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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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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8 01:32:49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九十九章 打狗

  宋陽回歸,於封邑而言本是一場天大喜事,但因西線戰事不利此刻沒人能再笑得出來。

  封邑內的重要人物都隨著公主、郡主一起來迎接宋陽,顧昭君、施蕭曉等人也在其中,前陣子他們和宋陽在荒原相遇,跟著穿越戰場進入回鶻境內,再取道吐蕃返回南理,他們的運氣不錯,幾乎是前腳剛踏入南理境、後腳吐蕃就興兵來犯。

  但云頂活佛和無魚師太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

  兩人錯過了大活佛博結的七七慶典,大家同為我佛弟子的緣故,無魚和云頂自覺失禮在先,所以打算在返程時去面見博結奉上歉意,不料登上高原後聽說大活佛暴斃,而密宗甄選轉世靈童也是佛門中的一項重禮,兩個出家人適逢其會沒有沒有不去看一看的道理,由此他倆和顧昭君等人在半途分手,趕赴聖城仁喀,再後來就不用說了,到現在兩個人也沒有音信。

  不過以無魚的心思和云頂的身手,也不用大家太擔心。

  另就是蟬夜叉主將鄭轉不在,由他的同胞兄弟鄭紀代為迎接……鄭轉人在吐蕃未歸。

  八千蟬夜叉登上高原,這支精兵深入敵境後就和後方失去了聯繫,任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在做啥,顧昭君等人退到回鶻時特意給燕子坪傳書詢問,如今宋陽已經確定安然無恙,是否要把蟬夜叉召回去。

  承合一來不知道是否應該把他們叫回來,雖然宋陽無恙、雖然那個時候吐蕃還沒對南理宣戰,不過對南理、對回鶻而言吐蕃終歸是敵人,把這支精兵留在敵後,以後說不定就會有用處;另則承合也不確定能不能把他們召回,當初蟬夜叉在出兵前對皇帝說得明明白白,將在外君命不受,鄭轉保證效忠大洪皇帝,但是在具體戰術上他要獨立指揮;第三重,承合乾脆也不知道該如何通知聯絡蟬夜叉。

  所以任初榕給老顧的回信大意是:如果有辦法聯絡到他們的話,就把常春侯仍活著的消息告知,至於他們肯不肯回來,全都讓鄭轉去做主吧。

  顧昭君既然敢去問郡主,自然提前就和同伴商量好了尋找蟬夜叉的辦法,待他們進入吐蕃後,云頂活佛便開壇做法,同時為祈求國運做卜。

  密宗大小流派無數,不少宗派都有問卜之術,其中云頂所在的域宗問卜最為有名,云頂活佛開壇後最終求得出八個字:天魔歸巢,夜叉隨緣。

  為國祈願問福是正經事,云頂的八字卜言光明正大傳至高原上各大寺廟,沒過多久吐蕃幾乎人盡皆知。至於八個字何解,那就是佛家的機鋒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隨大夥怎麼去想,云頂不會去解釋什麼,反正蟬夜叉能看懂就得了。

  知道卜言出自云頂之口,其中又提到了夜叉,只要鄭轉能聽到這八個字,又哪會想不到其中含義,天魔即為妖星,妖星就是常春侯宋陽,這小子沒事了,夜叉們想做什麼都行。

  他們想出的辦法果然好使,顧昭君等人還沒回過,蟬夜叉就顛顛從高原上偷渡回南理,重返燕子坪。

  不過並非所有蟬夜叉都撤回,主將鄭轉和一千精銳留在了吐蕃,由其胞弟鄭紀率領餘眾返回南理。

  蟬夜叉潛入吐蕃本來是作亂去的,這段時間裡吐蕃亂是夠亂了,可是和他們沒有一點關係,至少以任初榕所知他們全無作為,而鄭紀回來後,對之前蟬夜叉做了什麼、鄭轉與一千精銳留下來準備繼續做什麼,他全都絕口不提,在向李大覆命的時候也只是一句『事情順利,請陛下放心』。

  豐隆被他氣笑了,正想追問『什麼順利、你們都做啥了』,忽然福靈心至…聽鄭紀的話中之意,彷彿他們蟬夜叉上高原去做的事情,作為大洪皇室的繼承人應該知曉似的,這一來豐隆就不敢再追問了。

  強打著歡顏,眾人談笑著,簇擁起宋陽返回封邑中心,和每次回家一樣,宋陽沒在府中耽擱太久,洗了把臉換過一身衣服,就來到小鎮上,和鎮上鄉親笑呵呵地打著招呼,隨時都會站住腳步聊上一陣子,又去探望陳返,最後他回到老宅,帶著筱拂、初榕一起,在尤太醫靈前上香心中默默禱告。

  而後任初榕對宋陽微笑道:「好好歇一會吧,讓筱拂陪你,我還有事情要做,先回侯府了,待晚飯時再來喊你們。」

  說著承合打算轉身離去,不料小捕忽然拉住了她的腕子:「莫走。」

  承合笑了笑:「真的有事情,很忙的。」

  小捕不知該如何駁她,只是堅定搖頭,不許姐姐現在就走,跟著轉頭望向宋陽,示意要他出言挽留,宋陽走上前:「有什麼事情都放一放吧,不差這一天。」說著,雙手伸出各握住雙株的一隻柔荑,拉著兩個人一左一右坐了下來。

  任初榕什麼都說不出來了。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幾步路、如何就坐在了宋陽身邊的,雖然名分早就定了,雖然她給宋陽做了那麼多事、雖然她的心意他早就知道了,可這還是第一次被他握住了手。

  由此任初榕知道了,宋陽的手很硬、很乾燥、卻很緩和,暖和的甚至讓她覺得自己的手都已經融化。

  筱拂初榕都留了下來。不過……三個人,尷尬呵。

  一時間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大屋中變得寂靜異常,可是過了一陣,宋陽忽然露出了笑容。

  屋子裡實在太靜了,以至那個笑容綻放時帶出的幾乎不能被稱作『聲音』的細小動靜立刻被另外兩個人捕捉到,接下來她們也笑了,寂靜依舊,尷尬氣氛卻被她們唇角蕩起的笑紋驅逐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場生離死別、兩份淒苦思念、還有國難家難的突然降臨,每個人都憋了一肚子的話卻不知該如何開口,直到此刻他們才恍然發覺,其實真的不用多說的,不用一個字的。

  只為這一刻的安寧,之前所有那些讓日月無光、讓天地昏暗的擔心和委屈,竟然都變得微不足道了。而以後、在未來,哪怕再赴湯蹈火、哪怕再去傾動三江五湖來滌盪世界,或許也只是為了再尋回這一刻的安寧吧。

  昨日歸於塵土、明朝凶吉未卜,既然如此現在便享受吧。

  短短片刻的安寧。

  未能持續太久的安寧。

  忽然一陣敲門聲輕輕響起,正在院子裡曬太陽的幾條癩皮狗全都警惕抬起頭……小葡萄來了。

  封邑中不少人都想找宋陽,都有要緊事情,但他們也都明白宋陽剛剛回來,這個時候愛人團圓,甚至連老太婆木恩都耐下心思不去打擾,但葡萄還是個小娃,哪會曉得這些,一個人溜溜躂達地穿過小鎮來找宋陽了。

  偏偏他還是最『沒事找事』的,葡萄就是覺得,記名老師也是老師,老師遠行歸來,做學生的一定要單獨去拜會,給他磕幾個頭。

  葡萄就是來磕頭的,娃娃雖小,還窮講究個禮數。

  小捕撇嘴初榕咬牙,無奈無比可又怎麼會真的怪小葡萄,宋陽則笑呵呵地受了小娃的禮數,同時心念一動,挎囊中取出了一串珠鏈,親手給他綁在了手腕上:「這個東西應該有吉祥之意,算是我的心意。」

  得自荒原中漢人墳墓的、和宋陽手上戴著的一模一樣的珠鏈,宋陽送給了小葡萄。

  葡萄翻身就跪又要磕頭,這次被宋陽一把抓了起來,笑道:「你還真禮多人不怪。」

  小傢伙煞有介事:「不磕頭不行,老師把自己的護身寶物送了我……咦?」

  蘇杭送給宋陽的珠鏈,一直都被他帶在腕子上,他身邊人幾乎都見過,葡萄還道是同一串,但話還沒說完宋陽就翻起了袖子亮出自己那串,葡萄這才知道原來是兩條珠鏈。

  一品擂後的搏殺逃亡、深山探訪蟬夜叉、別來禪院苦鬥國師弟子、再加上這次出訪回鶻途中的一串風波,自從帶上蘇杭送給他的珠鏈後,宋陽經歷過無數風險,數不清多少次都陷入危機,最終都逢凶化吉;再看荒原中的漢人,不管他們的圖謀是否成功,但至少落個平安終老,兩串珠鏈雖然來歷不明,但或許真有些護身佑福的靈驗。

  如今宋陽把它送給了小葡萄,祝福之意不言而喻。

  至於為何不將其送給筱拂、初榕或者瓷娃娃,宋陽的想法簡單得有些狂妄:她們有他。

  小葡萄甩著胳膊歡天喜地的走了,外面忽然又傳來了一陣紛亂。宋陽皺了下眉頭,小捕和初榕也不明所以,三個人起身走出屋外。

  來到鎮上,只見大群『閒雜人等』,個個眉頭緊皺面帶憂色,成群結夥向外而行,乍見常春侯、公主郡主一行,他們又忙不迭躬身行禮。

  他們不是軍卒、更不是小鎮居民,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南理人,從老人到娃娃年齡不一,穿著服色也各不相同,既有布衣平民,也有錦繡富貴。

  很快宋陽就弄清楚了狀況,這些人都是佛家信徒,開戰之後自四面八方匯聚到妙香吉祥地,祈願平安求佛福保佑,就在剛才,不知誰把洪口陷落、谷應春兵敗的消息洩露了出去,人群一下子變得恐慌了,西方再無屏障,燕子坪很快就會變成險地,人們又開始四散逃離,準備向南方撤去。

  佛家信徒們路過小鎮,這才引出紛亂,好在吉祥地的僧侶們疏導有序,亂則亂了些,總算沒出什麼事情。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要逃跑,真正的虔誠信徒並不為前線戰事所動,依舊專心禮佛。

  宋陽看了一陣,深深吸了一口氣,挺直腰板對任初榕道:「晚飯的時候,請豐隆和鄭紀、阿里漢、木恩、金馬大伯,還有……劉二哥。」

  六個人,分別是蟬夜叉、回鶻衛、山溪秀、石頭佬還有劉家軍的首腦,宋陽拉出的名單代表了封邑中所有武裝。

  任初榕聞言就是一愣:「你想怎樣?」

  「打」,一個字,宋陽說得風輕云淡,同時臉上也擺出一副淡然模樣,心裡感覺簡直好得沒法說了。

  小捕和初榕對望了一眼,兩個女子的臉上都顯出了激動,小捕的聲音甚至都有些輕輕發顫:「怎麼打?」

  「沒想好。」宋陽努力維持自己的清淡,可惜,沒底氣就裝不成高人了。

  說完宋陽自己就笑了起來:「反正打就是了!」

  不算泰坦鳥的話,封邑中所有武裝加在一起還不到一萬人,不是不能打,而是稍有不慎就會全軍覆滅,辛辛苦苦經營的家底轉眼就會化為烏有,任初榕也深吸了一口氣:「你要不要再想想,這一仗不是剿匪或者對付賊寇,而是兩國交兵,吐蕃……」

  「不打不行的,非打不可!」宋陽早就想清楚了。

  兩座屏障告破,南理岌岌可危,在這一世裡宋陽一直都以南理人自居,燕子坪就是他的故鄉家園,保家衛國責無旁貸

  待吐蕃平南事了,怕是立刻就會調轉矛頭去對回鶻,日出東方為了替他報仇才去進擊草原,如今宋陽一定替義兄拖住高原上的惡狗

  天下皆知,燕子坪和鎮西王同仇敵愾,且封邑中又有妙香吉祥地,是南理佛徒精神寄託之地,就算他不打,番兵會放過此處放任不理麼?何況吐蕃第一高手死在宋陽的刀下,大家本來就是仇人

  吐蕃攻擊南理,其中多多少少都藏了燕頂的圖謀,仇人要做的事情宋陽就去攔,全沒什麼可說的

  而最最關鍵的,吐蕃打破西線便等若重創了紅波府,傷了紅波府就是傷了筱拂和初榕,尤太醫走後,這世上對他最好的兩個女子。把前面所有的理由都拋開,就只憑這一重便足夠宋陽去給吐蕃找麻煩了。

  是輸是贏,宋陽沒想太多,能確定的僅僅在於:一定要打,打狗。

  這個時候,老太婆木恩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來到宋陽身邊,仍是那個問題:「宋陽,我問你,你究竟是根本未死,還是死而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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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9 01:02:11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百章 前線

      根本沒死則厄運依舊,死而復生便詛咒破除,琥珀對山溪蠻多有瞭解,宋陽已經知道琥珀讓自己『入土為安』的本意,自然也就明白為什麼木恩就認準這件事,非得要問個明白了。

      這次宋陽沒客氣,但也不誇張,只是實話實說:「我自己就是大夫,由此明白得很,單就這具皮囊而言,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有再活回來的道理。但要說明白的,在荒原上我死時沒意識沒知覺;醒來後沒記憶、全不明白身在何處,更想不起我來自何方、到底是誰,再後來我找到同伴、恢復記憶直到現在回到家裡,真正恍如隔世、真正覺得我死去活來了一回。」

      說著,宋陽長長呼出一口悶氣,語氣也放鬆下來:「事情就是如此了,我是根本沒死,還是再世為人,您老做主好了。」

      老太婆低頭想了想,翻起眼睛看他:「那你到底是沒死,還是死了再活回來?」

      宋陽跟山裡的蠻子實在沒法交流了,甩著手帶上倆媳婦就走了。

      當晚侯府夜宴,任初榕不止召來封邑中各個武裝的首領,而是乾脆把顧昭君、施蕭曉甚至鐵匠、瞎子、侏儒等所有提得上名字的人物全都請來了,當得知宋陽準備出兵抗番,豐隆皇帝反應最大,『啪』地一聲就把手裡的筷子砸在地上了,大笑著連說了三個『好』字。

      當年鳳凰城南理宮中的那個小氣皇帝,一生氣或者開心時就砸筷子的毛病未改。整座封邑中,對南理最關心的人非豐隆莫屬,此刻他開心振奮也再正常不過了。

      封邑中錢糧滿蓄,出兵全無問題,但還有無數數不清的細節事情要做,隨後一段時間裡,封邑之內一片繁忙……十五天。

      從洪口陷落的消息傳來至今,已經半個月過去,鎮西王依舊下落不明。朝廷還在抽調、集結新的援軍。番兵卻勢不可擋,自洪口蜂擁而出,山呼海嘯般向東席捲而來,沿途所有南理城池,竟沒有一座能在番軍猛攻下堅持過兩日的。

      吐蕃摧枯拉朽,南理西疆全面潰敗。

      每天都有前線的告急文書傳入鳳凰城,可是還不等朝廷的『大軍即至、固守待援』的信箋再傳回去,前線就變成了後方:敵人的後方。


      黃昏時分,劉厚心神不寧,在廳中來回踱步,偶爾站住片刻、低頭略作沉思跟著又搖搖頭長嘆一聲,再度開始踱步。

      一名南理軍校站在他面前,等了許久見他仍不出聲,軍校終於忍不住了,抱拳道:「番兵來勢洶洶,唐樓城內兵微將寡決難抵擋,若青陽再不派兵增援,待吐蕃大軍到時唐樓便完了,求大人早作決斷。」

      劉厚官拜太守、主掌青陽,當年宋陽參加選賢,和他有過些交往,算起裡也是宋陽的故人。

      唐樓城位於青陽以西,相距不過五天路程,若能飛到高空鳥瞰,兩座城池算是一條街上的鄰居,如今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短短十五天,吐蕃人在攻克重鎮洪口後,又一口氣橫掃數座兵馬大營、連破四座城池,正挾威猛之勢向著唐樓城撲來。

      廳中軍校是唐樓派來向青陽求援的。

      劉大人終於咬著牙做出決定:「本官與你一千人,返回唐樓馳援!」

      失望之色溢於言表,唐樓軍校努力把聲音放得平緩些:「番軍人數以十萬計,只增援一千人,實在是杯水車薪。」

      劉大人聲音低沉、略帶沙啞:「那就一千兩百人。」

      唐樓軍校仍不甘心,還想再多要些援軍,搖頭道:「大人明鑑……」

      這次不等他說完,劉大人就再也忍不住了,加快腳步走到桌子跟前,揮起手掌重重一拍,發出『嘭』的一聲大響,怒聲斥罵:「老子手下一共就六千兵卒,分出去一千二已經是抽筋拔骨,還想再要人,我給你備馬,你上鳳凰城要去!」

      不是劉厚擁兵自衛不顧同袍,實在是力不從心……青陽城是一州之府,無論是城建還是衛戍都比著同州的其他城池更強些,駐防的兵馬本來不少,且西南方向上還有一座規模了得的兵馬大營,與青陽遙相呼應成掎角之勢,單以防務而論,在整片西疆中也算是數得到上的。

      可是前陣苦水關開戰,王爺為了支持前線,從西疆後方個個防區中抽調重兵增援苦水,青陽只留下最最基礎的六千衛戍,余卒全被調走,至於它西南的兵馬大營幹脆拔營,盡數趕赴前線……青陽如此,西疆處處如此,幾乎都被掏空了,這也是為何吐蕃人在前後突破兩座雄關後能夠所向披靡的重要緣故。

      劉厚手上現在就只剩下六千人,硬是分出兩成給唐樓,當真算得仁至義盡了。

      眼看著太守大人臉上的筋肉都在抖動、扭曲,唐樓軍校不敢再討價還價,躬身行禮致謝,劉厚也不再廢話,命人取來紙筆開始寫調令,但才剛寫了幾個字,忽然門外有軍士來稟,前方又有重要軍情傳到:唐樓太守不戰而逃,麾下兵馬棄城四散!

