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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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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5 10:18:22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八十九章 違令

      阿夏樂,毫不掩飾自己的開心。

      宋陽應承給她的『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其實就是把自己手上的人脈分給她共享,助她和大可汗有情人終成眷屬。

      不論『哥哥』還是『弟弟』都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阿夏能不能做成白音王妹和南理長公主,是未可知的事情,現在一口答應下來,以後他怕是有的煩惱了,但只憑這眼前阿夏這副樂的合不攏嘴的樣子,常春侯就覺得這事幹得過。

      倆人正聊得開心,忽然軍中傳來陣陣號角,阿夏一聽立刻跳了起來:「是『大阿答』召集將領商討軍機,我得趕去,你自己在軍中轉轉,渴了餓了就和她說。」說著阿夏一指身邊的親兵,是個金發碧眼的女子,睫毛長長鼻樑挺挺。

      親兵略通漢語,從兜裡抓出了一把葡萄乾塞進宋陽手裡:「請你吃!」

      還不等宋陽一把葡萄乾吃完,主將身邊的親兵又趕來相請,帶他一起去開會……宋陽本來還有些納悶,自己帶來情報後他們剛剛討論過軍務,為何現在又要聚將商議,待『大阿答』說明想法後他才恍然大悟:初聞前方有埋伏的時候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們立刻準備逃走;現在緩過神來,主將又開始盤算著,想要率領手上的精銳,將計就計去給狼子們一個教訓。

      請宋陽來主要是想詳細問一問,他還知道多少敵人的情況,但宋陽這裡幾乎一點有用的信息也沒有,狼卒的數量、規模、部署他一概不知,唯一能確定的僅僅是對方設伏的大概位置,這一點早就在剛才說過了。

      算來算去,回鶻人現在唯一的優勢僅在於『狼卒不知道他們知道了前面有埋伏』,常春侯好歹在家裡學了幾個月的兵法,明白這樣的仗根本打不得,但阿夏族軍就憑著這麼一點優勢,竟真的要去打這一仗。

      宋陽聽得只吸溜涼氣,小聲對阿夏道:「不能打吧。」阿夏卻灑然一笑:「試試唄。」

      阿夏族中自有善謀之人,一群回鶻兒攤開巨大的羊皮地圖,圍攏左右開始吵吵嚷嚷,開始還算好,到後來個個面紅耳赤,單看他們的樣子,似乎不用等狼子打過來他們就先會來內訌一場。

      阿夏一點也不著急,笑吟吟地從一旁看著,前面吵架的那些人單打獨鬥不如她,但論起打仗個個都比著她更強,所以回鶻美人不跟著摻和,反正最後怎麼決定她就怎麼執行好了。

      宋陽越琢磨越覺得不是個事,忍不住想要再提醒阿夏,但這畢竟是人家的戰鬥,自己這個外人實在不好說什麼,正猶豫著措辭時,阿夏已經看懂了他的心意,低聲解釋道:「你放心,不會瞎打,他們在佈陣。」說著,伸手一指已經開始在地圖旁邊推推搡搡的將軍們。

      宋陽眨眼睛:「布什麼陣?」

      「把自己當成狼子,依託著同樣的地形,佈置成什麼樣的埋伏才能最省力、最有效地全殲兩萬正趕來的回鶻騎兵。」一經提點,宋陽便明白了,回鶻人在想辦法推衍敵人的陣勢。

      宋陽更驚訝了,用兵之道千人千變,一個將軍一個想法,如今回鶻人的推衍能和真正的埋伏有七成相似就是天大的了不起了,想要絲毫不差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行軍打仗何等險惡,一個小小疏漏說不定都會導致全軍覆沒。

      要是別家的軍馬現在早都有多快跑多快、只求距離狼卒大軍遠點再遠點,阿夏族軍卻用這麼不靠譜的法子,開始琢磨起了反擊,不得不說,這支隊伍也不是一般的凶悍了;當然,也不是一般的沒腦子。

      宋陽何其有幸,竟然見到了比他自己還任性的傢伙。別看常春侯任性起來從不聽人勸,他勸別人的時候倒是道理十足,把阿夏拉到一旁苦口婆心,細數回鶻的劣勢和貿然反擊的惡果,一條條一樁樁說得有理有節,再細緻不過。

      阿夏很耐心、很認真的聽著,從頭到尾也不曾插口反駁,直到他的長篇大論統統說完,回鶻美人在一搖螓首,笑:「你的意思我明白,你說的這些我們也都曉得,但是大阿答的心意我更瞭解,這一仗非打不可。」
  
好一番口舌均告白費,宋陽一下子洩氣了:「為啥非打不可?」

      「戰事一起,我家第一個衝鋒上陣,也是唯一一支插進敵後的隊伍,不能見風就撤,狼子想吃掉我們我們就逃了?沒有這個道理,撤退是一定的,但走之前非得狠咬它們一口不可。能明白?打到了現在,已經不是功勞不功勞的事情了,關鍵在於咱們這支隊伍,是回鶻人的威風。」

      同樣的意思如果讓宋陽來講,一定能說得慷慨激昂、聞者血脈賁張,可惜阿夏的漢話雖然字正腔圓,可畢竟還是個胡人,語言組織一般,語氣平平的一番話,完全談不到振奮或鼓舞。

      不過對回鶻人而言已經足夠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宋陽自然不會再勸,這個時候地圖邊上的回鶻將領也終於有人動上了手,阿夏也塞給宋陽一把葡萄乾,隨後沖上去勸架了……

      這一仗究竟怎麼打暫時還沒商量出結果,但阿夏族軍從上到下士氣旺盛,『去打』這個大題目是板上釘釘了,由此『大阿答』先傳下了一個命令:派遣一支精銳,護送阿夏和宋陽先向後方撤去。

      毫無把握的一仗,到現在『大阿答』也沒弄清楚他們此行到底是去送死還是反擊,阿夏是大可汗的女人,甚至可以說,全族青壯都死掉也沒關係,只要她能嫁給大可汗,家族就有重新崛起的一天,這樣的嬌貴人物自然不容有失;至於宋陽就更不用說了,就是因為他回鶻人才大舉進兵草原的。

      聞聽軍令,阿夏神情一黯,走到大阿答跟前跪倒在地,咬著嘴唇鼓足勇氣,生平第一次在軍令前討價還價:「能不走麼…阿夏的親人都在這裡,我不想走。」一句話裡淚水垂垂欲墜,以前宋陽還在真不知道,阿夏是個這麼容易動情的女子。

      大可汗要打這一仗,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替阿夏家族攫取功勞、榮譽,這麼做都是為了兩個人的親事,如今家裡的親人都要去冒險,她如何肯就此離開?

      大阿答六十左右的年紀,既是族長也是阿夏的親大伯,絲毫不為侄女的可憐模樣所動,冷笑道:「走不走不由你說了算,軍令已下,容不得你在這裡哭天抹淚,滾!」

      阿夏的眼淚掉下來了:「就不走!」

      這個侄女一向聽話,因為母親是漢人所以也曉得識大體、體諒大人,誰想到她會突然蹦出來這麼三個字,大阿答還道自己聽錯了,愣了愣神:「你說啥?」

      「就不走。」阿夏一點沒猶豫,直接重複了一遍。

      大阿答勃然大怒,森然道:「軍令如山,管你皇親國戚還是親人兒女,阿夏,你當我真的不敢砍你的頭麼?」說著,伸手如刀虛斬一記,做了個砍頭的姿勢。

      阿夏仰起頭:「你砍,你砍你砍……砍也不走!」

      大阿答傻眼了,他還真不敢砍了阿夏,還好帳中沒有外人,全都是大家族裡的叔伯、兄弟,誰都不吵嘴了,你看著我我望著你,擠眉弄眼竊笑不已。

      宋陽身邊另配著一個通譯,低聲把回鶻人的交談都翻譯給他,宋陽也想笑,不知道阿夏跟誰學的。

      大阿答的反應也不慢,一看用強不成,立刻換了一副語氣,非但沒再責難,反而還對阿夏心繫同族、知難不退的性子慰勉了幾句,跟著話鋒一轉:「你不走,宋陽王駕也是要走的,從這裡退回去不是件簡單事情,非得得力幹將護送不可,你自己說,這道重任,軍中哪位將領比你更合適?」

      這樣一說阿夏果然有些猶豫了,畢竟她的身手好,做保鏢最合適,且有精通漢語,有她跟在宋陽身旁能省去許多麻煩。

      可是誰都沒想到的,這個時候宋陽忽然踏上兩步,對大阿答躬身施禮,恭敬道:「我也先不回去了。」

      幾天前和瓷娃娃、沙民分手的時候,宋陽心裡只盼著趕快去攔住阿夏族軍,千萬莫讓他們中了狼卒埋伏,其他事情未存於心,如今大功告成。且自己安然無恙的消息,阿夏已經派人通傳大後方,用不了多久好消息就能傳回南理,這樣一來他也不必急匆匆趕去回鶻了,不過宋陽倒沒想著和阿夏族軍一起去冒險殺敵,他更想再繞過敵陣,去和沙民匯合。
   
      從大營中護送他過來的沙民信誓旦旦,表示過只要宋陽需要,大族一定會盡起精兵來報恩,不是宋陽信不過沙民,但既然他們是為了報恩出兵,恩人親自回去一趟才更保險。

      小捕和初榕都在燕子坪,宋陽真心想早些見到她們,可公主和郡主畢竟身處太平世界,心中再如何掛念,終歸安全無虞;瓷娃娃則不同,她跟在沙民大軍中即將經歷一場規模空前的大戰,要把她一個人甩在軍中、宋陽自己高高興興回家,這種事他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

      聽了宋陽的想法,大阿答並未動怒,相反的,老眼中還閃過了一絲欣喜,大阿答的心裡有另外一本帳:自家軍隊的後方,是回鶻、犬戎兩國交戰的前線,如今激戰正酣,想要把王駕安然無恙地送過慘烈戰場絕非容易事,相比之下,大軍護送目標龐大,還不如小隊潛行穿越戰場更妥帖,否則他也不會準備逆襲前方狼卒。

      而不論大軍還是小隊,想要回到大後方都要冒極大風險,找到身份等同於大可汗的宋陽是天大功勞,找到後又讓王駕死在亂軍之中可就是萬死莫贖的大罪了,但是既然找到了就得往回送,大阿答沒有別的路可走,難得宋陽自己提出來要再繞過敵陣去和沙民匯合……找到王駕的功勞不變,大阿答身上又卸掉了一個包袱,這是個再好不過的局面。

      回鶻人挺實在,大阿答勸都沒勸就答應了,從軍帳出來,宋陽重新把草蓆子穿戴在身,對跟來送行的大阿答和一眾將領道別,還不忘對阿夏笑道:「我先找你哥去,等大夥都打完勝仗,你們差不多就能見面了。」

      阿夏喜笑顏開,囑咐道:「你多加小心,我等著你們。」

      此間事了,宋陽原路返回,怎麼跑來的又怎麼跑回去,繞過犬戎的巨大的軍陣,重新回到和瓷娃娃分手的地方,算算時間,從分手到現在差不多八天過去了,瓷娃娃一行早都遠去,不過這倒不是問題,宋陽記得他們來時的線路,而且那三千白音行軍時不論再怎麼小心,總會留下些痕跡,憑著宋陽的觀察功夫追蹤起來毫不費力,待進入荒原、完全擺脫高空庫薩的巡查後,宋陽就放開腳程,一路急行而下。

      時值初冬,正是寒風漸起的季節,對普通人而言的刺骨寒冷,打在宋陽的胸膛上卻只有無盡痛快。家裡人就快得到他平安的喜訊,只要她們放心了,宋陽就踏實了,死去活來一場,一切都沒有太大的變化,與第一次『穿越』不同的,這回也是再世為人,可他不曾失去什麼,只這一點便讓他興奮無比。

      荒原上的狂奔,宋陽一直在笑。

      又是六天過去,正在奔跑中,宋陽的視線盡頭人影一閃,旋即消失不見……他只捕捉到的人影最後一個動作:藏入荒草中,不止一個人,而是一群。

      要知道宋陽的目力遠非常人可及,可是很明顯的,對方的洞察力比著他還要更高一籌,明擺著的事情:前面那夥人在宋陽還沒發現他們的時候,就先發現了宋陽,這才隱藏設伏。

      對方能有比自己更強的目力,足以說明那一行人中有絕頂好手,以宋陽所知沙民中可沒有這樣的好手,由此他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國師的人。

      荒原上突然出現了兇猛人物,宋陽會這麼想在正常不過。他沒躲藏,而是佯裝無事繼續向前跑去。對方人多,且有五感強於自己的好手,正面衝突會吃虧,宋陽不是不能躲,但如果他躲了,在這一場於雙方而言都是意外的遭遇戰中,接下來比的就是耐心、就是潛行狙殺的手段了。可龍雀講究賁烈和勇猛,是天下間最霸道的殺法,以這樣的武功底子去和對方比獵殺,無疑是捨長取短,這樣的傻事宋陽不會做的,他要做的就是靠近再靠近,然後搶在敵人動手前突然發難。如意算盤打得劈啪亂響,可是才又向前跑了幾步,前方遠處的那伙子人忽然又都跳了起來,一聲獅吼如奔雷席捲荒原:「宋陽!」

      雙方距離太遠,到現在也只能大家都只能看到前面有人,卻辨不清真實面目。但是宋陽一直在施展著龍雀沖的身法,這個標籤太醒目了,他稍一靠近就被對方認了出來。

      大吼很有些耳熟,宋陽稍加琢磨後眼睛猛地一亮,放聲回應:「小婉?」

      不是慕容小婉是誰,鳳凰城賭字號大家姐哈哈大笑,奔跑中全身肥肉亂抖,興高采烈之中,血盆大口咧得能塞下兩隻拳頭;而那雙刷子眉就快越過狹窄額頭、跳到頭皮上去了。

      又何止小婉一個熟人?笑嘻嘻的齊尚,悶罐子似的巴夏,步姿行雲流水的阿伊果,影子般飄蕩的顧昭君,風華絕代漂亮得不像男人的施蕭曉,趴在巴夏背上還一個勁嫌人家跑得慢的阿伊果,另外云頂活佛、宗師羅冠、比丘尼無魚、謝門走狗大當家……宋陽家的高朋闊友幾乎全都到齊了。

      有云頂和羅冠跟在隊伍中,也難怪能他們搶在宋陽之前察覺敵情。

      這份快樂來得太突兀也太巨大,宋陽興奮得只覺胸口都要炸裂開來。

      而萬里之外,大洋彼岸,同樣的興奮也正在蘇杭心中迴蕩……明日山莊的莊主大人完成了今生今世裡最大的心願,在她找到咖喱果之後,繼續深入叢林,終於被她找到了可可樹。

      把一粒可可豆塞進嘴裡,蘇杭愜意長長吸氣,雖然原料遠遠比不得前生裡的成品巧克力香甜,但基本的味道總是有的。

      當娘的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忘了自己的兒子,蘇杭也把一粒可可豆放進兒子的小嘴裡,姥姥抱著小娃湊趣問道:「小小酥,好吃不?」

      宋陽的兒子還沒取大名,這是蘇杭的固執,孩子的名字一定要爸爸給起,不過這不妨礙她給自己兒子起了個小名:小小酥。

      前生裡蘇杭的朋友按著她的姓氏給她一個親暱綽號『小酥』,來到今生小酥的兒子就是小小酥。

      小小酥不覺得可可豆有什麼好吃,沒吱聲,姥姥則笑問蘇杭:「找到了巧克力,杭姐兒,咱們接下來去找什麼?」

      蘇杭琢磨了下,隨即笑了起來,伸手去捏小小酥的臉頰,回應姥姥:「我想他爸爸了,我們去找他。」

      或許是兩個穿越者的兒子的緣故、或許是一出生就在大海上經歷風暴洗禮的緣故,比起同齡孩子小小酥要成熟一點,以前母親從未提過父親,他也不敢多問,現在終於等到了這個話題,趕忙發問:「我爹是個什麼樣的人?」

      蘇杭把兒子抱在了自己懷裡:「你爹啊……跟我一樣。」

      小小酥大驚失色:「我爹也是個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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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6 11:02:31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九十章 幫兇

      燕子坪上接連七天的郡主擺酒早就結束了,但封邑內的歡喜氣氛不變,任初榕變得精神起來,當家的歡喜,手下人也自然輕鬆。

      小捕的傷勢日漸好轉,病人的心情開朗滿心快樂,身體自然也就有了活力,對傷口痊癒大有好處,不過被泰坦鳥那種凶物狠狠咬上一口不是鬧著玩的,短時間內她還下不了床。

      這天小捕正趴在床上搖晃著腦袋哼歌,忽然外面敲門聲響起,紅波衛通報老太婆木恩來訪。小捕略顯納悶,平時那個老太婆都凶巴巴的,公主殿下一般都躲著她走,不知她來有什麼事情。

      蠻人不通教化,山溪秀又是依木而生,性子裡除了山野人的凶悍之外又多出幾分樹木的呆板木訥,進門後連一句問候都沒有,直接道:「本來想找任初榕,可她不知去哪裡忙碌了,見不到她所以來找你,宋陽是不是還活著?」

      前陣子老太婆從阿里漢處得知宋陽死訊,又從郡主處得到確認,再之後她沒什麼事情可做,加之『九色不沾』詛咒已經破除,她就回了山裡一趟去探望親眷,這才剛剛回來,隨即察覺到封邑中氣氛變得歡快,就來找當家人詢問。

      一提宋陽小捕就笑:「活著活著,他還和我三姐結婚呢!」

      後半句話沒頭沒腦,木恩完全不曉得什麼意思,不過她至少明白宋陽仍在人間,當即深吸了一口氣,問出最關鍵的問題:「那你可知,宋陽是根本就沒死,還是死而復生?」

      小捕眨巴眼睛:「有區別麼?」

      「區別很大,事關重大!」老太婆並沒去仔細解釋。

      小捕又問:「哪種結果更好些?」

      「死而復生,才是真正的皆大歡喜。」

      小捕煞有介事:「宋陽不是沒死,而是死了又活回來,他是死而復生。」

      破天荒的,老太婆笑了:「你敷衍我,我還是等他回來自己去問他吧!走了,你好好養傷。」

      宋陽這邊和一群朋友迎頭相遇,見面之下自有一番大欣喜、大熱鬧,亂了好一陣子後大家互相說起過往經歷,宋陽這才知道羅冠等人被沙民扔進了裂谷,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大圈竟然又都活著回來了。

