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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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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4 08:36:23
一四0章 單騎闖陣  

秦林心頭憂愁,在山頂走來走去尋找脫困之策。

燕子磯從陸地上延伸到江心,三面環水,唯一和陸地相連的一面則被黑衣人圍困,要走似乎只能從江水上打主意了。

拍拍踏雪烏睢的額頭,秦林問它:「小黑啊小黑,你會不會游泳?」

馬兒西律律長嘶,點了點頭。

我靠,這樣都行啊?秦林也不知道馬兒是否真的聽懂了,不過,馬這種動物是會游泳的,以踏雪烏睢的神駿,自己抱著它脖子泅水逃出去請救兵,似乎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秦林把小黑牽到了燕子磯磯頭處,指了指江面。

踏雪烏睢只往下看了看,就四蹄趴著往後退,腦袋左右狂擺,馬嘴噴著白沫子噅兒噅兒直叫,似乎在說:「哎喲媽呀,嚇死我了,你以為這是高臺跳水呢?」

原來燕子磯臨江的這面極其險峻,筆陡的磯頭底下十多丈才是江面,這麼高跳下去再會游泳都沒用,因為先摔死了。

秦林乾笑著拍拍馬頭,尋思要不把眾位公子小姐的外衣扒幾件,撕了做繩子,把馬和人慢慢吊下去?

正想著,上遊方向駛來一艘大船,那船上也站著黑衣人,彎弓搭箭指著燕子磯。

這下可真插翅難飛了,就算跳進水裡不死,那船上放箭,也把你射成刺蝟了。

而且,對方的舉動有些奇怪啊!

秦林托著下巴,思索著敵人如此舉動的原因何在。

常胤緒帶著人走到這邊,拍著大腿叫苦:「倒楣!現在正刮西北風,燕子磯在南岸,倒不怕陸上那夥人火攻,可這船上只要射火箭,咱們就全成烤肉啦!」

秦林聞言心頭突的一跳,連常胤緒都知道的事情,那夥處心積慮的黑衣人當然不會不知道,那麼他們的用意就是……

這傢夥眉頭一皺,招牌式的壞笑就又浮現在臉上,微微翹起的嘴角顯得陰險狡詐。

常胤緒看見了,沒來由的菊花一緊……

女眷那邊已有了低低的啜泣聲,現在水陸兩面前被包圍」,豈不是插翅難飛,連請救兵都做不到,只能束手就擒了?有幾位年紀在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哭得直叫個梨花帶雨。

張紫萱溫言勸慰著小姐妹們,好不容易才叫她們止住哭聲,這才抬起頭抱歉的朝秦林笑笑。

公子少爺們也慌亂不堪,顧憲成把馬韁繩往房粱上搭,嘴裡直說成仁取義的話頭,高攀龍走到磯頭上望望長江,預備往裡面跳,劉戡之跌坐在地上默默無語,王士騏則像熱鍋上的螞蟻走來走去。

賈子虛一直灰頭土臉的坐著,這時候突然抬起頭來:「不如,咱們降了吧,諒山賊無非是求財而已……」

顧憲成也不搭繩子上吊了,高攀龍也不投水了,舍財免災,能花錢買命幹嘛要尋死?

「萬萬不可!」

張紫萱站了出來,指著眾位姐妹,正顏厲色的道:「落於賊手,姐妹們豈能芶活?所謂投降,你是要她們去死嗎?」

女眷們聽到這話,又齊放悲聲,她們最擔心的就莫過於此了。

賈子虛眼中異色一閃即逝,想了想又道:「各位都是世勳貴胄,祖父輩執掌天下權柄,賊人膽子再大也不過勒索錢財,萬萬不敢有所褻瀆。」

聽了這話小姐妹們稍微止住了哭聲,但幾今年紀稍長的卻神色越發黯淡。

張紫萱神色堅定,那絕世的容顏隱隱有聖潔之色:「絕不可以,女子所重莫過於名節,無論是否有所褻瀆,只要曾經落於賊手,她們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張敬修、張懋修手持寶劍站到了妹妹身後,臉上帶著冷笑。

顧憲成也厲聲道:「我等豈能因貪生怕死,將女眷送入虎。?顧某寧願自盡,也做不出這等事來!」

高攀龍、王士麒也和他站到了一塊,就連劉戡之也在稍微猶豫之後,最終仍選擇了和幾位朋友並肩而立。

才子們或許膿包了點、無能了點,但讓同行女子拋棄名節以保全自己性命這種事情,他們還做不出來。

突然秦林跳了起來,黑著臉對張紫萱吼道:「名節名節,狗屁的名節!命都快沒了還囉裡吧嗦的,你這娘們太迂腐了!」

張紫萱嚇了一跳,莫名其妙的看著秦林。

「看什麼看,以為有個首輔老爹就了不起啊?」秦林狂噴著唾沫星子:「……哼,叫我陪你送死,我才沒那興趣呢,天底下的美女多的是,都要拿命換,老子也沒那麼多條!」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萬萬沒想到這姓秦的竟是這種人!

金陵四公子高高的揚著臉兒,自覺這次終於把秦林甩了好幾條街。

劉戡之鄙夷的冷笑著:「一介武夫就是一介武夫,不知道士大夫的禮義廉恥,到了關鍵時刻就只會芶且求生……」

本來說的挺高興,臉色又轉而黯淡,他心道自己臨死前終於壓倒了這姓秦的,可惜等會兒被強盜殺死,這番壯烈不能傳揚出去,倒是遺憾的很;忽然又想找紙筆做一首極好的絕命詩,把今日之事傳揚後世,足可名垂不朽了。

女眷那邊,人人都切齒痛恨秦林,又替張紫萱不值:相府千金,貌美若仙,加上才學博雅,怎麼偏偏遇到了這個負心漢?恐怕她早已柔腸寸斷,痛不欲生了吧?

張紫萱眨眨眼睛,看看秦林,果然如眾女眷希望的那樣,國色天香的臉龐蒙上了一層灰色,深邃如秋夜星空的眸子也瞬間變得黯淡,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顯然心中痛苦已極而又正在強忍,那種淒涼、傷心的情狀,就是鐵石人見了也要掉淚。