      劉厚只覺得耳朵裡嗡的一聲像,腦袋漲得快要炸開了似的。一千兩百援軍正要出發,吐蕃人還沒到,唐樓竟然就完了。

      唐樓不再,青陽就變成前線了。

      劉大人雖然是武官,但他從沒去想過上前線這回事,不過這次也不能算他上前線,只能算他是被前線給上了。

      毛筆被狠狠擲到了桌子上,前面城池的太守和士兵都跑了,這道調兵令當然也就不用再寫下去,劉厚抬起頭狠狠瞪了身前的唐樓軍校一眼,後者臉色蒼白,顯然也是被這個消息驚呆了。

      劉厚雙手攥拳,心中又恨又怒又驚又怕,好半晌後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度開口:「茅青,我且問你,你家太守不戰而逃,你呢?你也要逃麼?」

      唐樓來的軍官叫做茅青,他來時曾對劉厚通報過姓名,是以劉厚知道他叫什麼。

      茅青用力搖頭:「寧死不退。」

劉厚又一拍桌案,大聲道:「大好男兒,理應如此!」說著,再度拿起筆,換過一張新紙,又重新寫了一封信,不過這次不再是調兵文書,寫好後劉厚將其遞到茅青手中:「太守逃了,總還會有些忠勇將士留下來,而番兵勢大,城中無主,這一仗他們沒法打,本官著你速速返回唐樓,沿途收攏南理將士、帶他們後撤青陽,來日青陽城中,你我並肩共抵吐蕃!」

      茅青應命,領了劉大人的手令去了,選擇快馬即刻出城,不過他在向西奔馳一段、確定四周再無旁人後,他一帶韁繩掉轉馬頭,不再去往唐樓而是向著南面的山區跑了下去,大好男兒終歸還是捨不得大好性命,連自家太守都跑了,他這個區區軍士還強什麼強。

傳令讓茅青去收攏殘兵,不過平心而論,劉大人也真沒指望他什麼,待茅青走後劉厚仍舊踱步不停,唐樓完了,青陽就變成前線了,一座城、六千兵、抵擋鋪天蓋地而來的吐蕃鐵騎?

打勝是不用再想了,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情,與城共存亡還是學唐樓太守的樣子棄城逃命,這倒是個問題……足足琢磨了快一炷香的功夫,劉大人終於呼出了一口悶氣,還是決定留下來了。不是他不怕死,更不是他想以死報國,留下來的原因很簡單:

他爹曾是個不大不小的京官,告老後就安家在鳳凰城,身為太守臨陣脫逃是天大的罪過,戰亂時又會動用重典,說不定朝廷查辦時真就會誅了他的九族,他能逃命他爹卻無處可去。

就算朝廷開恩不殺他爹,他爹也會被萬人戳住脊樑骨,老頭子一輩子都過得四平八穩受人尊敬,臨了終了做兒子的又哪能讓他再受連累、受那份罪。

      既然如此,便留下來吧!

      青陽太守傳令,全城整頓防務,各部兵馬各司職守;城中十五到四十五歲的青壯男子,一律不准離城,戰時添做勞力或備軍;至於中老弱婦孺若想走便可離開,但限時兩天,兩天後封門落鎖,那時就誰也不許走了。

      命令傳下去,青陽城轉眼亂成一團,好在城中軍士早有準備,千餘兵卒分作小隊把守街頭疏導百姓,一時的紛亂很快平息、變成了忙碌。

而這份大戰前的忙碌,卻並沒有蕭殺之意,只有沉沉死氣!即便是耳目閉塞的老太婆或者還不懂事的小娃兒也能明白,這一仗根本都沒得打。

      不過讓劉厚稍有些意外的是,兩天時間裡逃離青陽的百姓,竟然並不太多…其實不難理解的,青壯都被強留了下來,老人捨不得兒子、女子捨不得丈夫、兒女更離不開父母,沒了頂樑柱,孤兒寡母地就算離開家鄉,又能有什麼出路,與其死前還要再離別一次,還不如大家共聚一城,等城破時候共赴黃泉。

      兩天過後,青陽城中暮鐘響起,限時已到,隨著一聲聲號令傳遞,青陽城四座大門徐徐關閉。
      
      劉厚沉坐於軍戍守正堂,雙目閉合面無表情,不知在想著什麼,或許什麼都沒想吧,說真的,也的確沒什麼可想的。這個時候忽然一陣腳步聲響起,劉厚睜眼一看,只見青陽司馬葛老頭正跌跌闖闖地跑來,老頭子神情激動,口中語無倫次:「大人,來了、來了、蠻子、兵……」

      蠻子?吐蕃人麼?漢人習慣把高原人叫做番子,不過也有把他們喊做西蠻的,青陽城早都派出去哨探了,吐蕃人現在還沒到,司馬大人這是瘋了麼?劉厚一笑了之,並不追究什麼,而是好奇反問:「你不是走了麼?怎麼現在還在?」

      葛司馬六十好幾了,早都到了告老還鄉的年紀了,這次劉厚決意留守青陽、與城共存亡時,還特意開出了一張功勛狀贈與葛老頭,這張狀子一寫,就意味著司馬大人不再是官面人物,隨後都可以走了,另外劉厚還特別開恩,允他帶著所有家眷一起走,包括他兩個正值壯年的兒子和一個剛滿十五的孫子。

      雖然葛老頭平時不太會做人,不怎麼得劉厚的待見,可畢竟是共處幾十年的同袍了,劉大人最後還是給他留了一條歸路。兩天前劉厚把狀子和放行令交給司馬大人時,老頭子並沒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自那後就再沒見過他。

      沒想到他還沒走。

      不止葛老頭沒走,他的兩個兒子也留了下來,其他人和葛家的孫兒小輩都離開了。

      司馬大人可沒心思和他嘮叨那些破事,用力擺手,仍一個勁得喊著:「來了,來了!」

      劉大人上前按住了老頭子的肩膀,呵呵笑道:「莫急,慢慢說,什麼來了?」

      「蠻人、援軍、常春侯來了!」老頭子終於把這口氣順過來了,也顧不得上官下屬的禮節,隨手抓起劉大人的涼茶,一股腦倒進嘴巴裡。

劉厚則呆立當堂,愣愣望著他:「你再說一邊?」

      不等司馬大人再開口,門下親兵就趕來傳報:常春侯率軍馳援青陽城,先遣已經進入青陽東郊,大隊人馬綴後三十里,正徐徐前進……什麼先遣大隊、羅里囉嗦地話全不要緊,真正重要的不過五個字:常春侯、援軍!

      劉厚霍然大喜!歡呼般的傳令下去,率同城中所有重要官員急匆匆趕赴東門,剛剛閉合的城門重新打開,而此時封邑的先遣已經進入視線:

      漫天紅云之下,三桿大旗迎風招展,左首『紅波』、正中『長春』、右首則是公主專配的青鳳旗,『玄機』兩字寫得龍飛鳳舞。

      大旗之下不見常春侯,只有一個年輕女子頂盔冠甲,左手牽韁右手提刀,美目流轉左顧右盼,說不出的威風得意、說不出的英姿颯爽,似乎是領兵打仗讓她太開心了,俏臉上梨渦深深、笑紋散個不停,不是任小捕是誰!

      常春侯好大的場面,竟用堂堂南理公主來給他做先遣。

      等公主帶隊走得更近些,待劉厚和一眾官員見到了公主統帶的軍容,人人都是一愕、臉上的笑容轉眼僵硬……公主身邊跟了差不多兩千南理軍兵,自從云頂在燕子坪鬧事後,鎮西王就給封邑派駐了守軍,如今封邑起兵抗番、所有武裝傾巢而出,這一部兵馬自然追隨,這沒什麼可說,可是除了兩個千人隊外,公主身後還綴了大群的牲口:牛、羊。

      南理士兵現在都客串了牧童、羊倌,大群牲口周圍還有十幾條獵狗來回巡弋,這是來打仗的還是來放牧的?

      雖然率領的是牛羊大軍,但絲毫沒妨礙公主殿下自己找感覺,笑得合不攏嘴。

      就算來的是牛羊,也比什麼都不來強,何況公主身邊還追隨了兩千戰士,劉厚帶著大夥一路小跑著迎上前,按照身份參見施禮、寒暄客套自不必說,應酬這些對任小捕也不在話下,客氣話過後,小捕指了指身後的牲口,笑道:「這些都是口糧,常春侯統帶的隊伍裡,有一支飯量太大,怕你們應付不來,乾脆我們自己從封邑中帶來,專肉專用、劉大人要幫我們好生保管。」

      劉厚連聲稱是,趕忙命人去安置牲口,當然也少不了又是一番感激之詞,隨即請公主入城休息。

      不料小捕雙眼一瞪:「現在我進城?那怎麼行,我得等常春侯一起。」

      說著,一轉手中大刀,挽了個漂亮刀花,跟著將其掛在戰馬的德勝鉤上,自己則翻身下馬,進入青陽城迎接官吏的隊伍,笑眯眯地等著心上人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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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9 01:02:35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零一章 援兵

      常春侯率兵馳援青陽的消息不脛而走。

      矯情些的話,宋陽也算是青陽城一個不大不小的驕傲。

      青陽百姓在和外鄉人聊天的時候,大都會有意無意地說是一句:聽說過常春侯宋陽吧?他老人家可是從青陽選賢台上走出去的,當年他台上獻藝的時候,咱們就在下面看著……如今番兵浩蕩而來、青陽危殆之際,忽聞宋陽來援,又怎能不讓青陽人驚喜?

      全城轟動,無數百姓走出家門,源源不斷匯聚到青陽東門,既為一睹常春侯風采,更要為援軍送上一聲歡呼。

      宋陽率領的大軍來得稍晚了些,東門周圍早已人頭攢動,千萬百姓翹首以盼、苦等半晌了。直到入夜時分前方終於傳來動靜,隆隆馬蹄聲漸近漸響,塵土飛揚之中忽然衝出了一彪鐵騎,潑風般疾馳而至,片刻功夫就衝到城前,繼而為首將領一聲大喝,騎兵陡然代住韁繩。一時之間戰馬長嘶不絕,而騎兵卻像釘子一樣穩穩紮在了地上,瞬間便止住衝鋒的勢子。

說停就停,足見這隊人馬的騎術精絕。人數不算太多,但他們的戰馬並非南理的矮小馬種,盡數是北方的高頭大馬,戰士們更是身材雄壯,個個金發碧眼、背挎勁弩腰掛彎刀。常春侯麾下,三百回鶻衛抵達青陽城。

      回鶻首領阿里漢下馬,手按胸口對任小捕施禮,小捕笑眯眯地擺擺手,自有青陽城官員接引他們入城。

      回鶻衛入城後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官道上影影綽綽、第二支隊伍趕到,與回鶻衛風疾火烈般的出場不同,官道兩旁的樹林無風自動,猛地搖曳起來,嘩嘩地亂響中,一個個身材矮小、卻比著猴子還要靈活得多的怪人自林中躍上官道,迅速匯聚到一起。

      幾百人走在路上,又全無了一點聲息,一群鬼影子似的躡足而來,每個人都身著草衣,目光陰森冷冷地在人群中巡梭,彷彿擇人而噬的樣子,背後的梭鏢在月色下映出冷冷寒光,山溪秀到。

      如果說回鶻衛是獅子,山溪秀便是不折不扣的毒蛇了。

      阿里漢帶領回鶻衛來得太快,青陽人眾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出喝彩,回鶻衛就已經進門去了;山溪秀速度普通,足夠百姓們反應,可是他們到來後,東門內外竟沒有人敢再喧嘩一聲,更毋論喝彩歡呼。這群山魈的樣子太嚇人,青陽百姓們誰也吃不準自己一出聲,會不會立刻就惹來一大片梭鏢……老太婆木恩表情寒冷,走到公主面前微微一點頭,也不用官員引路,帶著隊伍自行入城去了。

      山溪秀過去不久,亂糟糟的腳步聲再起,這次的領軍之人模樣奇怪,居然是個雙腿盡斷的殘疾老者,斜靠在一副滑竿上,頭裹青筋鬚髮皆白,雖然殘廢了,但老漢顧盼之間自有一股森嚴氣度,青陽官吏中有些年長的武官全都露出驚訝表情…西疆猛士、昔日鎮西王麾下大將、早已身退告老的阿難金馬。

      老將威名尚在谷應春之上。

      功勛戰將、威名遠播,青陽軍吏們可真沒想到,常春侯竟然能請金馬出山,而猛將麾下豈有弱兵,金馬帶出來的隊伍,不用問那也是……世事無絕對吧……金馬身後跟著的那亂糟糟的一群兵喲。

      快兩千人的隊伍,全無軍容可言、更談不上什麼隊列、步伐,就那麼亂鬨哄地走在一起,有的對周圍百姓呲牙咧嘴,有的勾肩搭背大聲交談,有的皺眉扳臉一副怎麼還不開飯的抱怨模樣……想把石頭佬訓練成紀律嚴明的精兵戰隊?金馬早就不做那個夢了。

      但是亂歸亂,石頭佬的賣相絕對驚人,身材高大、兩膀寬闊,雙臂裹纏鎖甲,雙手各扣著一隻足有人頭大小的手錘,只看體積就能明白手錘的份量,更能明白誰要是被這個東西夯中一下會是個什麼下場!

      光手錘還算不得什麼,石頭佬天生駝背,人人後背上都背著一個駝子,如今他們的駝上都被扣上了蝟刺甲,一根根七寸狼牙刺鋒芒畢現,只看一眼都讓人覺得眼睛生疼。

      算起來石頭佬也是封邑的『元老』,任初榕親自幫宋陽拉回來的武裝,封邑中又有自己的南威軍號,豈有不給他們裝備整齊的道理。

      覺得隊伍雜亂無章、看上去紀律鬆散?那就看看他們手上的重錘和駝上的長刺;那就看看他們巨大的身軀和灰白色的皮膚;那就看看他們毫無生氣的目光和死意十足的腳步!

      石頭佬來自山區,一般情況下,他們的出現足以代表南理蠻荒的可怕…...如果在山溪蠻不在場的情況下。

      緊隨石頭佬身後的,便是山溪蠻,真正的山溪蠻!金環首領為首,三千大蠻披頭散髮,雖然是援軍,但在他們向漢人的目光裡,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

      伴隨山溪蠻的行軍,可怕的摩擦聲音充斥所有人的耳鼓,蠻子背上背著兩柄大斧,這種斧頭放在南理軍中是絕對的沉重軍械、非強壯軍士不能舞動,但對這些的大蠻而言,它不過是投擲器罷了,真正的戰斧被他們拿在手中。

      熟銅打造巨斧,或許是太沉重了,蠻人並未把他們抗在肩膀上,而是抓住斧柄、將斧頭拖在地面上上,任由斧頭刮動石板……整整三千山溪大蠻,整整三千柄拖在地上的大斧頭,摩擦銳響彷彿地獄中萬鬼長嗥、彷彿森羅殿上判官冷笑。

      最最強壯、最最兇猛的蠻族,自山中來、一入人間便化身成魔!