      有關這群同伴的下落,瓷娃娃撒謊了,不過宋陽也能明白她的心思,當然不會追究,最最要緊的是所有人都安然無恙,對宋陽來說這便足夠了。

      宋陽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瓷娃娃遇到羅冠等人、發覺他們居然都還活著的時候,那份開心比著他現在猶有過之。

      前一陣,宋陽的這群朋友見過班大人,從沙民營地出發趕赴犬戎和回鶻邊境,他們選擇的路線和宋陽一行一致,後來瓷娃娃率隊返回,先和他們相遇。由此謝門走狗分成了兩隊,帛夫人帶領著幾個女子跟著瓷娃娃一起回去,其他人則繼續趕路。

      正經話還沒說幾句,齊尚就湊上前拉著宋陽走開兩步,一改平時的嬉皮笑臉,煞有介事道:「你死而復生這事是前有因,所以後才有果。」

      宋陽皺了下眉頭:「什麼意思?」

      齊尚顯出少許驚訝,似乎在詫異宋陽怎麼變傻了,這麼簡單的話都沒聽懂,乾脆直接點明:「從鼻血怪病到假死再到活回來,都是一位高人設計好的。」

      這件事本來就是宋陽恢復記憶後的一個絕大疑惑,不過真相暫時無處可尋也就先放下了,和這一夥子朋友剛見面時就把它給忘了,此刻聽齊尚提起宋陽立刻來了精神:「你知道內情?」

      齊尚面色鄭重,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

      咳…宋陽一臉無奈,齊尚不慌不忙地搖頭道:「你莫著急,具體怎麼回事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誰知道。」說到這裡他忽然閉上了嘴巴,低下頭開始從荒草間數螞蟻,不說話了。

      宋陽也挺驚訝:「怎麼,還有條件你才肯說?」

      「哪敢和您老提條件,」齊尚忽地又變得笑嘻嘻了:「但是我這人你知道,平時沒什麼嗜好,唯獨有一樣毛病:就是最講義氣、最關心朋友、最在乎兄弟,你出了這麼大事,我要是不把前因後果弄清楚了,死都閉不上眼睛啊……明白了?」

      宋陽失笑:「明白了,你告訴我知情人是誰,我問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後,再原封不動地告訴你。」論起那顆『八卦之心』,燕子坪的小九女中封后、謝大人門下走狗齊尚男中稱王……常春侯死而復生,這樁案子太神奇了,要是不把前後經過都弄清楚了,齊尚是真的死不瞑目。

      齊尚面色大喜,點頭不迭:「就是這麼個意思,成不成?」

      宋陽笑著點頭:「一言為定,你說吧。」

      可是還不等齊尚開口,人群中的羅冠就邁步而出,齊尚見狀大驚失色,忙不迭對大宗師擺手:「您老莫開口。」

      羅冠哪管齊尚,直接對宋陽道:「我便是知情人,隨我來。」

      眼看著宋陽和羅冠走開去,齊尚又無奈又懊惱,無奈的是買賣堪堪做成之際被正主截和,懊惱則在他自己,明明看到羅冠走過來了,何必去攔大宗師啊,直接搶在羅冠開口前告訴宋陽『就是他』,買賣不就做成了嘛……

      對其他人的詢問,羅冠一概是四個字『問琥珀去』打發掉,但是對宋陽他非得有個交代不可。不過還不等他開口,宋陽就先皺起眉頭:「你有傷在身?」羅冠一笑:「已經好多了。」花海惡戰中羅冠為了護住同伴內勁消耗到涓滴不剩,之後再遭白音與黑沙爆重創,到現在也只恢復了五成,平時行動無礙,真要動手就會大打折扣。

      宋陽算得天下間頂尖的大夫,之前和大夥見面時羅冠置身人群,他也沒太多留意,現在兩個人單獨一說話他便看出羅冠的不妥。

      宋陽直接從挎囊中翻出針灸藥石,同時示意羅冠坐好,看他的樣子打算現在就著手幫大宗師治傷。羅冠略有些意外:「先治傷?不急著聽故事麼?」

      宋陽笑道:「有你在,故事又跑不了,倒是傷勢…雖然也在慢慢恢復,但是最好別耽擱。」

      羅冠是什麼人,為人或做事從不會拖泥帶水,依照宋陽的叮囑盤膝而坐,呼吸內斂勁力放鬆,宋陽暫時不再廢話,運針如風幫大宗師打通經絡調理五內,助他療傷。

      足足一個時辰的忙碌,宋陽才鬆了口氣,收起銀針又用挎囊中現有的材料配了一副藥物,對羅冠道:「每天都要治上這樣一次,長半月短十天,就能恢復如初了。」

      羅冠並不道謝,而是開心笑道:「內力不濟總覺得心裡不踏實,有你幫忙就好得很了。」說完稍稍停頓,隨即轉入正題:「還記得上一次,從十萬洪荒返回南理,大家與琥珀分別時,她曾把我和施蕭曉叫開單獨密談麼?」

      事情過去了許久,又是這麼小的一個細節,宋陽回憶一陣才依稀記起來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當時琥珀把羅冠和施蕭曉叫走並非三個人一起商量什麼,而是又分開來各自密談,她和羅冠說的事情就是:宋陽吃藥。

      還在宋陽剛剛入選南理奇士後,他返回燕子坪省親,其間曾突發怪病、三關寒毒爆發全身僵硬無力,事後琥珀親自給兒子看病,言明是陳返逼宋陽衝破三關強增修為的後遺症,算不得什麼大毛病,開下了藥方,命宋陽每個月都要服食一次……此後宋陽一直按照琥珀的囑託按時服藥,從未間斷過。

      「琥珀說的明白,這味藥將來會讓你死上一次,她囑託我的事情就是:在藥性爆發時守著你不受傷害,看著你屍身入土再護住墳墓等你爬出來。可藥性發作的具體時間,她也估計不太準確,不過是有先兆的:鼻血。」

      直到現在宋陽才知道居然是琥珀給自己開下的藥物中暗藏玄機,無論醫道毒術還是藥理,琥珀造詣遠勝於宋陽,她做的手腳也難怪他始終無法察覺。

      宋陽愕然:「為個啥啊?」

      同樣的問題,羅冠也問過琥珀。

      琥珀把宋陽當做親兒子,自然不會害他,當時她大概和羅冠解釋了下,她的方子不僅治病、且還能助宋陽的修持再有突破,本來這個方子只有補益全無反噬和危害,但琥珀又做了些手腳,特意添加了幾位藥物,這才讓宋陽在服藥一段時間後會假死。

      說到這裡,羅冠忽然岔開話題:「你身負九色不沾的詛咒,你還記得吧?」

      宋陽莫名其妙:「和『九色不沾』有什麼關係?」

      羅冠笑了起來:「關係大了,誰讓你在船上和琥珀吹噓山溪蠻如何兇猛、和你關係如何親近、又因為九色不沾不能深入往來…...琥珀是什麼樣的人物?你看她平時對什麼事情都不在乎、不關心,但她自幼守著山中寶庫,無數典籍任她翻閱,這中土世上的事情有幾樣她不知道?對山溪蠻,她比你瞭解得可更細緻得多!破掉『九色不沾』這個詛咒的唯一辦法,就是『死而復生』。」

      「在山溪蠻眼中,九色不沾之人的親人朋友都會死個一乾二淨,但蠻子們也會換個角度來看這詛咒:若你死了,其他人便能活下去。你假死一次,便是詛咒發作;你死透了、再從墳中爬回來,於蠻子們而言就是一條嶄新性命,之前的詛咒已告消解,除非下次他們用顏料潑你你再躲開。」

      說到這裡宋陽就恍然大悟:山溪蠻把宋陽當做恩人、摯友,但因九色不沾的緣故,雙方始終不能太多來往,琥珀乾脆就用這次假死幫他破去詛咒,以後大家心無芥蒂、常來常往,將來有什麼事情無論是宋陽逃到蠻人老巢去避難還是蠻人出兵幫他打仗都不在話下;而更要緊的是,無論哪個當娘親的,都不願意看著兒子身上背著個絕戶詛咒,哪怕這個詛咒只是未自開化的蠻人、哪怕宋陽自己都不當回事。所以琥珀出手,給兒子破煞。

      宋陽不知道就在剛才老太婆木恩還找到他的『和親公主』,詢問『宋陽究竟是壓根沒死、還是死而復生』,對九色不沾而言,前者沒有任何意義,但後者、死而復生,則代表著詛咒真正破除。

      不過宋陽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對羅冠道::「我記得,大夥從花海裂谷邊上看著犬戎追兵往深谷裡摔的時候,你還跟我提過九色不沾的事,說要幫我破個煞來著。」

      羅冠哈哈一笑:「後知後覺,現在才反應過來,還有什麼用。」

      宋陽跟著一起笑了幾聲,再度轉回正題:「可還是說不通,琥珀要幫我破掉詛咒、所以讓我假死一次,那樣的話只要瞞住山溪蠻就好了,又何必瞞住承合、公主他們所有人?」

      其實『假死』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只要事先告知宋陽和他的家裡人,大家做好準備,全當是他睡了一大覺。可琥珀偏偏不許羅冠講出真相,這個事情的關鍵就在於此,連宋陽在內,所有人都不知道他鼻血長流只是個『徵兆』而非怪病,更不知道他流過鼻血後就快『死掉』了。

      「琥珀的想法很簡單,六個字:信不過、試試看。」羅冠應道。

      宋陽有點不明白:「信不過誰?」

      「信不過公主、信不過顧昭君、信不過木恩、信不過帛先生……你喜歡的人和你身邊的那些朋友,你對他們篤定,但琥珀和他們接觸不多,怕他們會對你虛情假意,既然都讓你假死了,乾脆也別浪費了這麼好的機會,拿來試試看你身邊的這些人,她請我從旁邊看著,看你死後,誰是真心悲切、誰是應酬一下拍屁股就走。」

      宋陽聽得目瞪口呆,口中吶吶半晌才說出三個字:「就為這?」

      說完也不用羅冠回答他自己就搖頭苦笑起來,憑著琥珀的性子,這麼不靠譜的事情她還真做得出來。

      琥珀配好了藥方,本來就是讓宋陽在家裡假死一次,可她哪會算得到,到了最關鍵的時候宋陽居然『出差』去了、結果在草原上出了事。

      不過要是把事情倒回來看,如果宋陽沒假死,不論最終扛過黑沙爆還是被白音當場斬殺、或者和其他同伴一樣被扔到裂谷裡餵魚,結果都不會像現在這樣,讓宋陽有機會結交白音、施恩大族,從荒原深處又給自己找來一支強援。

      另外,如果宋陽沒假死或者『死』在家裡,回鶻也不會興兵草原大動干戈;郡主更不會派出八千蟬夜叉登上高原……

      宋陽敲著腦門滿臉無奈,又問羅冠:「不告訴別人也就算了,為啥連我都不說?」

      「琥珀的意思是,若你知道了你會假死,你捨得不告訴公主麼?哪有何談試探?所以還是免了吧,連你一起瞞了;至於我,我也不想告訴你。」羅冠轉過目光盯住宋陽,也不用等他再問『你為啥也不想事先告訴我』,就先反問宋陽,語氣也有些漫不經心:「你當真不知道心紫熱麼?」

宋陽一時沒反應過來,愣神剎那才『咳』了一聲,苦笑搖頭:「服了,心服口服,我活該。」

      當初琥珀蒙羅冠得了心紫熱,宋陽明知真相但沒去揭破,算是幫兇,害得羅冠以為自己只剩下半年活命,連後事都安排好了;這次琥珀下藥『害』宋陽,讓他毫無防備就假死一次,羅冠也不吭聲,幫兇誰不會做。

      羅冠心懷舒暢哈哈大笑,宋陽則從一旁對他認真說了聲:「多謝。」

      琥珀讓宋陽假死,也並非全無顧慮,所以她才托請羅冠在旁邊加以照顧,羅冠修為頂尖,為人也值得信任,有他照顧宋陽足以讓琥珀放心。而後者也的確不負所托,宋陽隨著南理使團去往回鶻觀禮,本來不用羅冠跟隨,是他主動請纓要隨隊一起,就是怕宋陽會途中藥性發作,結果這一路走下來,羅冠盡職盡責,險險就把他自己的性命搭上了。

      雖然宋陽假死的時候羅冠沒能幫上忙,但若沒有他,宋陽一行根本逃不出犬戎小城、下到裂谷後也逃不出泥鰍怪的圍攻……

      羅冠擺了擺手,示意這些事情根本不用道謝,跟著又說道:「另外有件事,琥珀當初和我仔細解說過藥性,鼻血和假死都說到了,但卻未提失憶之事,這麼大的事情她不會故意隱瞞,照我猜測,你失憶應該也在她的意料之外。」

      琥珀醫術精湛,可她畢竟不是神仙,而她給宋陽配出的這道方子本就複雜無比,花了她不知多少心思,琥珀也曾反覆核實過藥性與效果,不料最後還是出了個小小的岔子,讓宋陽失憶了一段時間。

      其實要是別人,這種暫時失憶很快就能恢復,可宋陽兩世為人,兩輩子的許多認知、道理、規則都截然相反、嚴重衝突,大大阻礙了他恢復記憶的速度,不過倒讓他因禍得福……琥珀的『信不過、試試看』沒能試丟宋陽身邊任何一人,反倒是失去記憶讓他多找到一個媳婦。

      宋陽一邊琢磨著一邊笑得挺甜,跟著他又猛地省起另一件事:「十萬洪荒告別之際,琥珀分別找你和施蕭曉密談?她和施蕭曉說的是什麼?」

      琥珀和羅冠說的是『假死』,結果鬧出了不知多少事、造成了不知多少混亂;那她找漂亮和尚說的啥?剛剛前車鑑了的宋陽哪敢再有一丁點的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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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九十一章 信兵

      羅冠不知道琥珀對和尚吩咐過什麼,雙手一攤,宋陽也不廢話,轉身跑去問施蕭曉,和尚痛快得很,直言相告:「琥珀只是請我留在你身邊,同仇敵愾,大家一起對付燕頂。」

      當年琥珀被羅冠請來睛城直到九月八大亂這段時間裡,接觸這麼多後輩中,她最看重兩個後生,一個是宋陽,有故人淵源,有『妖星』淵源,而且『小姑姑』天生一副妖怪性子,宋陽乾脆也是個小妖怪,她不喜歡宋陽倒奇怪了;另個她看重的後生就是施蕭曉。

      和尚的心性善良行事端正,但他為了最敬重的師父、竟然敢對連師父都不敢稍有忤逆的師祖下手,這一點深得琥珀之心。更重要的是,琥珀覺得施蕭曉和宋陽的目標一致,都生了一副聰明心性,但性子卻截然相反,和尚有時候太迂腐,兒子卻妖得邪性,兩人若能配合互補,正奇相襯就在好不過了。

      不過琥珀事先沒想到的,宋陽一般時候不帶和尚玩,和尚也不稀得和宋陽一起玩,哥倆各忙各的倒都挺精彩。

      施蕭曉說完,宋陽還不踏實:「真的,就這?」

      施蕭曉微微一笑:「不論我出不出家,都不打誑語。」

      宋陽撇嘴:「你是輕易不撒謊,一撒就是彌天大謊。」

      平時都本本分分的,但『轉世尊者』一項,怕是南理佛門最近千百年裡也未見過的驚世欺詐……施蕭曉仔細一琢磨,還真是這麼回事,伸手搔了搔光頭,對宋陽露出個笑容,略顯訕訕但一樣風華絕代,不遠處的阿伊果看了,狠狠吞了口口水。

      分不清和尚說得是不是實話,宋陽也不再費那個腦子,他還有其他事情要找羅冠,可這個時候常春侯實在太紅,不等他再去找羅冠,帛先生就湊上前:「姑爺…哦,侯爺,您要有空,老狗想和您聊上幾句。」

      再世為人、從荒原中跑了兩個來回後,宋陽再聽到帛先生的『哦』都覺得無比親切,當即站住腳步笑道:「我有的是空子,你請講。」

      帛先生不急著說話,先拉著宋陽走開幾步,等離開了人群,他才堆上一臉油膩膩的笑容:「您老曉得,遇到您之前我們先見過了班大人和小姐,哦,莫誤會,他們兩個都沒說過啥,不過小姐在提起你的時候,老狗看出了那麼點意思……」

      不用想也知道,前幾天帛先生一行遇到謝孜濯,雙方會是何等開心,更少不了一番詳談,現在的瓷娃娃平靜依舊,但那份冷清早已不知不覺的散去了,尤其在提及宋陽的時候,眸子中不自禁就會透出一絲暖意,帛先生的眼光何其了得,謝孜濯的小小變化又能瞞得過他。

      宋陽不是毛頭小子,對感情事不會去矯情,不等對方說完就大方點頭,應了一個字:「是!」

      帛先生霍然大喜,搓著手心圍著宋陽轉圈,看得出是真心歡心:「這可好了,我早就說過,姑爺和小姐郎才女貌,本就是天生一對,你們兩個又有長輩婚約在先,若能在一起,真就了卻了付家和謝家兩位大人和諸多長輩的一份大心願。」

      跟著帛先生一串吉祥話送上,一如既往的好一番囉嗦:「老狗這心裡,歡喜得當真沒法說了,這門親事好啊,侯爺是當今世上的奇男子自不必說了,您老的家眷也都是天下難尋的精彩人物,玄機公主和承合郡主,前者精靈善良後者賢淑穩重,能和兩位貴人結做姐妹,我家小姐當真好福氣。」絮絮叨叨之中,帛胖子的話就變味。

      宋陽暫時沒接口,帛先生則彷彿譚圖子附體,沒人搭聲他自己照樣說得挺熱鬧,簡直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和宋陽聊天還是自言自語:「公主是兩國和親、郡主是陛下賜婚、我家小姐則是父母之約,要說侯爺當真是好福氣,三個妻室都是明媒正娶、行正妻喜禮……」