不少心軟的小姐妹已替張紫萱哭了起來,為她的「遇人不淑」為她的「坎坷經歷……」

「姓秦的,老子和你恩斷義絕,從現在就割袍斷義!」小侯爺常胤緒掄起九環厚背砍山刀,刺啦一下就把暗綠色的袍子割了一大塊,氣憤憤的往秦林臉上丟。

秦林讓開,老羞成怒的道:「我是為各位好,既然你們不領情,哼,跪下來求老子都不留這兒!老子是錦衣衛軍官,不像你們只是公子小姐,真要打起來老子不第一個送命嗎?」

說著秦林就把飛魚服撕開脫了,「不陪你們這群傻蛋,牛大力、胖子,咱們走!」

牛大力虎目含淚,滿臉不敢置信的神情:「恩公!」

「秦哥!」陸胖子也懇求的看著秦林,歡快的胖臉第一次顯得嚴肅無比。

「好!你們好!」秦林跳著腳氣急敗壞:「既然都想送命,我自己去投降,你們等著倒楣吧。」

說著秦林就氣咻咻的跳上踏雪烏睢,打馬慢慢往山下走,一邊走一邊喊:「穿黑衣服的弟兄們,我是來投降的,不要胡亂射箭!」

守住路口的家將、護院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繼而攔住他,滿臉鄙視。

「剛才不是我,你們早就送命了,現在我要投降逃命,你們倒有臉來攔?」秦林大聲訓斥著他們。

「放他走!」常胤緒怒髮衝冠的吼著,額頭上青筋直冒:「這種人如果真讓他和咱們待在一塊,那才是笑話呢!」

秦林冷笑一聲,不理會家將們,拍馬慢慢走下山坡,衝著黑衣人大聲叫道:「投降,投降!弟兄們不要放箭……」

黑衣人都看見他和守路口眾人以及常胤緒的爭執,三名領頭的黑衣人互相看了看,有些難以決斷。

忽然中間那個拿長鞭的黑衣人把頭點了點,甕聲甕氣的道:「投降的來,我們不放箭,不過你也別想耍花招!」

秦林一隻手牽著馬韁,一隻手高高舉起示意沒帶任何武器。

說來也奇怪,計劃周詳、部署嚴密的黑衣人團夥,竟對秦林投降一事深信不疑,並沒有嚴加戒備一或許是因為只有他一個人吧。

距離縮短到了數丈,使長鞭的黑衣人對左右兩位首領道:「這下倒有趣,本來要抓一窩小雞崽,卻撿了個錦衣百戶,哈哈,本教雖在湘西吃了虧,但咱們在金陵又勝了一局……」

說著話,那人陰笑著手腕一抖,軟鞭就像靈蛇出洞似的捲向秦林腳踝,口中言笑而手上發動,本走出其不意,鞭法又迅捷無倫,滿心這一下就要把秦林摔落馬背。

殊不知秦林早有準備,軟鞭堪堪捲到,他雙腿用力夾馬腹,踏雪烏睢就忽的一下向前猛撲,這志在必得的一鞭就落了空。

黑衣人紛紛叱罵,無奈踏雪烏睢乃有名的千里駒,發動實在太快,什麼舉動都來不及了。

「鷹爪孫看打!」左面那黑衣首領使的袖箭,比別人快,叱喝著將手揚起,一溜兒銀光就朝著秦林左肋直打,噗的一下刺了進去。

秦林哎呀一聲慘叫,撲倒在馬背上,不知生死,那馬潑拉拉甩開四蹄奔跑如飛,把射向它的羽箭全都拋在了身後。

黑衣人追之不及,那使長鞭的問道:「楊賢弟,那鷹爪孫還有命嗎?」

「我袖箭打的左肋心臟。」那楊賢弟只說了這一句,就閉上嘴。不言。

使長鞭的點點頭,他知道這位楊賢弟袖箭百發百中,既然他說打的心臟,剛才那鷹爪孫就鐵定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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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4 08:36:39
一四一章 飛騎求援
      
     真瀆山頂,張紫瑩緊張而又期待的看著秦林打馬老向敵陣,腮邊因激動面浮現漂亮的嫣紅,忽然遙遙望見秦林中箭,俯身馬背生死不知,她的臉刷的一下變得煞白。
      
     “哈哈,姓秦的想拋下咱們獨自逃生,沒想到竟然頭一個被殺!”劉戡之冷笑起來,陰陽怪氣的道:“這才叫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才不是呢!”陸胖子反駁道:“秦哥不是那種人,他定是想騙過黑衣人去請救兵。這傢夥屁股一撅,我就曉得他要拉什麼屎,剛才他那麼鬧,肯定是為了騙得土匪不防備才好趁機衝出去,所以胖爺我才配合他的!”
      
     張紫萱聽了這番話,貝齒輕輕咬住下唇,強忍住沒有出言贊同。秦林為什麼要那樣做?她想到的原因比陸遠志更多,也更貼近真相。
      
     劉戡之不屑一顧的撇了撇嘴:“反正他死了,隨你怎麼說,我只當他是臨陣脫逃的貪生怕死之輩。”
      
     死?胖子嘴裡哧的一聲笑:“秦哥屬貓的,有九條命,你想他歸位?沒那麼容易!”
      
     “我家長官不會有事!”牛大力也斬釘截鐵的道:“天估善人,秦恩公要長命百歲、百子千孫的。”
      
     顧憲成、高攀龍替劉戡之幫腔,陸遠志、牛大力和他們相爭,看看又快打起來了。
      
     賈子虛忙把他們隔開:“且莫爭這些,就算秦長官沒死,要請救兵來也得南京守備會著鎮守太監用印、中軍都督府發兵,沒半天功夫到不了這燕子磯,但現在江面上都來了賊船,如果射火箭上來,咱們豈不全都葬身火窟?”
      
     這頭說這話,山腳下的黑衣人又鼓譟著往山上沖張弓搭箭與把守路口的家將對射,家將、護院們攜帶的箭支不多,越來越難以支撐。
      
     “姐妹們,靠別人不如靠自己!”張紫萱利索的把裙擺往腰間一紮,衝上去幫著撿敵人射過來落在地上的箭矢,遞給家將們。眾位千金小姐有樣學樣,就是裹了小腳的也不甘人後,紛紛上前相助。
      
     見主人也來相助護院家丁們情知這次只要不死,回去就必得主家的重賞,所以一個個積極表現,頓時士氣鼓舞高漲。
      
     但開弓放箭並不是可以無限持續的,軍用八鬥弓普通人射到十來箭就手臂酸軟乏力,除了力氣大得變態的猛將,一般來說就算經過嚴格訓練的精銳弓箭手,射到二十箭也差不多是極限了。
      
     家將們漸漸雙臂乏力,射出的箭矢力道越來越弱,而黑衣人數量多過幾倍,攻勢越發淩厲,不斷逼近路口。
      
     混在眾人之中的一雙眼睛,閃現著興奮的笑意……張紫萱有所覺察,回頭看去,又什麼也沒發現。
      
     讓人奇怪的是,秦林走後幾乎成為防守方主心骨的常胤緒,並沒有加入戰團而是帶著七八名精銳家將,挖掘一條極淺而兩尺寬的壕溝——準確的說只是粗略的把地面刨鬆了,將雜草剷除掉。
      
     然後他們從井裡提水,把這條壕溝“灌滿”了水,嗯,事實上只是混著浮土形成一層泥漿。
      
     所有的人都看得莫名其妙,難道常胤緒希望用連耗子都淹不死的泥溝,來阻擋山腳的黑衣人?這也太異想天開了吧!
      
     剛才那雙眼睛再一次瞇了起,來嘲諷的神情意猶未盡,然後陰險的目光再次轉向了最重要的幾名獵物。
      
     敏感的張紫萱再次有所察覺,她忍住沒有回頭,斜飛入鬢的修眉微微一皺:“究竟是誰?怎麼有被盯梢的感覺,秦林果然料中了麼……”
      
     “退後!往後退到泥溝後面!”常胤緒突然一聲令下。
      
     家丁、護院們微一愣怔,發現小侯爺的態度十分堅決,便依令一邊射箭一邊慢慢退後。等所有人都退到了泥溝後面,常胤緒把火摺子點燃眾人恍然大悟:原來他要點火阻敵!
      
     雖然火容易從山下往山頂燒,但今日正逢立冬,從江面吹來的西北風異常強勁,定能把火朝黑衣人所處的南邊吹去,加上又有泥溝阻隔火勢,山頂上的眾人便能保證安全,而火勢熄滅之前黑衣人便無法進攻了。
      
     只不過……賈子虛跺著腳連道不可:“常小侯爺,使不得啊!正刮西北風,咱們在南邊舉火倒是燒不到自己,可要是江面上敵船也朝磯頭射火箭,被西北風吹著從北面燒過來,咱們在南邊也放了火,無處可逃,不是全得葬身火窟嗎?”
        