      木恩最終還是認定宋陽是『死而復生』了,九色不沾的詛咒告破,但宋陽對山溪蠻的大恩仍在,他們的道理很簡單的,恩人要打仗,蠻人便出兵。

      而此刻聚集於東門的青陽百姓也終於爆發出一陣歡呼,發自內心、真正的歡喜大吼!

      初聞宋陽趕來增援,青陽百姓心中喜悅,但也僅僅是喜悅而已,全然談不到振奮,畢竟南理現在的狀況擺在那裡,西疆大潰敗、後方新軍組建困難,常春侯就算再怎麼神奇也不可能憑空變出軍隊來,按照大夥的猜度,他能帶來的也就是當初鎮西王置於他封邑內的軍馬,充其量兩三千人吧。

      回鶻衛是南理皆知的事情,自然會追隨常春侯左右,他們也會來,這是青陽人意料中事;山溪秀大家沒見過,雖然看上去可怕可人數太少,不過也才寥寥三百人,直到他們見到了石頭佬與山溪蠻的五千聯軍,大家才真正明白了,常春侯真的是帶著大軍來的,算上公主的先遣,封邑援軍已經七八千人了,比著青陽的守軍還要多,更關鍵的是……宋陽找來的這些都是什麼人啊,除了先遣正常些、回鶻衛還算能接受,其他的乾脆全都是妖魔鬼怪,不用想也知道把這些怪物放進戰場將會何其可怕!

      憑著這些強壯戰士,或許…或許真能堅守住青陽吧。

      還未見到宋陽,歡呼便已不可抑制,歡騰萬丈聲浪衝天,一直在笑眯眯檢閱自家隊伍的任小捕卻大驚失色,第一次領兵打仗有點太得意了,以至於一件應該一見面就交代給劉太守的要緊事被她忘記了。

      公主殿下急的雙手亂搖,顧不得再找劉厚,直接開聲喊道:「不可喧譁,不得喧譁……」

她那點喊聲放在千萬人歡呼中又有什麼用處,也就跟在她身旁的劉太守、葛司馬能勉強聽到。雖然不明白她為何要制止歡呼,不過不管什麼時候聽公主的話都是沒錯的,劉太守趕忙傳令、要手下人去止住歡呼,但還不等他把命令說完,前方不遠處遽然炸起一串猛獸嘶吼!

吼聲尖銳,不像是獅子老虎一類的悶吼,聽上去應該是猛禽啼鳴,但是吼聲大得驚人,非但沒有被萬眾齊呼遮掩住,反而沖霄直上把青陽人的歡聲死死壓住,這麼大的動靜,得是多大的鳥兒才能喊出來的。

      一聲響亮啼鳴未落,又是一片咆哮轟鳴,青陽城外腥風席捲惡臭滾滾,猛烈聲壓中裹蘊著凜凜生威、攝人心魄。從百姓到城吏人人駭然,忙不迭收聲住口,臉色倉皇彼此面面相覷,有些膽子小的人甚至都快站不住了。

      惡獸嘶鳴不絕,持續了好一陣子才漸漸平息下來,青陽城前一片死寂。

      片刻,一串腳步聲裡,一個身穿錦繡官袍、頭戴七品烏沙的漢子孤身一人來到城前,這位大人穿得似模似樣,可動作卻全無體統,臉上也鬍子拉碴、灰一道青一道儘是汗水洗塵的印子,到眾人跟前,伸手壓在嘴唇上向大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煞有介事的樣子。

      過了一陣,見確實沒人再敢出聲,他才放下心來,又向來路跑不見了……待其走後,人群中響起了些低低地議論之聲,有眼尖的人認出來了,這位大人也曾在青陽高台獻藝、靠著馴服一頭怪鳥脫穎而出。

      認出了劉二、回憶起他當年的本領,自然也就大概能猜到,剛才兇猛啼鳴的是什麼畜生,但即便如此,當劉大人率領著他的劉家軍浩浩蕩蕩走入視線的時候,人群中還是無比可免的發出了一片驚呼。當初上台的那頭怪鳥體型不小,不過和現在的劉家軍一比乾脆就是個侏儒。

      劉家軍中的泰坦鳥何其巨大、壯碩,利爪巨喙,翎羽豐滿得泛著油光,行走時一步步踏下來踩得大地都微微發顫,這種可怕怪物隨便一頭都會驚悸人群,何況兩百多頭集結在一起,相比之下,前面的山溪蠻、石頭佬乾脆都變成了小貓小狗,這群傢伙才是真正的山野霸王!

      人群跌跌撞撞向著四下裡散開,免不了一陣嘈雜紛亂,所幸劉二平時對泰坦鳥的訓練頗有成效,猛禽們不再驚起,目光蔑視地看著一塊塊肉,大跨步地進門去了。

      等見了這些巨大猛禽,劉厚太守才算正經明白了之前公主說過的『有一支飯量奇大的隊伍』究竟是指什麼。公主看得懂他的表情,揚起下頜得意洋洋地替心上人吹牛:「常春侯的鳥兒平時都是吃龍的,可惜龍太少不夠吃,只能拿牛羊充數了。」

      說完,任小捕自己也覺得這個牛皮吹得有點太不像話了,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公主殿下要是不笑劉厚還能順著她的話去誇讚兩句,但她自己一笑,劉厚就不能再假裝不知她吹牛地逢迎了,不過太守大人不白給,立刻就想到了另一層,認真道:「只看它們的體態便知神鳥威力,但更關鍵的……當年劉大人在台上馴服猛禽時,大夥可真沒覺得太如何,還是公主慧眼識珠,點劉二入選。若非當日中選,以劉大人的性子,或許就再不去理會這些神鳥了…歸根結底,這支洪荒聖獸的大軍,還是因公主而來啊。」

      雖然是溜鬚拍馬,不過任小捕以前可從未去想過這番道理,直到現在才曉得,原來劉家軍能組建也有自己的功勞在裡面,這麼說…自己還是給宋陽幫過忙的,一念及此,心裡甜得不行。

      在劉家軍過去之後,正主終於粉墨登場了。

      兩桿大旗並舉,左首『紅波』右首『常春』,大旗下常春侯一身銀色甲冑、胯下一匹白色駿馬……付大人血統不錯,託了他的福氣宋陽這一世生了副好皮囊,長得頗為英俊;又因尤太醫的煉血奇術讓他神采奕奕、目光程亮;另外一身霸道武功自有兇猛氣勢,如今扮上驍將的行頭,既顯勇武威風又不失一份出塵脫俗的飄逸,單只這個扮相,就足夠他去番邦選駙馬了。

      任初榕也騎馬,跟在宋陽身邊,於萬眾矚目中從容微笑,她知道大夥看得不是自己,但與有榮焉,發自內心的笑容總是那麼美麗的。

      行軍打仗非任初榕所長,她並沒參與太多意見,但封邑武裝進入青陽城,較真說起來更像是個儀仗。

      雄關重鎮接連淪陷,整座西疆都在潰敗,唐樓已喪青陽變作了新的前線,而城中兵微將寡根本不足以與吐蕃一戰,不用想也知道城中士氣低落到何等程度,這個時候宋陽待援兵入城,無疑是對士氣的重大鼓舞。

      如何安排好這個入城『儀仗』,一步一步提振青陽士氣,同時還要把為宋陽再添聲望,這就是任初榕的算計了,從人盡皆知的回鶻衛、人數最少的山溪秀到兩千高大石頭佬和三千凶神惡煞般的山溪蠻,再到煌煌不可一視、只看一眼就讓人覺得心膽具寒的泰坦鳥群,軍種入城步驟都是郡主精心安排的。果然,青陽人的心思被封邑大軍層層抬起……此刻終於見到了常春侯,之前那群凶鳥應該也去得遠了,人們哪還能再忍得住,轟轟蕩蕩、震天歡呼陡然爆發開來!

      宋陽終於露面了,但來自封邑的大軍還不曾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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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9 01:02:59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零二章 烽煙

      跟在宋陽身邊的,並不是百姓們想像中的大群侍衛、精銳武士,而是一群『閒雜人等』,其中絕大多數都帶著個垂紗斗笠,讓人看不清真容,顯得神神秘秘,且單看他們的身形或舉止,也多有奇怪之處;

      比如其中一個,身材異常矮小分不清是小娃還是侏儒,身上穿著一件異常惹眼的大紅袍,正常人可絕不會穿著這樣的衣服出門;紅袍身旁則是個蘆柴棒似的瘦子,手十指掐算個不停,面紗也一蕩一蕩的應該是口中唸唸有詞,不知他是在算命還是在算天。

      還有一個人,穿了件青袍子,四平八穩的騎在馬上,衣著和動作都正常得很,反常的是跟在他左右的兩個騎士:左邊的是個胖子,一路騎行中始終彎著身子,把姿態擺低而又低,生怕高過正中的青袍子,胖子一隻手牽著韁繩另隻手則虛托在青袍子的背後,彷彿生怕主人會坐不穩摔倒,一看就是個大好奴才;右邊的看身形應該是個消瘦青年,身後背著一對長條形的包袱,不用問是兵刃了,讓人吃驚的是此人目光有如實質,即便有面紗相隔,靠前些的青陽百姓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陰冷眼神……

      也不是所有人都蒙著面紗的,『閒人中』有兩個未蒙面紗。一個是身背長弓、鬚髮皆白的老者,另個則是豔容耀目的漂亮和尚。

      剛才人們已經認出了曾在青陽獻藝的劉二,現在當然也能記起那個背弓的老者…凡人難得一見、選賢時最後一個登場、寥寥幾步便震驚全場的大宗師陳返!青陽人都知道這位大宗師,不過普通百姓自然不會曉得陳返失憶、功力受損的事情。

      陳返的記憶模糊了,但腦筋並沒太糊塗,他知道吐蕃的入侵,在得知宋陽要出兵後大宗師堅決要隨行,誰也拗不過他。羅冠也一起來了,他是燕國叛臣身份有些敏感,不方便拋頭露面,蒙了面紗跟在師父身邊。

      至於那個漂亮和尚是誰就更不用說,橫空出世的南理佛主、優波額黎尊者轉世,無豔大法師。

      一個大宗師、一個大法師,只憑這兩個不蒙臉的人,追隨在常春侯身邊的這群『閒雜人等』的份量便可想而知了。

      李大李二李三不能露面、瞎子侏儒鐵匠當初都是『下落不明』之人,雖然現在不會再有人追究他們怎麼會被宋陽收了去,但避諱點總是沒壞處的,這一來宋陽身邊人中有蒙紗的也有不怕露面的,郡主的主意是乾脆就露兩個最唬人,其他的都把自己蒙上吧…效果不錯,青陽人的歡呼越發響亮了。

      宋陽不能像前面的蠻兵怪鳥那樣直接進城,帶隊到了城門前翻身下馬,仍是事先安排的,隨他一起下馬的就只有郡主和那兩個露臉的,其他人蒙了面紗的『神秘人』只是暫時帶住了韁繩不再前行。

      劉厚早就帶著大群官員迎了上來,又是施禮又是致謝,既有冠冕堂皇的客套話也不乏真心實意的感激之言,宋陽平時不喜歡應酬但並非不會應酬,此刻當著幾乎全城百姓面前當然也不能失禮,笑意從容措辭得體,一番寒暄自不必說。

      劉厚拜過侯爺又去拜郡主,跟著又謝過大宗師陳返,最後來到施蕭曉跟前,認真道:「為我全城百姓,大法師離開聖地,法駕卻親臨青陽……」

      不等他說完,施蕭曉就伸手把他扶起來,微笑道:「妙香吉祥地只是我的修行之處,不是什麼聖地。聖地所在只存於心。」一句機鋒過後,施蕭曉雙手合十向西方禮拜:「願我所能,求祈諸天眷憫青陽、眷憫南理,驅逐韃虜還我慈悲世界。」

      聲音柔和語氣虔誠,以施蕭曉的修持,佛偈穩穩傳遍全場,清晰落入所有人耳中,青陽城前千萬百姓自發自覺人人雙掌合十,隨著大法師一起念出了那聲『阿彌陀佛』。

      寒暄過後宋陽等人重新上馬準備入城,但才走了兩步他好像又從人群中發現了什麼,忽然又帶住了戰馬,眯起眼睛仔細看了看,旋即面露笑意翻身下馬,徑直走入人群。

      包括承合、小捕在內,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是以這一次,無論戴沒戴面紗、所有隨行之人全都下馬跟在他身後,人數雖然不多,但這夥人聚在一起自有一份攝人氣勢,眾多百姓忙不迭地左右散開。
   
      一半是巧合、一半是眼睛太尖,宋陽在人群裡看到了個老熟人:當年燕子坪的縣太爺、周大老爺。

      周大老爺在官途上碌碌無為,也沒點雄心壯志,平時能貪就貪點,但是和盤頭他們一樣,不會去做魚肉鄉里的事情,平時對鎮上百姓也多有照顧,他在燕子坪當了十年的官,早都沒了官威和官架子,算得半個燕子坪人了,自然也是陽伢子的半個鄉親、半個長輩和鄰居。

      也許是今生前面十幾年的日子過得太舒服、太愜意,所以宋陽在遇到小鎮故人的時候,總會覺得異常親切,走到周老爺面前,笑呵呵地躬身施禮。

      周老爺如何能受他的禮數,忙不迭伸手扶住了他,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

      宋陽沒去堅持,禮數這個東西不是做給別人看的,他知道對方曉得自己的心意便可以了,站直後問道:「您老怎麼沒走?」

      周老爺實話實說:「本來打算走,可是想了想,又實在沒有可去的地方,再就是年歲大了,經不起奔波了,愛咋咋地吧,便沒走。」

      宋陽笑了:「不用走,放心,沒事。」跟著問過了周老爺的住處,暫時不再多說什麼,轉身重歸大路。

      周老爺身旁都是他的街坊鄰居,此刻人人面色驚詫,好像看怪物似的望著老頭子,事先可誰都不知道,這位麵糰團的富家翁竟然是常春侯的長輩。

      而周老爺自己全沒注意旁人的目光,愣愣望著宋陽的背影,心裡一個勁的念叨著:這伢子長大了、長大了……老懷暢慰。

      待宋陽再度上馬時,人群中的一個粗壯漢子,似乎太興奮以至發了失心瘋似的,忽然扯開嗓子大吼大唱,旁人都被他嚇了,可那個大漢卻全無顧忌,只一個勁扯著脖子唱著: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

      唱歌的漢子是劉大人的心腹手下,有些功底、嗓音也不俗,唱起將進酒,雖然比不得當年的曲大叔,但也有幾分鏗鏘豪邁。

      這是劉大人安排好的,他早就打聽到了,這首詞是常春侯所做送給曲氏夫婦的,如今宋陽重返青陽城,還有什麼歡呼聲能比得上侯爺自己做的詞來得更熱烈、更能討侯爺開心?

      一場選賢,不僅成就了幾位奇士,還在青陽流傳起兩首讓人動容的歌謠,其中之一便是這一首《將進酒》。一度流傳於青陽大街小巷、膾炙人口幾乎人人會唱。

      而亢奮、激動時,這世上又還有什麼詞調能比著《將進酒》更能讓人直抒胸臆?片刻之後,一個人的聲音便有十人附和、十個人的歌聲又惹來百人齊唱,百人後便是千人、萬人。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青陽東門,一首將進酒,唱得天搖地動。最初時劉厚也只想著巴結常春侯,卻沒想到最終挑動的卻是前線孤城中的無盡賁烈!