      說到這裡,帛先生的意思也就再明白不過了,公主郡主都是身份尊貴之人,嫁給宋陽也都有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何況人家是兩姐妹,感情遠勝名分,不存大小之說,可瓷娃娃家室不再,又是『後插一腳』,帛先生生怕小姐過門去給宋陽做小,所以死死咬住『父母之命』這一重,提醒宋陽真要論大小,謝孜濯也不是沒有爭一爭的餘地。
   
      這個話題著實讓人心煩,但帛先生是有備而來,而且在他心裡有數,想要自家小姐壓過任家姐妹一頭萬萬不可能,他只求瓷娃娃別落個『小妾』、『側室』、只求個平等身份就心滿意足,所以說到這裡也不容宋陽插口,他又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別看我是漢人,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咱們漢家的規矩太多,煩人得很,所幸啊,侯爺雖然是漢人出身,但還另外有個天下皆知、就連南理朝廷都承認的身份:回鶻顯貴、護持聖火王。我可聽說回鶻風俗,成年男子可以迎娶四位正妻,大家都是好姐妹,平等身份,沒人高出一籌也不存低人一等,要我說,這個規矩可就再好不過了……要說這一重,回鶻人還真不錯,娶了四個妻子,沒事的時候還能湊出一桌馬吊……咳咳,這可越說越遠了,侯爺…哦,姑爺莫怪,老狗實在是開心,這才不知不覺就跑了題。」

      其實帛先生說的話,當真是一項很不錯的提點。

      感情或會有深淺之分,但三個女子在宋陽眼中,身份並沒有貴賤差別,他肯定不會在乎誰大誰小;三個丫頭自己,以她們的性子多半也不會去爭個上下大小,可是這種事情不是憑她們心意就能決定的,有妻有妾、有正有偏、有大有小,中土漢家的風俗便是如此,自己不爭但別人還是會去把她們排個上下,這樣一來就討厭得很了,倒是按照回鶻的風俗來,『東南西北風』輪流坐莊,一桌馬吊大家都是平等身份來得更簡單些。

      至於在荒原上轉了一圈,再回家時宋陽給自己多找了個媳婦,初榕小捕會不會黯然神傷,這是宋陽的另一重心事,和身份地位沒有關係。

      宋陽對帛先生點頭道:「多謝指點。」

      後者雙手亂搖,都不用過腦子直接一串客氣話脫口而出,宋陽則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問帛先生:「燕國是不是有事?或者你身上還背了什麼要緊大事?」如果不是還有要事在身,帛先生又怎麼可能不去隨行保護自家小姐,而是帶人繼續向前。

      出乎意料的,帛先生繼續晃著肩膀搖頭,不過現在他開始好好說話了:「這次小姐失蹤,我自己問了自己一題:到底是保護小姐安全重要,還是給謝大人報仇重要?當然,這兩件事不衝突,小姐也是想給大人報仇的,但兩件事的主次還是應該分清楚,如此我在做事的時候才能更好拿捏分寸。」

      「這兩件事,如果從我這裡看…我是謝大人門下走狗,天底下沒什麼比著為大人洗清冤屈、血仇雪報更重要的,即便小姐的安危也要為此事讓步。」說著,帛先生的語氣也變得沉穩了:「可謝大人如果泉下有知,這兩件事他會怎麼選?不難猜的,他會要我不顧一切護住小姐……不管怎麼說,活著的人總比死掉的來得更要緊。」

      宋陽插口:「這次在草原上出事怪不得你,你把謝孜濯交到我手上,是我沒照顧好。」

      帛先生擺了擺手,重新笑了起來:「和你也沒什麼關係,再說這不都好好的麼。」隨即他又接著剛才的話說了下去:「老狗以為報仇為重、主人卻覺得護好小姐更重,兩下里衝突了怎麼辦?好辦,老狗當然要聽主人的。所以啊,別說大燕現在沒什麼事情,就是真有大事,也都等我幫小姐打完這場打仗再說。」

      宋陽詫異,看看帛先生,又向著追隨在他身後的數十個只小狗指了指:「你帶人繼續向前不是去回鶻,而是去打仗?」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謝門走狗的長處是『刺探』,從未聽說過他們還會行軍打仗。

      再說,就算他們個個都是驍勇戰將,前面千軍萬馬、士兵動輒都以萬計算,就憑著他們幾十個人沖上去又能有什麼用處?

      宋陽想不通,除非帛胖子瘋了,把打仗當成打群架。

      帛先生看懂宋陽的表情,笑呵呵地應道:「衝鋒陷陣、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這種事非得侯爺這樣的驍勇天將不可,我這一身肥肉、一動就喘個沒完的,又哪是衝陣的料子。本來咱們對打仗也幫不上太多忙。不過謝大人在時,常廷衛除了探民聽官之外,還有一重外人不知道的職責:信兵。說穿了就是刺探軍情、於戰場中建立信路。」

      每次都是這樣,一提到以前的常廷衛和謝大人,帛先生總是眉飛色舞:「一般的戰事用不到咱們常廷衛出手,但咱們參與過的打仗,不管最後打贏打輸,外人可始終不知道常廷衛曾來過……可惜,常廷衛被毀掉之後,這門戰場上的手藝基本也算是失傳了,我也不成,就是以前常常跟在大人身邊,得他提點、學到了一點皮毛。我有自知之明,這門手藝我學得不精,算是我的短處,本來也沒想過以後會用到,但是看小姐興致勃勃地想要打這一仗,那就沒啥可說的了。我帶著小狗們趕赴前方不外兩個目的:一是刺探狼卒軍情;另則我打算試一試,看能不能在回鶻與沙民之間建一條信路。」

      又是繞來繞去的一番話,真正有用的就是最後一句,而刺探軍情先不提,如果帛先生真成功搭建一條信路,讓回鶻和沙民從容通信、雙方協同用兵,對這場打仗的好處不言而喻。

      這次來草原上找人,帛先生特意挑選精銳,跟在他身後的小狗個個都精通犬戎語言,且心思、本領不俗,帶著這樣的班底,或許真能被他建出一條信路也說不定。至於老顧、羅冠等其他人,只是暫時和他順路同行,除了謝門走狗外其他眾人,都是準備穿越國境去往回鶻匯合宋陽的。

      宋陽大喜道謝,帛先生擺手笑道:「要說起來,我還得感謝回鶻的大可汗,若不是他辦登基大禮,姑爺和小姐也沒有這趟荒原之行,想要成就這番美滿姻緣,不知還會有多少坎坷…能在戰場上盡些綿薄之力,既是我家小姐,也是為了感謝回鶻大可汗的成人之美;再就是這樁美滿姻緣終於落到了實處,謝大人在天之靈指定笑得合不攏嘴,帛胖子更高興得不知怎麼慶祝才好,不死他幾萬狼卒實在襯不上咱們的大開心哈,姑爺千萬別謝我,老狗可受不起……」
  
      說到這裡,帛先生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伸手一拍自己的腦門,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恢復常態點頭哈腰地諂笑著:「您看我這腦子,剛一見姑爺風采依舊就歡喜得什麼都忘了,竟然沒問一聲,您老不是去和回鶻人匯合了麼?怎麼又跑回來了?」說著,帛先生明顯興奮起來:「是不是您老改主意了,不理會打仗了,打算去沙民那裡帶了小姐趕緊回家?」

      提到打仗豪氣衝天、現在覺得可能不打仗了帛先生又無比期待,宋陽被他弄懵了:「這一仗你到底想不想打?」

      「姑爺、小姐想打我就想打,你倆要是想回家我也巴不得趕緊離開這個破地方……」

      宋陽無言以對,直接回答剛才的問題:「不是改主意了,我想的是回沙民那裡會合謝孜濯,幫她一起打仗。」

      帛先生笑得一團和氣:「那敢情好!姑爺和日出東方是結義兄弟,兄弟倆一在西一在東,各掌雄兵東西合擊,一鼓作氣掃蕩萬千狼卒,當成中土世上的一段傳奇。」

      宋陽實在沒本事和他云山霧罩地聊下去了,好歹又應酬了幾句,跟著又打發了等不及湊上來打聽『你為啥死而復活』的齊尚,轉回身去找羅冠。

      羅冠正和云頂活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兩個人都是武學頂尖人物,共同話題多,在荒原上這段時間相處不錯,比較聊得來。

      見宋陽過來,云頂活佛對他點頭微笑:「兩世為人,常人所不能的。恭喜常春侯了。」

      前一句略略有些耳熟,宋陽愣了愣,很快想起來這句話云頂和他初見時就說過,當時宋陽還道對方看出自己是『穿越者』,小捕卻以為云頂口中的『兩世為人』指的是『宋陽百歲時心涼假死』。

      直到此刻宋陽才明白,活佛指得竟是自己這次死去活來。

      一直以來宋陽都對那些神神道道的東西有些排斥,對云頂活佛的心眼修持也不以為然,現在終於心悅誠服,他不會密宗禮節,就按照禪宗佛家的通禮雙手合十,對云頂道:「上師修持精湛,晚輩真心欽佩。」

      云頂呵呵笑著還禮,羅冠等他們兩個客氣夠了才插口問宋陽:「找我們還有什麼事?武功修為上的事情?」

      宋陽咦了一聲,問道:「你怎麼會知道?」

      羅冠和云頂對望了一眼,兩個人都笑了起來,應道:「我倆正在說,你的修為又有精進了。」

      不久前宋陽和他們打頭相遇,當時敵友未辨,雙方一度準備作戰,帛、顧那夥人中是云頂最先發現前方有『敵蹤』的,當即出聲示警,眾人分散隱藏……這倒不值得奇怪,云頂修為何其精湛,比著陳返師徒還要高出許多,中土世上有資格和他放手一戰的除了燕頂、花小飛外就再找不出第三個人了,活佛能搶在宋陽發現眾人前先察覺到他,這很正常。

      至於其他人,包括羅冠在內修為不足洞察不夠,他們聽從云頂警告散入荒草之間的時候,根本都沒能察覺前方正有人迅速緊接……云頂對宋陽道:「大家還沒藏好,我就覺得你的勢子忽然變了…你也發覺我們了。」

      那時雙方還沒能認出對方,但這不妨礙云頂探到宋陽『起勢』,並非宋陽的動作、奔跑發生了什麼變化,而是他的煞氣綻放、一閃而散,這是種玄虛感覺,也只有云頂這種修持心眼的絕頂高手才能有所察覺,由此云頂得知,宋陽也察覺到他們了。所以云頂低聲提醒同伴:「對方探到我們了。」

      那個時候羅冠沉聲應了句:「來者甲頂,不可小覷。」這才是真正的關鍵……云頂出聲提示,同伴得知『前敵』已經發現了他們,而羅冠也是在差不多的時候察覺到前方敵人的存在。

      這便是說,把其他所有都拋開來,單純從這場相遇而言,羅冠和宋陽幾乎是同一時間察覺到對方存在、兩個人的洞察力在伯仲之間。

      大宗師傷勢未癒,但這對他的目力並沒什麼影響。

      論起五感的敏銳,前方來敵和羅冠不相伯仲,按常理推斷,對方的修持也不會弱於羅冠,所以大宗師才會提示那句:來者甲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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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6 11:05:49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九十二章 寒毒

  在宋陽出事前,羅冠的目力勝於他;可他歸來後兩人的洞察幾乎達到了同樣的水平,這便只有一個解釋了:宋陽的武功又有提升。
  
  羅冠和云頂活佛正在聊這件事情。
  
  云頂大概解釋了下前因,羅冠接下了話題,對宋陽笑道:「琥珀早就說過,她給你開的方子能讓你的修為再提升一大截,如今你舊疾盡去、假死回來,武功再有進步倒也不值得奇怪,憑著琥珀的用藥手段,別說只是助你修為精進,就算讓你坐胎待產我都不會太驚訝。」
  
  一句玩笑過後,大宗師又把話鋒一轉:「不過…你的五感的確是比從前明銳許多,可武功真的精進了麼?剛才我和云頂上師看你從遠處跑過來的身法,和原來相比也不見太多變化,這可是件十足怪事。」
  
  頂尖高手的眼力不是白來的,不久前宋陽在荒原發動龍雀沖全力奔跑,身法落在羅冠、云頂眼中,大概就能明白他現在的修為和力量。
  
  說穿了,宋陽現在的五感與身法不是同一個檔次的。
  
  『尤太醫出品』的高手宋陽,拎著龍雀大殺四方霸道無匹,放到哪都算得上兇猛角色,可他對武學道理的瞭解少得可憐,按理說羅冠都覺得納悶的事情,宋陽更不可能想得明白,不過這次可不一樣,宋陽一副篤定模樣,倒也不急著解釋什麼,而是從挎兜裡翻出自己的針囊遞給大宗師。
  
  羅冠不明所以:「這是做什麼?」心存疑惑,但還是伸手接過了針囊。
  
  「行一通針,不算太麻煩,不過背上有幾個穴道我自己扎不到,得請你幫忙。」
  
  漢家的武學和醫理頗有相通之處,好大夫大都會一門養氣修身的內家功,武功高手也都通曉些行針用藥的手段,對針囊羅冠不算陌生。待宋陽解說過如何用針後,羅冠攤開針囊,不用宋陽再指點就取出合用的長針,同時問宋陽:「你的身體還有不適?」
  
  若非不適,又何必對自己用針,宋陽點頭應道:「內勁始終沒有恢復,我仔細查過也仔細想過,內勁並非散去了,而是蟄伏在經絡中不肯聽話、不聽我的調運,好像冬眠的蛇子那樣。不過不是什麼大問題,會如此多半是因為我『死了』一段時間,血流緩慢代謝停滯所至,行針刺激一下同時行功加以引導,緩緩趕著它們走上一個大周天后也就無礙了。」
  
  不是什麼深奧道理,羅冠卻手捏銀針瞪大了眼睛,表情詫異一連串問道:「說什麼胡話呢?你的內勁蟄伏、不聽調運?難道你現在運轉不起來內力?你剛才的龍雀衝跑得轟轟烈烈,沒有內勁支持,你能跑成那個樣子?」
  
  「你曉得我本來有十兩銀子,後來你又看見我在酒樓裡大吃大喝,自然以為我花的是原來那十兩。」宋陽舉了個例子:「其實不是,那錢被我存進錢莊去了。」
  
  羅冠腦筋轉得很快:「那你喝酒吃肉的錢從哪來的?」
  
  宋陽直接應道:「琥珀給的!」說著,他也笑了起來:「現在請你出針,就是我要把存進錢莊的那十兩銀子取出來,這一來我就更有錢了!」
  
  常春侯眉飛色舞,氣色好得不得了,事情再明白不過了,重新記起所有事情後宋陽的戰力恢復如初,但支持他施展武功的並非原來的內勁,而是新添的力量。他以前通過煉血術和破三關積攢下的內勁始終就伏在經脈之中。
  
  死去活來,宋陽又添新力。只是這份新添的力量與以前的內勁不同,並非貯於丹田隱於經絡,而是直接散入他的身體,亂七八糟地存在於四肢百骸之間。
  
  與尤太醫和陳返為他煉就的內勁相比,琥珀送給宋陽的『新力』更像外家的橫練功夫。
  
  宋陽尚未恢復記憶的時候,想不起自己原來是什麼樣子,自然也就比對不出如今自己有了什麼樣的不同,甚至都不曾察覺新力的存在,更毋論加以利用。『內勁蟄伏、新力散亂』,這就是他那時耐力不足、難以持久維繼身法或戰鬥的原因;但新力藏於身體筋骨皮肉之中,常常會隨著他的動作自然激發,這便是他那時應變奇快、爆發力驚人的根由。
  
  直到白音與大族那場惡戰,龍雀性起霸道初成,宋陽入魔遊走於戰場,琥珀賜給他『新力』也開始緩緩匯聚、終告成形。
  
  宋陽的解釋不過寥寥幾句話,簡單得沒法再簡單,但羅冠完全能聽懂,點頭道:「這便是說,一場惡戰讓你入魔,但仍未能喚醒你本有的內勁,反而幫你成功凝聚新力?」
  
  這個時候云頂活佛緩緩伸手按向宋陽的胳膊,同時輕聲道:「莫驚,放鬆,我只是『看一看』。」
  
  宋陽沒動,任由云頂自手臂曲池中注入一道內息,行走經絡探查他的內勁,片刻後云頂收手,先點頭道:「無妨,你的內勁只是睡了,很容易就能喚醒。」隨即他又話鋒一轉:「可也是因為它很容易就能喚醒,所以這個事情沒道理了……這便彷彿,你餓得不行時候,跟前擺了兩碗看上去差不多的面條,但一碗是娘親做的,一碗則是外人做的,你吃哪碗?」
  
  宋陽被他的說法給弄懵了:「我該吃哪碗?」
  
  云頂穩穩當當:「你想吃哪碗?」
  
  宋陽更懵了:「你想我吃哪碗?」
  
  云頂也有點傻眼:「和我沒關係……」
  
  一旁的羅冠聽得哈哈大笑,對云頂擺手道:「南理常春侯武學造詣了得,但在修為道理上乾脆是個白痴,上師千萬別和他打機鋒。」一邊笑著他轉目望向宋陽:「當然是吃娘親做的面條,哪裡的飯菜也不如家裡的可口不是?」
  
  宋陽搔著後腦勺也笑了:「是是,面條我會選,就是沒明白上師到底什麼意思。」
  
  「活佛的意思是,當初你新、舊兩重力量,一個散亂、一個蟄伏,散亂新力能夠匯聚,但舊力也能輕鬆喚醒,你入魔時這兩道力量都有機會相助龍雀,關鍵看『龍雀』怎麼選。」
  
  龍雀殺法不過是一套功法,又何談選擇?所謂『看龍雀怎麼選』只是個玄虛說法,羅冠真正的意思是:宋陽入魔時,體內新舊兩股力道,哪種更適合他的龍雀殺法,那股力量就會動起來去支持他打殺作戰。
  