     “是啊!”常胤緒非常誠懇的回答著,但手中的火摺子已扔到了草叢中:“不過常爺這條命是觀音菩薩保估的,偏賭那群賊廝鳥不會射火箭! ”
      
     常胤緒猝不及防的扔了火摺子,眾人都沒反應過來,賈子虛身子一晃速度飛快的想去撿那火摺子,哪裡來得及?常胤緒這火摺子刷過焰硝,一下子就把半枯的荒草點燃,火勢轟的一下就竄起來,饒是賈子虛退的快,鬍子眉毛都被燎燃了幾根。
      
     王士騏、劉戡之等人跌著腳抱怨常胤緒太瘋狂,常小侯爺舉起九環刀、把怪眼一瞪,公子們叫苦不迭。
        
     說來奇怪,非但江面上的敵人沒有發射火箭,就是山腳下那群黑衣人突逢此變,也慌亂起來,三名首領聚在一處商議辦法。西北風勁吹,極盛的火勢朝著南邊延燒下去,逼得攻山的黑衣人步步後退,卻又一籌莫展。
      
     常胤緒面有得色,站到高小姐身邊,橫著九環刀擺出護花使者的架勢。諸位小姐見了,這平時怎麼看都不順眼的呆霸王,忽然就有幾分可愛了,甚而有人暗暗羨慕高小姐。
      
     那高小姐雖不算多美貌,年也唇紅膚白、眉清目秀,此時垂著紅紅的臉兒,不時抬眼偷偷覷常胤緒,忍不住掩口而笑。
        
     相形之下張紫萱越發顯得愁眉不展,雖有兩位哥哥、幾名家將左右護持,她卻始終輕咬著嘴唇,心緒前所未有的亂。胖子說秦林屬貓有九條命,可人哪能真有九條命?那一箭究竟有沒有傷到他?
      
     ……
        
     “靠,幸好老子命大!”秦林縱馬疾馳把黑衣人遠遠甩開之後,行若無事的把左肋處插著的袖箭拔出來,沒好氣的扔了。
      
     然後他從懷裡取出一團紅紅的物事,笑道:“狗日的,袖箭好厲害的勁道!多虧這玩意兒,否則兩層絲棉衣還不一定擋得住。”
      
     秦林把陸胖子的絲棉衣脫下來貼身穿在裡面,加上他自己的就是兩層了,但要不是這東西,那支勁道十足的袖箭恐怕還真得把胸口紮破。
      
     秦林手裡拿著的,正是徐辛夷那件猩猩紅的金繡絲絨斗篷,徐辛夷生氣離開詩會時被他扯了下來,剛才使詐衝脫包圍圈的時候秦林把它團成一團塞在懷裡,袖箭射來就插在了上面,連他的油皮都沒有擦破。
      
     這傢夥幹嘛把人家徐大小姐的斗篷塞在懷裡?莫非他有斗篷控?斗篷有大用呢,秦林把它團著放到踢雪烏騅的鼻孔底下,拍著馬頭說:“小黑啊小黑,快去找你舊主人!”
      
     馬兒鼻孔掀動著,興奮的用蹄子刨地,顯然聞出了舊主人的味道,呼哧呼哧打著響鼻,尖尖的小耳朵搖來搖去。
      
     “美女我來嘍,得兒、駕!”秦林把馬鞭子一甩,抖了個鞭花。
      
     踢雪烏騅西律律一聲長嘶,甩開四條腿飛奔,四隻碗口大小的蹄子像鐵炮似的,咚咚咚咚敲打著大地,速度快得風馳電掣。
      
     秦林伏下身體、抓緊韁繩、坐穩鞍橋,眼前景物飛快的後退,耳邊只聽得呼呼風響。
      
     不一會兒,便遠遠望見旌旗招展,聽得鼓號齊鳴,秦林登時大喜,長笑著拍了拍馬頭:“好馬兒,你立功了!”
      
     ……
      
     徐辛夷正率著眾兵將圍獵歸來,兵丁們扛著野山羊,提著野兔子,抓著山雞,還有四人合力用大槓子抬著野豬,迷迤朝燕子磯行來。
      
     有明一朝軍隊控制極嚴,兵部調兵、五軍都督府統兵,非有旨意不得擅自行動,但徐家正做著南京守備兼中軍都督府,徐辛夷打著父親的招牌,以訓練的名義便能帶著兵滿南直隸亂跑,只是不能出南直隸一步。
      
     四位正三品指揮使在她跟前畢恭畢敬,滿南京四十九衛、一百一十八千戶所,什麼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比狗還多,做著南京守備、中軍都督府的魏國公隨便一句話就能叫他們升字,也能叫他們丟官,能不小心侍候著徐大小姐嗎?
      
     “報!”遊騎伺候飛奔而來,翻身下馬屈膝抱拳:“稟報大小姐,前方燕子磯上有煙尖升起!”
      
     此地離燕子磯還遠,徐辛夷在馬茸上望過去,只看見不濃不淡的煙,她把嘴一撇,“哼,他們居然搶在本大小姐前面開始燒烤了。”
      
     侍劍笑道:“但他們一定是從家裡帶的食物,我們把野味拿去烹調,可比家養的滋味好呀!”
      
     徐辛夷志得意滿的大笑起來,覺得這趟收穫頗豐,可以好好炫耀一把,至少,會讓常胤緒那傢夥羨慕得眼睛發紅——他可不敢帶這麼多兵馬去圍獵呀!
      
     “報!”一名女兵又飛騎過來稟報,神色頗有些忍俊不禁。
      
     “報來!”徐辛夷一聲令下。
      
     “前方拿得敵軍細作一名!”女兵吃吃的笑:“他說是大小姐的故人,有要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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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6 15:38:06
一四二章 火燒燕子磯
        
     幾名女兵橫拖倒拽的把秦林弄了來,嘻嘻哈哈的一路灑下銀鈴般的笑聲,而秦林無可奈何的撓著頭,一臉的鬱悶。
        
     但等他把燕子磯的形勢說了之後,自徐辛夷以下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再沒有人笑得出來了,幾個指揮使驚得臉發白,那些千戶百戶更是舌撟不下。
        
     燕子磯詩會的公子小姐們,南京城幾乎所有國公、侯爺、伯爵、尚書、都御史都有子女在這兒。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朝廷鐵定要按欽案來辦,不曉得錦衣衛、五城兵馬司、應天府等應該為此負責的衙門,會有多少頂烏紗落地,又不知有多少人要牽連進去,命喪詔獄天牢。
         
     徐辛夷倒是頗有將門虎女的氣度,遇事不慌,和秦林商議幾句就下令:“週進忠,你率神策衛兵馬從左翼掩襲,吳廣孝,你率廣天衛沿右翼包抄,鄭思仁帶鷹揚衛取中路,王守義統領府軍衛的輕騎嗣後游弋,捉拿漏網之魚——各各仔細,不要叫敵人走漏一個!”
         
     四名指揮使齊齊躬身領令,曉得立功升官的大好機會來了,親兵一聲聲通傳,各千戶百戶分率兵馬,飛雲掣電般朝燕子磯趕去。
        
     徐大小姐令出而隨,指揮大軍如臂使指。
        
     秦林張著嘴,睜著眼,像不認識似的的壽著徐辛夷,實沒想到傻大姐還有這等本事——殊不知她常藉訓練兵馬的名義帶著京衛精兵出來圍獵,而圍獵本來就是訓練軍隊的法子呢!
         
     “怎麼搞的,這傢伙被馬顛傻了?”徐辛夷莫名其妙,伸出修長的手指在秦林眼前晃了晃:“餵,看什麼看,不認識本小姐啦?”
        
     “牛就一個字!”秦林大拇哥一挑,然後撥轉馬頭就朝燕子磯走。
        
     徐辛夷欣欣然有得色,嬌叱一聲打馬與秦林齊頭並進眾女兵紛紛跟上。
        
     直瀆山的火勢依然很猛,被強勁的西北風壓著反向山腳卷來,時值冬至,江南的荒草也發黃了,噼劈啪啪的劇烈燃燒,沖起兩三丈高的火頭人隔著老遠就感覺熱浪滾滾。
        
     這麼大的火,無論如何也沖不過去黑衣人只能眼睜睜的望著山頂,無可奈何。
        
     而三名頭領始終望著山頂,神色間頗有些慌亂,那使長鞭的黑衣人,不停把鞭子甩來甩去顯然煩躁已極。
        
     突然發現山頂上被困的人正在歡呼雀躍,黑衣人不禁笑了起來,聖教精心設伏、水陸包抄這些公子小姐們插翅難飛,就算秦某人跑回南京城裡求援,等京衛兵來之前這火就早熄了,而肉票也早就綁到手了。
        
     火的確很大,可只是些枯草,又能燒到幾時?
        