      浩蕩歌聲中,封邑中最後一支武裝也告趕到,蟬夜叉抵達青陽東門。

      蟬夜叉騎在馬上,腰間佩刀背後掛弩,乍看上去並沒太多奇特之處,特別是比起前面進城去的蠻人和怪鳥,他們顯得再普通不過,稍稍有些奇怪的幾個地方不過是:長長的兵刃裹於玄布中;戰士的面目隱於青銅鑄就的獠牙面具後;再就是領頭的一小隊蟬夜叉,每個人手中都拉著一根鐵鏈,彷彿牽狗似的牽著一個半人半猿似的怪物。

      馬蹄聲噠噠,部隊緩緩而行。百姓們看不出什麼,只知道這支軍隊是常春侯的武裝,他們便奉上歌聲歡呼;但劉太守對蟬夜叉注視稍久,臉色就變了……

      大隊戰士都在低著頭,對周圍的歡呼不聞不問,再仔細看,所有戰馬的鞍上都有一個古怪的架子,很小、不起眼,但剛好撐住戰士的腰腹,固定住了他們的身體。

      畢竟是武將出身,劉太守很快看出了邪門的地方:除了領頭與四方衛戍遊騎之外,這支隊伍的主力竟然在睡覺!

      或者說是半睡半醒,不是真正入眠,但他們的身體放鬆、精神也在修養,只留出一線精力關注著周圍,對百姓的歡呼蟬夜叉不聞不問,但一遇警示就會立刻清醒回來。

      能在行軍中睡覺的隊伍,究竟是慵懶士兵還是精銳戰卒?劉大人不敢多問。

      蟬夜叉身後,綴著一支龐大車隊,不用問也是常春侯自己帶來的補給,車隊中還有數千青壯,由南威工匠、銷金窩勞力和妙香吉祥地的信徒組成。

      隊伍浩浩蕩蕩陸續進城,青陽城也隨之忙亂起來,常春侯帶來這麼多人,有蠻子有野獸的,都得妥善安置,好在這些事情初榕早就有了安排,只要劉大人帶人配合即可,忙歸忙但並沒什麼出什麼岔子。

      劉厚身為一城之守,自然也就幾分才幹,待常春侯入城後便傳令宵禁,同時派出遊騎巡弋城外,此舉主要是為了防止有奸細藉機逃出城,把援軍的消息通報吐蕃。

      不過青陽沒有『庫薩』那麼高級的玩意,如果奸細靠著信雀傳遞軍情他就沒轍了。

      等安頓好封邑軍隊,已經大半夜過去了,劉厚又急匆匆趕到驛站去向常春侯覆命……進城時宋陽拒絕了太守的好意,沒去住到太守府或者城中的富庶之戶,而是小馬識途、直接領著身邊的一群重要人物住進了驛站。

      當時小捕的臉蛋紅撲撲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就是在青陽驛站和宋陽在一起的,如今『故地重住』,心裡感覺異樣得很……

      劉厚趕到驛館時才知道侯爺並未休息,而是帶著人去城西選賢台舊址去了。

      太守和司馬對望一眼,沒啥可說的,侯爺去哪他們就去哪唄,

      當年的選賢高台所在之處,本來就是一片廣場空地,劉厚等人抵達時,宋陽正和從一群勞力一起堆積木料、安置火油和一個個沉重的麻袋,看樣子是在佈置一個大火堆。

      勞力和火堆中的材料都是宋陽從封邑中帶來的。

      宋陽力氣大,幹活是把好手,侯爺親力親為,其他人還有什麼架子可擺?公主都挽起袖子跟在一旁幫忙,所有人在忙忙碌碌,就只有兩個人不干活:火道人、鬼谷子。

      兩個奇士是工程指揮,只動嘴不動手。

      工程已到尾聲,還不等劉大人上前幫忙,侏儒老道就喊道:「差不多了,都退開吧!」說著,把身上的大紅袍一甩,抱起身邊的一隻大罈子,圍著火堆轉來轉去,選擇不同位置,從罈子裡抓住一把古怪藥粉投放下去,火道人忙活了足有小半個時辰,返回到宋陽身邊,一抹頭上的汗水,呲牙笑道:「成了,點吧。」

      齊尚早都等得不耐煩了,聞言立刻點燃手中火炬,用力扔向柴火堆,旋即只聽嘭的一聲悶響,火光熊熊而起!

      經過鬼谷子的算計和火道人的佈置,火勢雖然驚人但對木材的灼燒並不劇烈,自然也不會外擴波及其他,更奇特的是火勢之上的滾滾濃煙……並非灰黑而是紅色的濃煙,隨著火勢層層升高,不久之後彷彿一根擎天大柱直插蒼穹。

      紅色的濃煙如有實質凝聚不散,春天的威風根本就奈何不了它,濃煙柱清晰且耀目,太遠不敢說,但方圓百里之內清晰可辨。

      侏儒對自己的手段挺滿意,對宋陽笑道:「如侯爺吩咐,雨難熄、風不滅,有我坐鎮維護,憑著咱們帶來的材料,燒幾個月沒一點問題。」

      宋陽讚了聲『好』,轉目望向劉厚:「青陽信雀應該很多吧。」

      養雀傳書自古有之,青陽這樣的大城備用軍雀以千百計,多得很,平時用到的不過幾十頭罷了。

      待劉厚點頭後,宋陽繼續道:「有件事要請大人幫忙:放備用的雀子大片放出去、去前面失陷的各州府、大營,雀書上大概的意思麼,烽煙不滅,紅波永駐,青陽重聚,吐蕃殺狗。」

      前線不斷陷落、整座西疆亂成一團,但並不是所有的軍隊都被吐蕃人剿滅,只是潰敗了、打散了,在西疆仍有南理的不少軍隊,不過指揮癱瘓群龍無首,沒法凝聚成戰力。

      大批的信雀放出去,總會有人收到、消息總會傳播開來。宋陽要堅守青陽、同時挑起紅波府的大旗,召回鎮西王舊部……

      宋陽放起這一把火,就是要告訴天下:只要烽煙不滅,青陽就還是南理的青陽,報國無門的戰士大可來投奔;逃生無路的百姓儘管來避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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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9 01:03:22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零三章 青陽

      說過傳書之事,宋陽跟著又囑咐劉厚:「青陽不能放雀子,需命人帶著雀子離城三十里外再放飛。」

      劉太守聞言一愣,青陽城內不能放飛信雀?常春侯的這個吩咐未免有些太古怪了。

      宋陽笑著解釋:「不是不能放,是放了雀子也不敢飛,天上有鷹的。」他說話的功夫,始終侍奉在公子身後的小九走開幾步,來到侯爺親隨中一個長相兇猛醜陋的蠻子身旁,一拍蠻子肩膀、隨即小九揚起漂亮小手指了指天空。

      蠻子會意點頭,把一根竹哨咬在嘴巴裡,雙腮鼓起用力吹響,尖銳的竹哨聲揚起,高空中一串串嘹喨鷹啼落下、呼應……

      天色漆黑,劉大人不知道差不多就在宋陽到來時,青陽上空就有黑色巨鷹盤旋;他更不知道自從大鷹臨空,青陽城中所有雀子都變得倉皇不安,兩隻翅膀緊緊夾住身體,就算被主人用力拋向空中它們也不肯展翅疾飛、只會撲棱著翅膀落回地面。

      出訪回鶻前,洪荒中的琥珀派來了鷹主,鷹主帶來了巨鷹。

      來自十萬洪荒的猛禽,不僅可以用作信鷹傳訊,還有另外一重本領:震懾普通燕雀,在它的覆蓋範圍下,沒有那隻小鳥敢飛起來!

      這重本領琥珀都沒發現,還是鷹主入駐燕子坪後,侯府中的信管無意中察覺到的。

      劉厚剛剛還在擔心城中奸細會放雀聯絡敵軍、通知對方援兵抵達青陽,此刻聽過了小九解釋才知道宋陽早就防到了這一重,當即大喜點頭。

      黑鷹當空乾脆就是阻絕了通訊,奸細無法送信出去,青陽也沒辦法和外界聯絡,所以要在城外後方建立哨站,這些事情自有劉太守去安排,宋陽只做提醒後就不用再操心了。

      待劉厚把事情手下交代清楚後,也是剛剛回到宋陽身邊的任初榕又對太守道:「另外還有一件事,前線戰事突兀,常春侯自封邑帶兵出來的時候也有些匆忙,出征戰報傳去了鳳凰城現在還沒回覆,有關戰事一切仍由劉大人做主,怎麼調動怎麼打敬請吩咐,自公主、侯爺、承合以下無不從命。」

      至少到現在為止,宋陽還不是朝廷委任的『征西元帥』,更不是皇帝指派的『督戰欽差』,雖然他是個侯爺,但是依著南理的戰時律例,在這場大仗裡他全無身份,充其量只能算是自發報國的義勇軍,無論防務還是作戰他都沒有指揮權。

      劉厚太守再怎麼實在也能聽出任初榕後不過是說了句客氣話。宋陽是什麼人?論威望他是南理最神奇的侯爺、所到之處萬眾矚目,振臂一呼從者云集;論身份他是雙份的紅波府女婿,說得誇張點整座西疆都是他老丈人的地盤,何況這次他不是自己來的,身邊還跟了公主和郡主,看看不遠處那座衝天赤煙,任誰都明白用不多久西疆的游散軍隊就會匯聚而至,那些人可都是衝著紅波府、衝著宋陽來的;再說實力,宋陽帶來的那群妖魔鬼怪,劉大人真把他們接收了也休想指揮得動……何況宋陽身邊還跟著一個阿難金馬,莫說老將軍只是丟了兩條腿,就算他全身上下都沒了、就只剩下一個腦袋,論起和吐蕃人打仗也比著青陽城中大小軍吏全加起來還有更強得多。

      劉太守趕忙搖頭,一番話說得漂亮且明白,這個指揮權他是如論如何不肯接,一定要宋陽主持大局,青陽城上下都只有服從和配合的份,絕無二話。

      承合笑了笑,當然不會推辭,大戰在即、能撐多久、到底能不能撐過來都還是未知事情,現在任初榕也不想多說廢話,不過如果真能打勝的話,常春侯一家自然也不會虧待這位識大體懂進退的劉太守。

      此刻天都快亮了,大家就此散去抓緊時間休息,劉太守卻還顧不得睡覺,回到太守府中,找來一張錦緞,把自己的太守印和虎符軍令一起包裹了,捧在手中就行外走。

      因為時時都會有公務、軍務要商量,司馬大人現在也暫住於太守府,太守的動作老頭都看在眼中,詫異道:「大人這是作甚?」

      劉厚應道:「指揮之權,給常春侯送過去。」

      葛司馬咳了一聲,搖頭道:「常春侯一家是什麼身份,怎麼會收你的太守大印,這麼做分明是看扁了他們,何況你把印送人了,以後你想調動人手時怎麼辦?比如侯爺對你說:請太守派一千人上城頭,你怎麼辦?再去找侯爺借大印?」

      劉厚皺眉:「那該怎麼辦?」

      葛司馬道:「大人簽一份軍令,傳至城中守備各級官員,告訴他們見了常春侯、玄機公主或承合郡主的令鑑,便如太守令鑑一樣,務必執行否則軍法懲戒便是了。」南理有戰時律例,像青陽城現在的情況時,城守的權力會大大提高,或許到不了『獨斷專行』的程度,但是像司馬大人所說的樣子,傳下那樣一道令鑑是沒問題的。

      劉厚一拍腦門,呵呵地笑道:「一時糊塗、一時糊塗,這麼簡單的法子竟然沒想起來,多謝司馬大人提醒。」

      第二天宋陽起床時,初榕已經轉了一圈回來了,她負責封邑武裝的安置,不敢掉以輕心,只睡了片刻就去巡查了。一貫貪睡的小捕咬著牙爬起來,正閉著眼睛和宋陽、三姐一起吃早飯的時候,劉大人來訪,報上軍令之事,言明在青陽城中,侯爺的印鑑就是軍令。

      宋陽點頭謝過,拉著太守、司馬等人一起吃早點……吃過飯一行人離開驛館登上城頭。任初榕沒去巡城,向太守要了城中負責軍需供應的軍官,暫時也沒解釋做什麼,帶上人就走了……

      城頭上下一片忙碌,軍士們與勞力一起,把滾木、礌石、火油等備戰之物源源不斷送上城牆,在軍吏的指揮下有序碼放;工匠們也不清閒,抓緊最後的時間,或在下方加固城門、或在牆頭修檢弩車、石臂等遠程軍械。

      劉太守與葛司馬抖擻精神,跟在宋陽身後,隨著他們一邊行走一邊介紹此城,青陽城牆高兩丈五、基厚同樣也是兩丈五,按照上一世的度量衡,差不多八米的樣子,城牆頂寬丈五,可供三騎從容並行;城上每隔五十丈設敵樓一座,敵樓探於城牆之外,軍卒執弓可以射殺攀牆而上的敵人;四門分設正樓、箭樓、閘樓三重門樓,甕城方正可屯數百精銳;城外設護城河,寬、深各兩丈……畢竟是西疆數得上的大城,青陽城四平八穩、修建得毫不馬虎。

      見常春侯聽得津津有味,劉太守更精神了些,說過城池又去說防務,解釋城頭架設的弩車與投石臂的運作原理、射程以及威力。

      不得不說的,劉厚在南理算不得什麼名將,但至少他是個合格的太守,有關城防事情他都瞭如指掌,介紹起來頭頭是道認真細緻,這是他的『專業』,現在當著兩位貴人一股腦地把存貨倒出來,其中也藏了劉太守的一份賣弄心思。

      宋陽和小捕長了見識,自然少不得稱讚劉厚幾句,太守大人喜上眉梢。不過葛司馬卻是個一是一二是二的古板性子,有什麼就說什麼,少不得給大夥潑冷水了:「單以城池而論,青陽比起洪口重鎮也差不太多,論起防務、禦敵的效果,真就是天差地遠了,其中不過一內、一外兩重原因。」

      小捕挑了下眉毛:「請司馬大人指點。」

      老頭子趕緊躬身,先忙不迭道『大人不敢當、指點更不敢當』,這才轉入正題:「洪口有大山與河川拱衛,環境險要,整座城池就彷彿夯入天地縫隙的一隻楔子,敵人只能從正面強攻,全沒有包圍或者繞過去的辦法,地勢差別此乃外因;至於內因,就簡單得很了,洪口是苦水邊關身後、通往我南理內陸的唯一門戶,位置何其重要,多年經營之下,城中不僅屯紮重兵,各項軍械重器也充足得很。」

      說著,老頭子隨手一拍身邊的一架車弩:「這種巨大機弩,據我所知洪口有上百架,可我青陽城中還不到二十架,投石臂就更少了。洪口禦敵時只用考慮正面衛戍,所有這些大傢伙只搬到西面城牆上即可,齊射一次足矣打碎一次猛攻;青陽卻須得防禦四面,平均一座城牆上只能分到幾隻大弩,待敵人撲湧著衝殺過來時……用處不大。」

      一根八尺巨弩射出去,能殺死多少人?一塊井口大的石頭扔出去,又能砸死多少人?一面城牆上滿打滿算不過十架這樣的大型軍械,效果實在有限得很了。

      葛司馬和劉太守同時嘆了口氣,氣氛略顯沉重,話題也從自家的防務換到了敵人的攻勢,劉厚說道:「自從開戰以來,末將就開始留意戰報,盡力收集前面的戰事消息,大概瞭解了些吐蕃人的作戰方式,其中兩項不能不防。」

      宋陽饒有興趣:「說來聽聽。」

      劉厚剛要開口城內忽然忙碌了起來,小捕面色一喜,笑道:「來了!」興沖沖趴到城頭往下看,宋陽也對太守歉意一笑,示意有什麼話一會再說……

      先是鄭紀親自帶隊,領著數百蟬夜叉抵達城門後的空地上,不是自己來的,每個蟬夜叉都帶了一頭土猴子,也不用勞工幫忙,他們自己動手搭起一座巨大的苫布棚子,跟著幾百人全都鑽了進去,外人誰也看不到他們到底要做啥;

      蟬夜叉這邊剛搭好棚子,不遠處郡主又帶了大批人手、趕著一排大車過來。另選一片空地,架起一口口大鍋,生火燒水,一袋袋藥材從車上卸下來,按照計量比例,被投入大鍋中熬煮。

      藥材一半來自封邑,另一半來自青陽庫存,還不夠的就從青陽城各個藥鋪採購,順便把坐堂問診的大夫也都請來了。大夫們人人手中都被郡主發了一張方子,差不多每兩三口大禍就有一位大夫負責,保證藥量、火候、配比都能嚴格按照藥方執行。

      宋陽指了指蟬夜叉搭建的布棚,對劉大人道:「他們在挖地路,不一定有用處,有備無患吧,反正土猴子閒著也是閒著。」說完又轉手一指郡主負責的那些大鍋:「在煉毒藥,差不多明天這個時候就弄好了,給兄弟們塗抹兵刃羽箭。」

      大戰之際,宋陽的看家本領當然要派上用場,毒方是他開下的,其中用到的諸般材料都是普通藥材,但混合、熬煮後就會變成毒物,見血起效。

      受材料限制,毒藥沒有見血封喉那麼霸道,但是哪怕只是傷及皮肉也會引發劇烈疼痛,如果不及時用大量清水沖洗傷口,半柱香後就會身體乏力心慌氣短。惡戰之中,又哪怎麼會有時間讓士兵去處理輕傷?