  由此云頂活佛舉得『面條』例子也就再明白不過了,宋陽的內勁是隨著龍雀殺法一起練就的,本來就是一個整體,而琥珀通過用藥幫宋陽新增的力量則與龍雀全無關係。
  
  對龍雀殺法來說,宋陽的舊力內勁就是『娘親做的面條』,伴隨著它一路長大的,當宋陽心性入魔,新舊兩重力道必有一重會激發而起的時候,一定會是舊力復甦,沒道理新力凝聚。
  
  宋陽總算弄明白了云頂活佛的意思,對功法道理宋陽的確是半個白痴,但他精通醫理,到現在已經基本想通了琥珀給他用藥的道理,搖著頭笑道:「關鍵是另外那碗麵也不是外人做的,是老爹的手藝……龍雀他們家,平時做飯的都是老爹。」
  
  云頂打機鋒的時候宋陽一頭霧水,現在宋陽一個機鋒打回去,云頂也懵了:「啥意思?」
  
  「新力原本也是我的力,但以前非但無用,反而還會害我,直到琥珀出手相助,以藥力加以引導,將其散入體內為我所用,另外從根性上講,新力為『惡力』,龍雀重煞,惡力更適合它。」
  
  漢家的醫學、武學博大精深,涉及得道理深奧繁複,云頂的武功雖高,可是說到現在已經完全沒辦法弄清宋陽的意思了,倒是修為不如活佛的羅冠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後試探問道:「三關、寒毒?」
  
  宋陽哈的一聲笑:「中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三關』而起。
  
  於武人而言,上、中、下三座丹田,既是要害也是禁地,非但不能被敵人打中,輕易自己也不能以內勁去探索,否則稍有不慎便會引發惡果。
  
  既然是不容探索的禁地,武人對三關的瞭解就不會太充分,即便大宗師也不例外。當年陳返是一片好意,助宋陽打通三關、以走火入魔的強硬手段幫他提升修為。
  
  陳返敢這麼做,是因為宋陽的經絡與修持不符,幾乎是乙字宗師的經絡強度、不過上品丁字的內勁修持,這便彷彿大江河道中只有小溪流淌,所以陳返幫他沖三關、開閘放出洪水、不虞會沖碎堤壩。結果大獲成功,自那之後宋陽的內勁與經絡完全相符,戰力達到外力相助所能達到的頂峰。
  
  但是大宗師不知道的,三關中貯藏的不止元陽勁力……漢家醫經認為,人體之內生陰陽,分正奇,有一生便有一克,只有陰陽調和、正奇相輔、生剋互制,達到完美平衡,人才能真正健康。
  
  便是這個道理,三關內除了澎湃元陽之外,還有寒毒深藏,兩股力量同樣強大,平時陽顯陰藏,大宗師也無法察覺到寒毒存在。陳返幫宋陽打通三關,渾厚的元陽勁力注入經脈,成就了一個遊走於乙、丙邊緣的准宗師,但也讓他三關中隱藏的寒毒沒了克制之力。
  
  平時不覺得什麼,但寒毒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發作,在燕子坪助二傻收服劉家軍後,宋陽就曾發作過一次,所幸當時是在家裡,周圍並無敵人,沒造成惡果。
  
  有關三關奧秘,大宗師看不清,但來自醫經的道理,琥珀又怎會不清楚?
  
  羅冠明白了,緩緩點頭中呼出一口長氣:「開始我以為是琥珀給你用了什麼千年石髓、化靈黃精之類的寶貝藥物,原來誤會了……還是小看她了。」
  
  江湖上從來就不乏『增長修為的靈藥』的傳說,不過那些寶貝誰都沒見過,真吃到嘴裡能不能管用也沒人知道。而琥珀的手段,更和那些寶貝沒有一星半點的關係。
  
  引導寒毒、變害為利;宋陽的經絡和內勁已經相符、至少現在容不下更多的力量,否則爆脈而亡真不是說笑,所以琥珀將其散入兒子的四肢百骸,化內家勁力為外家橫練,平添宋陽修為卻不受經絡限制。
  
  說起來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可做起來何其艱難?只憑著一道方子就助宋陽憑空一躍,讚她一句『神仙手段』當真不過分。

  即便到了現在,宋陽也僅僅是弄清楚了琥珀用藥最最基本的原理,對於具體的藥力藥理和如何實現目的實在道理還完全糊塗著,即便他本身也是天下有數的名醫、即便他早就看熟也背熟了那張方子。
  
  放眼天下,最近這幾十年裡,能做到這一重的充其量三個人吧,尤離、琥珀、燕頂。
  
  宋陽何其有幸。
  
  而驚豔手段的背後,也藏了琥珀的萬般辛苦、殫精竭慮,就算她真的是神仙,想要開出這道方子,也非得想枯了腦筋不可。
  
  所謂『寒毒』,不過是一種對應的叫法,歸根結底它還是力量,琥珀只是讓它換了一種存在的方式,能夠為宋陽所用。另外從根性上說,元陽之力主生、為陽,這份寒毒則是煞氣,它更適合龍雀的發揮。
  
  因為體內又添新力,宋陽的五感變得更加明銳;但舊力仍做蟄伏,所以戰力並無太多變化。
  
  自己能想到的宋陽都說了出來,再有什麼疑問就只能去琥珀了。
  
  羅冠一笑釋然,也不再廢話,晃了晃手中長針:「我紮了!」
    
  用針同時,宋陽調運心法催促,趕著內勁緩緩運轉了一個大周天,大功告成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然漆黑。
  
  接下來大夥也不再耽擱,帛先生帶領門下小狗繼續向前、趕赴戰場去『信兵』,剩下的人則分作了兩路,見宋陽沒事了,顧昭君急著回去做他的銷金窩生意;施蕭曉得去坐鎮妙香吉祥地;云頂則要重返高原,一是把高原上的信徒領去燕子坪的道場、另則他錯過了大活佛的七七之慶,當初走得匆忙,現在想再去趟柴措答塔,向大活佛奉上祝福,無魚繼續和他同行。
  
  這些首領人物各有事情,都要趕赴回鶻去犬戎的邊境;羅冠、南榮、阿伊果和七上八下等人則又跟到宋陽身邊,小婉聽說要打仗樂得合不攏嘴吧,也不肯先回去。
  
  宋陽身邊仍是原來的那套班底,本來這群人都被白音當做殺人犯扔進了裂谷,再回去會有尷尬,不過有南榮這個易容高手在,給大夥改頭換面等閒事爾,這一點也全不用擔心了。
  
  道別過後大夥準備啟程,臨行前顧昭君忽然走到宋陽跟前,莫名其妙地問宋陽和羅冠:「你們要用錢麼?如果需要不妨對我說,雖然在草原上,我要調動幾個錢過來也不是難事。」
  
  宋陽和羅冠對望一眼,一模一樣的迷惑糊塗,宋陽反問:「什麼錢?哪跟哪?」
  
  「剛才你倆和云頂湊到一起說話時,我隱隱約約聽到銀子、錢莊什麼。」顧昭君如實回答。
  
  宋陽咳了一聲:「十兩銀子?存進錢莊?」
  
  顧昭君應道:「具體的沒聽到,不過從小養成的毛病,對『銀子、錢莊』這些字眼敏感的很,有人說到這些我總能聽得見。」
  
  宋陽笑了起來:「難怪你買賣做得那麼大,有天賦的!」
  
  羅冠也笑著:「當時是用錢舉了個例子,不是我們要用錢,就這個地方,有銀子也沒地方花去不是。」
  
  此間事了,眾人就此散去,宋陽和身邊同伴直奔沙民大營而去,路上不忘施針為羅冠療傷,有他相助大宗師的戰力迅速恢復。
  
  不過略略出乎意料的是,齊尚雖然常常會跑來聒噪,但他竟然不再詢問宋陽為何會死而復生。
  
  倒是宋陽忍不住了,問齊尚:「你怎麼不問了?」
  
  齊尚笑嘻嘻地應道:「那天羅爺給你扎針的時候,云頂上師把事情經過都告訴我了。」
  
  當天羅冠和宋陽兩段交談,前一段避開眾人只為圖個清靜,並非要隱瞞什麼,所以說話時也沒去壓低聲音,云頂修持精湛,把他倆說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後一段交談云頂乾脆直接參與進來。
  
  齊尚挺聰明,直接跑去求活佛賜下『常春侯死而復生的原因』,云頂性子謙和為人耐心,知道齊尚不是外人、他打聽的事情也非機密,便如實相告了。
  
  一邊說著,齊尚搖頭讚歎:「要說云頂上師,那才是真正的高人。不是一般的高人,是高人中的好人,好人中的高人。」
  
  宋陽早都習慣了齊尚的廢話連篇,沒有一點不耐煩,反而點頭同意:「這位大喇嘛不簡單的,武功修持還在其次,真正讓人吃驚的是他的心眼修持。」
  
  云頂連宋陽『兩世為人』都能看出來,不由得宋陽不服氣。
  
  「喇嘛是啥?」齊尚巴不得能多說兩句,遇到個中土世上沒有的詞自然要問,不過憑著齊尚的心思,自然不難猜到喇嘛就是高原上的和尚,也不用宋陽回答他又岔開話題,一個勁地感慨著:「你說云頂上師這麼大的本事,這麼好的為人,怎麼就沒做成吐蕃大活佛呢?照我看,他比著博結強得可不是一星半點,就主持個域宗,可惜了。」
  
  跟著羅冠轉頭望向學識最最淵博的羅冠,問道:「羅爺,您說,要是等博結死了,云頂有望入主柴措答塔麼?」
  
  羅冠一曬:「你見過八和九十歲的轉世靈童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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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6 11:07:15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九十三章 威風

      巴鳩,草原、荒原上的小禽,身長與野鴿相仿但體型偏胖,動作笨拙飛不高飛不快,耐力更不值一提,這麼多缺點的鳥兒,按理說根本繁衍不了太久就被自然淘汰,但造化神奇,萬物都有存活的道理,有一弊便有一利,何況巴鳩有兩利: 這種鳥兒天生血肉中就帶了股怪味,為鷹隼所不喜,那些老鷹獵隼遠遠見了它們恨不得捂著鼻子有多遠躲開多遠,完全沒興趣撲下來啄撕獵殺;另則巴鳩有夜眼,能在黑夜中、草蟲活動時飛出來找吃的。

      前一項本錢讓巴鳩幾乎沒有天敵,後一樁本領則讓它們的捕食時間大大延長,堪堪彌補了它們的笨拙木訥。

      也是因為這兩個好處,當年謝胖子活著的時候,曾著手訓練巴鳩為信雀。

      百多年裡,犬戎始終為大燕勁敵,而庫薩是狼卒利器,如何才能破掉這雙狼卒升上高空的眼睛,一直是燕人頭疼的問題。常廷衛身為國之重器,又在鼎盛時網羅無數人才研究這研究那,自然也有責任為吾皇分憂。

      但後來謝蛇落難、常廷覆滅,有關訓練巴鳩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外人所不知的是這件事情其實已經有了不小的突破……在常廷衛手中,巴鳩能夠當信雀使用,不過它們又笨又呆又懶惰,想要它們一口氣飛上幾百里去傳訊那是萬萬不可能,必須在信路上廣建信站,不停換鳩才可以,而且每一站在傳信時最少放出去三頭鳥,這樣即便其中兩頭迷路了,至少還有一頭能抵達下一站。

      帛先生要幫自家小姐『信兵』,不是拍著腦門胡亂吹牛的,他手上有幾樣本錢,巴鳩便是其中之一了。所以宋陽在趕赴沙民營地時,幾乎每隔一天行程,就能遇到『兩頭小狗』,這些小狗就是信站,一旦前面有了消息,站站相轉能夠迅速傳回荒原深處。

      不得不說的,巴鳩飛得再怎麼笨拙,畢竟那也是飛,比著人用兩條腿跑要快得太多,而常廷衛鑽研出的辦法也著實不白給,這天深夜裡,宋陽一行藉著月色剛遙望到沙民大營的時候,去往戰場的帛先生就傳回了一個重大消息:阿夏族軍與狼卒伏兵果然爆發了惡戰。

      戰況殊為慘烈,阿夏族軍折損近半,大幾千的回鶻勇士命喪沙場,但因戰術運用得當,又是攻敵所不備,狼卒的傷亡更重,是回鶻兒的兩倍有餘。一場惡戰發生得突兀結束得迅速,如今阿夏族軍已經迅速撤走去向不明,估計後面會想辦法穿越前線返回國內。

      經此一戰阿夏族軍已經傷員滿營、且暴露了行跡,只剩下撤回去一條路可走。

      從傷亡數量上去看,當然是阿夏族軍凱旋;但換個角度去想,一支插入敵後的精兵重新被人趕回了國,無疑又是狼卒勝出,從這一戰來看,不見得就分出了輸贏,不過最關鍵的是阿夏族軍明知前方有埋伏竟還真的敢去逆襲強敵,至此一項便足夠了,傻是傻到了極點,可是也當真打出了回鶻兒的氣概。

      便如阿夏對宋陽說過的:如今我們是回鶻人的威風。

      打出了回鶻人的凜凜聲威,阿夏族軍得勝而去!

      大戰結束後,設伏的狼卒大軍化整為零,瘋狂追擊阿夏族軍,可最終還是沒能摸到敵人的影子,現在狼卒也拔營而起,繼續向西北前進,準備匯入前線,迎擊回鶻人的入侵。

      地圖由十餘塊羊皮拼接而成,鋪滿了整個地面。地室的面積有限,沒有富裕空間了,瓷娃娃就直接坐在地圖上,一貫的姿勢:雙腿蜷起、雙手抱膝,下頜搭在膝蓋上,目光自圖上來回尋梭,入神思索。

      燭火搖曳著,地圖很大,瓷娃娃很小。

      這個時候忽然外面腳步聲響起,帛夫人與班大人聯袂走了進來。

      帛夫人面帶笑容:「有人正在進入大營,是來找你的。」

      瓷娃娃在想著將來的戰事,正思索到一個關鍵地方,聞言只是稍一點頭,並沒有起身的意思:「請他等一等。」

      不等帛夫人回應,班大人就不咸不淡地開口:「等一等?他是能等,我就怕你等不得。」瓷娃娃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抬頭望向老頭子,眉頭微微蹙起:「怕我會等不得?來得是誰?」

      「南理常春侯,宋陽。」班大人打著哈欠報出了個一個名號,滿臉不以為然。

      老頭子的口齒不清,瓷娃娃卻聽得再清楚沒有,沒什麼表情也沒太多驚訝,但那雙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以至於剎那裡,老眼昏花的班大人覺得地室中的燭火都好像黯淡了下。

      瓷娃娃站了起來,穩穩當當走向隔壁寢室,口中平靜應道:「我換一件衣服,這就出去迎他。」

      等她走進自己的寢室、放下門簾、確定外面的人再看不到自己後,她攥拳、屈膝、用足全身力氣猛地一跳,同時笑容霍然綻放……這可是份說不清的快樂。

      宋陽在大群沙民的簇擁下走進大營的時候,瓷娃娃遠遠地迎了出來,她選了那件紅色的狼皮長袍,跑得很快,好像一團小小的火焰,可是真等她來到宋陽身邊,她就安靜了下來,甚至都沒去問一句『你怎麼又回來了』,謝孜濯只是身體一轉跟隨在了宋陽身旁、笑,低著頭笑個不停。

      倒是班大人,一改平日裡冷冰冰的模樣,對宋陽笑逐顏開,一副褒獎的神情,反而把宋陽看得渾身不自在,找了個機會小聲問老頭:「您…沒事吧?」

      班大人嘿嘿一笑:「一會再說!」

      沙民本就熱情好客,宋陽又是揭穿了假沙主、拯救全族的大恩人,雖然現在是深夜,但少不了有一番盛大地歡迎,從白音到大族的諸多重要人物全都迎了上來,著實熱鬧了好一陣子眾人才漸漸散去,宋陽一行總算清靜下來,隨著白音王一起去往他的王帳詳談。

      宋陽這趟回來也沒什麼正經事,追根究底的原因,就是他覺得讓瓷娃娃跟在蠻族軍隊裡去打仗不妥當,說穿了他就是回來陪媳婦的。

      王帳中人都算得自己人,落座後雖然沒什麼正經話題,不過氣氛輕鬆融洽,隨口說笑了一陣,班大人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示意有話要說,待其他人全都收聲後,老頭子望向宋陽:「這一仗打得很好,年輕人能想出這個主意,很不錯了。」

      白音王也對宋陽點了點頭,面色誠懇:「多謝了。」

      宋陽眨眼,不明所以,一時間沒敢吱聲,心裡使勁琢磨著:我這是又做什麼好事忘留名了。

      瓷娃娃比他早回來一陣,瞭解的情況比他更清楚,從一旁靜靜開口,對宋陽道:「如你事先所料,這次沙族大軍出征,選白音王做了主帥,若能打贏這一仗,沙主大位可定。」

      宋陽請沙民出兵來打這一戰,不外兩個原因,一是報答義兄的情誼,幫回鶻人打出一場大勝仗;另則他在狼卒手上吃了大虧,雖然最終結果還不錯,可整隊南理使團喪滅、跟隨在自己身邊的一眾同伴排著隊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宋陽什麼時候也沒吃過這樣的大虧,無論如何也要送犬戎單于一場大敗來報仇雪恥。

      從做出請沙民出兵的決定到現在,他都沒去想這一仗會對白音王有什麼影響。

      不過同樣的一件事情,落在正全力以赴幫白音王謀取大位的班大人眼中,就多出了另一重意思。

      白音王在沙民中素有『神眷』威名,沙民語言中沒有『戰神』這個詞,但在意思上完全是一回事,且白音與大族的第一場惡戰,平原互沖面對三倍於己的強敵還能打成平手,白音王的本領有目共睹,所以這次出兵遠征,白音王被選為主帥。這倒沒什麼奇怪,宋陽和瓷娃娃意料之中的事情。

      而他倆沒想到、或者說根本沒去想的是:沙民與狼卒為敵的無數年頭裡,大小戰役打過無數次,但他們沒有弓箭不善騎戰,大戰幾乎沒贏過一次,否則也不會被犬戎死死壓住,藏身於荒原深處辛苦度日。這次如果真能打勝,對沙民而言意義何其重大。身為統帥的白音王必得首功,在大族中的聲望也會衝天而起,他們凱旋時便是萬眾歸心時,沙主大位無論如何也跑不掉了。

