了他們,幫咱們把事情查清楚也就是了。」

      花小飛手上對土著比劃個不停,口回答燕頂:「紅臉的那個最可恨,要讓你仰頭和他講話,該殺。」

      「他不懂事,雖有罪但不至死,你要覺得不忿,等事情結束咱倆一起打他一頓,性命就不要奪了。」燕頂搖頭,稍稍停頓片刻後又笑著補充:「什麼時候你的殺心變得這麼重了,跟景泰似的。」

      花小飛嘿嘿一笑:「我無所謂的,主要是他高過了你,我就看不過眼了。你說饒就饒……反正…那件事要是真的話,他們也活不了多久了。」

      兄弟倆口低低交談,手上和土著溝通不休,紅臉酋長跑了一路有點累了,就蹲在岩頂上,一臉不耐煩地看著兩人。

      被猴一樣的傢伙當成猴來看,花小飛挺無奈的,又比劃了一陣,見土人還是不為所動,甚至理都不理,他乾脆停下了手勢,轉頭望向燕頂:「現在咋辦?」

      燕頂應道:「再等會,他們就要砸咱們了。」天沉、海悶、風漸起,連燕頂都知道大風暴將至,何況世世代代生活在島上的土著們?用不了多久颶風就會成形、掀動無邊巨浪衝擊小島,到那時此間地動山搖,土人在巨岩頂上自然沒辦法再待下去,他們要趕在風暴來臨前趕走敵人,好從大石頭上下來躲避風暴。

      果然,燕頂才把話說完,紅臉酋長就失去了耐心,面目猙獰再次傳出一串串怪話,發出了攻擊命令,附近幾塊巨岩上的土著齊聲應和,再沒有一點客氣,抄起手邊早就準備好的石塊,劈頭蓋臉地向著石坪上的兩人狠狠砸了下去。

      對花小飛而言,就算挨砸也比著徒勞比劃更有趣些,哈的一聲大笑展開本領,把落向附近的石頭盡數打飛。當修為調運、內勁灌注全身時,花小飛的皮肉筋骨都堅若鋼金,就算是普通的刀劍都難以傷其分毫,而土人們扔下來的石塊最大也不過砂鍋大小,來勢又稀稀疏疏,對他哪有威脅可言。

      或許是憋悶的久了,花小飛甚至都不滿足於只把飛向自己的石塊打開,就連那些失了准頭、根本碰不到他們的石頭,他也展開身形搶上前去將其掄拳擊飛。

      獅般的老人,風中舉手投足,身邊石塊或碎裂或崩飛,凜凜威風驚得土著們目瞪口呆,情不自禁都長大了嘴巴。

      紅臉酋長嗷嗷怪叫,催促著族人們不可減緩攻勢,不得不說土著們事先準備得挺充足,運了大量石塊在巨岩頂端,一時半會地砸不完。但氣勢被人奪了,力氣也就衰了,再扔出去的石頭也變得歪歪斜斜,力道和準頭更不值一提。

      有花小飛一個便足以擋住土人的攻勢了,燕頂單手背負,目光帶笑靜靜站在原地,對花小飛道:「別真動了凶性,待會還要和我一起救人。」

      雖然石坪不同於密林,但地勢的變化對燕頂之前的想法並無影響,石頭打不跑強敵,紅臉酋長就不敢從巨岩上下來,等若被困住了,待風暴來了他的麻煩就大了,燕頂就盤算著到那時出手救人,如此便是以德報怨,不由得土人不對他感激涕零。

      東土佛主,對心術一項操控自如。這場風暴不在任何人的算計,但是對燕頂而言,卻是個不錯的時機。

      風勢越來越強,石塊的攻勢卻對敵人沒有絲毫效果,紅臉酋長越來越焦躁,在巨岩上跳了幾跳,卻險些被大風給吹下去,趕緊又蹲下來不再亂動,口一個勁地大喊,不過這次不再是連串的拗口蠻話,而是始終不停重複著一個單音。

      花小飛抵擋抵擋飛石遊刃有餘,聽到酋長的叫喊,還有餘力對燕頂問道:「他喊得是……蒜?是蒜麼?」

      國師笑呵呵地點頭,和兄弟開玩笑:「就是『蒜』,待會可能會再喊『醋』,最後喊『面』,請咱倆吃上一頓熱騰騰的面條。」

      國師與花小飛的耳力精湛,但是在轟轟風聲與石塊砸下的亂響,也只能聽到土著們的大聲怪叫,他們聽不到二十餘丈高的巨岩上刻意壓低聲音的竊竊私語……阿里漢輕聲問身邊的老顧:「酋長喊得是啥?」