      更要緊的,一場仗打下來,一般而言致殘重傷的肯定會比陣亡的多,不影響作戰的輕傷、掛綵之人又遠遠比重傷者多,宋陽用上了毒藥,把即便最輕微的傷勢也變成了『陣亡』。此舉對敵人戰力究竟會有什麼樣的打擊,劉厚自己就是武將出身,這筆賬又哪會算不過來。

      葛司馬卻仍『不解風情』,深深皺起眉頭,躊躇道:「軍械喂毒……好雖好,但是這麼犯忌諱的事情……」

      雖不曾立約落書,但作戰時軍器上不能塗抹毒藥,是中土世上早有的共識,古時就有過這樣的先例,甲乙兩國開戰,甲國在兵刃上使用毒藥,後來事情敗露引來丙丁戊己等各國群起而攻,最終敗亡……正如葛老頭所說,這是件犯忌諱的事情,說不定會招致惡果。

      不用宋陽開口劉太守就先聽不下去了,叱道:「迂腐,我們不用毒,怕是等不到各國群起而攻,就先被吐蕃滅國了。」

      公主也覺得這個老頭莫名其妙,不過她不罵人,只是笑道:「沒事,咱說啥也不承認,他們拿咱沒轍!」

      宋陽則一笑了之,中途各國群起而攻?犬戎想打也打不到、回鶻更不會來對付南理,除了吐蕃也就剩下一個大燕了,如今大燕和吐蕃根本就成了一座國,吐蕃這邊一旦戰事不利,燕隨時都會參戰,景泰要來打南理,還用得著找藉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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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零四章 先鋒

      土猴子鑽進了苫布棚看不到了;熬煮毒藥聽起來嚇人實際上也不見得比熬粥更有看頭,小捕扒著城頭向下張望了一陣就沒了興致,轉目往回劉厚:「太守剛剛說,和番子作戰有兩個地方不能不防,是什麼?」

      劉厚立刻應道:「番子的混賬手段,第一個『驅役』,番子每到一處都會強徵大群百姓添做奴隸,隨部隊主力一起前進,如果面前的先遣番軍作戰順利則作罷,一旦前方戰事不順,待主力跟上後奴隸們便會派上用場了。」

      任小捕不明所以:「派上什麼用場?」

      「授以木棒,長梯、驅趕奴隸攻城。」劉厚的臉色沉了沉:「身後有番子的箭矢驅逐,奴隸們只能向前猛衝。若不予理會,他們真會攀上城頭,轉眼便衝亂了守軍的衛戍,吐蕃大軍再趁勢而上攻陷城牆;若開關出兵救人,奴隸中有混有大批奸細,一旦進關番狗奸細就會立刻發難搶奪城門;最穩妥的法子就只有開弓射殺,不管什麼奴隸、平民,都當他們是敵軍,敢靠近便殺掉……但他們都是前面州郡的百姓、我南理人的同胞,士兵受命對自己人下手,即便擋住了這一波攻勢,以後守軍也再無士氣可言,下面的仗就不用打了。」

      置之不理不行、放入關內不行、抵禦屠戮也不行,小捕的眉頭緊緊皺起,但她只躊躇了一個瞬間,鬱鬱之情便消散不見……不是想到了什麼好辦法,而是公主殿下記起另件事:有他在呢,我愁個爪子?

      任小捕喜滋滋地望向宋陽。

      宋陽只是迎著小捕的目光笑了笑,跟著望向劉厚:「不能不防……其實是防無可防,無解的題目吧。」

      劉厚沉沉點頭,隨即把話鋒一轉:「驅役雖然難辦,可畢竟那還是『後話』,奴隸們會跟著番子主力而來,在他們之前,吐蕃就會有先遣軍團殺到,他們會用到另一重手段:火。」

      小九兒不在乎戰事,只關心公子,手中拿著塊帕子正想幫宋陽擦汗,聞言忍不住輕輕莞爾,這樣的場合小丫鬟從不會插話,但心裡也難免轉個念頭:我家公子手下就有個玩火的祖宗,在火道人面前,番子的火又算得什麼?

      不止小九,任小捕也是一般的念頭,兩個漂亮女子同時笑了起來,給青陽西城樓添出了幾分姿色。

      「西域盛產火油,純度奇高;高原番子又有『投繩』絕技,若真讓他們施展起來……」葛司馬接著劉太守的話說了下去,不過他也沒說完,到最後還是沉沉一嘆。

      中土五國,除了南理什麼都不成之外,各國在軍事上都有強項,否則也不可能傾軋了上百年還分不出勝負,漢家有系統的兵法韜略,軍陣暗藏玄機、上將用兵詭異難料;回鶻與犬戎尤擅騎戰,鐵蹄攻襲時快若疾風猛若烈火,別國遠遠不及;至於吐蕃的長處,便是太守剛剛說過的『盛產火油加投繩絕技』了。

      『投繩』,不是投出繩索,而是以繩索投之,本來是高原人祖傳的一項小玩意。

      古時高原人腰上都纏著一條五尺長的繩索,首段綁扣如兜,在放牧時若發現遠處有野狼、野狗窺探牲畜,高原牧人便接下腰畔繩索、隨手撿起一塊石頭置於首段繩扣中,跟著掄起繩索高舉過頂,揮舞一陣後手腕一抖,石頭呼嘯而去。

      石頭借了繩索揮舞的力量,射程大大增加,比起箭矢還要遠得多,石頭飛出去聲勢驚人,高原牧人更練得一手好準頭,就算打不中也能嚇退孤狼,據說高原上的狼子都有了靈性,吐蕃人只要一揮動繩索、即便上面沒扣石頭它們也會掉頭就跑。

      『投繩』本來只是小玩意,高原上幾乎人人都會,用它嚇唬野狼還行,在打仗上卻幾乎沒有用處,畢竟,對上頂盔冠甲的戰士,石頭的殺傷力有限,把人砸個頭破血流、鼻青臉腫不難,但想要重傷敵人幾乎沒有可能。

      而且投繩要先舞動蓄力,準備功夫較長,用於實戰沒什麼效果。

      可是這個雜耍般的手段,與火油結合之後就立刻改頭換面了,變成了吐蕃軍隊的殺手鐧……劉太守解釋到這裡的時候,小捕已經大概想明白了這件事,悚然而驚:「你的意思是,吐蕃人會用投繩的辦法,向城頭扔油罐子?」

      劉厚點頭:「這百多年裡,吐蕃人不斷改良他們的『繩』,現在番兵裝備繩索是用羚子的筋與馬尾混合絞成的,韌性和彈性驚人得很,由此番子投繩的射程猛增。」

      盛裝火油的容器被叫做『瓦罐』,但不同於一般的瓦罐瓷瓶,這種特質的容器並非圓滾滾的,是呈菱形、擅破空,差不多成人兩隻拳頭大小,由薄陶鍛燒成形,火油灌注其中後以蠟密封。
      
      這樣的罐子,扔上來一兩隻沒什麼,但番子人人精擅投繩,家鄉中的火油更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們在攻城時,數萬士兵舞動投繩,一次齊射便是數萬枚火油罐子砸上城頭,而且劉厚曾經聽說,番兵攻城時,發動一次『投繩』攻勢中,最少會有五輪投繩齊射。

      投繩射程遠超弓箭,番子在投擲時守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完全無計可施,再之後番兵會派出精騎冒死衝近城樓,射出火箭。城頭上已經被砸了數十萬計的火油罐子,只要番子能有一根火箭射上城頭……

      小捕倒抽了一口涼氣,俏臉煞白。自家的確有個玩火的祖宗,但是對上番兵這種霸道手段,就算火道人再多長出八條胳膊,也只有十隻巴掌一起甩手的份。

      自從吐蕃攻入南理以來,不知有多少小城的城牆就是被番子的烈火硬生生燒塌的,更數不清有多少南理戰士葬身於敵人炮製的火海。

      雖然像青陽這種大城的城牆厚重,不虞會被烈火燒燬,可是不難想像的,當城頭化為一片火海,獵獵灼燒的不止是城頭所有軍備物資,還有守軍將士的膽氣……對於番兵來說,城頭失火對他們以檑木衝擊城門,卻並沒有太直接的影響。

      小捕的聲音有些發緊,伸手指向正被勞力們源源不絕運上城頭的諸般備戰物資,問劉厚:「明知道敵人會用火攻,還把東西運上來?」

      劉厚苦笑著:「不運也不行啊,兄弟們空著手又怎麼能守城。」

      兩難境地,太守全無禦敵良策。

      宋陽不置可否,一副聽過就算了的樣子,只說了句:「該怎麼準備就怎麼準備,有什麼事情都等打仗時候再說吧。」

      劉厚並不失望…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抱希望,吐蕃人的『投繩』,也和之前的『驅役』一樣,對守軍來說都是無解的題目,常春侯可能有些神奇,但畢竟不是神仙。

      該佈防的佈防、該勞作的勞作,不管敵人如何凶悍,青陽這邊都要做足自己的準備,轉過天來毒藥熬好,有專人負責給兵刃、箭矢喂毒,晾乾後再分發回城中將士,同樣是軍械,但塗抹毒藥的計量不同,刀槍上用藥多,箭矢上用量少。箭簇上的毒藥計量,基本只能用一次便告失效,這樣處理主要是為了防止敵人撿了守軍發出去的箭再射回來,到時候自己人中了自己的毒可有些煞風景。

      從封邑中過來的武裝不用劉大人操心,蠻人野獸蟬夜叉各部如何駐防,早在出征前就確定好了,如今也在按部就班的準備著,一切都有條不紊。

      到了青陽城的宋陽,居然和在封邑裡狀態差不多,依舊做著他的『甩手大掌櫃』,今天帶著小捕去探望周老爺,明天又和郡主故地重遊,可惜沒能找到當初那個買糖果的小販……

      兩天之後,前方探馬回報,吐蕃的先鋒軍正向青陽趕來,基本都是騎兵,按照現在速度,距離青陽只差三天路程。大軍幾乎空手而來,隨軍未帶攻城用的兵塔戰樓、沒有石臂車弩,甚至連云梯都沒有,不過撞門用的巨大檑木倒是帶了一根。

      兵塔戰樓實在太過龐大,前鋒軍注重速度,肯定沒法子運輸那些東西;而吐蕃人有『投繩』,便於攜帶且效果遠勝石壁和車弩,番軍根本不用那些東西;至於云梯,也是因為火攻之策,用到的可能性並不大,真有需要的話南理多林,番子大可就地取材、伐木造梯。

      倒是隨軍會帶一根巨大檑木稍顯奇怪,這種笨重東西完全可以像云梯那樣,到了地方再選擇大樹現做,何必隨身帶著,不嫌累贅麼?

      探馬還算精銳,提前就探到了真相:敵軍先遣所攜檑木是一根『功勛之器』,之前就是用這根檑木,先後砸開了苦水和洪口的大門,番子覺得此物吉祥,甚至特意抽調工匠趕工,在上面刻繪了他們的佛祖和神山聖宮,如今番軍要用這根『吉祥木』再打碎青陽城門;甚至有意將來仍以此物去撞毀鳳凰城門。

      先遣敵軍的具體數量不可知,不過根據他們紮營的規模,哨探也有個大概的判斷:八萬到十萬之間。

      青陽城中連守備帶封邑武裝,全加在一起才不過人家的兩成!這還僅僅是人家的先遣,待主力到來時,別說青陽,就是整個南理又哪還有力量能抵擋得住。

      常春侯率兵來援的驚喜早已褪去了,劉太守聞訊臉色蒼白……即便早就知道敵人勢大、心裡早就有了準備,可是得知具體狀況後,他還是覺得心驚肉跳。

      不止劉太守,所有青陽人都是如此。
      
      強敵到來必然會影響城中士氣,對此宋陽早有準備,他不幹活但他會支使朋友:自從敵報傳來,施蕭曉開壇講法,為青陽祈福。本來就從妙香吉祥地帶來了不俗的班底,再聯合青陽城中諸多大寺,雖然戰時一切從簡,法事少了幾分奢華,但盛大莊嚴之處卻毫不遜色。

      有尊者祈福、有佛祖保佑,慈悲禪唱沁人心脾,緩緩衝淡著人心中的恐懼。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這幾天裡,有些游散的唐樓軍卒見到青陽烽煙、收到青陽信雀,陸陸續續匯聚而至,雖然人數不多,只有寥寥數百人,但對士氣提振也著實有些效果……

      三天時間轉眼而過,守軍佇立城頭,遙遙可見視線盡頭塵土卷揚,有些耳力敏銳的戰士也能隱隱聽到轟轟馬蹄聲響!

      天空濛著淡淡的一層薄雲,不算陰霾可也絕談不到清朗,本應清涼的微風也因遠處的大軍激進裹挾了細細的沙塵,變得腌臢粘稠,吹在身上讓人說不出的難受。

      這個時候宋陽一行登上城頭,公主郡主左右相隨,陳返羅冠各擎長弓,封邑中的重要人物都緊隨其後,就連豐隆也不顧李公公的勸阻,頭戴蒙紗斗笠登場瞭望。

      敵軍來得奇快,沙塵隨風急掠遮天蔽日,隆隆馬蹄聲漸漸響如雷鳴,十萬騎兵的馳騁之勢,幾乎要踩翻大地,整座青陽城都在巨響中開始簌簌發顫,時間稍久,城頭士兵甚至已經分不清,這份顫抖究竟是天地在飄搖,還是內心恐懼作祟…或者兩者兼有之吧。

      號角聲突兀響起,以犛牛角骨特製的吐蕃軍號,驚人的響亮,三短一長反覆循環,只要稍有常識的青陽士卒都能知道,這是敵人的催進號角。敵騎如潮洶湧而至,就那麼一路奔馳而來,彷彿要以血肉之軀來沖垮這堅城厚牆!