      另外,至少現在看上去,這一仗勝算很大,回鶻雄兵本就不弱於狼卒,若二十多萬的沙民大軍再從背後殺出……只要運氣別太差,狼卒這次非得吃個大苦頭不可。

      再說回班大人,如果按部就班,今天爭權明天奪勢,想要幫白音王奪下沙主大位倒不是不可能,但勝負難料耗時漫長,這一仗則來得恰到好處。

      所以班大人還以為,打這場仗是宋陽特意為白音王奪位尋來的機會、捷徑。

      宋陽也不傻,瓷娃娃略一提點他就融會貫通,當然不會傻乎乎地把功勞向外推,對白音王道:「我能做的僅此而已,算不得什麼,真正還要靠你自己。」

      說完覺得還不夠味道,有煞有介事地補充了句:「好好打,一定得贏,莫辜負了我們這番心意。」

      撲哧一聲,有個漢人小妞沒忍住,笑出了聲音……瓷娃娃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一樣的事情如果放在以前或者放在旁人身上,她只會覺得無聊,又怎麼可能去笑?可事情落在了宋陽身上,她就真的想笑,怎麼忍也忍不住。

      白音王對宋陽認真點頭,沒太在意瓷娃娃的失笑,小媳婦看到夫君回來了,笑是應該的,不笑才不對勁。

      「另外我這裡還有件事要請你幫忙。」宋陽趁熱打鐵,對白音王說出阿夏的事情,具體原因沒有提及,只說想讓白音王認下這個義妹。

      結果正如宋陽事先擔心那樣,白音王面露難色,躊躇半晌,最後還是緩緩搖頭。

      倒不是說沙民不認可草原外的民族,從白音王到普通沙民,對回鶻都沒有太多概念,不覺得他們是朋友但也不當他們是外敵。看著宋陽的面子認下個回鶻妹子本來也不是什麼難事,但白音王的情形有些特殊,他是『神眷武士』。

      要說起來,沙族對結拜的認知,倒和回鶻換火芯玉的風俗很有些相似,成為異姓兄弟、兄妹的關鍵就是兩個字:分享。一旦結拜,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沙民的結拜儀式隆重,要由祭祀主持,據說天神能聽到祈禱,鑑證諾言。

      這一來,對白音王來說就有了一重障礙:他受到天神眷顧,獲贈神奇力量,若結拜了兄弟姐妹,在沙民眼中他的神眷力量也會被阿夏分走一半。

      把神賜的力量分給一個對本族全無貢獻、甚至大家誰都不認識的外族人,就算沙民再怎麼厚道也會心有不滿……不等白音王說完,班大人就先對宋陽搖頭:「此事不可行,死了這條心!」

      老頭子要幫白音王謀大位,不容任何影響。

      白音王不能認義妹的理由實在太充足,宋陽連撒潑耍賴的機會都沒有,皺著眉搖搖頭:「這樣的話…此事就先放下吧。」

      這個時候瓷娃娃忽然開口,幫著心上人出主意,問白音王:「如果和王妃認作姐妹呢?對你有沒有影響?」

      沙民一夫一妻制,他們的王妃只有一個,比著其他國家都值錢,瓷娃娃的主意也算退而求其次,認不了大哥就認大姐,白音王搖頭道:「這倒是無妨的,她是她我是我,兩不相干,全沒有問題。」說著,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呵呵呵的笑了起來,對宋陽道:「和我妻子結拜沒問題,但是沒什麼意思,你那位朋友若不嫌棄,或者…認下一位乾娘呢?母親那裡交給我去說。」

      白音王沒能給宋陽幫上忙,心中也很有些遺憾,得了瓷娃娃的提醒立刻就想到這個好主意,反正都是親戚,不過是換了個方式,阿夏拜奉老王母做乾娘,也算是白音王的妹妹了,但不同於直接結拜兄妹的,她不會分享『神力』。宋陽喜道:「老王母能同意?」

      白音王也開心得很:「放心,她本就盼著能再有個女兒,包在我身上了!」

      麻煩事情解開,皆大歡喜的局面,又閒聊幾句宋陽等人告退,但班大人卻留在了王帳,待其他人盡數離開,老頭子問白音王:「我聽說過,認乾親在沙民中不是小事,到時候會有一番盛大儀式吧?」

      白音王點頭:「祭祀主持,同族觀禮,會是一場很大的熱鬧,風俗一貫如此。」

      班大人勉強把眼睛撐大了些:「這麼大的場面,老王母就認一個女兒,是不是單薄了些?」

      白音王笑了笑:「您指的是宋陽?他幫我無數,讓母親收他做義子我以為是敷衍他了,我有心和他結拜兄弟,不過現在要打仗,至於分擔神力什麼的…您曉得我是如何當上這個『神眷武士』的,我自己全不在乎,但是難免會讓軍心鬆動,時機不好,我想的是等打贏了這一仗……」

      不料話還沒說完,班大人就不耐煩搖頭,打斷:「宋陽的事情,用得著我去擔心操心麼?就算沒人管他,他照樣活得好好的,我犯不著在他身上白搭份心思,我說的是謝孜濯。」

      班大人的眼睛重新半閉:「那個喚作阿夏的回鶻女子將來是要嫁給大可汗的,小姐的歸宿也定了下來,兩個女兒共奉乾娘,嫁給的則是一對金蘭兄弟,算得上親上親、喜上喜。」

      口中說著吉祥話,但老頭子心裡在盤算著另一件事情:瓷娃娃的娘家。

      夜已深,荒原寒冷,老頭子身體更不如從前,說這話好端端地就咳嗽了起來,好半晌才調勻氣息,聲音卻變得嘶啞了:「宋陽讓阿夏和你們結親,不外是為阿夏謀個身份地位,好相襯大可汗,能高高興興地嫁了去。他卻沒去想想,他身邊的謝孜濯,何嘗不是燕子坪上的阿夏。」

      班大人的說法略有誇張,但也不是全沒有道理。

      三個未過門妻子,一個公主一個郡主,出身了得地位不同凡響,現在鎮西王主掌南理大權,筱拂和初榕也就更加尊貴了。可是反觀瓷娃娃這邊,相比之下背景實在有些單薄了,說得好聽些她是謝門走狗捧在手心上的小姐,說得難聽了乾脆就是反賊遺孤。

      流落荒原的前一段日子,班大人和謝孜濯相處很好,在老頭子心裡也漸漸把她當成了個晚輩,可惜右丞相權勢不再,否則他就直接收下瓷娃娃做個義女,丞相大人的女兒,論起身份地位全不遜於鎮西王家的公主郡主。

      所以班大人想要再幫瓷娃娃謀個『厚實身份』。

      沒有這個身份,班大人也不覺得以後瓷娃娃在燕子坪會抬不起頭,但有了沙族公主的身份,會讓她心裡更平實些吧。

      一頭羊是趕兩頭羊也是放,白音王痛快答應,暗中卻覺得好笑,覺得漢人實在是麻煩,就欠讓他們和沙民一樣,全都一夫一妻,就全都老實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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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6 11:08:37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九十四章 翻身

      返回沙民大營不到兩天,宋陽就明白了自己真不是領兵打仗的料子。

      一次大規模的遠征,隊伍分派、後勤保證、輜重運輸、各部職責規劃、將領的任務分配……大到行軍路線的制定小到每個士兵的隨身準備,上到天氣變化的應對下到每一塊宿營地的選擇,林林總總無數事情,別說去管,就是稍微聽一聽宋陽就覺得頭大。

      打仗可不單單是最後兩軍碰面的對沖,而是一個大策略下包含著的無數細則,每一條細則都牽扯著無數人命甚至整個遠征的成敗,宋陽剛剛被白音王邀請著,參加了一次軍機會議,從會上下來他一副不勝其擾的樣子。

      班大人見狀不屑:「這就受不了了?等回去了還是跟你老丈人再好好學吧,調遣沙民打仗算是省心的了,要是調運漢家兵馬,更有的你煩。」

      宋陽還沒吱聲,跟在他身旁的婉大家就納悶問道:「都是調兵打仗,有什麼差別?」

      「差別大了。沙民老實巴交,打仗就是打仗,上下一心同仇敵愾。像這種幾十萬人的大會戰要放到南理去你再試試?」班大人冷曬:「這麼大的規模,肯定是多部軍馬集結成軍,各部人馬各有各的背景,我是鎮西王的舊部你是左丞相的門生,關係錯綜複雜……做主帥的心裡也少不了一本帳,要照顧嫡系、淡著等閒角色、對對頭自然也會有個說法,至於那些不能得罪的將領更得好好維護。」

      大功之戰由誰來打、有油水的城池誰去攻、沒太多功勛且辛苦跑腿的任務委派誰、真要迫不得已需要炮灰送死時選哪個倒霉蛋……既然是打仗,大軍中就會有各種各樣的角色,所有這些都要由主帥分派,本應任人唯賢、只有打勝仗才是唯一標準的事情,被摻進來無數人情關係後一下子就變得複雜萬分了。甚至大軍還未動,主帥心中就已經分派好了麾下個個將領的功勞……

      不用班大人再仔細解說,宋陽就搖頭笑道:「這種事情我真心做不來,我倒寧願當個陣前卒。」

      班大人的話小婉聽得似懂非懂,但也能大概明白這其中的麻煩,由此對宋陽的想法大大讚同,點這著頭甕聲道:「不錯,拿著刀子砍人最省心不過,其他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還是你們去想吧。」

      要知道當初在花海遭遇黑沙暴、情形萬分緊急時小婉可是用腰帶把班大人綁縛在身上的,所以老頭子對小婉的態度,比起宋陽強得多,他本打算再板起臉繼續教訓宋陽,但是聽小婉一插口,老頭子呵呵地笑了幾聲,不再說什麼,溜溜躂達地走了。

      大營中一片忙碌,雖然最後的出征命令還未傳下,不過沙民全族都已得知大戰將至,或許是蠻族特有的狂放和野性所致,營地中的氣氛非但沒有『征戰幾人能回』的壓抑,反而熱烈歡騰。

      有關出征的準備也在忙碌進行著,長官按照名冊逐家逐戶去確認士兵、分發武器,大批勞力在調運軍需、裝車輜重……而最最讓宋陽驚訝的是,來到沙民大營的這兩天裡,他看到得最多的居然是:婚禮。

      所有青壯都會參加的戰爭,即將上陣的毛頭小夥抓緊時間向心上人去示愛,而一向對女兒管教嚴格的沙族父母卻一反常態,並不去驅趕阻攔,就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甚至在女兒有些猶豫的時候,家長還會主動去勸一勸,只要自家女兒一點頭,一對年輕人便會立刻舉行婚禮。

      從未見過這麼簡單的婚禮,沒有彩聘沒有嫁妝也沒有酒席宴請,只有一個祭祀唸誦一段祝福,然後至親好友圍在一起拉開嗓子唱上一段喜慶調,跟著是新郎攬著自己心愛的胖新娘入洞房了……其他人則在一陣歡呼中散去,繼續去忙碌出征前的勞務。

      隨處可見的婚禮,不到深夜幾乎不會停歇、此起彼伏的祝福調子,無數的青年男女走入臨時的新房,不久之後新婚的丈夫就要手執兵戈踏上征程,誰也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再回來,但可以預見的是,十個月後,來年秋高氣爽時,這沙民大族中將會有數不清的新生命在神祇的賜福中呱呱墜地,血脈還將延續,種族繼續繁衍、開枝散葉,一切一切都會不改變。
   
出征前的婚禮,沙民自古以來的習俗。

      而戰前交媾是漢人的兵家大忌,當初沙主在統一全族後聽從漢人手下的建議,已經廢除了這個風俗,如今白音王入主,又把它重拾了起來。

      越是歡騰快樂,就越是蒼涼唏噓吧。宋陽在營地裡轉了轉,無論哪家正在行禮的親眷見了他都會熱情滿滿地把他拉進隊伍,請他一起觀禮,開始的時候他還能跟著一起大笑歡唱,可過不多久心裡就堵得慌了,默默嘆口氣,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帳篷。

      沙族給宋陽安排的住處頗為寬敞,和他一起回來的羅冠、南榮等人都住在一起,一般沒什麼事情他們也不會出去。

      帳中羅冠席地而坐,手捏碳條在羊皮上畫太陽,宋陽不打擾他,從身邊繞過下到地室去找其他人聊天,可稍稍有些意外的是大夥都不在,想來都跑到外面觀喜禮看熱鬧去了吧。

      宋陽百無聊賴,又爬上來蹲在羅冠身邊看他畫太陽,越看越覺得羅冠畫得不圓。

      大宗師也不搭理他,畫上一會、放下碳條又拿起自己的長弓,低著頭不知在琢磨些什麼,過了片刻又重新捏起碳條,接著畫……

      當初羅冠被白音人扔進裂谷的時候,他的弓也一起被丟了下去,大宗師這才得以保存自己的順手兵刃,可惜的是那把『春衫』寶刀不見了,許多事情真的沒法解釋,又或許冥冥中真有定數,一對雌雄寶刀,紅袖斷碎不久後,春衫也隨之而去了。

      過去好半晌,羅冠終於扔掉了碳條,宋陽沒話找話:「悟得怎樣?」後者擦著手上的碳漬搖頭道:「不怎麼樣,以前畫慣了毛筆,換成碳條沒感覺了,白忙活。」

      羅冠的眼睛尖得很,說著話抬頭一看就發覺宋陽的神情有異,恰巧此時帳外近處又有一陣歡喜調子和送給新人成禮的歡呼聲響起,宋陽的目光更為之一黯,大宗師也就明白他為何沮喪了:「無端把沙民捲入一場大戰,現在又不落忍了?」

      「的確,心裡不是個滋味。」宋陽點頭承認。

      沒想到羅冠全沒有開解或勸慰的意思,反而開開心心地笑了起來:「你居然會為這種事彆扭?我還道有人白白幫你打仗,你只會高興得做夢都笑出聲音!」正挪揄著,外面腳步聲響起,帳簾一挑瓷娃娃走了進來,插口笑問:「在說什麼事情,聊得這麼開心?」

      羅冠站起身應道:「你家常春侯,在心疼外面的沙民大軍!」笑歸笑,但大宗師識趣得很,應答後又甩下一句:「我出去轉轉。」背起雙手邁著四方步走了,把偌大地方都留給小兩口。

      大宗師走了,瓷娃娃又笑了起來,抱膝坐在對面眸子晶亮望著宋陽:「真的?你在心疼沙民?」

      被一大一小揪住話茬,宋陽煩的不行,不過對瓷娃娃,他比著對大宗師的時候可橫多了,瞪起眼睛:「再笑,睡了你啊。」

      謝孜濯更樂不可支,才不把宋陽的無賴話當回事,笑了好一陣子才重新開口:「你這個人,在想事情的時候有個小毛病,不管什麼事情,你總是從自己這邊想……其實也不能算是毛病,但總這樣偶爾難免有想不開的時候。」

      「最簡單的,就說這次你請沙民出兵,」瓷娃娃的聲音恢復了平靜,但她望著宋陽時的目光始終明亮,一貫如此:「從你這邊來想是為了幫回鶻,自然就給白音王添了個大麻煩,可在白銀王看來呢?他謝你還來不及,你給他找來的這場大戰,其實是給他幫了個大忙,是助他統一沙民大族的捷徑。一模一樣的道理,你覺得這場大戰會讓沙民死傷無數,是以心中不忍;不過於沙民而言,這又何嘗不是個機會?從未有過的好機會。」

      「機會?怎麼說?」宋陽挪動屁股,緊緊挨著瓷娃娃坐了下來,隨手拉住她的一隻手,指尖冰涼,瓷娃娃的小手好像就從未暖和起來過。

      「單獨作戰,沙民絕不是狼卒的對手,多少年裡數不清的大戰,每次都是沙民慘敗,死在狼卒刀下的族人不計其數,到現在沙民幾乎連報仇的希望都不存,但是這一次不一樣了,有回鶻大軍參與其中,沙民勝算也隨之大增,你以為,這樣一個報仇的大好時機擺在眼前,以他們的性情,如果就這麼放過了他們會快活麼?而且…說這一戰是個『好機會』並不完全指報仇,還有另一重關鍵。」
   
      瓷娃娃稍作停頓,輕輕地喘息了幾下。因為她懂得兵法,且見地不俗、腦筋清楚,白音王雖然沒敢直接讓她領兵做令,但一有難事都會來徵詢她和班大人的意見。瓷娃娃也不負所托,著實說出了些有用的東西,由此白音王對她也就更加倚重了,最近幾天她都每日每夜的思索著、忙碌著,到現在已經疲勞得很了。

      調整呼吸後,瓷娃娃再度開口,語氣咬得很重:「若能大勝,則沙族脫困,這很可能成他們的翻身一戰。」

      宋陽嚇了一跳,詫異笑道:「聽你的意思,這一仗要是打贏了犬戎就完了?這…誇張了點吧?」

      瓷娃娃也笑了:「哪有這樣的好事!但要是大勝,大家或許就要重新畫一畫邊境線了!」

      她兩次提到『大勝』,不由得宋陽不重視,問:「大勝是什麼意思?」

      回鶻和犬戎歷史差不多,都是在百多年前完成了自己家中的統一,而後兩國打打和和就從未消停過,其間也有過幾次大戰,每次大戰的過程都如出一轍:

      甲方強勢而來,乙方奮起應戰,糾纏一陣之後,劣勢一方便不再死守苦戰,開始緩緩向後方撤退,雖然暫時讓出了陣地,但有生力量得以保存,國內的援兵也開始調動,集結重兵以圖後復;優勢一方向前推進,暫時得到勝果可是卻難以保持太久,一是要考慮對方反攻回來能否抵擋得住、死拼值不值得,而更可慮的是中土世上不止大漠和草原兩座國家,在他們身後還有東土漢家和高原密宗,回鶻也好犬戎也好,真要陷入消耗戰,誰都拖不起。得勝方基本不會再貪心冒進,教訓過敵人也就算了,收回大軍派出使節去談判。