      顧昭君比著回鶻兒細心的多,這些日與土著接觸下來,對酋長的口音瞭解得也更多:「蒜是宋,傘是蘇,紅臉喊蒜,是在招呼宋陽動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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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5 01:15:48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六六章 沖頂

      宋陽等人有一個小小的失算:小島土著的實力。

      宋陽一行人手有限,本來請了島上土著出兵,酋長也痛快答應援手,可是在瞭解到這些土人的戰力後,宋陽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土著們唯一一點本事就是腿腳靈便,輪到打架、力氣,還不如中土世界的普通人,更和南理山中那些強戰大蠻沒法比,而且酋長手下男女老幼全都加起來還不到兩千人,青壯不過才寥寥數百,靠著他們打燕頂,讓他們送死不說,反倒還會阻礙了宋陽這邊的高手行動、成了燕頂抵擋強襲的人肉盾和為他提供掩護活樹林。

      所以宋陽最後只是請酋長幫忙誘敵,不需要土著真正出手殺敵。

      至於埋伏的地點,眾人也仔細商量過,有人提議在密林裡設伏、狙殺,但羅冠第一個就搖頭:「靠著樹林對付燕頂?那是做夢。」

      到了大宗師的程度,修煉就不再是單純地去追求力量,更多的是對自然的感悟,對自身與環境相融合的努力。有件事情宋陽還記憶猶新,當年宋陽小隊在花海裂谷西北遭遇黑沙爆,在與沙民開始廝殺前,幾乎所有人都被沙暴吹得無法立足,唯獨羅冠彷彿閒庭信步一般從容自在,會那樣不是因為羅冠的修為有多強,而是大宗師的境界暗合自然之道,他不是硬抗風暴的力量,倒更像是與風暴融為一體。

      甲頂宗師尚且如此,修為更遠勝的燕頂會如何?沒有人比他能更有效的利用環境、更好的溶於環境,想要在密林裡埋伏他的人無異於自尋死路。

      在遮天蔽日、幾乎密不透風的林裡,即便燕頂猝然遇襲,也會在轉瞬間隱於環境,接下來便是他的反擊了。誰也承受不起的反擊。

      便是因此,宋陽一行放棄了密林設伏的想法。選了這片青石坪。

      當年燕坪上伏擊燕頂的情形還歷歷在目。如今這次伏擊情勢相似,但情況卻大有不同,國師身邊沒有了大隊騎兵和弟子擁躉,但他身邊多出了一個絕頂花小飛。反觀宋陽這邊,土人和山溪蠻完全沒有可比性。打起來的話土著全都是累贅,能幫上忙的就只有自己從土帶過來的幫手。實力上並不佔太多上風,不過宋陽在暗處。仍大有可為。

      上一次燕坪之戰過後沉思。之所以功虧一簣,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小鎮地勢開闊。如今的青石坪也好不了多少,前方和兩側都有密林圍繞,後方則是本地土著的巢穴,過了土著的老巢便再度是密林了,以燕頂這樣的行動謹慎、身手更高絕之人。遇襲後立刻就會衝進密林去,轉眼便逃出生天了。

      所以宋陽要『封林』。先關了門再打狗。

      侏儒老道和鬼谷瞎也隨著他一起從中土來到小島,密林早就藏了佈置,以一把大火封住石坪四周的密林,除此之外別無其他辦法。

      宋陽一行比國師先抵達小島一個多月,有關火場的佈置本來已經完成,但是突然來臨的颶風,會影響大火的走勢,想要保證完全『封林』不留一絲出口,火道人就非得把原先的佈置加以修改,此刻他和鬼谷正指揮著土著在林中忙碌。國師知道林裡有人,但只道是土著在準備迎敵,沒有放在心上。

      宋陽在等,等動手的時機,等他的大火。

      國師也在等,等施恩於土人的時機,等風暴降臨。

      一場煌煌大火,一場狂風暴雨,哪個先來,決定生死成敗……

      終於,嘭地一聲悶響,重重夯入所有人的耳鼓,到底還是火道人更快了些,毫無徵兆中,本來被風催得低頭、匐身的密林,就那麼一下竄起熾烈火光!