      完全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但是在十萬番軍掀起的狂瀾戰意之下,青陽守卒竟有些不敢否認,敵人或許真就會這麼一路衝過來、衝過來,或許真的會用馬蹄掀翻這座古老城池。

      如果沒去過荒原,宋陽也不保證自己的心神不會被敵人強衝的勢子所攝,眼前的場面根本就是普通人無法想像的震撼、無法想像的壓抑,但宋陽在犬戎境內曾追隨沙民大軍征戰良久,親身經歷過可怕數不清的殺戮之戰。

      莫說吐蕃人現在排山倒海般的衝鋒只為揚威、不過是虛張聲勢,就算此刻他身在城下、沒了高牆庇護、獨處敵人鐵蹄之前,也照樣不會動容。

      宋陽目光清透,靜靜望向城下,以他的目力,甚至都能看清楚番子的猙獰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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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9 01:04:11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零五章 立正

  正午時分,番軍現身,敵騎浩浩蕩蕩,可封邑中的兇猛武裝卻還不曾露面,從回鶻衛到蟬夜叉一個不見,凶鳥更不知道躲去了哪裡,城頭備戰的都是青陽本地守軍和原本封邑中駐防的南理兵馬。
  
  常春侯一行佇立城樓,幾位貴人都默不作聲,並無傳令之意,只靜靜地望著敵人衝鋒。宋陽穩穩當當,但城頭守將等不住了,偷眼觀看跟在侯爺身後的太守,目光裡滿是徵詢,後者會意對他點了點頭。
  
  守將立刻大聲傳令:弩車絞弦石壁裝彈、所有弓箭手踏入垛口……將軍的喊聲不可謂不響亮,可前面十萬騎兵奮起的蹄聲、殺聲、號角聲,把整座天地都攪亂一團,他的號令城頭士兵根本就聽不見,所有人都無動於衷,只死死攥著手中的兵刃,呆呆望向前方。
  
  守將連喊幾聲,也只有身邊最近的親兵聽到,十幾個人立刻散去,登臨更高處打出旗語,勉強把命令傳了下去,城頭這才動了起來,初時還有不少人被敵人大勢所懾沒注意到旗令,要靠帶隊長官的推搡或身邊同伴的提醒才曉得己方軍令已下;而另個方面,又有不少本不該行動的刀斧兵看錯了旗號也跟著弓箭手一起跑動,一時間城頭亂成一片。
  
  城下萬馬奔騰、殺氣沖宵;城上士兵推搡、慌亂萬分。攻守雙方高下立判。
  
  眼看著自己手下軍容如此,劉太守滿臉無奈……也只是無奈吧,並無惱怒憤恨、更無責怪之意,將心比心,看了敵人的兇狠陣勢,自己這個當太守都驚慌不已,何況很快就會和虎狼直接拚命的普通軍卒?所幸,偷眼觀看中劉厚看出宋陽、公主等人並無見怪之意。
  
  也是因為『偷眼觀看』,劉厚發覺面對如此規模、如此氣勢的吐蕃大軍,常春侯面不改色無動於衷。
  
  能有這樣的膽量和穩重,不由得劉厚佩服,滿心驚慌之中也不自覺地冒出了個太守大人自己都覺得有些無聊的念頭:怪不得他能娶到鎮西王的女兒,而且還是倆。
  
  似乎察覺到了太守的目光,宋陽轉頭望向劉厚,對他點頭同時報以一笑,一如當年他在青陽選賢台上的笑容,輕鬆、善良、陽光滿滿。
  
  眼中的『空白』越來越少,只因大群敵軍越衝越近,彷彿怒潮般從天角盡頭傾瀉而至,城頭上負責操控車弩與投石臂的士兵已經完成準備,咬著牙死死盯住敵人,他們已經得了命令,只要對方進入射程便直接射擊,不用再等軍號。
  
  城樓令旗再晃,列位箭垛後的弓手們將羽箭搭於弓弦,只是開始準備、暫時還不用揚弓擴弦,敵人還未進入車弩射程,自然也就距離弓箭更遠,現在還不到揚弓的時候。但不知是誰,或許因為心中太過緊張,攥著弓的手心早都佈滿冷汗,乍一見令旗晃動,抓起箭矢直接彎弓射了出去,另有些箭手一見同伴放箭,根本想都不想就盲從起弓,稀稀落落幾十支羽箭向前射出、歪歪斜斜插於地面,彷彿對青陽守軍的絕大諷刺。
  
  劉太守脾氣再好也忍不住了,當即便要喝令督軍拿人法辦,但宋陽對他擺了擺手:「新軍入戰,驚慌難免,就是一時手滑了,沒惹出什麼簍子,放一馬吧,待會等敵人退去再教訓他們幾句就是了。」
  
  宋陽聲音不高,但所說的每個字都穩穩送入劉厚耳中。侯爺開口太守自會從命,不過於劉厚而言,重點卻不再是那些箭手,他琢磨著宋陽的話:待會等敵人退去……敵人會退?他們不扔油瓶子了?
  
  這個時候,被人抬於滑竿、跟在宋陽身後的阿難金馬忽然用力一甩手,把懷中的一面令旗高高扔起,還不等小旗落下,大群的石頭佬就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三五成群,頂著一面面大鼓亂糟糟的集結於城門內側,片刻後大鼓安置完畢,石頭佬一起抬頭,眼巴巴地看著城頭金馬,等他再給號令。
  
  金馬沒讓兒郎們多等,揮手又投出一面小旗。見了號令石頭佬歡呼了一聲,他們不去拿鼓槌,而是竟套上了自己殺人的傢伙:沉甸甸的實心手錘,旋即論起胳膊……敲鼓。

  磨盤大小的巨鼓,不知蒙得是什麼皮子,黑黝黝的鼓面。
  
  手錘沉重,再加上石頭佬甩開胳膊掄動力量,就算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也會被一下子槌爛,可巨鼓卻未損,隨著手錘落下,鼓聲猛地綻放。
  
  石頭佬無組織無紀律,但他們人人都是打鼓的一流好手,每十個人圍住一面巨鼓,左左右右一共百多面鼓,放眼望去只見那群頂著個駝子的高大蠻子轉臂如風、金色手錘此起彼落,隆隆鼓聲也隨之衝天而起!
  
  山中蠻族在音樂一項上各有技藝,其中石頭佬的重鼓堪當翹楚。他們這門本事以前連宋陽都不知道。
  
  在十萬鐵騎掀起的可怕聲浪中,青陽這邊無論是喊喝還是號角,所有的聲音都被遮掩、無法有效傳遞,唯獨此刻石頭佬的鼓聲突起,非但沒有被敵人的聲勢壓住,反而漸起、漸強,不過片刻功夫就穩穩和敵人的聲響抗衡。
  
  鼓點急促卻絲毫不亂,迅猛的節奏裡透出只有山中蠻才有的古樸,略顯詭異,但更多的是厚重……厚重之鼓。
  
  原本嘈雜到無以復加,幾乎洗去所有聽力的天地中,終於響起了自己人的聲音,彷彿一場抗爭,更是一份證明:我們還在,青陽還在的證明。
  
  心理使然,當鼓聲轟蕩席捲、狠狠沖散敵蹄潑風的惡響時,上至城頭守軍、下到城中百姓,心中的恐懼也迅速消散、漸漸平靜。
  
  鼓聲震天,番兵還沒贏了這場仗,還遠遠有的打!
  
  依舊緊張,但恐懼不再,由此敵人的衝鋒落在城頭守軍的眼中,居然也變得、變得好看了起來。平心而論,十萬鐵騎散於開闊地撒開了馬蹄衝鋒,真真氣勢磅礡,人生百年難得一見。
  
  大家都在看著外面的吐蕃人奔襲,是以誰都沒發現自石頭佬做鼓起,宋陽就開始緩緩吸氣…一口氣吸得緩慢且悠長,完全超越了普通人的極限,足足鯨吸了快一盞茶的功夫,同時宋陽的目光也緊緊盯住金馬。
  
  阿難金馬則死死盯住吐蕃騎兵,雙眉緊皺右手五指不停掐算,不知在計算著什麼,終於,就在宋陽這口氣差不多吸到盡頭時,金馬五指一攤開,對著他打出了一個手勢。
  
  宋陽立刻開聲斷喝:「立……正!」
  
  跟著,鬧鬼了。
  
  宋陽一聲大吼,視線中的吐蕃、整整十萬吐蕃呵,真就同時代住韁繩、同時戳在原地再不前進半步,一切都來得太突兀,他們陡然停止對視覺的衝擊,甚至比著轟轟衝鋒還要更強烈萬分,瞬間裡城上眾人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幾乎分不清宋陽那一聲吼喝,到底是讓敵軍奉命還是讓時間停頓。
    
  吐蕃人兇狠野蠻,但他們也不是傻子,當然不會去撒開蹄子用血肉之軀去沖城牆,這次衝鋒是他們的傳統,只是一個亮相,逞威風來的。他們不會衝進守軍的射程白白送死,吐蕃和南理相鄰百年,大戰小仗打過不計其數,對南理的大型軍械無比瞭解,第一次揚威只衝到力量最大的投石臂射程邊緣即止,剛好守軍打不到的位置。
  
  可同樣的道理,番子瞭解南理,南理名將又何嘗不瞭解他們,吐蕃先遣的虛張聲勢早在阿難金馬的意料之中,不把真相告知青陽守軍,也是金馬大伯的意思是:嫩兵新人,總得感受下氣氛,聞一聞血腥。至於其他也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剛剛金馬就在掐算著番子止步的時刻,感覺差不多時給宋陽打出信號,後者立刻大叫著讓他們『立正』。
  
  時刻掐得正正好,可惜譚圖子不在,否則立刻就能編出一回精彩好書:青陽城頭常春侯,兩字喝住十萬兵……
  
  『立正』不存於今生,中土漢家根本沒有這個詞,但兩個字連在一起再簡單也再直白不過,幾乎是個人就能明白它的意思是:好好站著。
  
  吐蕃大軍現在就在好好站著。
  
  番子侵入南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大都能懂宋陽喊得是什麼,他們事先想不到、此刻更有點想不通,計劃中的止步怎麼就變成『奉敵人號令而停』了,一時間都有些懊惱憤恨,以至本應在止步同時鏗鏘斷喝的『殺』字大吼,也變得參差不齊聲勢全無。

  不得不說的是,宋陽的修為突飛猛進,龍雀轉的內勁融入他的吼喝,雖然口號喊得有些不倫不類,但聲音不僅傳遍全場、讓每個人都清晰可聞,其間蘊含的那份霸道戾氣也潑灑於天地之間,真正有一份『霸王喝令,不從者死』的味道。
  
  哄的一聲,青陽西城頭上所有人都笑了。
  
  宋陽自己笑得比所有人都好看,心裡舒坦得沒法提了,很有點『一聲好似轟雷震、獨退曹家百萬兵』裡張三爺的感覺,前陣子他懷揣『阿斗』體驗了一次趙子龍,這次又客串了張翼德,前生那本三國真沒白看。
  
  另外值得一提的,宋陽對著城外大吼,城上的守備都知道他不是向自己人傳令,可城下正打鼓的石頭佬們不明所以,忽然聽到口令,他們認得出宋陽的聲音,也都得到過金馬的反覆教導,知道要聽此人的命令,聞聲立刻雙手一垂傻愣愣地站住,抬起頭眼巴巴地望向城頭……
  
  宋陽也不顧及侯爺的身段,抱拳躬身、對著大夥連連作揖。一下子城頭有有些亂,侯爺敬禮誰也不敢當,紛紛都向他回禮,就連雙料皇帝李大先生都大笑著向他回了一揖。
  
  『被立正』了,番子吃癟,很快軍中又響起號角,大軍轉身緩緩退去,整個軍團退出二里之地後,軍號忽地一變,番子騎兵又復捲土重來!
  
  較於上次全無區別,吐蕃人氣勢洶洶,開始第二次衝鋒,青陽守軍現在徹底不怕了,臉上多少都掛了些笑意,不自居地望向宋陽,盼著他能再把剛才那場好戲唱一遍,可宋陽早都得了金馬的囑咐,知道敵人這次是來做什麼,面色鄭重立刻傳令,聲音響亮且莊嚴:「車弩石壁一近就打、一發即可,打過後所有人盤盾,四牆全城同遵此令不得有誤!」話音落處,旗語軍令接踵傳遞,很快所有青陽守軍得令。
  
  第二次衝鋒仍是揚威,番軍不會渡河、撞門、攀城,但他們會沖得更近,不止車弩或石壁、他們會一直衝進弓箭手的射程……
  
  士兵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但聽令總是沒錯的。待敵人衝近後城頭就發動一輪車弩石壁,打入敵陣也不見什麼效果,彷彿幾塊小石子投入浩瀚大湖,轉眼就消失不見。青陽守軍也不續彈,從上到下所有人都猛地衝到垛牆下,後背緊緊靠住城牆同時身體蜷縮、立起重盾遮住全身,所謂『盤盾』便是如此,阿難金馬笑罵了一聲:「小兔崽子們,打仗不見得多靈,『盤盾』倒學得規規矩矩。」說完,自己也一滾翻下滑竿,在手下護衛下一起去『盤盾』了。
  
  差不多就在大夥剛剛準備好的時候,番子衝鋒的陣勢陡然一變,從一盤散沙般的亂衝化作一道長龍圍住青陽團團打轉,隨即城頭守軍耳中突兀炸起了『嗡』地一聲悶響。
  
  好像有幾十隻蒼蠅同時鑽進耳道;聲音太沉悶也太紛亂,讓人腦中無可抑制地一暈。士卒們不明白怪響究竟從何處來,但城中那些有見識的將領聽得明明白白,這種聲音只有一個來歷:萬人引弓、萬弓飽弦、萬弦齊震的嗡鳴!
  
  不止萬弓,而是每一張吐蕃騎兵手中的長弓。
  
  嗡鳴過後,便是風聲了。數萬破空聲匯聚到一起,尖銳就變成了厚重、鳴嘯就變成了嘶嗥、殺意就變成了煞氣,此刻若有暇再去回味先前那聲『嗡鳴』就會恍然大悟:那嗡嗡悶響,分明是閻羅狂喜中又不想失去矜持、所以摀住了嘴巴的悶笑聲。
  
  正午的天色陡然暗淡!近十萬根羽箭,匯聚成一片黑壓壓地云,自吐蕃騎兵手中卷揚而起,直撲青陽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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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零六章 別怕

  若兩軍實力相若,吐蕃人只揚威一次;若己方佔據明顯優勢,番子就會有第二次揚威……便是此刻,衝近敵城發動箭陣齊射。
  
  攻堅戰上,城頭城下亂箭對射是平常事,進入戰場的每個戰士都要有被敵人射殺的覺悟,但這一次吐蕃人仍是揚威、不會攻城。這個時候城頭守軍實在沒必要和敵人對射,畢竟人數遠遜於番子,就算一個換兩個、打到青陽箭手都死光了,人家連個零頭都沒傷到。
  
  若非阿難金馬預判在先、早在出兵前就把番子的招數伎倆給宋陽講說明白,剛剛青陽城頭的守軍也不會盤盾,多半要在長官的指揮下傻乎乎地和敵人對射,就憑著吐蕃大軍這一輪齊射的威力,青陽非得吃個大虧不可。
  
  箭如豪雨傾瀉而至,打在盾上、石上,怪響不停,每一聲都攝人心魄,聯結在一起更讓人心膽欲摧。即便盤盾,也總難免有些縫隙的,不斷有南理士兵受創,聲聲慘叫不絕於耳。
  
  數不清的箭矢打在盾牌上,聽得時間稍長就會要讓人錯覺……有人敲門。
  
  閻羅敲門,魔魘敲心。
  
  箭矢落下,咄咄地響著。
  
  由此盾牌之外也再不是青天白日,偌大天地,被一個『死』字滿滿充斥,唯一的容身之處,只有手中重盾與身後城牆封成的小小地方。
  
  無可抑制的顫抖,呼吸變得急促、心於胸中擂鼓般狂跳,腦中一片空白,甚至有些人已經淚流滿面。沒有人經歷過這樣的陣勢,青陽守軍臉色蒼白,在盾下拚命蜷縮著身體。
  
  齊射過後,吐蕃騎兵奔馳不停,依舊圍住青陽轉個不休,忽然,所有番兵齊聲大吼,漢話:降得生、戰屠城!
  
  六字吼喝,重複三次,暫時停止了收弓放箭,番子不急攻城,揚威逞兇只為攻心。
  
  城頭上一片寂靜,只有宋陽再次開口傳令:「盤盾莫動,還沒完!」其實不用他囑咐青陽城頭也沒人敢動,所有人都縮在牆根下,所有的力氣都放在手中的盾牌上……
  
  揚威齊射不是一次就完,西域密宗逢七為吉,吐蕃人要前後共有七輪才會罷休。
  
  馬蹄隆隆,青陽城上軍兵屏住呼吸,咬緊牙關,等候著第二輪箭雨,這個時候宋陽忽然又在開口,和旁人聊天的語氣,說話聲卻穩穩落入城頭所有守軍耳中:「陳老爺子,無聊了?」
  
  陳返登城前服食過藥物,一身功力盡復,大宗師的修為下,他的聲音也傳遍全場:「是有些無聊,你有什麼消遣?」
  
  宋陽應道:「啥也做不了,要不…唱首歌給您聽?」
  
  番軍中的號角再起,城下騎兵彎弓把箭,第二輪齊射將至……對此大宗師不聞不問,對宋陽『哈』的一聲笑:「將進酒?」
  
  宋陽笑著回答:「不唱那個了,唱首別的,我跟秦錐學的。」
  
  第二聲嗡鳴沉沉顫顫,萬箭升空,第二道箭云裹挾轟鳴撲來。
    
  陳返饒富興趣:「什麼歌?」
  
  「春上春!」宋陽回答響亮。
  
  嚴格的說,春雨霖不能算是首歌,它沒有歌詞,只有一個曲子,常用在琴笛韻中,本來描的是南方春天裡的秀美景色,曲調悠揚輕鬆,清清朗朗且簡單易記,這是首南理的古曲,但後來漸漸被煙花之地給借了去,變成了一首靡靡小調。
  
  越是靡靡之音,越容易在市井傳散;越是這樣的小調,在軍營陣中男人窩裡就越容易傳播,青陽城的守軍裡沒有人不會哼這個調子。
  
  清幽哼唱下,襯得是龍雀沖的兇猛內勁;悠揚曲調外,則是漫天箭雨。
  
  宋陽的聲音談不到如何響亮,但無比清晰,每一個城頭軍卒都能聽到;不過是一首沒有歌詞的調子,遠遠沒有《將進酒》的激烈豪邁,不過曲子裡的那份輕鬆快樂,隨著宋陽的哼唱飄搖雨中…箭雨之中,即便漫天的馬蹄轟鳴、漫天利矢鳴嘯、漫天番子喧嘩,也休想把這支小調沖散!