     “不對勁兒”,那使袖箭的“楊賢弟”是位聽風辨器的暗器高手,他豎起耳朵,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聲音。
        
     起初尚在遠處,這會兒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大漸漸的,地面的震顫已經非常明顯。
        
     大隊兵馬正朝這邊疾馳而來!
        
     “官兵很多,咱們不是對手,風緊扯呼!”楊賢弟臉色大變,出言令眾黑衣人分散逃走。
        
     想逃?來不及了!
        
     黑衣人想往左衝,神策衛八尺高的指揮使認旗迎風招展,大隊明軍鐵鎖甲、鴛鴦戰襖,嚴陣以待;轉回來往右突,廣天衛同樣是八尺高的指揮使認旗已高高豎起,眾多精兵刀出鞘、弓上弦,冷冷的看著他們;咬咬牙待要強搶中路,沒走幾步又看見鷹揚衛的認旗斜斜指著這邊,一群騎兵長槍大戟,排著整齊的隊列如烏雲般緩緩壓來。
        
     情知已陷入明軍布下的天羅地網,眾黑衣人的心都在往下沉、往下沉……
        
     數十名銀裝素裹的女兵湧出,兩邊雁翅分開,徐辛夷坐照夜玉獅子,秦林跨著踢雪烏騅,並騎而出。
        
     黑衣人都張口結舌,那使長鞭的低聲驚呼道:“田長老不是激得這婆娘負氣而走嗎?怎麼又回來了?莫非一開始咱們就落入了圈套?”
        
     山頂上的被困者則同聲叫好,秦林之前的行為也就得到了最好的解釋。
            
     公子哥兒們恨不得踏雪烏雅上的人是自己才好,女眷們七嘴八舌的對張紫萱道:“原來秦少爺是去搬救兵,咱們可誤會他啦!”
            
     “小倩你還好意思說,剛才你罵他不是罵得最痛快嗎?”
        
     “誰讓他裝得那麼像?連紫萱姐姐也被騙到了呢。”
         
     張紫萱溫潤如玉的鵝蛋臉露出了會心的笑意,抿嘴笑道:“是呀,連我也被這傢伙騙了呢……”
         
     真的嗎?張敬修和張懋修兩兄弟對視一眼,他們可不相信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妹會不知道一點端倪。
         
     “呀呀呀,居然連哥哥也不告訴,真是女生外向呀。”張懋修喃喃自語。
         
     張敬修則看看小妹,又看看山下與秦林並騎的徐辛夷,若有所思。
         
     山下,黑衣人面臨大軍合圍的壓迫,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卻。
        
     “啊哈哈哈~~”秦林仰天大笑,一手提著韁繩,在馬背上居高臨下一指:“那個用箭射我的傢伙,你死定了!”
         
     “怎麼沒把你射死呢?”
        
     徐辛夷翻了翻白眼,然後回頭望著那群黑衣人,笑容燦爛如夏花,露出兩顆俏皮的門牙:“本小姐只說一次,快投降,否則格殺勿論!”
        
     黑衣人當然不會投降,於是徐辛夷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左中右三路,三面八尺高指揮使認旗同時斜向四十五度指向敵人,大隊明軍騎兵開始策馬揚鞭,戰馬小跑著逐漸加速。
     
     燕子磯平,響起了滾雷般的馬蹄聲,攝人心魄。
        
     吵吵吵吵的弓弦響聲中,第一輪箭雨就把黑衣人放翻近半,然後保持著嚴整陣形的鐵騎就和敵軍劇烈碰撞。
         
     黑衣首領舞動長鞭,鞭梢毒蛇吐信般纏向一名明軍騎兵,可鞭梢剛剛搭過去,還沒等他發力,五六支長槍便攢刺而來,他這必殺的一招便只能心有不甘的落空。
         
     並且他沒有機會發第二招了,如此之近的距離,如牆而進的鐵騎,便是這使鞭的高手,在一招落空之後便被戰馬狠狠的撞上,他的身體就像破布娃娃似的飛了起來,還在空中就被三四支長槍攢刺,落地之後又是無數只馬蹄踩了過去,登時粉身碎骨。
            
     那名使袖箭的高手倒是成功的射落了一名明軍,但下一刻便有三四把戰刀朝他劈來,藉著戰馬衝刺的速度,刀光迅捷無倫的從他身上一帶而過,明軍騎兵頭也不回的衝了過去。
        
     鮮血飛濺成一蓬血雨,站立不動的黑衣人身上裂開巨大的傷口,瞬間就失去了生命。
        
     也有人慌不擇路朝著山頂奔去,但根本無法跨越熊熊烈焰,變成火人慘呼著掙扎、痙攣……
        
     秦林看得心潮澎湃,在訓練有素的大軍面前,什麼武林高手都會被轟殺至渣啊!
        
     徐辛夷,神色自若的和眾位女兵說笑,不禁叫秦林再一次驚嘆——殊不知徐大小姐也只獵過野豬、山羊,何曾見過戰陣廝殺?她也藉著和女兵說話的機會轉過了臉,不敢看那些血腥的場面呢。
        
     明軍強弓勁弩、長槍大戟的衝殺,幾乎就是一個照面的功夫,剛才還耀武揚威的黑衣人就血染黃沙,大部分成了殘缺不全的屍體,只有十來個被俘的,但也人人帶傷。
        
     這時候燕子磯伸入江面的那一頭火光燃起,明顯是敵船發現岸上的情況不對,狗急跳牆放火燒山了。
        
     西北風從江面上吹過來,火從北面磯頭燃起,直瀆山頂的眾人不是逃無可逃嗎?
        
     常胤緒招呼眾人:“走,站到剛才過火的地方去!”
        
     方才他放火,往南邊燒出極大的一塊空地,地面上淨是草灰,烏漆抹黑的。
        
     眾人有所遲疑,張紫萱第一個走過去,鼓勵的朝常胤緒笑笑:“沒看出來小侯爺還有這等計謀,真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高姐姐,妹看這常小侯爺很不錯,你說呢?”
        
     高小姐覷了眼常胤緒,低著頭直樂。
        
     常胤緒高興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咧著嘴嘿嘿傻笑,忽然一拍腦門:“啊,現在可以說了,其實挖溝、放火這些都是秦兄弟叫我做的呢!他下山之前就和我說了……”
        
     果然如此!張紫萱笑瞇瞇的,銀牙卻是一挫:好哇,秦林你連我也想瞞著?哼哼,我可全猜到啦,不過,那個混在人群中的奸細……
        
     說笑著眾人都已走到燒過的這片空地,雖然地面熱得燙腳,空氣也一股煙味兒,但至少能保住命。
        
     果然,從北面燒過來的火頭,一到這片空地的邊緣就沒有任何可以燃燒的東西,只有滿地草灰,火勢再大也燃不過來,只是熱浪隨著西北風迎面撲來,加上地面本來就被先前的那場火烤熱了,眾人熱得汗流浹背。
        
     幸好南面的大火被徐辛夷的兵馬撲滅,眾人趕緊逃到沒有過火的地方,這才鬆了口氣。
        
     不少公子小姐顧不得形象,貪婪的呼吸著新鮮空氣,要不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喘息,要不就催著僕役取涼水來洗漱。
        