      自從跟隨宋陽,侏儒老道的火越放越多、越放越大,這門本事練得也越來越出色,呼吸功夫,石坪四方皆盡聳起熊熊火牆,妖嬈火光跳躍不休,狂風之下猶自猙獰。

      燕頂與花小飛同時吃了一驚,而就在他們失神的剎那裡,兩聲爆喝、仿若裂錦般的弓弦嗡鳴和一連串刺目已極的熾烈陽光,同時綻放於兩人的耳、眼前!

      一直屏息以待,就藏身於高岩頂峰的兩位弓殺巨匠聯袂出手!

      陳返、羅冠心明白,對待燕頂這樣的高手,專做偷襲用的朔日射術沒有太多用處,是以一出手便是門中威力最強橫的奪日三箭。三箭連珠,畢生修為所在,而在弓弦聲顫起的瞬間,羅冠的視線忽然有些模糊了。是眼淚,不知不覺,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這個時候他竟會想哭。

      真的想哭呵,師徒並肩、聯袂,共同迎抗絕代強者、誅殺極道高手,一箭傾天墜日絕殺,何等驕傲…這是當年那個射藝天賦驚人、又得遇名師的少年郎在夢中才有的圖景,可惜只是夢,以前他在師父身邊時,就從未遇到過值得師徒兩人合力出手的敵人;待後來他出師闖蕩天下,又因師妹變故與師尊反目成仇,連相見一面都不敢,即便見了面也要小心隱瞞著身份,又何談並肩引弓……

      莫名其妙的酸楚,大宗師的唯一心結。

      師徒、三射、箭,驚悸這天地。當強光炸起,彷彿連那轟轟颶風都告凝滯。

      沒人能漠視陳返師徒的全力猛擊,即便燕頂也不能強攫其鋒,想要保全自己唯一的辦法就只有躲開,可燕頂不能躲:因為花小飛躲不開。

      不是花小飛本領不夠,真要正面衝殺,陳返師徒聯手也絕不會是他的對手,只因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心神先為火光所亂,裹挾著兩位大宗師畢生修為的猛擊便來到身前。

      燕頂比著花小飛的反應要更快上一線,所以他能及時邁上一步。

      毫無花俏,只有莫可抵禦的洪厚巨力,光燦燦,彷彿裹挾了這世上所有光芒,箭轟殺而至。少年時的夢想成真,第一次真正的聯手。卻是跨越了漫長歲月的:師徒。連心;

      他一步跨出,獨臂、瘦弱的身形,看似弱不禁風卻堅決到無以復加,把那獅般威武、強壯之人擋在身後。一前一後,一瘦弱一強壯。同樣跨越了今生今世的:兄弟,同命。

      一切都快到超越了目光,道強光才剛剛炸起便告消失。其五箭歪斜散去。被燕頂揮手拍飛,另一道光弧卻泯滅於他的肩膀,燕頂退了一步,撞在花小飛的身上。

      「想哭就滾開,哭完了再回來。」陳返的語氣冷漠,教訓著羅冠。

「你他媽的的。笨死我了。」國師聲音嘶啞,數落著花小飛。

      燕頂落入埋伏……不是他粗心大意。此事真的說不通的:這小島的位置來自於洪太祖留下的石壁,燕頂親手打開的『石玉』機關、又親手將其毀去。而對洪太祖留下的部署,燕頂本來無意再做追究,皆因發現生番浩劫亂世,這才臨時起意出海來小島尋找通判弟留下的線索。

      說穿了吧,第一不會有什麼人知道小島在哪裡;第二連他自己之前都沒想到會有這一趟行程。兩者加在一起考慮,又怎麼可能會有強敵提前埋伏過來?