      所以兩國之間的惡戰,能分出勝負,卻談不上成敗,打上一陣就不了了之,每次大戰後的傷亡不可謂不慘重,不過大家戍邊大軍主力仍在,從未有過被徹底消滅的時候。

      宋陽不學無術,連上一位草原單于的謚號都不知道,更毋論回鶻與犬戎兩國間百多年的戰史。

      不過宋陽的腦筋還算清楚,聽瓷娃娃解說過概況後他就大概明白了:「你說的大勝,徹底擊潰犬戎現在投入戰場的重兵?」

      「以前回鶻和犬戎總是糾纏不清,關鍵之一就是前線主力得以保存,今天撤了、明天重整、後天再回來,用軟刀子去磨,劣勢一方把優勢一方的強襲猛進拖成曠日持久的攻堅戰,這一仗就算打和了,大家都把這一招用得爛熟。」說起打仗事情,不知不覺裡謝孜濯鄭重了許多,認真點頭:「但這一次,沙民從背後殺出來,兩線夾擊不僅要打敗對方,還要讓前線上的狼卒退無可退、儘量多殺敵人,真正擊潰他們。真正抹掉犬戎在佈置在前線的大軍。」

      「真要能打成我說的樣子,就算犬戎強盛,也會讓它疼上好一陣子,西面的一支軍隊沒了,草原南面還有大燕虎視眈眈,不容得單于不低頭了。」瓷娃娃重複最先的說法:「若能大勝,這大片的疆域就不再是狼卒的控制範圍了,沙民秣兵厲馬……固然是為了向你報恩,但又何嘗不是為了自己?你要曉得,這是沙民的翻身之戰。」

      「他們對你知恩圖報,我就想竭盡所能,助他們去奪下個出頭之日。」說著,瓷娃娃稍稍傾斜,把自己靠在了宋陽身上,螓首搭於宋陽肩膀,雙目閉合喃喃嘟囔了一個字:「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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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九十五章 吉日

     瓷娃娃很累,可她睡不著,身體虛弱之人睏倦時會心慌氣短、精神渙散身體倦怠,卻偏偏還難以入睡……閉著眼睛在宋陽肩頭枕了一會,瓷娃娃的唇角翹翹,露出了一個笑容:「要說起來,我們還得謝謝燕頂,沒有他,真就打不了這一仗了。」

     沙民遠征,整軍備戰這些繁雜事情姑且不論,另外還有兩個真正的大麻煩:

     一是物資奇缺,最簡單的例子,沙民的帳篷無法禦寒,大軍在宿營時要挖掘地穴禦寒,可現在已經進入寒冬時節,地面凍得比鐵還硬,想要挖開談何容易?想要順利行軍除非能有大量的厚裘、木炭、火油等取暖禦寒之物,可這些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對貧瘠沙族而言,一直都是最珍貴的寶貝。

     說穿了,以沙民的財力物力根本都支持不了一次遠征。但巧合的是,在白音回歸大族之前,那位假沙主也在籌備著一場大軍遠征,假沙主背後有國師支持,燕頂身後則是富饒大燕,諸般戰備物資早在幾年前就開始啟運,一點點匯聚到沙民營地,最終聚沙成塔,若非託了燕頂的福,沙民就算再怎麼想出去打這一仗也動不了,只能老老實實窩在家裡。

     不過遠征的第二重麻煩,國師就幫不上忙了,非得要靠族中統帥和將領的心思才能解決……以前謝孜濯就向宋陽提到過的:針對沙民,犬戎不可能全無防備。平時沙民在荒原深處自己怎麼折騰都無所謂,可一旦大軍有所行動,跨入狼卒的警戒範圍,犬戎常備的、那支專門用於制衡沙民的大軍就會行動起來。

     牧族輕易不會踏足荒原,但莽莽荒原中,或許某隻雅丹峰頂、或許某片地皮深處就藏了人家的哨站,不用想也知道,犬戎一定會對荒原有所監視。

     如何能讓大軍瞞過或騙過監視,真正讓沙民投入回鶻與犬戎的前線大戰、從容發揮戰力,這道題目難解得很……

     瓷娃娃絮絮叨叨,越說聲音越小、越說身體越軟,終於還是在倚在宋陽的懷中沉沉睡了過去。

     直到天色擦黑,瓷娃娃仍在沉睡,宋陽就穩穩當當地坐著,大半個下午都沒稍動過,心裡琢磨著練好武功果然用處多多,一般人想保持一個姿勢坐上幾個小時怕還真有點難度了。這個時候外面腳步聲響起,齊尚等一大群人回來,本來安安靜靜的帳篷轉眼變得喧囂吵鬧,宋陽一時阻止不及,瓷娃娃被吵醒了。

     目光從迷茫變到清晰,瓷娃娃緩起精神,先對宋陽歉意一笑,跟著望向帛夫人:「如何?」

     宋陽這才明白他們不是出去玩,而是替謝孜濯做事去了,轉頭望向瓷娃娃,目光疑問。

     「大族以前那些漢人來路蹊蹺,我請帛夫人幫忙去看看。」謝孜濯應道。

     最初來到沙族的那群漢人並非國師弟子,到來之後就盡心盡力幫沙主統一大族,無論目的和來歷都頗有可疑,瓷娃娃早就想去查一查他們的來路,說穿了就是盜墓吧。此事與眼前的遠征並沒太多關聯,不過瓷娃娃做事仔細,明知有可疑就應該去查一查,哪怕什麼都查不出至少也不存損失,但萬一查出些什麼,說不定就會影響大局。

     沙民對亡者屍體異常重視,有專人看守墓地,想要去盜掘那些漢人的墳墓也不是件容易事,前陣子帛夫人自己沒太多把握,如今七上八下也隨著宋陽一起抵達,眾多好手湊到一起,人多了膽子自然也就大了,今天一早大夥就結隊跑出去挖墳了。

     那些人最晚的也死了有十年光景,埋在土中早都化作枯骨,完全看不出什麼。至於隨葬品,齊尚巴夏這些最專業的盜墓賊找了好一陣子,莫說能標明身份的東西,就連一件帶有顯著漢境特徵之物都沒能找到。另外,等挖開墳墓他們才發現,這些墳墓已經被人翻過一次了。

     事情很好猜,盜墓這種事情沙民是一定不會做的,捷足先登者沒有別人,只可能是那個冒充沙主的國師弟子。

     三言兩語說過盜墓經過,瓷娃娃眉頭皺起:「這麼說,便是沒有發現了?」國師弟子搶先了他們一步,就算隨葬品中有什麼有用的東西也早都會被人家拿去、這會早都送到國師身邊去了。

     不料帛夫人卻搖搖頭,但還不等她說話,一旁的齊尚就再也忍不住,搶著開口笑道:「也不是一無所獲,總算謝大人保佑,讓咱們沒白跑這一趟。」

     他說話的同時,帛夫人從挎囊中掏出了一隻由錦帕包裹的東西。不用問,帕子是帛夫人的,與別家女子的帕子上繡只燕兒、紋幾朵花兒不同,帛夫人的帕子上居然繡著一隻大白鵝,看上去有點可笑。

     齊尚從表情到聲音全都變得神秘兮兮:「這件東西咱們可都不認識,但是不打緊,我們知道就在這沙民營地中,一定會有人認識!」一邊說著,一邊笑嘻嘻地望向宋陽。

     宋陽看得懂他的目光,笑著應道:「你說的那個人是我?你怎就肯定我會識得?」

     「您老肯定識得它,您老沒有不識得它的道理。」齊尚的回答云山霧罩,帛夫人懶得陪他一起賣關子,一手托著包裹另隻手五指翻翻打開帕子,露出了其中之物,宋陽一見之下,目光陡然變得萬分詫異,笑容也隨之僵硬,真正大吃了一驚!

     是一串戴於手腕的珠鏈,顏色鮮豔奪目,由金絲將金珠銀珠木頭珠混雜著穿成一串,五彩斑斕,耀目足以但卻談不上太多美感,全無漢人飾物的精細做工,任誰都能看得出,此物絕非出自漢境。

     真就如齊尚所說,別人都能不識得此物,唯獨宋陽沒有不認識它的道理……因為在他的手腕上,現在就帶著一串一模一樣的珠鏈。

     當年在京城郊外、明日山莊,宋陽遇到這世上唯一的同類時,蘇杭送了他一串珠鏈,用作聯絡時給姥姥看的信物,蘇杭曾明言,那串鏈子是她上次遠航時從一座島上的土人處得來的。

     蘇杭親手給他綁好的珠鏈,宋陽始終就不曾摘下過,跟在他身邊的人都見過。事情倒是不難理解,珠鏈並非漢境工藝,先去盜墓的國師弟子只當它是沙民的小玩意,不覺得有什麼奇特;但七上八下等人一見到它就想到宋陽也有件差不多的飾物,這才將其取出、帶回來。

     宋陽接過帛夫人手中的珠鏈,和自己這串仔細比對,從做工到材質再到顏色排列不存有絲毫差別,乾脆就是如出一轍。

     可這一來就更讓人想不通了,一對珠鏈,第一串來自東海深處,另串卻出自極北荒原,就算宋陽是個神仙,一時半會也別想找出合理的解釋。

     宋陽解釋過自己珠鏈的來歷,果然,所有人都顯出稀奇神色,這根本就不是能靠聰明腦筋解開的謎題,眼下也休想談論出什麼結果,只能以後再找機會追查,帛夫人也不將其取回,就交由宋陽收好,此時正是晚飯時分,現在他們已經不再跟沙民一起吃大灶,自有小狗專門負責給大夥做飯,眾人一起張羅著熱熱鬧鬧吃過晚飯,各自散去休息。

     瓷娃娃卻不得閒,繼續去研究她的軍務,與旁人不同的,深夜時她覺得自己的腦筋更加清楚,宋陽不去勸阻,就坐在一旁靜靜相陪,這兩晚都是如此,反正以他的修為和體質,行功一個大周天,足以補回幾個晚上不睡覺。

     而這一次,當夜深人靜時,瓷娃娃忽然問他:「蘇杭還會回來麼?」聲音很輕,瓷娃娃未抬頭,目光仍注視在巨大的地圖上。

     對那位明日山莊的主人,於一品擂後當著千萬燕人面前、朗聲告訴景泰『我喜歡宋陽』的蘇杭,謝孜濯早有耳聞了,只是和小捕、初榕她們一樣,以前她從不去問。

     宋陽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哦。」瓷娃娃應了一聲,沉默片刻,抬頭望向宋陽:「我也喜歡你。」
   
     再三天過去,沙民大營中終於有了動靜,一道道軍令流水一般從王帳中傳出,鏗鏘號角響徹天地,戰士們裝束整齊趕到集合地點,與之前遲遲不動兵截然相反的,待真正開拔的命令傳下,所有人的行動迅速,每一支集結完畢的隊伍都立刻啟程,站在高處放眼望去,一支支沙民雄兵從大營各處游弋而出,不斷匯聚,最終凝聚成浩浩洪流,刀鋒映射陽光、旌旗翻捲寒風,向著遠方急行而去。

     不久之後大軍四周狂沙飛舞,掩住了戰士們的身形.

     離營遠征的卻不止青壯,無數老人與碩壯女子也另外編成多支隊伍,趕沙前進。事先宋陽沒去問過,但憑著他的心思,不難想到這些老人與女子都是『疑兵』,他們的出征不為殺敵,只求能迷惑狼卒哨探。

     另外宋陽一行人也分成了兩隊,他和羅冠一起編入先鋒,當真去做了一個陣前卒,龍雀以殺悟道,而這天下又有什麼樣的殺戮能比得戰場衝陣來得更殘忍、更激烈?這是他的修行,雖然危險,可是這麼好的機會他無論如何也不捨得放過。

     對於此事旁人幾乎一邊倒的反對,唯獨瓷娃娃不阻攔,宋陽想要去做的事情,她永遠都不會擋,雖然她遠比著旁人更擔心。所幸還有羅冠護在他身邊,現在大宗師已經恢復如初,經過一次假死後宋陽的戰力也突飛猛進,兩人彼此配合,普通凶險還入不了他們的眼。

     至於其他人全部隨白音王和瓷娃娃所在的中軍前進,謝門走狗自不用說,他們要守護自家小姐;南榮、小婉等人本意是要和宋陽同行,但戰場凶險,憑著她們的本領非但幫不上忙反而還是拖累,是以留在中軍了。

     宋陽隨軍前行,雖然是元帥白音王貴賓、所有沙民的恩人,但也沒搞出什麼特殊待遇,和沙民軍卒同吃同睡,甚至在負重上比著旁人還要更多許多,羅冠也和他差不多,但大宗師背了一隻長弓,還是顯出了和沙卒的區別。

     行軍途中,羅冠對宋陽笑道:「有時候我真有些分不清,你到底有沒有自知之明。」

     一個偏荒小鎮裡走出來的小仵作敢對燕頂、景泰下手,算是狂妄得沒邊了,誰要敢說他有自知之明,羅冠非伸手大瓜子扇那個說話的人不可;

     可要說宋陽沒有自知之明…哪個男子不想指揮千軍萬馬決勝沙場,這一戰從頭到尾宋陽都不聞不問,就高高興興來做了個大頭兵。
   
     宋陽明白大宗師的意思,呵呵一笑:「兩碼事,放到一起就扯不清了,單說打仗的話……我也沒想太多,到現在根本就不把它當成一場仗了。」

     「那你把它當做什麼?」羅冠納悶追問。

     「殺人唄。」宋陽實話實說。

     羅冠先是愣了下,跟著說:「妖星的名頭,還真不冤枉你。」說完,想了想大宗師又笑道:「還真是個好兵!」,最後他又一拍宋陽肩膀,好像鼓勵似的:「多殺,又能精進!」

     只管殺人、不想打仗這碼事,什麼戰略、戰術之類都是元帥和將軍們的事情,宋陽根本不去費那個腦子。

     二十餘天就能走出的荒原,他們繞來繞去、走了差不多四十天,而再之後便是大大小小接踵而至、一場又一場的惡戰了。

     有時是獨自迎敵,有時是配合友軍,有時候面對優勢敵人苦戰不退,有時對逃散的敵軍卻收兵不追,而宋陽也真就始終不曾去問過主官一句『為何如此』,常春侯堅決服從軍令,聞號而進、聞鼓則戰、聞金便撤……

     不知不覺裡時節悄悄變化,從初冬至深冬再到初春……南理的春天來了,北地草原上卻依舊大雪濛濛、寒風凜冽。宋陽自己也數不清他究竟打了多少仗、殺了多少人,但只要置身戰場,他便化身狂魔,專心殺人!

     最初所在的那支沙民先鋒早就消磨殆盡,宋陽和羅冠隨著戰友一起混編入其他隊伍,到現在已經換過四五支旗號了。

     這其間宋陽也曾參與過幾場規模巨大的戰意,即便以他的驚人目力,也遠不足望穿整座戰場,他也不去看,在他眼裡只有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個狼卒。而這種裹含了幾萬甚至十幾萬戰士投入的會戰結束後,短時間內他都不知道自家大軍究竟是贏是輸,唯一能確定的僅僅是自己和羅冠還活著吧。

     甚至到了現在,宋陽都不知道沙民大軍究竟有沒有和回鶻兒取得聯繫、更不清楚戰勢於己方到底是有利還是不利,他瞭解的事情不比身邊任何一個沙族戰士更多……

     今天白天又打過了一仗,鏖戰良久狼卒潰敗,沙族沒有追趕,而是原地紮營休整,晚飯後宋陽也不怕地面冰冷,頭枕雙手躺在雪地上,口中哼著個小吊仰望夜空。

     羅冠走到近前,笑道:「心情還挺好。」

     宋陽應道:「今天是個特殊日子。」

     羅冠納悶:「什麼日子?」

     「二月十九,回鶻王駕與南理公主和親大喜之日,」宋陽長長呼出口悶氣:「這個時候,我差不多該入洞房了吧。」

     只是個初定的吉日,錯過了也並非什麼大事,不過好久不見,宋陽真的很有些想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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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九十六章 國難


     羅冠不知道該說點啥,不過轉念一想這麼無聊的事情,根本犯不著自己這個大宗師去說啥,甩了下袖子轉身走開了,任宋陽躺在地上自己發呆。但還不等他走遠,忽然有沙卒趕來報信,說是有訪客到來,現在已經抵達軍營。

     宋陽略顯詫異,暫時也沒多問,翻身躍起與羅冠一起向外走去。他們才剛走過半途,訪客就迎頭而來,為首之人昂首挺胸龍驤虎步,正是沙民大軍統帥白音王,在他身後緊跟著瓷娃娃、帛夫人、南榮小婉等眾多同伴,另外在外面負責『信兵』、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曾露面的帛先生也在隊伍中。

     突然間大群朋友都來了,指定是出了什麼事情,宋陽快步迎上:「怎了?」

     帛先生搶上半步,一反平時的囉嗦嘮叨,直接應道:「一是柴措答塔宮中叛亂,大活佛博結喪命,如今密宗已經找到了新的轉世靈童。」

     宋陽嚇了一跳,一家的皇帝說死就死了,讓他如何能不驚訝,帛先生的聲音不停:「另一件事,吐蕃重兵進擊東南,冒犯南理。」

     宋陽眯了下眼睛:「什麼樣的陣勢?」

     帛先生聲音低沉,並未直接回答宋陽的問題:「大活佛死後不久,柴措答塔傳告天下,弒君大案已經查明,逆賊暗中與南理勾結……」

     話沒說完,宋陽的臉色就微微一變。

     事情的前因後果他全不瞭解,但至少能明白,柴措答塔這道昭告一傳出,南理就成了所有吐蕃人的『殺父大仇』,這次吐蕃進兵南理,也再不會像以往那般只是小打小鬧的騷擾一番了事,而是不死不休的大戰!