     看看燕子磯上火光沖天,一座名勝變成了火窟,人人心頭都後怕不已。
        
     秦林和徐辛夷滿面笑容的走過來,眾公子小姐正想向他們表示謝意,話還沒出口,敏感的人已發現他倆帶在身後的百十名精兵已四下散開布成圈子,隱隱將眾人圍在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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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6 15:38:31
一四三章 緹騎四出
            
     張紫萱恍如沒有發現任何異狀,娉娉婷婷的走到秦林身前,深邃迷人的眸子波光盈盈,“柔情萬千”的看著他,美麗動人的唇瓣微微顫抖,委委屈屈的道:“秦兄,你把小妹瞞得好苦!若非存著心頭一絲執念,定要確定秦兄生死再做定奪,小妹早已、早已……”
            
     說罷,張紫萱眼圈一紅,晶瑩的珠淚從玉石般光潔的面龐無聲滑落。她本來就生得絕美,剛才煙火蒸騰熱得肌膚呈嫣紅色,更增了十分艷麗,此時無聲而泣真如梨花帶雨。
            
     秦林本能的感覺到了好幾道殺氣,心頭暗叫不妙。
            
     “雖然秦林救了我們,可他連紫萱姐姐都要蒙在鼓裡,真是太過分了!”千金小姐們對秦林的觀感急轉直下。
            
     “這人的確智計百出,但連心上人都信不過,看來也是個薄情寡義的——唉!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今日信哉!”說這話的是今年紀稍長的“剩女”,聯想自己的身世不由得感懷傷情。
            
     幾今年紀幼小得到張紫萱照顧的少女更是打抱不平,秦林立馬成了眾矢之的。
            
     餵、餵,你們這些傢伙,不要被張紫萱騙了呀!秦林早就知道事實上這麼多人當中,古靈精怪的張紫萱,恐怕是第一個猜到原因的吧!否則自己下山詐降的時候,她為什麼配合得那麼完美呢?
         
     當時她那空洞的眼神、顫抖的嘴唇和強忍哭泣的堅強,都把一個千金小姐突然發現心上人,是無恥之徒的失望和絕望,表演得絲絲入扣、入木三分哪!
            
     可現在秦林依然是百口莫辯,因為張紫萱欲語還休的神情,充分體現了不被心上人信任的唏噓跟坎坷,特別是凝噎無語淚雙行的最後一個鏡頭,完全演出了內心深處的對過去感情的強烈質疑和對秦林的無情控訴……
            
     張紫萱的演技放在數百年後,絕對是奧斯卡影后!
            
     芒刺在背,秦林感覺到若干道鋒利得可以殺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背上。
            
     女人太聰明了真不是好事,尤其是漂亮女人——看著掩口偷笑的張紫萱,秦林頓覺身邊傻乎乎的徐辛夷真是可愛呀,對孔夫子那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已是感同身受。
            
     徐辛夷睜著烏溜溜的杏核眼,看看張紫萱,又瞧瞧秦林,不知怎的竟隱隱有些開心。
                 
     “秦兄,現在可以告訴小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嗎?”張紫萱語帶哀懇之意,再次引發了眾人的同情。不過,這也是大家最為關心的問題,於是人人都支楞起耳朵。
                 
     “綁票,就是目的最單純的綁票,為了錢!”秦林微笑著解釋。
            
     徐辛夷伸出手,掌心赫然是三朵黃澄澄的銅蓮花:“是從那三名拒捕被殺的黑衣首領身上找到的,他們是白蓮教。”
            
     “怎麼會呢?”張紫萱不再盈盈欲泣了,深邃的眸子裡光華一閃:“白蓮教和我大明不共戴天,但並不是山賊土匪,綁票要錢做什麼?”
            
     眾人都出聲附和,覺得秦林的解釋太過簡單粗疏。
                 
     秦林看看張紫萱的表情,就知道她還在演戲,不過別的人倒是真的不明白,便解釋道:“諸位都知道中山王徐諱達吧?率大軍縱橫天下,北逐蒙元入朔漠,十盪十決、所向無敵……”
            
     徐辛夷聽秦林說到自己祖上的威風,不禁得意洋洋,臉兒高高揚著,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秦林話鋒一轉:“但為什麼名列功臣第一的不是中山王,而是李善長?”
                 
     “那還用問嗎?”劉​​​​戡之讀書讀得多,見張紫萱似乎對秦林很有怨念,自覺又有了機會,趕緊搶答道:“李善長調兵轉餉無乏,恢復制錢,榷淮鹽,立茶法,開鐵冶,定魚稅,國用益饒,而民不困,所以太祖高皇帝認為他的功勞,還在中山王之上。”
            
     “回答正確加十分!”秦林拍著巴掌,不曉得從哪兒拿了隻野兔塞在劉戡之懷裡,“獎勵你!”
            
     劉戡之抱著隻野兔,哭笑不得。
            
     功臣勳貴子弟不少,國朝初期的事情都一清二楚,都說因李善長用種種辦法籌措糧草供應軍需,搜羅錢財以供國用,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是以他的功勞還在統帥大軍北逐蒙元的徐達之上。
            
     “著啊!”秦林巴掌一拍:“打仗打的就是錢,兵器盔甲、糧草餉銀、戰馬營帳,哪一樣不要錢?白蓮教也是一樣,想起事造反,就必須面臨大明軍隊的征剿,剛才各位也看見了,武功再高也打不過成千上萬的大軍。他們要建立軍隊,盔甲、兵器、糧草、戰馬、戰船,花錢便如流水一般,乃至收買內應,訓練死士,沒有哪樣可以不花錢的! ”
            
     秦林從發現江面敵船不發射火箭起,就知道對方的意圖是生擒活捉。
            
     的確,公子小姐們都是各家顯貴府中的少主人,白蓮教絕不會奢望用他們就能脅迫這些達官顯貴歸順,或者幫他們造反。
            
     這個時代的宗族制度,各世襲顯貴都有長房、二房、三房等等支派,每個支派都有不少人。再者長房裡面也不只一位少爺,根本就不愁沒有繼承人,絕不會為了一個子弟的性命就和大明朝廷作對,最終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
         
     但要錢就容易多了,為了嫡親兒女花上五千、一萬,國公、侯爺們還是願意的。
         
     別以為義軍沾了個義字就可以不花錢,後世的李自成也是打破開封,得了福王府的大筆錢財這才聲勢大振,一發而不可收拾。
            
     萬曆年朝廷內有一代名相張居正,外有戚繼光、鄧子龍一班虎將,目前的白蓮教還沒有實力強攻府庫豐饒的大中城市,公開起事只能選在偏遠貧瘠的苗疆、湘西、關外等地。
         
     就算打下幾座縣城,也弄不到幾兩銀子,無法滾雪球似的發展,兵器糧餉都成問題,遇到朝廷調集大軍鎮壓往往迅速潰敗。
            
     所以白蓮教就想到綁票的主意。
            
     若是普通山賊土匪,綁到一個侯爺公子,要個一兩萬銀子,這輩子就不愁吃喝了;可白蓮教要起事造反,購買軍器糧草、收買官府內應、結交蠻夷洞主寨主都要花大筆銀兩,綁一兩個肉票、拿三五萬銀子是不濟事的。
         
     如果一個一個的去綁票,弄了幾次,各公府侯府必定加強戒備,後面就再難下手了。只有藉著金陵詩會的機會,佈置周密、一舉得手,把幾十上百號公子小姐全都綁了,這樣才能勒索到一筆足夠造反開支的銀兩。
            
     秦林把分析說出來,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黑衣人此前的種種行為便有了合理的解釋,江面上那艘船多半就是準備載這群肉票的吧。
            
     想到這裡,人人切齒痛恨。
            
     常胤緒把九環刀一揚:“可惜,那艘船逃走了!不然小爺捉住那些賊廝鳥,把他們一個個都剁了餵魚! ”
            
     秦林嘿嘿的壞笑起喜徐辛夷嘴一撇,欣欣然有得色:“要讓你這笨蛋來指揮那一定是放跑了,本小姐在這裡,他們還想逃走麼?早就派飛騎報到南京守備衙門我爹爹那兒啦!”
         