      所以燕頂上島以來,根本就不曾加以防備,直到此刻真正遇襲,一個照面便吃了大虧…陳返師徒的箭不單單是以鋒銳串身來傷人的,更要緊的是每一箭都附著了施射者的渾厚內勁。燕頂倉促間抵擋那箭,便等若硬抗了大宗師記重拳。

      國師胸氣血翻騰,喉嚨裡一陣腥甜、耳朵裡轟轟亂響,相比之下肩頭上收到的那一記箭創反倒不算什麼了。

      巨岩上一聲吼喝兩串弦鳴,陳返師徒見前射無效,又告引弓。

      此刻花小飛也緩過神來,與燕頂對望了一眼,並未如旁人想像的那樣一見燕頂負傷就爆跳如雷,相反的,兄弟兩個竟然同時笑了笑,兩人的目光幾乎一模一樣:滿滿興奮。差別僅在於,兄長於興奮藏了些安慰,兄弟的興奮裡則摻了少許感激。

      燕頂閃身躲避著燦燦神箭,兩字輕吐:「我前」

      花小飛並無爭執,猛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抓住國師的肩膀,隨即全身發力,爆喝了一聲:「起!」

      只見燕頂衣袍迎風招展,仿若一頭鷹隼,在花小飛的巨力猛擲下,直撲巨岩之巔!

      形勢一目瞭然,四下里火光熊熊退無可退,有甲頂修為的射手居高臨下引弓不停,如再躲避、退讓只會讓自己越來越被動,真正的出路僅在於逆襲反戈,一舉摧毀敵人箭手、搶奪至高峰頂。

      即便燕頂還不清楚敵人的陣容,他也能猜到,峰頂箭手身旁一定還會有強手相護,所以他要先上;落足峰頂的瞬間他會遇到兇猛狙擊,所以燕頂要蓄力,並不自己起躍攀石,而讓花小飛把他擲上去。

      幾十年共同進退,讓天下第一、第二兩位強者間早都有了默契,不用隻言片語,花小飛發力,燕頂疾飛……

      一個人,被花小飛從下面扔出、直升二十丈撲到峰頂需要多長時間?

      對陳返而言,三箭;羅冠兩射。

      須臾之間師徒兩人又是五箭相銜,燕頂人在半空裡,身受著花小飛的猛擲之力,竟仍還有騰挪、扭身的餘地,輕巧地彷彿一隻燕兒,每一閃都險到了極處、也靈巧到了極處,當那五道金光先後擦身而過,燕頂的身形已經於石頂平齊。

      趁著兩位箭手的注意力都被燕頂吸引過去的空,花小飛也動了起來。二十丈的高岩,他不可能一縱而上,只有急攀上去。手在石縫一搭便起躍三丈、腳在岩梗上一撐,又直升三丈,獅般的老人變成一頭兇猛巨猿,去勢洶洶,直奔峰頂。

      便在此時,不知從何處突然炸起一陣悶雷般的轟鳴,風乍強、天水如瀑。

      也許是被人間強者的爭鬥勾起了好勝心思,老天爺也耍起了自己的威風,所有人都以為還要再醞釀良久的那場大風爆,突兀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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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5 01:16:10
第四卷朔時月 第一六七章 海嘯、機括、龍雀

      再怎麼完美、周密的算計,也難逃三個字:想不到。

      宋陽沒想到,大仇來的時候適逢一場大風暴將起,更沒想到這風暴竟然降臨這麼快、這麼突然。

      天水傾瀉,落在眼前朦朧萬物,落在身上寒意刺骨,落在口中咸腥苦澀……天水不是雨,而是狂猛颶風掀到天上的海水。

      伴隨風暴而起的,海嘯。

      當天水降下,燕頂神情一喜,宋陽等人則皆盡大驚!

      無論來自云還是海,這暴雨終會對青石坪四周烈焰產生重大影響,按照此刻的雨勢,只怕不用一盞茶的功夫,密林大火即便不會盡數熄滅,也會出現缺口。

      宋陽等人所做的埋伏其實並不複雜,依靠土著誘敵、火道人和鬼谷子放火封林、甲頂宗師師徒出手射殺...其實陳返、羅冠也是在誘敵吧。

      引誘也好、逼迫也罷,都是要迫使燕頂與花小飛攻頂,只要燕頂落足峰頂,很快就會有一蓬月刃旖旎飛舞……那件在燕子坪伏擊燕頂時繳獲來的、後經出色匠人修復的月刃機括,才是宋陽一行真正的依仗!