     除非殺進鳳凰城、徹底摧毀南理皇廷,否則吐蕃人豈肯善罷甘休。

     這一戰亡國滅種,南理國難當頭。

     宋陽一行都在北地深處,全副心思都投入回鶻、犬戎和沙民的三方會戰之中,消息閉塞,全不知外面的情形,帛先生的消息還是從回鶻方面傳過來的。謝門走狗在前線『信兵』,不久前終於有了重大突破:成功與回鶻人建立了聯繫。

     消息非同小可,帛先生親自趕回呈報,而他的信道初建,只能直接和中軍謝孜濯聯繫,沒辦法直接找到宋陽,不得以下小小兜了個圈子,由此大家也都一起跟了來。

     西線戰事鎮西王首當其衝,而前線開戰、老父再度掛帥出征,筱拂和初榕的心情可想而知,再說封邑雖然遠離邊疆暫時不會受到戰火波及,但這個時候家裡非得有一棵主心骨不可,無論如何宋陽都要立刻趕回去了。

     「回鶻大可汗也傳了幾句話過來,大概的意思是南理是他的兄弟之盟,你家的事情他一定會管,但眼前的情勢……他要南理務必堅持上一段時間,只要這裡的戰事完結,他立刻轉頭去對付吐蕃。」帛先生道。

     宋陽一笑,先莫說真正出兵,日出東方身為大可汗,敢對他說出這樣一句話便足夠了,而且南理的事情,歸根結底還是要靠南理人自己的。

     帛先生繼續說道:「我隨你一起回去,高原那條路走不了了,我們從犬戎去大燕,前半程小心些,只要進入燕境,後面就全不用擔心了。」

     這個時候白音王大步上前:「我來送行的,待你打完吐蕃番狗、我殺掉犬戎狼子,大家再見面喝酒。」說著他張開雙臂重重給了宋陽一個熊抱,隨即又有些訕訕地笑道:「另外…還有個事情想要求你,你這趟回去…能不能請謝小姐暫時留在軍中?」

     宋陽不知道的,謝孜濯追隨中軍參與軍策指定,越來越進入角色,給沙民的幫助也越來越大,畢竟瓷娃娃在家時熟讀兵策,心思也足夠透徹。

     除此之外她還有一重極出色特質:冷靜。

     她的顏色只為宋陽綻放,其他所有事情她都看得很清淡,掌兵時更是如此,只問成敗不理生死,於她而言打仗就是一道題,她全神投入也只是為了解開題目,有她參與軍略戰策,對白音王是個極大的補益,自從沙族進入戰場以來,她前前後後已經指揮了幾場了漂亮戰鬥。而且此刻沙族和回鶻剛剛建立聯繫,雙方開始籌劃與狼卒的決戰,這樣的關鍵時刻放瓷娃娃回家,白音王無論如何也捨不得。

     宋陽轉目望向謝孜濯,後者迎上他的目光,報以安靜一笑,最最簡單的心思,去或留她都無所謂,全都交給宋陽做主。

     「常春侯回去,謝孜濯留下。」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班大人緩緩從人群後轉了出來,他也隨著大夥一起來了,走到宋陽跟前:「謝孜濯於戰事頗有天分,但仍欠磨練,還差得遠了,我南理雖小,卻也不乏大好戰將,別人不提,就你那位老丈人麾下智將勇將就一抓一大把,南理的戰事不缺她一個;可此間不同,沒了謝孜濯無異折了白音王一條胳膊。」

     老頭子的話裡明明白白透出一股對沙民蠻族的蔑視,白音王知道他的脾氣,不僅沒和他計較反而點頭附和:「一條胳膊不止,是兩條膀子。」

     南理不缺瓷娃娃,此間的大戰卻少不得她,該去該留明白得很,而班大人的話還沒完:「指望回鶻能對吐蕃施壓、幫我南理,就得先盼著這邊的戰事結束……單單結束不夠,還非得打贏、大勝才行!」

     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只有先卸掉回鶻西線、來自犬戎的壓力,日出東方才有精力、有能力、有底氣地對吐蕃施壓。

     所以非得大勝這一仗,滅掉狼卒的邊線雄兵,讓犬戎短時間內都無力反撲。打平不行、敵人主力仍在、終究是掣肘之患;打輸就更甭說了,回鶻大軍要是在這裡被人家給滅了,日出東方不收拾鋪蓋逃到沙漠深處避難去就不錯了,自顧不暇又哪還管得了南理。

     班大人的道理清楚得很:「謝孜濯留在這裡助戰沙民,其實也是在幫南理,而且比她隨你一起回去有用萬倍。」

     說完謝孜濯,班大人又把目光轉向帛先生:「差不多的道理,謝家舊部也應該留下來。」沙民的作戰方式很原始,得了『信兵』相助便等若添了幾條長長的觸鬚,戰力得以突飛猛進;至於南理,他們有自己的情報系統,謝門走狗的能做得到的事情,南理的軍情探子也未必做不來。

     畢竟是幾朝元老,班大人寥寥幾句就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到了現在也實在沒什麼可猶豫的了,宋陽即刻啟程返回南理,謝門走狗與謝孜濯繼續留在此處助沙民作戰,班大人繼續他和宋陽約定好的『一年之期』助白音王奪位。

     至於羅冠、南榮、小婉等當初那些著宋陽一起從燕子坪出來的同伴,現在都和他一起回去,另外七上八下也離開首領加入宋陽的隊伍,待他們進入大燕境內,少不得要有謝門走狗的接應,到時還要靠他們哥倆幫忙聯絡。

     不等天亮,宋陽等人就撤出軍營,連夜啟程趕赴大燕。對草原行走中最大的威脅『庫薩』,他們從白音沙民那裡學到了破解之法,沿途又有草原上的小狗小心照顧,一路上不存波折,這一行人除了阿伊果武功差勁之外個個都是精銳,腳程迅捷驚人,一個月後宋陽成功穿越邊境,終於走出了莽莽草原,返回到漢家世界。

     謝門走狗在大燕的能量比著草原上強大得太多了,而付黨、顧閥也非等閒之輩,這三家聯手相助,宋陽的路程更加順利通暢,只是在路過江南時,本應坐鎮睛城的李明璣忽然趕來相會。

     一襲紅衣,面容清冷,李明璣風華依舊,與當年一品擂前初見時幾乎沒有一點變化,倒是小丫頭葉非非,幾年過去出落得更可人了,再見到宋陽時葉非非一反冰美人的常態,笑嘻嘻地上前斂衽施禮,直接站到宋陽身旁,端茶倒水遞送毛巾地忙活著、伺候著,把宋陽搞得大大地不習慣。

     李明璣坐在他對面笑道:「葉非非是我的人,我是付丞相的人,你是付丞相的公子,她侍候你是應該的,坦然受了吧。」

     「以前可沒見你們對我這麼好過,還收我錢來著。」宋陽隨口說笑著。

     不用李明璣說話,葉非非就把嘴巴一扁,委委屈屈地想說啥,宋陽卻比著她更快,搖頭笑道:「少來少來,我不聽!」葉非非也不以為意,嘻嘻一笑,又把那些肉麻話統統吞回到肚裡。

     宋陽望回望向李明璣,就此轉入正題:「有事情?」

     李明璣深吸了一口氣:「燕頂叛國,已被景泰緝拿落獄。」

    宋陽大吃一驚,一時間還道自己聽錯了,瞪大眼睛確認:「當真?!」

     李明璣點了點頭,從吐蕃軍隊不宣而戰攻擊大燕,到不久前先後兩批國師勾結吐蕃、反叛大燕的罪證從高原傳入中土等所有她所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宋陽。

     宋陽低頭沉思,久久不語。

     好半晌過去,宋陽才再度抬頭,但並再沒多說什麼,只是對李明璣點了點頭,後者一笑嫣然:「你心裡有數就好,多多小心。還有……南理若真呆不下去,帶了家小來睛城找我,總會有你一個安身之處的。」

     宋陽呵呵一笑:「多謝。」

     隨後雙方不再談及正事,又閒聊幾句李明璣告辭而去,宋陽再度啟程……二月十九他離開沙民軍隊,穿越回鶻、大燕兩座大國,歷時整整兩個月,終於重返南理境內!

     鳳凰城和封邑早都得到了消息,他才一入境就有朝中官員與家中親友迎上來。

     家裡來的人並非公主郡主,甚至秦錐魏治這些相熟的紅波衛都沒來,迎接宋陽的是俏麗丫鬟小九和忠心奴隸啞巴,外加燕子坪大捕頭盤頭。

     國難當頭也擋不住小九見了自己公子後那份開心快樂,圍著宋陽又轉又摸,笑得合不攏嘴,盤頭也開心,但是比著小九兒要正經多了,對宋陽道:「公主和郡主交代下來,西線戰事突兀,封邑需得有人坐鎮,不能親自來迎你了,盼你快快回家早日相聚。」

     燕子坪不單單是宋陽的封邑領地,還是南理佛家聖地所在。西線開啟戰事,所有南理臣民都人心惶惶,妙香吉祥地的作用也就愈發凸顯,穩定民心激勵士氣,在某種程度上,來自妙香吉祥地的祈福法事,甚至比著鳳凰城中傳出的討賊詔更能讓南理百姓安心。

     最近這段時間,信徒從四面八方聚攏而至,求佛請願為國為家祈福,封邑中的忙亂可想而知,承合無論如何也走不開,而更關鍵的,公主和郡主既是貴族也是紅波府的女兒,如今她們不能離開封邑去往後方,哪怕只是去接個人也不成……燕子坪距離前線還遠,但畢竟也在南理西域,比不得後方更安全,這個時候小捕或初榕走了,讓前線的戰士怎麼想、來封邑祈願的信徒又會怎麼想?

     「另外」盤頭繼續道:「封邑裡的紅波衛,大都返回了前線去抵禦番子,所以秦錐他們也沒辦法過來接你。」

     紅波衛都是來自西線的悍卒猛士,一旦前方大戰再起他們就會重返軍中,早在吐蕃興兵之處秦錐等人就奉王命返回前線去了。

     家中的要緊人物沒來,朝中派來迎接常春侯的也不是重要大員,為首官員姓李,官職不算低,是左丞相胡大人的親信,是上次出訪大燕參與一品擂的使節中少數倖存者之一,和宋陽也算熟稔,上前行禮後就不再咬文嚼字,對宋陽道:「鎮西王早已趕赴前線,胡大人、杜大人幾位坐鎮京師,這個當口…侯爺曉得,軍務、政務繁忙無比,胡大人實在抽不出身,派我來接你,出京前他老人家叮囑我,沒能親自來迎,你可千萬別見怪。」

     宋陽哪會在意這些,擺手追問道:「仗打得怎麼樣?」

     「鎮西王親自坐鎮苦水關,番子難越雷池一步!」話雖然說得帶出幾分豪氣,可李大人臉上還是顯出了一份憂色,這次吐蕃人來勢洶洶,且兩國的實力根本就不在同一檔次,眼下雖然還扛得住,但究竟能堅持多久,誰都不敢保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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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8 01:31:38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九十七章 神奇

      青陽城的葛老爺是個外來戶,據他自己說,以前他是在外面跑馬幫做生意的,後來年紀大了、手上又賺到些錢,就不再辛苦奔波,因為喜歡青陽城的繁華熱鬧,所以落戶在此,開開心心地做了個富家翁。

      葛老爺脾氣不錯,平日裡都笑呵呵的,最喜歡泡在茶館裡和旁人談天說地,此人年輕的時候應該讀過書,肚子裡很有些貨色,口才好腦筋更好,相處的時間長了誰家有點大事小情都會向他討個主意,葛老爺則有求必應,當真生了一副熱心腸。

      漸漸地,葛老爺在鄰里間有了些威望,前陣子城裡選里長,街坊們全都舉薦葛老爺,可出乎大夥意料的,他自己堅決推辭,任憑別人怎麼來勸他都不肯去做這個差事……大家都明白他不缺錢,里長那點補貼入不了他的法眼,但這個差事背後是有大好處的。

      里長算不得官職,沒什麼實權,可關鍵是他能和官面上的人有交往,葛老爺再怎麼有錢也不過是個土財主,他是衣食無憂了,但富不過三代,總該為兒女做些打算吧,能有機會和官面上的人物結交,將來在使些銀子,未必不能幫兒孫討個一官半職,家裡有吃上皇糧、拿了官餉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光大門庭呢。

      最終他也沒去做那個里長,街坊四鄰都替他可惜,覺得一貫看事通透的葛老爺這次有些犯糊塗了。但街坊們又哪知道,葛老爺是絕對絕對不敢和官面再扯上半點聯繫的,因為他壓根不姓葛,他姓周。當然他也沒做過什麼趕馬幫的生意,人家以前是堂堂的七品朝廷命官,主掌一方生死青天大老爺,小鎮燕子坪的父母官周大人。

      從紅波府得了大筆銀兩、改名換姓的周老爺日子一直過得舒舒服服,但是最近這幾個月他總是心驚肉跳的,不是他膽子小,而是那一條條的消息來得實在有些太驚人了。

      先是南理的兄弟之盟回鶻兵進犬戎,一方是大漠雄鷹、另方則是草原惡狼,這兩頭猛獸一開打立刻震驚中土,不過他們在遙遠北方,打得再如何熱鬧也波及不到南理來,周老爺關心則已,並沒太多擔心;

      不久之後西域佛主博結暴斃之事傳遍中土,一直以來吐蕃都在欺負南理,聽說他家的皇帝死了,南理人個個都興高采烈,周老爺那些街坊也不例外,坐在茶館中討論此事,時不時就就爆發出一陣歡笑,唯獨老周坐在一旁顯得憂心忡忡,畢竟是讀過書、當過官的人,他的見識比起普通人要高上一籌,對此事他另有看法:博結主掌高原的這些年,雖然也小惡不斷,畢竟沒有掀動大戰,至少在大體上還維持了一個安定局面,他突然死掉,以後高原會如何對待南理?

      果然,高原上才一選出轉世靈童,內政稍穩就硬誣南理為弒君元兇,消息從柴措答塔一傳出,南理立刻炸開了鍋,接下來便是兵禍西來,邊關捲起燒天戰火。

      南理西線正打得激烈,南理的另一個鄰居大燕也傳出驚人消息:燕國二主之一的國師盛景大國師身敗名裂,落下叛國重罪。

      再加上不久之前吐蕃還曾兵進大燕,從東到西自南至北,世上五國沒有一座太平的,不由得周老爺不做沉沉一嘆:亂世將至!

      可南理這邊彷彿還嫌自己不夠麻煩、還嫌中土局勢不夠混亂似的,於一個多月之前突然傳召天下,對草原之國犬戎宣戰……小皇帝福原玉璽扣印的宣戰書從皇宮傳出,遞送遙遠草原的同時,無數信雀也從鳳凰城四散而起,把這個消息傳遞全國。

      消息傳到青陽城時、為家家戶戶所知的時候,周老爺正在泡茶館,聞訊先是一愣,南理向犬戎宣戰?這可不是缺心眼麼?兩國中間還隔著個大燕,不是打不打得過的事,而是根本就打不到。

犬戎既然打不到又何談宣戰?難道要派兵借道大燕去草原?茶館裡議論紛紛,人人不明所以。這個時候又顯出周老爺的見識了,略略沉思片刻就猛地一拍桌子,呵呵笑道:「妙啊,妙得很!」

      他一有動靜,立刻把眾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過來,大家都知道他是有見解的人,當即圍攏上來七嘴八舌詢問究竟,連茶店老闆都擠到了身前,周老爺先是手撚鬚髯微笑不語,正經擺出一副窺到天機的高人模樣,半晌過去等把架子擺足了,他才心滿意足地咳嗽半聲,緩緩開口:「宣戰也不是真就派兵參戰,再說就算真派兵,大燕也不會讓我們借道…不過是個態度,不管用什麼藉口向草原宣戰,都是咱們南理皇廷擺出給回鶻大可汗看的態度!」

      曾經的縣太爺,一下子就想到了這其中的關竅,南理是拚命要把自己和回鶻綁在一起,今天南理為了回鶻向犬戎宣戰,不管怎麼說也算是盡了兄弟之盟的本分,來日北方戰事結束,回鶻能看著吐蕃侵略南理不管麼。

      至於得罪了當世另一座強國犬戎,以後又會招來什麼樣的惡果,現下南理國難當頭,只求能度過眼前的難關就阿彌陀佛了,其他的實在顧不上了。

      周老爺喝了口茶水,正準備給街坊們詳細解釋解釋這番道理,外面忽然又有消息傳來,嚴格地說是半個消息……宣戰事情的後半段。剛剛傳開的只是南理對犬戎宣戰,但宣戰的理由大家還都不知道,此刻剛剛傳過來:犬戎罔顧信義,陷害過境南理使團,上下數百使節盡遭狼卒屠戮。

      還是那支去回鶻慶祝日出東方登基的使團,犬戎說把他們送過了邊境、回鶻則說沒收到人,此事本來已經不了了之,如今又被南理朝廷拿出來用作了宣戰藉口,而最最關鍵的是,在小皇帝傳告全國的榜文中說的明明白白:南理常春侯也在這支使節團中,隨其他同僚一起遇難。

      『哐當』一聲脆響,周老爺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大老爺臉色很不好看,輕輕念叨了『陽伢子死了?』,他在燕子坪做了十年縣太爺,也算是看著宋陽長大的,如今忽聞此子身死,心頭沉甸甸的,再沒了誇誇其談的興致,嘆了口氣站起身走了。

      宋陽當然不知道周老爺現在過得如何,他剛進入南理境內,心裡盤算著立刻趕回封邑,但左丞相派來迎接他的李大人卻搖了搖頭:「左丞相親口交代的,無論如何也要請你去一趟鳳凰城,只去京師還不成,一定要走大路,逢大城重鎮便要進去轉一圈。」

      還有什麼事情能比著回家更重要,宋陽皺起眉頭正待拒絕,李大人又趕忙道:「四十天前,皇帝傳告九州,說常春侯已在草原殉難。」

      宋陽愕然:「我死了?什麼意思?」

      四十天前,宋陽正在草原穿行為回家做長途跋涉,那個時候家裡、朝廷就已經得知他就快回來了,又怎會去散佈他的死訊?不過宋陽兩世為人煉成的心思不是白來的,稍稍一想便恍然大悟,當即點頭道:「那就先回鳳凰城!」

      李大人面露喜色,當即傳令手下,一行人即刻啟程趕赴皇城。

      從大燕返回,宋陽自折橋關入境、入關後與前來接迎的官員與家人匯合…幾個時辰之後,鎮南雄關折橋關身後、南理的另一座重鎮紅城中,忽然馬蹄隆隆傳起,大街小巷中都有差官策馬急行,沿途大聲宣佈一條喜訊:本以為已在草原上殉國常春侯平安歸來。