  由此每個人的感覺都變得古怪了起來:番子不停手,十萬雄兵圍住城郭發力奔馳,一聲號角後便是一場兇狠箭殺,當箭雨落盡後又是三聲『降得生、戰屠城』吼喝,濃濃的殺伐中,恐懼本應無可抑制的蔓延,可偏偏又有一首快活小調,輕輕鬆鬆地穿梭於嘈雜天地,完全的格格不入,卻真正同時存在……
  
  不知不覺裡,有人笑了,很多人笑了,臉上甚至還掛著鼻涕眼淚…到了現在又有誰還能不明白呢?這首調子是宋陽唱給所有人聽得,這首歌唱得,裡裡外外不過兩個字:別怕。
  
  常春侯的輕聲安慰:別怕。
  
  有人說他聰明,有人說他瘋狂,有人讚他是仙佛也有人罵他是凶魔,南理的神奇侯爺呵,虎狼殺到、煞氣沖霄之際,他竟然笑嘻嘻地給大夥唱青樓裡的小調。
  
  這首曲子可不止他一個人會。
  
  仍是不知不覺裡,開始有人附和了,雖然守卒只是普通人,他們的歌聲無論如何也無法穿透敵人的聲浪,但外面哪怕再亂上一萬倍,也不妨礙他們自己哼歌給自己聽。
  
  等到第五輪箭雨過後,城頭上的哼唱聲已經匯聚到了一起來,守卒們大都在追著宋陽的調子一起開始哼唱……有了自己的歌,誰還會去在乎、誰還會去理會番子們的『降活戰屠』的哇哇怪叫?
  
  終於,前後七輪箭雨傾瀉完畢,番軍陣勢一變開始陸續撤離,但這其間也並不給青陽兵馬進襲的機會,斷後的隊伍開始不停放箭壓制城頭,又等了一陣敵人的箭矢漸漸稀疏,來如惡潮、退如疾風,番子逞兇揚威告以段落,遠遠地後撤開去。
  
  宋陽第一個跳了起來,先傳令『解盾』,隨即對著自家人馬大聲讚道:「好聽,唱得真好!」
  
  轟的一聲,便和不久前『立正』時一樣,城頭軍卒再次哄笑一片。
  
  敵人的後隊、最晚撤離的番子隱隱聽到了來自城頭的笑聲,有些納悶地回頭張望,番子不明白他們怎麼還笑得出來……幾十萬根羽箭在前後不到一炷香功夫裡傾瀉而下,其中裹蘊的威勢根本不是一般人承受的。要知道番子這一路攻殺過來,每座被箭雨洗禮後的城池都只剩下寂靜恐懼,南理人的士氣一掃而空,為何青陽人不怕?
  
  青陽人也怕,但是有人給他們唱《春上春》。
  
  宋陽把盾牌扔在地上,看了看正退去的敵人,又回頭望向望向負責操控車弩的軍士們,笑著問道:「還來得及麼?」
  
  敵人大隊走得遠了,但負責斷後的番子後隊,現在剛剛撤出箭矢距離,仍在城頭大型軍械的射程之內。投石臂裝彈緩慢,無論如何不趕趟了,倒是車弩或許還有機會,宋陽話音剛落立刻就有軍士撲向車弩,裝箭、絞弦、校準,一連串的動作從未這麼快過,片刻之後四支八尺巨箭破空!
  
  剛剛還喧笑紛亂的城頭陡然安靜了下來,人人咬牙盯住巨大弩箭,可惜,發射倉促且車弩這種大傢伙精度很差,幾支箭都歪歪斜斜,的確是追上了番子、射入了敵人陣中,但無一命中,全都戳到了地上,戧起一片泥土。
  
  失望之色溢於言表,城上眾兵都無奈嘆氣,敵人退得飛快,再裝箭肯定是來不及了。不過大家很快就省起,西城頭一共五支車弩,剛射出四箭……果然還有一架車,已裝箭但未發,負責校準的士兵滿頭大汗,還在瞄準著,他的搭檔手心滿是汗水,扳住發射機括等他號令。
  
  城頭又復安靜,只因一架車弩,一下子便靜了下來,看看正漸漸撤出射程敵人,再看看仍在瞄準的同袍,大夥心裡都是一樣的情緒,又著急又不敢催,盼著箭矢能趕快射出又怕它也會落空。陳返和羅冠對望了一眼,他們不著急,只笑呵呵地從一旁看著。
  
  又過了幾個呼吸功夫,最後一架車弩總算瞄好了,隨著扳弦嗡鳴,八尺巨箭呼嘯而去。
  
  果然,這次瞄得準了,巨箭直追番兵,正正指向拖在最後的小隊首領,跟在宋陽身旁的小婉雙手按住箭垛、使勁眯起了眼睛,臉上先是一喜,旋即又是一黯。

  小婉是正經的上品武士,目力比不得宋陽或大宗師但遠超普通人,箭矢飛到半途她就看出這次準頭好得很,故而面色一喜,不過她隨即又發覺箭上的力道不足了,畢竟敵人越逃越遠,此刻已經撤到了射程邊緣,車弩之力怕是不夠用了,婉大家滿心遺憾、小聲嘀咕了句:「可惜。」
  
  可她萬萬沒想到的,自己的話音剛落,已經呈現頹勢、越飛越慢的巨箭忽然輕輕一震,竟陡然加快了速度,彷彿又重新獲得巨大力量,裹挾著凜凜聲威直追番兵,下個瞬間裡血光暴現,正中目標。一個番子被巨箭連人帶馬狠狠釘在了地上。
  
  慘叫聲刺耳,戳於地面的巨箭猶自顫抖不休。
  
  青陽城頭陡然炸起了一片歡呼,人人歡笑躍起,手中刀盾互擊『匡匡』的噪聲連成一片。不過才殺了一個人,卻彷彿打了一場天大勝仗似的。
  
  殺幾個不重要,重要的是……青陽城還手了。敵人傾瀉百萬箭矢,我只射去一箭,相差懸殊,可即便只是一箭、一殺,也是我的態度!
  
  一箭射出,一個番子喪命。
  
  宋陽更是哈哈大笑,對最後那架車弩的操作士兵連聲褒贊。
  
  沒笑的就只有婉大家一個人,一個勁地念叨著見鬼了,直到齊尚拍了拍她的肩膀,跟著又向陳返一指……小婉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這才發現原本被陳返負在背上的長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到了老爺子的手中。
  
  小婉恍然大悟。
  
  巨箭擊發、追殺強敵,行至半途無力為繼時陳發撥弓而射,這次他動用的是『朔日』箭技,普通人根本看不到他的箭矢。
  
  朔日一箭正中巨箭之尾,大宗師用的力道恰到好處,巨箭重獲大力推動、卻不影響前進的方向,終於射落番賊。
  
  當時大家都在屏息注意巨箭,陳返撥弓動作奇快除了身邊幾個人誰也沒看到他的動作,而朔日之箭肉眼難尋,最後那根車弩巨箭從射出、力竭、得續力、殺敵從頭到尾也不過是眨眨眼的功夫,普通人根本無法察覺其中的變化,是以城頭上的青陽守軍根本都不知道陳返出手幫忙了,只道是自家車弩威風、殺傷強敵。
  
  大宗師沒直接彎弓殺人,他把這份威風送給了青陽守軍。
  
  陳返當然不會去貪功,仍是笑呵呵地看著士兵歡呼,緩緩把手中長弓負回背上。
  
  番兵行動早有部署,不會因為死了一個人就轉頭再衝殺回來,大隊人馬轟轟退走,青陽這邊也不會沒完沒了的歡慶,重整防務清點傷亡,縱然提前傳令盤盾,城上士兵仍有四百餘人傷在了番子的箭下,另有不少利箭被番子直接射入城中,勞工與百姓也有些傷亡。
  
  宋陽轉頭對劉厚道:「白天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了,不用太緊張。」
  
  劉太守愣了愣:「侯爺的意思…番子暫時不會再來了?」
  
  葛司馬面色鄭重,從一旁提醒:「番子真正的手段還沒用到,需得小心提防著。」他指的是吐蕃人潑油焚城的戰法。
  
  番子現在退去,但隨時會再來,說不定現在就在重整隊列、準備投繩和油罐。
  
  宋陽明白他們的意思,點頭道:「投繩應該會在晚上,現在應該沒什麼,總之戒備為主,但不用太緊張,該休息就讓大夥輪流著休息吧。」
  
  說完,宋陽帶人下城,一邊走一邊挽起袖子,城中添了不少傷員,療傷治病正是他的拿手好戲。
  
  宋陽的話說得有點不明不白,葛司馬是個認死理的人,正想追著宋陽再去問個仔細,劉厚卻若有所思,一把拉住了他:「不用去煩侯爺了。」說著他又搖著頭笑道:「老葛,咱倆先前可都犯糊塗了。」
  
  葛司馬眉頭大皺:「什麼意思?」
  
  「咱倆還煞有介事地給侯爺講吐蕃人的戰法,什麼驅役、什麼投繩的…怎麼就沒想想,你看看侯爺身邊跟著誰?阿難金馬啊!老將軍一輩子都在邊關追隨王爺和吐蕃人打仗,番子有什麼招數他會不知道。咱瞭解的人家都曉得,咱不知道的人家更明白,從剛才番子揚威還看不出來麼?番子怎麼動怎麼打,全都落在侯爺和金馬的算計了,哪還用得著咱倆再去廢話?這場仗怎麼打,侯爺怕是早就心裡有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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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20 00:50:22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零七章 入夜

      不止阿難金馬,還有回鶻衛阿里漢。

      和阿夏差不多的,阿里漢也自幼追隨家中長輩,與敵人英勇作戰,早早成長為優秀的將領,兩人都是各自家族中年輕一代的翹楚、都有一身好武藝,不同處只在於阿夏的家族位於回鶻東疆,常年與狼卒打仗;阿里漢的族人則常駐大漠南隅,他家的敵人是吐蕃番子。

      耳濡目染且自幼就參戰,阿里漢對吐蕃人瞭解並不比金馬遜色,當初日出東方選派將領去給宋陽做親隨,本就有聯合南理紅波府、大家一起壓制吐蕃的意思,阿里漢若不是吐蕃瞭若指掌也不會被派到南理來。

      有阿難金馬和阿里漢兩個熟知吐蕃戰法的大好將軍在身邊,宋陽想不瞭解番軍都難,早在封邑出兵之前,他就和兩位將軍談過不知多少次了。

      前幾天太守與司馬給宋陽講吐蕃人的『驅役、投繩』,宋陽早就得了兩位將軍的提醒,不過看小捕聽得津津有味,他也就沒打斷;再說劉、葛二人好心提醒,自己就勢裝個糊塗換個大夥開心。

      至於番子的投繩,這是他們攻城的必備手段,一定會用上,但一般不在白天。

      夜裡守軍無論是巡城還是干活,城頭總要點火照明,一大片油罐子扔上去城頭直接就會化作火海;如果早有提防、提前熄滅火燭也沒沒關係,扔過油罐子後番子就派出騎兵衝近、以火箭射入城頭引火,黑夜裡守軍放箭狙擊箭火騎會大大增加難度;再就是夜裡的烈火看上去會比白天更觸目驚心、更讓人恐懼、更能打擊城守士氣,能讓番子趁火攻擊城門時和破城後遇到的反抗減弱許多。

      晚上放火比著白天更有效,且投繩潑油不需要多精準,只要算好距離就沒問題了,是以這一招番兵會用在夜裡。

      宋陽不在乎身份,跟著城中早就組織好的救護隊伍一起救治傷病,忙碌了大半個下午。

      這期間有一件事:佛主施蕭曉離開了青陽、返回妙香吉祥地去了。番軍已經抵達青陽,而青陽距離封邑也不過三天路程,敵人來得如此近,聖地中還有要緊事情等他主持,沒辦法在青陽多待。

      佛主來時場面盛大,、走的時候卻悄無聲息,主要是怕影響青陽士氣,施蕭曉也沒帶太多人,只點選了幾個虔誠且能辦事的信徒,易容改裝悄然離去。

      宋陽沒去送他,他忙著救人,直到黃昏時分才再度登臨城頭,如今他是青陽城的勇氣所在,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他,越是危險之役他越不能退縮,一定要在最前端的。

      不久之後日落西山,最後一抹赤霞沒堅持一會功夫就被黑暗吞沒,空中的薄雲未散,舉頭不見星月,一個沉沉的夜。

      青陽城頒下嚴令,入夜後全城嚴禁火燭,百姓們早早就關門閉戶、值守士兵全副武裝,靜坐待命,整座城池緩緩沉於寂靜與黑暗之中。

      宋陽坐在箭垛上,雙腿懸空悠閒晃蕩著,有一句沒一句的和身邊的齊尚說笑閒聊、靜靜等待著敵人……不是今夜就是明晚,番子們不會耽擱太久的。

      吐蕃發兵攻打南理,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為了平息博結暴斃對柴措答塔帶來的巨大衝擊、為了緩解高原之國自己的矛盾。這就需要番兵不僅要能打得勝、還得打的快,在南理的戰事越順利、向前推進的速度越快、戰果越輝煌,柴措答塔的壓力就會越小。

      果然,番軍並沒讓宋陽等太久,天黑後不到一個時辰,遠處再度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轟鳴,聲勢比起白天毫不遜色,只是沉沉夜色遮住了視線,這一次青陽守軍只聞其聲、難見其行。

敵人來了,城頭上的士兵不由自主,把目光都投向宋陽,等候他的命令。不過這一次宋陽沒有傳令,只是笑了笑:「不用怕,不過也別逃跑啊。」

      龍雀沖托起的聲音響亮十足,但常春侯的語氣很溫和。從番兵第一次揚威,宋陽雜耍似的『立正』表演,到不久後箭雨落下時他哼給大夥聽的靡靡小調,再到此刻全無戒訓之意、只是溫和的囑託之言……青陽士兵恍惚覺得,宋陽不是個領軍大將、更不是尊貴侯爺,倒更像個兄長、像個大哥,無論危險中還是絕望裡,他都在賣力的安慰著自家小兄弟,他的擔當與鐵血殺戮無關,卻真正值得信賴。

      事實也正是如此吧,宋陽不會領兵,也沒想過去學該如何領兵,封邑中的武裝各有領袖、青陽城士兵自有太守統轄,宋陽沒興趣去管什麼,他只有一個最最簡單的想法,共處危城、共抗強敵之際,所有和自己一起把戈守望的人,都是自己的同伴。

      因為這個認知,所以他用對待同伴的態度,去對待身邊的士卒們。

      齊尚笑呵呵地對宋陽說了句:「你要去混江湖,早就當大哥了。」

      宋陽和他貧:「江湖上有七上八下這塊金字招牌壓著,我再怎麼玩命也混不出頭。」說笑著,轉回頭又對身後的劉太守道:「請大人傳令,把下面的城門打開。」

      劉太守嚇了一跳,番子會先放火再衝門,此刻敵軍已經出動,這個時候他找鐵匠乾脆把城門鑄死的心都有,常春侯竟然還要開門?