      巨岩孤高,事先無法判斷敵人會從哪個方向攻頂,但峰頂的面積並不算太大,充其量五六畝地的樣子,只要把月刃機括置於中央,岩頂四周便盡在其射程覆蓋下,屆時只要調整方向、扳動開關便可以了。

      月刃機括也經過偽裝,否則以燕頂或者花小飛的眼力,一旦認出了這件凶器,立刻就會倒翻下岩,以他們的應變,翻個跟頭的速度,怕是比著宋陽扣一扣手指頭還要更快。

      一切都發展順利,只待片刻後敵人衝上來……可惜,下雨了。

      不論宋陽把埋伏設計得如何周密巧妙,想要真正殺掉敵人都得有一個重要基礎:燕頂和花小飛無處可逃,只能攻頂逆襲。

      可是現在他娘的下雨了,海嘯、暴雨,烈焰行程的包圍圈很快就會被澆熄。如今情形已變,燕頂和花小飛又何必再冒險來攻佔岩石頂峰,他們只消於石坪上再躲過兩位大宗師的一陣激射,便能從容退去。而接下來,便是他們反過頭來的追獵、捕殺了。

      念頭只閃於瞬息,心思的轉動快過這世上所有一切,是以相比之下,所有事情都顯得如此緩慢:

      暴雨半垂,天已濕透、但地面仍是干燥的;

      陳返右手持弓左手搭於箭囊、一支羽箭正被抽出一半;

      羅冠神弓半張、剛四成滿,箭身正凝起金光;

      花小飛一手按於凸石、身形正告起躍、表情猙獰;

      還有燕頂,冷冰冰的面具、笑盈盈的目光、單臂護於胸前、身體微微弓起、與崖頂平齊……

      燕頂正飛來,可是在這個瞬間裡,他只是飛到於峰頂平齊,並未踏足沖上,兩下里相差還有三四丈的距離,而機括藏於峰頂正中,射程不足,即便發動也難以傷到他。

      「暫退!」燕頂一聲嘶啞斷喝,猛地衝碎了凝固的天地,暴雨轟轟落下,燕頂卻變了身形,人在半空就那麼輕鬆一轉,說放就放竟再不看峰頂一眼。心境無比清明,哪怕只稍稍一動就能踏足峰頂大殺四方,他也毫不猶豫地放棄,燕頂不貪功、不冒險,他要重回地面。

      很快暴雨就會為兩兄弟打通退路,不和部署周密的敵人硬拚,退走後再捲土重來,今日此間、無論土著、射箭宗師抑或其他敵人,誰都休想活命。燕頂有這個本事,燕頂有這個把握。

      就在『暫退』兩字落下,花小飛那邊還沒來得及回應時,突然一個聲音響起:「走不了!」一道身影沖碎雨簾、撲出峰頂直奔仍在半空、正要落下去的燕頂撲來!

      迅猛如豹的撲擊,但這身影很有些……亂七八糟。任誰身前抱著個大大的木箱、身後背著把床板似的大刀,在縱躍的時候也會變得古怪且邋遢。

      報仇的時機僅存於此一線間了。

      若不能誅滅強仇,被燕頂逃出石坪,錯過的便遠遠不是一次報仇的機會了,宋陽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在後面的追捕、剿殺中勝出,宋陽只知道所有人都是因我而出海、都是隨我來到這島上的,在眾人即將陷入險境前,我不去拚命挽回,誰去?!

      燕頂的眸子陡然收縮,他不在乎哪個愣頭青來拚命,他只是認出了那隻箱子。宋陽攜機括倉促追殺,之前覆於木箱上的偽裝也盡數散落了。

      一聲嘶啞大喝,腐爛以至穿孔的脖頸讓氣息洩露了出來,由此燕頂的吼聲並無威風之勢,但卻因『撒氣漏風』多出了一份腥臭的死意。袖子輕輕一抖,一道青光如電激射,幾乎同時他的身影又在半空裡一翻,披在身上的那件黑袍瞬間卸下,仿若一蓬烏云向著宋陽罩了過去。

      不過,無論大喝、青光還是烏云,都未能遮掩住宋陽手上那『篤』的一聲輕響。

      旋即冷月鋒芒,割碎雨水、割碎目光,也割碎了那件凝聚了燕頂大半修為的長袍……

      森森月刃,蕩漾起的卻是迷離如夢的七彩光華,漫天旖旎中,國師下落的身形陡然加快,宋陽甚至看不清敵人究竟被擊中,但他能確定:燕頂未死。

      這世上最瞭解月刃機括威力的幾個人裡,宋陽位列其一,所以在高原上見到這件經過修復的機括、試射來檢驗威力的時候,他曾微微嘆了口氣,高木匠的技藝終歸還是差了一點。

      倒不是機括的威力減弱了,而是在發動時,射出月刃的速度稍稍減弱了一點,完好無損的機括發動時,手指一扣,數百利刃同時呼嘯飛去;如今這一件,數百利刃稍有先後時差……當然,能修復到這個程度已經足夠強了,只要事先安排得當,也足以一舉殺滅燕頂。