      跟著紅城官府門前廣場與四門同時張貼榜文,說明常春侯在返程之前已經見過了回鶻大可汗,大可汗承諾不日將起兵南下痛擊吐蕃。

      幾個月裡,最最振奮人心的消息莫過於此了。

      最近這幾年中,南理國內風頭最勁的人物非宋陽莫屬,青陽選賢嶄露頭角、鳳凰城中用一張大笑苦主像破無頭案、遠赴大燕勇奪一品擂、在睛城萬民暴亂中奇蹟般生還回國、與回鶻大可汗結義金蘭、紅波府哭靈硬生生喚回了公主的魂魄、公主郡主雙株歸一……在他身上發生的奇事一樁接一樁,只要一提到這位侯爺,南理人心中就會自然而然地湧出兩個字:神奇。

      而他『死』後,朝廷循例張榜公告常春侯生前功績,榜文中有些地方言語不詳、措辭含糊,但百姓還是能大概看出來,原來當年的破解紅城瘟疫、折橋關殺滅燕兵由宋陽一手所為;去年中秋皇家巡遊慘禍、靖王謀逆的驚天大案,也是由宋陽暗中主持才得以告破,最終逆賊伏誅、幼帝繼位,常春侯功不可沒。

      這樣的人乾脆就是天才了,只可惜年紀輕輕就命喪犬戎,南理百姓無不扼腕嘆息,可任誰都不曾想到的,神奇侯爺又繼續了他神奇。

      一時之間紅城上下轟動,常春侯過境時無數百姓用上街頭夾道歡呼,場面或許比不得皇帝巡遊更盛大,但絕對更加熱烈,國難當頭之際南理最最神奇的那個人回來了,同時還帶回了友邦回鶻的承諾,讓人心中升起的那重振奮,真就沒辦法用言辭表達了。

      又何止紅城,宋陽所過的每一座稱過、州府都會掀起歡騰熱浪。朝廷少不得又要放飛大批信雀,把這個天大喜訊傳告南理九州,青陽的周老爺聞訊一下子跳起來多高,大聲招呼著僕從上街去買鞭炮,不過還不等他家的炮仗買回來,城中四處就響起了爆竹聲聲……

      以為宋陽真的死掉時秘而不宣,得知他即將歸來時宣佈他已死、公告他的功勛,待宋陽回來後就拉著他四處『展覽』,所有這些是左丞相一手炮製,歸根究底,胡大人弄出這麼多事情的目的不外四個字:振奮人心。

      吐蕃入侵大禍天降,從朝到野、從官到兵再到民人人士氣低落,舉國頹喪這一仗還怎麼打?胡大人就是要把宋陽『渲染』得神奇再神奇,用他來振奮人心。剛剛歸國的常春侯,說他是南理人的『圖騰』有些太誇張,說是『精神領袖』更不恰當,倒是宋陽自己給自己一個定位挺準確的:吉祥物。

      從折橋關去鳳凰城、再去燕子坪,也算得上是順路,比著直接回家多不了幾天,何況他小小地繞一圈,本身也是對鎮西王、對這場戰事的支持,吉祥物盡職盡責,胡大人怎麼安排他就怎麼配合,一路之上盡享榮光,終於抵達國都鳳凰城。

      南理第一繁華大城,對吉祥物的歡迎規模自是遠勝別家,宋陽翻上車轅吐氣開聲,照著胡大人早就寫好的稿子鏗鏘吼喝幾句,跟著上朝去覲見皇帝,畢竟是個位侯爺,來到了京師少不了這番禮節應酬,直到晚上他才騰出空子,被胡大人拉到了丞相府詳談。

      讓宋陽稍有些意外的是,小葡萄並不在府上,問過胡大人才知道葡萄現在仍在燕子坪。

      當初把小娃送到封邑時大家說的明白,只『寄養』一年,如今期限已滿,而且燕子坪雖非前線但總比不得後方京城來得更安全,胡大人居然不張羅著接回獨苗,宋陽大感納悶。

      對此左丞相只是淡淡一笑:「公主郡主還不是都留在燕子坪了麼,這個時候萬萬沒有把葡萄接回來的道理。」

      不得不說的,南理的幾位重臣都當得『忠君愛國』這句評價了。

      宋陽看了看胡大人,也不去做無謂勸解,只是點頭道:「我這就回去封邑了,葡萄的安危你全不用擔心。」

      胡大人『哈』地一聲笑:「我也這麼想的…番子真要突破前線、打到燕子坪,葡萄跟你一起逃進大山,反倒比回京師更妥當些。」說完,老頭子一擺手轉回正題:「回鶻那邊,真的會出兵幫我們?」
      
      日出東方已經通過帛先生向宋陽轉達了他的意思,但動兵畢竟是國事,就算回鶻打贏了狼卒,到時候還有沒有力氣再去施壓吐蕃,這還是未可知的事情,對胡大人的詢問宋陽不敢大包大攬,只是把自己所知的狀況如數相告。

      胡大人手指輕敲几案,聽得很仔細,待宋陽說完後他點了點頭,又問:「燕頂叛國的事情你知道了吧,怎麼想?」

      在旁人看來,燕皇帝與燕佛主水火不容,一方鬥倒另一方再正常不過,可宋陽、左丞相等人都知道這兩個人根本就是一夥,要是也那麼想真就傻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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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8 01:32:12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九十八章 洪口

  返回南理這一路上,宋陽早就把這件事想明白了。
  
  他不是神仙,自然不會知道柴措答塔宮內發生過什麼事,但是把最近中土上諸多大事串在一起去看,他找到了一個關鍵。
  
  宋陽應了左丞相一句:「吐蕃入侵南理。」
  
  沒頭沒腦地回答,但胡大人眯起了眼睛,顯然宋陽說中的是要害,左丞相冷笑著,接著宋陽的話向下說:「不錯,吐蕃攻我南理,番子怎麼敢……」說到最後一個『敢』字,他加重了語氣、加重了聲音,同時再度瞪起了雙眼,一向麵糰團般和氣、不笑不說話的老頭子目中凶光畢現!
  
  不得不說的是,吐蕃人攻襲南理選擇的時機很好,北方的回鶻正和犬戎大打出手,暫時無暇顧及兄弟之盟,眼下日出東方做不了什麼,只能眼睜睜看著吐蕃番子作惡。
  
  可吐蕃並非回鶻這一個敵人,這些年裡大活佛始終不敢吞併南理,固然是因為回鶻的牽制,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忌憚大燕,怕燕人會在他興兵對付南理時趁虛而入。如今吐蕃怎麼就敢來攻打南理?而且番子擺出的藉口絕非打一打就能收兵的,甚至以大局而論,這是中土百多年裡最兇猛的一仗。
  
  吐蕃怎麼敢?除非柴措答塔能確定在他攻擊南理的時候,大燕不會橫插一手。
  
  這便是宋陽看到的『關鍵』了:吐蕃哪來的把握?
  
  看透了這一重,整件事也就不難猜了。
  
  宋陽想清楚的,胡大人也照樣能猜得到,老頭子沉沉一嘆:「吐蕃和大燕現在是一回事,這次當真麻煩了,以後更是難有寧日……」
  
  不等他說完宋陽就笑了:「不把初一的大火滅掉,還想什麼十五的決堤?一件一件來吧,先把番子擋住再說。」
  
  胡大人點了點頭:「只盼鎮西王能撐住西線,只要他能撐上一段時間,即便等不到回鶻的救兵也無妨。」
  
  這個說法宋陽從未想過,當即挺直腰板關心追問:「怎麼說?」
  
  「吐蕃為何要硬誣我南理為兇手?大活佛暴斃,不管柴措答塔看上去怎麼穩當,內中總會有亂流激盪,這一重絕不會錯的。內中矛盾重重,高原民心不穩,所以柴措答塔才要急著來打這一仗,把『報仇』這個幌子挑的高而又高……」
  
  班大人說到這裡宋陽便明白了,說穿了就是用一場外戰轉移視線、轉移矛盾。這樣做的好處不言而喻,但也並非沒有壞處,前提就是鎮西王能守住苦水關,讓番子戰事不利,時間拖得越久,吐蕃內部的壓力就會越大,遲早有爆發的那一刻,到時候吐蕃國內的矛盾不僅沒能轉移出去,反而會發作的更加猛烈。
  
  便如宋陽所說,現在想得太多也沒有什麼用處,就盼望著老王爺能夠守住雄關。
  
  由此話題又轉回到眼前的戰事,南理西線地勢特殊,苦水雄關兩側各有數里長城,把一座大山隘口封堵得嚴嚴實實,天然屏障外加人工修補構成了封拒吐蕃的防線,南理建國百多年中對雄關加固,到了最近三朝鎮西王負責西線防務,對它也就更重視了,經營到現在苦水關當得『固若金湯』四字。
  
  吐蕃人開戰之初鎮西王就趕去苦水關,到現在已經堅持了兩個多月,每天朝廷都能收到來自王爺的戰報,吐蕃的攻勢猛烈、前線打得很苦,雄關雖無恙但戰士傷亡嚴重,南理西部的各州府、各兵馬大營都已經動了起來,陸陸續續增援到前方。
  
  不止西疆,不久前朝廷又從南理中部和牙門軍中抽調了七萬健卒,由大將谷應春率領,於二十餘天前啟程奔赴西線馳援。
  
  「調兵七萬已經是大夥一起咬牙的結果了,倒不是說咱們沒兵了,而是眼前的情形,剩下的人不能動也不敢動了。」
  
  宋陽點頭,完全能明白胡大人的意思,大燕吐蕃現在成了一家,吐蕃從西邊遲遲打不進來的話,說不定大燕就會自北方發難。北關折橋、紅城眼線現在看上去太平,但胡大人也好、朝廷也罷、甚至鎮西王自己都不敢對其掉以輕心,西面要打,北方的防務也不能稍有鬆懈。
   
  能再抽調出七萬人去馳援前線,已經是犧牲了一部分皇城的衛戍力量,當真是做到極限了。
  
  而谷應春的運氣不太好,他統帥的七萬援軍在途中正趕上南理特有的初春暴雨,剛過青陽就遭遇暴雨斷路,現在還被困原地,莫說苦水關,就是洪口還未能抵達。
  
  谷應春和洪口城宋陽都知道,前者本來就是鎮西王麾下大將,算得王爺左膀右臂的重要人物,靖王之亂後調任牙門軍主將,主持京郊衛戍,有重任在肩。這次又把他派出去協助鎮西王,也足見朝廷對西線的重視了。
  
  至於洪口,是苦水關之後,南理西部的另一座重要屏障,地勢險要扼守於咽喉之地,一旦前線失守,西邊的希望就要寄望此處了,而洪口再向東直到鳳凰城則是南理內陸,再無險可守了。
  
  宋陽不會打仗,對這些事情聽聽就算,別說他沒有好主意,就算有什麼想法,也肯定不會比大群將領元帥研究出來的軍略更高明,又和胡大人聊了一陣,他便告辭離開了。
  
  雖然還沒成親,但他現在也算是紅波府的女婿,路過京師當然要住在自己家裡,何況西線開戰就等若紅波府在打仗,這個時候宋陽一定要過去探望下。
  
  紅波府現在的當家是二公子,以前和宋陽只有過寥寥幾次見面,完全算不得熟稔,不過這次在重壓之下再相見,自然而然多出了一份親切。乍看上去,紅波府和平時並沒太多不同,但宋陽的五感何其敏銳,隨同二公子一路穿過王府,很明顯就能察覺到:衛士不對勁。
  
  以前的紅波衛,就算不動不搖不說話,宋陽也能從他們身上嗅出一份鐵血威嚴;如今的衛士同樣腰板筆直挎刀執戈,可是那股自內而外的氣勢全然不同……或者說完全沒有。不用問,真正的紅波衛都已經追隨王爺一起返回前線,現在負責王府衛戍的只是些普通侍衛,如何能和那些浴血重生的悍卒相比。
  
  拜見過王府中的長輩,隨便吃了些東西,又和二公子聊了一陣,天色已晚,宋陽就睡下了。
  
  但是才剛剛躺下不久,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凌亂腳步,宋陽睡覺一向很輕,立刻驚醒回來,同時也聽得清清楚楚,腳步聲就是衝著自己房間來的,當即起身打開了房門,藉著月色,胡大人步履匆匆,正在二公子的陪同下走來。
  
  才分別不久,此刻又找上門來,宋陽就算再愚鈍也明白怕是出什麼事了。
  
  果然,一見宋陽,胡大人開口就是一句:「前線傳報,苦水關失守。」
  
  宋陽一驚:「怎會如此?」
  
  晚上的時候胡大人剛說過,每天王爺都會傳回戰報,前面打得雖苦但暫時還能守得住,可誰又能想得到這才過了兩三個時辰,噩耗便從天而降!
  
  胡大人沉沉搖頭:「雀書染血、言語不詳,具體狀況還不清楚,只知番子打破我家雄關。」
  
  宋陽又問:「王爺呢?」
  
  這次是二公子搖頭、沉聲回答四字:「還沒消息。」雖然比不得任初榕,但二公子也是個厲害人物,堪比天塌地陷的軍情噩耗、且父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還能保持鎮靜,實屬難能可貴了。
  
  苦水關失守,究竟是撤退還是潰敗或是被番子屠城?鎮西王是已經脫險還是被困於亂軍,或者失手遭擒甚至與城共亡?所有的事情都不知道。
  
  而更可慮的是,『千年前』通訊落後,若雀書屬實,那苦水關也並非今晚被破的,早在幾天前番子就入關了。
  
  胡大人語速很快:「無暇和你多說,我已召集群臣上朝議事。」
  
  宋陽應道:「我這就走了,葡萄你放心。」前線告破父王失蹤,家人心情可想而知,且說不定不久之後戰火就會燒到燕子坪,宋陽又哪還能在京城呆得住。
  
  胡大人是上朝途中就近繞了一腳來見宋陽,打仗的事情本來他都沒必要告知宋陽,至少不用親自來說、隨便派個人傳話就是,之所以他要親自來見這一面,就是為了再得宋陽確認的那後五個字:葡萄你放心。
     
  胡大人不再耽擱,對宋陽點點頭轉身就走;二公子也要上朝,抓緊時間對他說道:「尋找父王和前面的戰事不用你們操心,但兩個妹妹……」
  
  不等他說完,宋陽就點點頭,努力露出個笑容:「她倆肯定比我活得長。」
  
  任二公子笑了笑,伸手重重一拍宋陽肩膀,轉身追著胡大人一起走了。宋陽也不再耽擱,招呼羅冠等一眾同伴,即刻出京日夜兼程趕赴封邑。
  
  完全不管不顧的趕路,不節省體力、不顧路人驚駭目光,當然也沒心思在去按照原來的安排去做『吉祥物』展覽,幾天之後能跟上宋陽的就只有大宗師羅冠了。
  
  這一路總算平安無事,剛抵達封邑邊緣就遠遠地見到小捕、初榕和家裡的一群重要人物迎了出來。
  
  一番生離死別,只可惜之前那份哪怕只要想一想都會覺得狂喜的重逢,被前線湧來的陰霾死死壓住了,兩個女子都憔悴許多,姐妹都一樣,見到宋陽時心中只想大哭一場,但都還努力地笑著。
  
  宋陽快步上前,還不等敘話忽然一匹快馬從封邑內趕來,侯府剛剛又收到前方的軍情傳報,事關重大不敢耽擱,送來呈報與郡主。
  
  任初榕接過雀書,草草看了幾眼,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將其遞給了宋陽……的確是重大軍情,於此刻的南理而言,雀書呈報之事,甚至是比著鎮西王失蹤、苦水關失守還要更沉重的噩耗:洪口失守,七萬增援前線的健卒敗亡、主將谷應春戰死。
  
  不怪谷應春的。
  
  他的軍馬洪水困住難以寸進時,得了前方傳報,得知前線苦水關被番兵攻破,當時谷應春有兩個選擇:一是就此撤回大軍,返回京師或進入附近城池駐防;二則是冒險強進西方,趕在吐蕃人之前入駐南理西部的第二道雄關洪口,為國加固新的防線抵抗番兵。
  
  或許是心中藏了份為老帥報仇的念頭,谷應春等不及京師命令,他選了第二項、用了更激進的辦法,指揮全軍搶渡洪水,急赴洪口。當苦水關不再,洪口便是西疆最後的屏障了,谷應春的做法無可指責。他要真撤軍的話,那才是瀆職誤國所為。
  
  吐蕃自西向東勢不可擋直撲洪口;谷應春率軍由東往西趕赴雄關。
  
  雙方拼得就是速度,若番兵在谷應春之前攻下洪口,則南理危殆;反之,七萬雄兵先於吐蕃人增援雄關,至少能夠擋住敵人一時,暫時穩住大局。
  
  相比之下吐蕃人的路程更遠,但谷應春的行途上有洪水擋道,更加艱險難行,而除此之外,谷應春還有兩個沒想到:沒想到吐蕃人竟會前進的如此之快,沿途的城關幾乎都沒能阻擋他們片刻;沒想到洪口守將於大戰前夕突染惡疾,在城頭巡兵時一頭栽倒再沒能站起來。
  
  最終還是吐蕃人更快了一步,當谷應春領兵趕到洪口城下時,城頭上已經挑起了吐蕃的旗幟。
  
  洪口是決不能丟的,否則就以吐蕃一路掩殺過來的攻勢,後方更無法阻擋,無奈之下谷應春傳下強攻命令,只盼著再奪回重鎮。
  
  並非沒有機會的,吐蕃人也只是先遣軍團,才剛剛攻進洪口不久,立足未穩。如果谷應春手上的軍隊仍是出發時的模樣,那一仗他真能打贏。可惜,大軍搶渡洪水損失不小,全力行軍身心疲憊……異常慘烈的一戰,城頭幾經易主,打到最後城中番子只剩下數千殘兵,而南理這邊谷應春陣亡,軍中傷亡慘重,明知只要能再組織起一撥攻勢就能徹底清除番狗,但真正無力為繼了。
  
  苦水失守、洪口陷落,鎮西王下落不明,楚應春以身殉國,西疆統帥不再防務混亂,南理門戶大開。
  
  亡國滅種,絕非危言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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