     ……
         
     金陵城中,南京守備府,白虎節堂。
            
     眾多都督、都督同知、都督僉事、都指揮使、指揮使分列兩邊,全裝摜帶的校刀手神色凜然,他們全都看著大堂正中,一名汗流浹背的飛騎兵正跪著舉起軍報。
                     
     現任南京守備、掌南京中軍都督府、魏國公徐邦瑞接過這張薄薄的軍報,只看了一眼就神色大變,毫不遲疑的下令:“請出守備大印!”
            
     偌大的白虎節堂,迴盪著徐邦瑞的聲音,振聾發聵。
            
     眾官將聞言大驚!
         
     這南京守備一職權力極大,上馬管軍下馬管民,遇到戰事便是整個南直隸的權力中心,任憑調兵遣將、生殺黜涉,節製文武官員,比欽差大臣尤甚三分。
            
     歷任守備為了表示謙抑、也免得朝廷猜忌,非天大的事情輕易不肯動這枚大印,而是與南京鎮守太監和守備府參贊機務兵部尚書商議而行。今天有什麼不得了的事情發生,讓徐邦瑞毫不猶豫的動了守備大印?
         
     不一會兒,親兵從密室捧了大印出來,三寸長寬,金印麒麟扭,眾將官眼前閃耀,不無唏噓。這顆大印,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動過了……徐邦瑞毫不遲疑的把大印接在手中,朱筆押了軍令,守備大印重重的蓋子上去。
                 
     片刻之後,南京城頭便放起了連珠號砲,五軍都督府、京衛指揮使司、五城兵馬司、應天府、錦衣衛……各衙門的人馬從金陵四面的城門蜂擁而出。
                 
     烽火台也響起了連珠號砲,把提督操江府的命令傳遞到了上游的當塗、蕪湖,下游的江陰、瓜步,長江水師便傾巢而出,全速封鎖了江面。
            
     分駐南直隸各地的什麼水軍左衛、驍騎右衛、淅兵五大營,立刻聞聲出兵……就連秦林的庚字所的校尉們也行動起來,大街上馬蹄聲聲,直叫人疑心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而這一切,都因為一個小小錦衣衛百戶破獲的案件。
            
     南京守備府,剛剛從指揮機宜中緩了口氣的魏國公徐邦瑞,和匆匆趕來的南京鎮守太監、南京兵部尚​​​​書、錦衣衛指揮同知等人,這才擦了把腦門的冷汗,不約而同的道: “幸好,幸好這位秦百戶能謀善斷、英勇無懼,這才將大禍消弭於發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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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7 18:56:50
一四四章 無所遁形
                  
     金陵城頭連珠號砲震天價響起,燕子礬下的眾人盡皆喜形於色,知道長江水師和兩岸駐軍都已出動,剛剛逃走的那艘敵船這下子插翅難飛了。
                  
     只有一個人的神色瞬間變得黯然。
                  
     賈子虛。
                  
     眼中厲芒一閃即逝,看看四周嚴陣以待的眾多精兵,他很快的控制了情緒。那種平庸無奇、混混沌沌的表情,再一次出現在他那張平凡得放進人堆,就再也找不出來的臉上。
                          
     眾位公子小姐在家丁、丫環陪伴下準備動身回金陵城,賈子虛心頭一喜,便也混在人堆中準備離開。白蓮教上下級都是單線聯繫,除了已經戰死的三位香主,被俘的普通教眾並不知道他的身份。
                          
     保護,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圍住他們的兵馬,並沒有讓出路來。王士騏驚疑不定,拱手問道:“秦世兄、徐小姐,你們這是?”
                  
     秦林從徐辛夷手中接過三朵銅蓮花,慢慢把玩著:“燕子磯伏擊部署得周密、詳盡,如果不是徐大小姐帶了許多兵丁,本來這是天衣無縫的計劃——可派遣三名互不統屬的白蓮教香主前來主持,這未免也太……”
                     
     王士騏極為乖覺,一點就通​​:“這也太不合常情了!”
              
     凡久歷官場的人都知道,要辦大事必授予專人專權,若是三位平級、互不統屬的首腦去辦,免不了互相扯皮、推諉,無人可以真正發號施令,最終鐵定弄得一塌糊塗。
                  
     白蓮教計劃周詳、部署嚴密,絕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王士騏尚在思索,張紫萱早在此前就發現了端倪,輕啟朱唇問道:“請問秦兄,那位主持此事的大魔頭,是否仍在此間?”
              
     這會兒你不演戲了?秦林也偷笑了一下,一本正經的道:“是的,而且用人皮面具,裝成了我們萬萬不會懷疑的人!”
                  
     他的眼睛瞇了起來,射出的寒光冷厲如電,不偏不倚盯著張紫萱豐盈嬌俏的胸部,一字一頓的道:“眾所周知,白蓮教主白靈沙是位神秘女子……”
                          
     “原來是你!”陸胖子一下子蹦起來,捂著屁股望著張紫萱直叫:“好歹毒的婆娘,胖爺我被射了一箭,就是你手下幹的好事……”
                  
     眾人大驚失色,離張紫萱近的趕緊往後退,就連張敬修、張懋修兩個也狐疑不定的打量小妹,生怕她是別人假扮的。
                  
     呼~~賈子虛長出了一口氣,又暗笑原來這秦林不過如此。
            
     張紫萱開始被嚇了一跳,這時候已無可奈何的把秦林看著,明知他是報剛才那一箭之仇,她忍俊不禁。忽然發覺秦林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胸口,立刻又想起了興國州發生的尷尬事,頓時俏臉緋紅。
            
     秦林壞笑著朝她眨眨眼睛,這才大聲對眾人道:“咦,你們想到哪兒去了?我是說魔教教主白靈沙座下有兩大使者、三大堂主和十長老,能統率三名香主、完成燕子磯伏擊這件大案的,至少也​​是個長老。”
            
     張敬修、張懋修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張懋修朝秦林一豎中指:不帶這麼玩人的呀!
            
     “那麼,那位白蓮教的長老,真的就混在我們之中嗎?”張紫萱神情依舊溫潤如玉,似乎沒計較剛才的玩笑。
               
     秦林乾笑兩聲,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歷年來金陵詩會不在玄武湖就是莫愁湖,要么是雨花台、紫金山,為什麼偏偏這次要來燕子磯呢?”
            
     這些地方都是金陵名勝,公子小姐們低頭想了一陣,不明所以。
            
     倒是徐辛夷嘴巴張成了鵝蛋型,拍著手道:“哈哈,我知道啦!玄武湖有水師,紫金山有孝陵衛,雨花台在聚寶門外、莫愁湖呢,水西門出去就是,這兩處離城牆太近,而守城的兵馬極多,只有燕子磯離城二十里,人跡罕至,又沒有軍隊駐紮!”
            
     徐大小姐整天舞刀弄劍,把各京衛的精兵帶著圍獵、演武,金陵城內外各處駐軍她都瞭如指掌,所以秦林一提,她就比別人先想到原因。
            
     王士騏極其乖覺,聽得徐辛夷道破原因,心頭立刻猛的一沉,腳下暗暗退了兩步,離賈子虛遠了些。
            
     “不錯不錯!”秦林開玩笑的拍了拍徐辛夷的肩膀,“徐大小姐也聰明了一次,難得!”
            
     你!徐辛夷氣鼓氣脹的,飽滿的胸脯起起伏伏。
               
     旁人倒也罷了,常胤緒把秦林佩服得五體投地,心說換別人敢這麼說,還不被刁蠻大小姐抽個滿臉花呀?秦某人竟然能降服徐辛夷,這本事真正了不得!
            