      所幸劉太守還不算太笨,愣過片刻後就大概猜到了宋陽的意思:常春侯這是要…出兵,要派人去夜戰番軍!劉厚的心裡更驚訝了,但口中不敢多問,奉命傳令下去。

      宋陽又對劉厚囑咐道:「待會番子會扔些油罐子過來,約束好兄弟們,別怕更別亂,咱們這邊不動火,他們扔油過來也沒用,反正城上的事情就請你多費心了。」

劉太守聽得懂宋陽的意思,皺眉道:「侯爺要入戰?此事不妥,夜戰風險太大……」

      不等他說完宋陽就搖頭而笑:「非去不可,放心,不會有事。」

      這個時候忽然一陣青竹顫顫之聲傳來,金馬坐在滑竿上,被手下人抬上了城頭,一直來到了宋陽身邊。宋陽略顯詫異:「您老怎麼來了?」

      阿難金馬平時威風八面,但畢竟是個殘疾老者,一到夜晚就精力不濟,今夜的行動也不用石頭佬參與,他這個時候本應在營中睡覺。

      金馬搖搖頭:「單獨聊幾句。」

      待宋陽和他走到一旁,金馬直接道:「青陽是西疆最後大城,若此城也被番軍攻克,西疆戰事就算是結束了。」

      青陽背後還有幾座小城鎮,不過全都不值一提,在大軍面前絕無抵抗之力,而再之後按照區域來分的話,便是南理中陸、不再是鎮西王的管轄範圍了。

      金馬的聲音很慢:「若此城不再,就意味著整座西疆真正潰敗了,紅波府敗了,鎮西王敗了。大帥下落不明,他的生死且不去論,但他最後榮光全繫於此。能明白?」

      拋開國家不提,只說鎮西王、紅波府,孤城青陽是他們最後的陣地了。

      「之前沒跟你說是怕你們太年輕,壓力大了腦筋會不清楚。」阿難金馬身後拍了拍宋陽的肩膀。

      若瓷娃娃在的話,這些話不用金馬說她就心裡有數,但宋陽對戰略事情一向不怎麼過問,對他而言打仗就是把眼前最近的敵人殺了,然後再去找下一個,是以全沒想到堅守青陽竟然還有這樣一份意義在內。

      宋陽點了點頭,跟著又有些納悶問道:「怎麼現在又說了?」

      金馬表情古怪、似笑非笑:「之前是怕你壓力太大,可是這幾天看下來,再加上今天白天…覺得你好像滿不在乎,我又擔心你一點壓力沒有會太輕浮,想來想去還是來說說。」

      宋陽笑了,大家以前接觸不算太多,金馬還是不瞭解他,對他來說『滿不在乎』並非一種態度,而是一種方式吧…放鬆的方式、自信的方式,但這並不是說他自大到以為能一手掃滅番兵、更不會去輕視敵人。

      便如他矢志為舅舅報仇、哪怕對上的是燕頂、景泰也不為所動,可他不會扛著龍雀去直接衝進大雷音台一樣。

      宋陽不矯情更不辯解,只是認真點頭:「我曉得,你放心。」

      金馬哈哈一笑,再沒一句廢話,伸手拍了拍滑竿,手下抬著他下城去了,宋陽則走回之前所在垛牆旁邊,又對劉厚道:「城頭衛戍的事情,要請太守大人費心了。」說完身子一挺,不走樓梯不過大門,竟直接從城頭翻身跳了下去。

      牆高兩丈五,按照上一世來算高八米,差不多三樓到四樓之間的高度,以宋陽的身手跳下去倒當然不虞摔傷。

      應該是早有吩咐,宋陽的眾多同伴裡就只有羅冠和他同行,其他人都站著沒動,公主也不講究身份,雙手按住箭垛死乞白賴向外探出身子,對宋陽小聲道:「你千萬小心。」

      話剛說完,公主就看到宋陽站在城牆下甩了甩手,跟著抬起頭,同樣是小聲對她喊道:「刀……快扔下來。」

      談笑之中虎軀一震,仿若飛將軍一般自城頭一躍而下……宋陽光想著耍帥,把他的龍雀刀落在城上了,下來後才發現自己還空著手,趕緊讓上面的同伴幫忙扔下來。

      可常春侯做夢也沒想到的,城上公主殿下聽了他的話,低低的歡呼一聲,在無數人的驚駭目光裡,橫身就把自己扔下了城頭。

      兩丈半的城牆,小捕身輕又有些功底,好好跳的話也不會摔壞,可公主不知發了什麼瘋,真是『自己把自己扔下來』的,不提氣不運功,身體歪斜著向下摔,要是直接落地就算不摔死也得被拍酥了。宋陽哪能不管她,忙不迭搶上一步橫臂把她接在了懷中。

      任小捕眉飛色舞,咯咯笑個不停:「怎麼改主意了,讓我們跟你一起去了麼?」衝陣不是兒戲,事先宋陽早就和同伴說好,不許旁人跟隨,公主郡主當然就更不能去。

      宋陽滿臉地納悶,把她放下來:「什麼改主意了,你怎麼下來了?」

      任小捕比他更納悶,圓溜溜的眸子撐得很大:「沒改主意,那你讓我們下來?」

      「誰讓你下來了…」說著半截,宋陽若有所悟:「我說的是『刀快扔下來』。」

      任小捕大搖其頭:「不對,你說的是『都快跳下來』。」說到這裡,公主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臉蛋紅了:「聽錯了?」

      聽錯了。

      宋陽這邊是秘密行動、生怕會被敵人察覺不自禁壓低聲音,小捕的修為有稀鬆平常,本來聽宋陽在城下喊話就不怎麼清楚,在加上遠處番兵的馬蹄聲隱隱……結果刀沒下來她下來了。

      小捕聽錯了,齊尚、小婉等人的修為和耳力都比她強,旁人都沒聽錯,小婉拎起龍雀在城頭喊:「姐夫、刀!」

      齊尚則同時笑道:「公主,繩子!」

      寶刀龍雀和一截繩索被同時拋下城頭,宋陽兩口子各取所需,公主殿下也不去繞城門,就抓著繩子輕輕盈盈地攀回城頭…不過身法再怎麼飄逸,也掩飾不住一股灰溜溜地味道。

      宋陽一直目送小捕回去,這才把龍雀往背上一負,最後又對著上面的同伴揮揮手,轉身和羅冠離開轉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黑夜沉沉,攻守兩軍各自著自己的行動。

      吐蕃軍馬傾巢而出。番軍先鋒主將出征時立下了軍令狀,自麾下雄兵抵達青陽城算起,三天克城,再五天內踏平燕子坪,為昔日吐蕃第一武士扎西平措報仇、同時毀掉妙香吉祥地、活捉南理佛主無豔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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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20 00:50:37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零八章 吉時

      比不得苦水和洪口那樣有天險、囤重兵,可青陽好歹也是座大城,想要在短短三天裡就把它拿下來,任誰也不會覺得這是件容易事情。可番兵的先鋒主將不這麼想,或許是這一路打下來戰事進行的太順利,或許是麾下兒郎足夠精銳,他甚至覺得三天時間太長,他要畢其功於一役!就在今晚,火燒青陽城頭、錘破厚重城門……等明天城上的大火熄滅時,青陽就再不是南理的地盤了。

      番兵盡起,策馬而來。

      早在白天揚威時,就有專門負責準備『投繩』的將官帶人算好了距離、在地面上做出了明顯標記。


此刻大軍進入白天時規劃好的投繩陣地,一萬精兵出列,化作十個千人隊游散在陣地四周、負責衛戍以防南理人會趁著夜色偷襲;

      真正的『投繩』主力整整六萬人,在長官的帶領下列成一排排長龍,靜靜等待著長官的命令。夜戰火攻是吐蕃人的拿手好戲,攻擊時的陣勢早都演練得熟練到不能再熟練,投繩開始後,第一排士兵擲出油罐隨即分左右散開、繞到最後一排。第二排則上前投擲,跟著再散去最後,陣勢如此往復不休,直到六萬士兵把自己攜帶的五個罐子全扔乾淨。一共三十萬罐西域火油,番子先遣軍團的全部家當,他們要在這夜盡數砸進青陽;

      五百騎術精湛的番子組成敢死隊藏於陣地邊緣,只待數十萬油罐扔到地方,他們便會潑風而去,冒著守軍狙擊把火箭射上城頭;

      另有兩萬人是攻城主力,馬匹上附著用來填河的沙包,隊伍中藏著攻門的巨大檑木,城頭火光一起他們就會率先發動攻擊……

      劉厚站在城頭。

      子夜時分空氣微涼,可太守大人的額頭上佈滿密密麻麻的汗珠,劉厚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出汗了,目光緊緊盯住敵軍來臨的方向,雖然夜色漆黑,憑著他的目力什麼都看不到,可他還是情不自禁的張望著,彷彿稍不注意這沉沉黑暗中就會衝出來一隻魔鬼、一口吞掉全城性命。

      忽然間,馬蹄聲消失了。

      之前還充滿殺伐、鐵蹄轟鳴的夜中天地一下子變得寂靜了,從亂到靜其實是個漸緩漸消的過程,可是因為守軍的心裡太緊張,在他們聽來這兩種狀態竟沒了一丁點過渡,就那麼一下子、死般寂靜了。

片刻,遠處一聲長長的號角。
      
      號角落處,起風了。呼呼的怪響,是風聲無疑,但城上守軍沒有一個人能感覺到哪怕一絲風掠過。風在遠處、在大批番兵掄起的繩索之間,它吹不到城頭,可其中裹挾的刺骨陰寒卻深深深深地滲入每個青陽人的骨髓深處。

      不知是誰沉沉一嘆:「來了。」

      來了。風聲陡然長大,一片黑壓壓的東西,彷彿發瘋的夜雀、更像報喪的烏鴉,就那麼成群結隊、鋪天蓋地地撲湧而至,從模糊到清晰……人在緊張時,總會本能的放大著危險,所以那片蓄滿火油的罐子飛來的過程,落在劉厚眼中竟然是如此緩慢,它們就那麼一點點的接近、笨拙地翻滾著、偶爾還會有幾個罐子在空中發生碰撞,『啪』的一聲碎裂了。

      該來的總會來,即便它們飛得再緩慢……何況它們飛得一點也不慢!

      陶器碎裂的脆響陡然大作,連成一片刺耳的聲潮,席捲四方,伴隨著銳響刺鼻的火油味道瀰漫開來,不臭,卻讓人心煩意亂到有些噁心。

      投繩絕技名不虛傳,數千隻罐子裡至少有七成多都準確落在城頭,餘者或在空中互撞損耗、或撞碎在城牆,也有個別些扔得遠的、跨過高牆落入城內。

      油不能傷人,但罐子能砸人,戰士們或擋或躲,城頭上少不得一番慌亂,任小捕皺眉、撅嘴,取出帕子擦拭著濺落在衣袖上的一小片油漬,這是她喜歡的衣裙,特地穿出來送心上人出征、等待心上人凱旋的。

      一輪投繩後不過幾個呼吸功夫,第二輪油罐又至。

      風聲就在身後,萬夫長多吉登巴在咬牙,興奮的咬牙。

      多吉登巴統御著負責陣地衛戍的十支千人隊。

      高原投繩的戰法聞名天下,這種攻勢就算是神仙也沒辦法抵擋,唯一的破解之道僅在於衝陣逆襲,在吐蕃人放火前打斷『投繩』,由此負責衛戍的隊伍任務很重,常常會面臨敵人發瘋般的衝擊,少不了拚死廝殺,可是戰後論功他們這些衛兵又是功勞最微薄的,真正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

      不過和別的萬夫長被選作衛兵時咒罵不快不同的,多吉登巴每次都主動爭取這個任務,不是他比別人傻,更不是為了巴結長官,他爭著要做衛兵差事的原因很簡單:他喜歡那種感覺——大片大片的火油罐子從自己背後升起、匯聚成雲轟向敵城的感覺。

      背後風聲鼓噪、頭頂一片片黑云升起席捲而去,這種享受不是誰都能體會的。

      真正的美妙,多吉登巴一個人的快樂。

      但享受歸享受,對職責他也不會有絲毫放鬆,此刻他親率領一千精銳護衛在陣地最前沿,其餘九個千人隊巡弋四方,一旦發現敵情立刻就會集結一起守護主軍,若敵勢強大也沒關係,要知道後陣中還有兩萬攻城主力,隨時都能馳援而至。

      憑一個青陽,就算把所有人馬都加起來,能沖得動他們的守衛麼?多吉登巴不這麼覺得。

      其他的衛戍隊伍不停把軍情傳遞至萬夫長處,始終沒有發覺敵情,想來是青陽人認命了吧。多吉登巴愜意而笑,繼續著他的享受,心裡默默數著身後騰起的油罐……一排是三千人,六萬雄兵列隊二十排,前後加起來一共要扔足一百輪才能把三十萬罐火油盡數砸出去。

      一聲號令前排出手、油罐飛天、士兵繞後、後排踏上繼續投繩,攻勢有條不紊的進行的,不見絲毫阻礙,多吉登巴已經數到七十六了,他胯下的戰馬忽然打了個響鼻,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抬著頭望向遠方,前蹄躁動跺地。

      多吉登巴不以為意,身處戰場時連人都會變得緊張,何況馬匹,偶爾鬧個小脾氣一驚一乍不算什麼,伸手拍了拍戰馬的頸子安撫了事,身後又是一陣破空呼嘯,萬夫長輕輕數了聲:「七十七。」

      密宗『七』為上數,七十七可是個大好數字,吉祥得很……可就是這份『大吉大利』的『七七』時刻,前方的莽莽黑暗中忽然閃爍出點點火光,旋即火光翔空,從遠處疾飛而來。

      任誰都都看得出,那一連串火光是什麼:火箭矢。

      可『看出』又有什麼用,大宗師射出的火箭,誰能攔得下來!羅冠弓弦顫顫,二十隻箭點火、射出,直直迎向剛剛騰空飛起的那『七十七』波油罐。

      箭勢如電,例無虛發。

      嘭嘭悶響,團團錦簇爆散,比著節慶時的焰火更燦爛,照亮深深夜空。二十箭、二十罐,烈火綻放時又波及其他罐子,前後兩百餘罐火油化作火雨傾瀉,向著多吉登巴的前衛千人隊傾瀉而下。

      三十萬中的兩百,這樣的損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卻是個明明白白的訊號:南理逆襲衝陣!

      多吉登巴顧不得身邊火雨紛紛,立刻派出一隊人馬向著敵人射箭處衝擊,同時衛隊間號角聯絡,附近的三個千人隊迅速靠攏,一邊揚土投沙助友軍滅火,一邊結陣穩守前哨,所有衛兵箭上弦、刀出鞘、嚴陣以待。

      多吉登巴不管還在火海中掙扎的兒郎,口中號令連連,指揮著自己的隊伍稍稍調整了陣勢,自守變攻,雖然是衛兵,但他要以攻為守,只要敵人現身,他就要打一個反衝鋒。

      很快前方馬蹄聲傳來,雖然急促但並沒什麼聲勢,聽上去幾百人了不得了,果然不出所料,青陽城組織不起什麼像樣的襲擊,多吉登巴目露凶光,傳令隊伍準備作戰,可很快他就皺起了眉頭。
      
      他看清楚了,正飛奔而來的竟然是自己人:剛剛派出去衝向敵人射手的那支隊伍。

      士兵面色驚慌、跑得散亂不堪……不管前面有什麼危險騎兵也不能這麼亂糟糟的奔逃回主隊,這是騎兵大忌,影響軍心不算,最要緊的馬匹畢竟是畜生,平時訓練得再怎麼聽話也有發脾氣使性子的時候,如此跑法說不定它們就會倒沖自家軍陣。

      不用萬夫長號令,自有番兵將領大聲吼喝,命令逃回來的士兵帶馬止步,可那些騎兵居然不理軍令,仍自一個勁的猛衝回來,絲毫沒有停步的意思。

      多吉登巴大怒,正想親自出聲喝罵,但話到嘴邊又被一口冷氣衝回到了肚子裡,逃回來的兒郎們更近了些,由此萬夫長看得更清楚了:那些士兵們都在拚命的拉動著韁繩……不是騎兵潰逃,而是戰馬驚了,一支數百人的隊伍,戰馬都驚了。

      讓這麼多戰馬受驚,除非敵人派出來一群老虎吧?

      自己人越衝越近,再不制止他們真就會衝擊到大隊了,傳令官望向萬夫長,多吉登巴沒有絲毫的猶豫,沉聲道:「射殺!」兩軍作戰,完整的陣勢是組基本的保障,一旦散亂了再被敵人趁勢攻襲後果不堪設想,只為了幾百個自己人,萬夫長不會去冒這個險。

      但萬夫長做夢也沒想到的,還不等軍令傳下,前方的黑暗中陡然炸起一片淒厲啼鳴,旋即腥風裹蕩呼嘯,隆隆重響踩得大地發顫,跟著他自己的戰馬也發瘋了……今晚逆襲宋陽必須出戰,因為他的傻朋友劉二要帶領鳥群夜襲,宋陽要守著他不受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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