      但現在哪還有什麼『事先安排』,當風暴降臨,埋伏就變成了狹路相逢,大家拼的就是應變與兇猛,而機括這慢下來的霎那,漏掉的便是一條敵人的性命:

      國師袖中射出的是一柄短刀,直直擊向機括,短刀命中目標時,機括才剛啟動、只射出三四成的月刃。剩下的利刃還未及彈出,機括便被短刀打了個粉碎。

      不足半數的月刃,威力減弱許多,何況國師脫袍擋住了自己的身形,月刃能輕鬆割裂長袍,但也不可避免的減弱了一點點速度……

      又是一道大喝,威風響亮,旋即一道賁烈血色炸起,猛地擊碎月刃蕩起的曖昧,侵略如火迅疾如風的龍雀,宋陽捨棄碎裂機括,抽刀,自上而下追斬強仇!

      嘭的一聲悶響,燕頂落回地面,雙腳著陸後迅速向後滑開,隨即宋陽也落下,手中龍雀斜橫,雨珠連串敲打刀身,被崩了個粉碎。

      哢的一聲輕響,燕頂臉上生冷鐵面碎裂了,露出了那張永遠都在腐爛中癒合的臉孔。

      一陣風掠過,燕頂身上的衣衫忽然化作布蝶,四散飄開,但才一飛起就被暴雨打落。

      燕頂被花小飛擲起時,從地面至封頂平齊的短短時間裡,陳返曾動弦三射;此刻,同樣的高度,只是改變了方向,下落途中,宋陽接連五斬!每一刀都是他的全力以赴,都是他的孤注一擲。

      燕頂之前受箭創不輕,飛躍途中又躲箭、破月刃,接連施為下丹田中聚起的一口真氣已經耗盡,要再戰非得緩上一口氣不可,就是他緩氣的空子裡,宋陽送了他五道龍雀。

      燕頂仍未死,黑色的鱗皮手套水火不侵、刀劍難傷,即便龍雀也斬之不斷,但燕頂也只是免去了刀鋒裂身的厄運,龍雀猛斬上附著的巨力,還是硬生生地打進了他的身體。

      所以鐵面崩裂,衣衫散碎。

      一身膿瘡與潰爛暴露在雨水中,赤身裸體的燕頂,並無一絲不自在的尷尬,相反他的目光裡還帶了些趣味,看了看宋陽,又看了看龍雀,竟露出了個笑容,問:「尤離的弟子?」

      說話時,燕頂身上肌肉抖動,噹噹的輕響裡,斜插在他身體上的三柄利刃落地,其中兩枚入肉不深,但有一枚半入小腹,這傷害也不輕。

      「尤離是我舅舅,」宋陽的回答不倫不類:「我是他兒子。」

      國師卻點點頭,笑容醜陋卻真實:「明白了。」

      前前後後,從燕頂沖頂到重返石坪,也不過是一兩個呼吸間,而箭襲、暴雨、機括、龍雀……一方從攻頂到暫撤、另一方從埋伏到強攻,不知藏了幾場生死,雖然大家現在都還活著。

      這時候不遠處接連傳來砰砰悶響,跟著兩個人也落足石坪:云頂、花小飛。

      海嘯來時,強敵撤走,宋陽撲擊燕頂,峰頂上修為至高的云頂也同時撲出,但他沒衝向燕頂,因為宋陽手中有霸道機括,云頂如果衝出去很可能反倒會礙事,所以活佛撲向了正攀岩到半途的花小飛。

      兩個老人換了三拳,伯仲之間,同時躍回地面。

      花小飛的眼睛亮了,目光炯炯,望著老活佛。

      云頂卻若有所思,皺眉想了想,聲音低沉,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仁勒活佛是個好人,他是我老友。」他曾親手捉拿稻草,剛剛在和花小飛交手時,已經察覺出師徒兩個的內勁一脈相承。

      花小飛調查過稻草的失蹤,自然曉得仁勒是誰,云頂的話他聽明白了,笑了笑:「稻草早有覺悟的……但我是他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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