     秦林好整以暇的陰笑三聲,鋒利如刀的目光從賈子虛臉上掃過,饒是這位白蓮教長老藝高人膽大,此時也免不得心頭一寒。
            
     “王兄,本屆金陵詩會,好像是你做的主人吧?”秦林又把目光轉向了王士騏。
               
     難道是他?人們又疑神疑鬼起來。
               
     王士騏正準備分辯,咚的一聲悶響,他眼冒金星,搖搖晃晃的栽倒在地。
            
     陸遠志手裡拿著只厚底官靴,胖臉抽搐著,笑容分外猙獰:“奶奶的,敢射老子的屁股,敲不暈你丫的……”
         
     秦林哂笑著摸了摸鼻子,看來胖子對屁股中箭的怨念很深吶!
               
     王士騏卻沒有暈,爬起來抱著頭就叫:“冤枉,小弟雖然做的主人,但是由賈子虛代惠的東道,地方也是他提出來的!”
            
     眾人刷的一下閃開了,賈子虛孤零零的站在圈內,仍是那副渾渾噩噩的神情,但現在這種情況下依然如此鎮定,簡直可以用狂傲來形容了。
            
     不像王士騏、張紫萱都有確鑿無疑的身份,賈子虛就來歷不明了,人們更願意懷疑他有問題。
            
     賈子虛既然沒有舉動,秦林也就不慌不忙的問著常胤緒:“常小侯爺,我讓你注意那個阻止你放火阻敵的人,現在請你告訴我,那人是誰? ”
         
     常胤緒九環刀朝著賈子虛一指:“就是這賊廝鳥!”
               
     張紫萱記憶力很好,補充道:“而且是這位賈子虛最先提出投降的建議。”
         
     賈子虛神色不變,聲音也依舊平靜如常,沒理會常胤緒、張紫萱等人,而是看著秦林:“好、好,不想在下一輩子打雁,臨到頭卻被雁啄了眼。既然你下山詐降之前,就吩咐常小侯爺注意提防,那麼當時你就知道有我聖教的人混進來了?”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目光炯炯、口氣咄咄逼人,哪兒還有剛才那種平庸的氣質?明明就是江湖上大豪的氣度。
            
     “不僅如此,其實從黑衣人剛出現我就懷疑你了!”秦林笑容可掬的看著賈子虛,瀟灑的打了個響指:“據我所知,往年的詩會徐大小姐都不會來詩會吧?”
            
     “本小姐才不耐煩做什麼酸詩呢!”徐辛夷不屑的撇撇嘴,她此前從來沒有參加過詩會。
               
     秦林對她笑笑,又道:“所以,突然出現的徐辛夷,嗯,主要是她所帶的精銳兵馬,對你們的計劃構成了嚴重的威脅,所以第一次她提出要和我離開燕子磯去遠處圍獵,你極力攛掇贊成;第二次她說出僭越的錯話,你又特意說她害人,激得她帶兵遠去——這都是為了調開她所帶的大隊兵馬!”
            
     “好、好,輸在你手上,在下心服口服!”賈子虛點頭嘆息著。
            
     王士騏驚訝得合不攏嘴,啞聲問道:“賈兄,你真是白蓮魔教的人?你、你究竟是誰?”
            
     秦林哈哈大笑,“王兄,我注意到你曾經兩次贊這位賈兄書法溧亮,如果只說一次,我便當你替他胡亂吹噓,但能讓你這種大才子說兩次的,那書法也許就真的很不錯了。據我說知,白蓮教有位長老的書法就很有點意思……”
         
     “賤姓田,草字橫江”,賈子虛感覺在秦林面前根本就無所遁形,只好拱了拱手:“江湖上人稱銀鉤鐵劃的,便是在下了。”
   
     “銀鉤鐵劃”田橫江,白蓮教十長老之一!
               
     眾位公子小姐頓時嘩然,不少人聽過這個名字,也知道這位長老的詭詐多智。
            
     徐辛夷看過父親書桌上的塘報,更知道這傢伙是白蓮教負責籌措銀錢的長老,主要在江南一帶活動,朝廷幾次三番下了海捕文書,都沒有抓到他,卻不想在這裡現身。
            
     徐大小姐將手一揮,上百兵丁彎弓搭箭,指著田橫江。
            
     田長老苦笑著伸出雙手,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三名精兵一手持鐵鎖鏈、一手拿著雪亮的戰刀,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準備將他鎖拿。
               
     田橫江雙目中精光大盛,轉瞬之間奇變陡生!
            
     只見他雙臂一翻,兩支小巧的判官筆就從袖子裡滑出,握在手中,冷笑著左右分刺。
            
     左右兩名士兵猝不及防,被判官筆從太陽穴貫腦而入,頃刻間倒地氣絕,正中間那名士兵舉起鋼刀正要劈落,田橫江飛身欺近,手臂曲過來便將他脖子扼住,判官筆點在咽喉兩側,這士兵登時全身一震,半分力道也使不出來。
               
     別的士兵正要放箭,田橫江已把抓住的士兵攔在身後,雙腿在地上一點就朝圈子外疾奔。
         
     “賊廝鳥!”常胤緒九環厚背砍山刀照頭直劈,九環與刀身相擊,隱隱有虎嘯之音。
            
     “留下!”牛大力棗木棍橫掃,捲起凌厲的罡風。
            
     田橫江不敢怠慢,只好扔開被抓的士兵,左手勉力用判官筆封架住了九環刀,右手判官筆在牛大力棍頭上使勁一點,借力飛了出去,眨眼已在數丈之外。
         
     “哈哈哈哈,爺不奉陪了……”田橫江的笑聲分外猖狂。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徐辛夷看看地上兩名死於非命的士兵,氣得眼睛發紅,紅唇中吐出一個“殺”字。
               
     “預備!”神策衛指揮使周進忠拖著嗓子喊口令,所有的士兵都張弓搭箭。
            
     秦林急忙叫道:“留活口!”
            
     哪兒來得及!
         
     “飛!”周進忠舌綻春雷,頓時密如疾風驟雨的弓弦繃響,萬箭齊發,鋪天蓋地般撲向了田橫江。
            
     秦林惋惜的嘶了一聲,知道不用去檢查屍體了,因為這一下田長老就足夠千穿百孔,死得透透的了。
            
     除了底層普通教眾,沒有香主或者長老的活口留下,田長老是燕子磯現場的負責人,會不會還有人躲在幕後?他寧死不降,是否為了隱藏身後的某些東西?
               
     近段時間秦林總覺得金陵城氣氛詭異,他敏銳的嗅到了陰謀的氣息。也許,還會有出人意料的事件發生……           
     秦林揉了揉太陽穴,忽然看到了讓他啞然失笑的一幕。常胤緒正把高小姐的手握著,那高小姐滿臉紅暈,起初推搡了幾下,後來也就任憑他了。
            
     但願他們幸福吧!秦林會心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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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章 奇怪的口音
                                 
     泰林破獲燕子磯大案,抓住了十幾個活口,雖然這些人都不是白蓮教的高層,所知不多,但勘問他們也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報。
                    
     光天化日之下、大明副都之側,白蓮教竟敢公然作亂,魏國公徐邦瑞震怒,以守備大印發下火急軍令,緹騎四出。
                                 
     按照秦林從俘虜嘴裡取得的口供,軍隊出動輕騎配合錦衣衛以犁庭掃穴的氣勢向泰興、鎮江、常州、揚州猛撲。共搗毀白蓮教一十三處宏教分舵、二十八處傳法分壇,白蓮教在南直隸的基層組織幾乎被連根拔起。
                                 
     這一日徐邦瑞正在書房裡面,督著三位幕賓寫奏摺,將此案節略上奏朝廷。
                                 
     這三位幕賓一個是鬍子眉毛都白了的老紹興師爺,一個是位年輕公子,最後一位則是中年人。國公府的師爺比別處不同,都是舉人、監生的身份,他們恭恭敬敬聽著徐邦瑞口述,然後把這些內容用盡量高雅的文字寫出來,最後再交給徐邦瑞審定。
                                                
     “爹爹!”隨著清脆的喊聲,一團紅色的火焰捲進了書房,徐辛夷風風火火的走進來,朝幾位師爺點點頭,拿起奏摺就看。
                                 
     英挺而漂亮的眉毛緊緊皺起,徐辛夷嘴巴撅得老高,抱著父親的手臂撤嬌:“怎麼沒提女兒的功勞?明明是女兒帶兵在燕子磯大破白蓮教嘛!”
                                 
     徐邦瑞捋著黝黑的鬍鬚,嘴裡嗯嗯啊啊的。
                                 
     幾位幕賓相顧而笑,年紀最大的紹興師爺站起來拱拱手:“好叫小姐曉得,女子封典只有從父從夫從子的說法,就算把小姐的功勞奏上去,朝廷也是置若罔聞的。”
                                 
     中年舉人也勸道:“真按小姐的功勞奏報,非但無濟於事,那些瘋狗似的台諫官,還要彈劾國公爺縱容女兒帶兵行獵呢!雖然魏國公府世受國恩,也不怕幾條瘋狗亂咬,但究竟小姐面上不好看。 ”
               
     那年輕文士則偷偷打量徐辛夷,起初也覺得這位大小姐長得太高、又是天足、眉眼也不是柔柔弱弱的細眉彎眼,怎麼看都不覺得漂亮;但時間久了,忽然發現她身上總帶著一股生機勃勃的氣息,眉眼間有著不同於普通小家碧玉的別樣風情。
                                 
     他不禁尋思將來誰會是國公府的乘龍快婿?常聽國公爺說這個女兒嫁不出去,嘿”誰要是娶了她,榮華富貴倒是唾手可得呀!
                                 
     無論徐辛夷怎麼撤嬌,徐邦瑞絕不會同意把女兒的功勞也奏上去,那樣簡直就是笑話了。奏摺中的意思,說是南京中軍都督府底下四個衛正在燕子磯練兵,錦衣衛百戶秦林偵知白蓮教的陰謀,請這四衛助戰。各京衛將士浴血奮戰,十盪十決屢戰終日,幾乎人人帶傷,這才將敵人一網打盡,格斃白蓮教長老一名、香主三名……
                                 
     奏摺中提到了秦林,但更多的是在替四衛將士吹噓,上面一個字也沒提到徐邦瑞自己,可他掌著南京中軍都督府,麾下四衛將士立功,無異於往他自己臉上貼金,雖已是國公不可能再受什麼封賞,總是面子好看嘛!
                                                
     徐辛夷看了卻不滿意:“不替女兒就算了,怎麼沒有怎麼提秦林?人家冒死詐降、單騎衝陣、求得援兵,這些功勞都不寫上去,爹爹太偏心了吧!”
                                                
     徐邦瑞剛把臉一虎要擺父親大人的架子,徐辛夷就把他那部黝黑的鬍鬚扯住了,揪著來回搖:“爹爹,爹爹呀,這秦林在嶄州就替朱由樊哥哥幫了大忙,以女兒看就該做個千戶!不,提個指揮僉事也應該呀,才給他個百戶,不是欺負人嗎?這次人家又立了大功,爹爹奏摺上還是這麼輕描淡寫的,可真過意不去啦! ”
                                 
     “好好!”徐邦瑞連聲答應,笑瞇瞇的道:“為父這就替他請功,總叫他提拔一級吧。”
                                 
     一級?徐辛夷很不滿意,揪著鬍子左右搖:“爹爹,錦衣衛指揮使就算了,您想辦法弄個指揮同知,或者指揮僉事也行啊!”
                                 
     幾個幕賓聽了,差點一口血噴出來,徐大小姐也真狠吶,從錦衣衛百戶直接提拔成指揮僉事,你當錦衣衛是普通京衛,魏國公一句話就能提拔呢?
                                 
     徐邦瑞被她纏得沒法,只好對幾位幕賓使了個眼色:“乖女兒,爹爹給他請功,大大的請功,各位先生把他的功勞寫得花團錦簇,這樣總行了吧? ”
                    
     “爹爹真好!”徐辛夷甜甜的笑著,腳步輕快的離開書房,一路灑下銀鈴般的笑聲。
                                 
     徐邦瑞看著女兒的背影,捻鬚而笑:“女大不中留啊……”
                                 
     三位幕賓中最年輕的文士聽得這句,忽地悵然若失,暗自思付怎麼之前沒有發現,徐大小姐竟有這麼可愛呢?
                    
     ……
                    
     從燕子磯回到金陵城中,秦林這幾天過得相當逍遙快活。各家達官顯貴都來相邀赴宴,說是要謝他在燕子磯,相救子弟性命的恩情。
                                                
     只不過他們每次都邀請了張敬修、張懋修作陪,因為有秦林與會,張家兩位公子便從不推拒。這些達官顯貴到底是個什麼心思,秦林也就洞徹了;與其說感謝自己,不如說是想趁機結交首輔張居正的兩位公子吧!
                    
     而另一位主角,真正率兵救了眾人的徐辛夷,反倒沒有哪家相邀,一來覺得她是女子,不好同上宴席,二則生怕魏國公徐邦瑞“居心叵測”,藉機替他這個嫁不出去的女兒提親。
                    
     宴請秦林的各家當中,唯一邀請了徐辛夷卻沒有請張家兩位公子的,便是懷遠侯府常文濟了。
                                 
     這位老侯爺年紀雖大,仍是不拘小節,招呼兒子常胤緒來作陪,都在一個廳上吃飯,他呵呵大笑道:“徐家侄女兒,老叔知道你是外面亂跑的瘋丫頭,所以也不叫你坐裡頭女眷那邊去了,咱們累世的交情不計較這點……哈哈哈哈,話說要不是緒兒看中了高老夫子家的女兒,我還準備替他向你爹爹提親呢! ”
                                                
     “老叔笑話了,侄女兒可配不上常大哥!”徐辛夷笑容依舊燦爛,卻看了看秦林的臉色,然後又狠狠剜了常胤緒一眼,壓低了聲音十分“陰森”的道:“等會兒收拾你! ”
                                                
     常胤緒媽呀一聲,心說老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徐大小姐這大魔頭,兒子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娶她呀。
                                 
     酒過三巡,常文濟便說身體不適,留兒子在這裡陪兩位貴客,他先回後堂了。
                                 
     嘿嘿嘿嘿……徐辛夷盯著常胤緒,修長的手指捏得劈啪作響,面色不善。
                    
     “秦哥救命!”常胤緒趕緊向秦林求援。
                    
     秦林端著酒杯慢慢啜飲:“救你什麼?”
                                 
     “那惡婆娘只有你能降服了!”常胤緒一臉的苦相。
                                 
     “誰是惡婆娘?”徐辛夷杏眼圓睜、柳眉倒豎,筷子飛快的夾起一隻大蝦圓子塞進常胤緒嘴裡。
                                 
     剛出鍋的菜,還熱騰騰的冒著蒸汽,這一下燙得常胤緒媽呀哦呀的怪叫,趕緊把蝦圓子吐出來,伸著舌頭呼哧呼哧喘氣。
                                                              
     秦林肚子都笑疼了,看上去凶神惡煞的呆霸王,原來竟這麼怕徐辛夷,果然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殊不知這兩位是金陵城“惡少”中頂兒尖兒的人物,以前因為意氣之爭打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常胤緒雖有許多家將,無奈擋不住徐辛夷的正規軍和那群母老虎一樣的女兵,每次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到現在他怕徐大小姐還要勝過怕自家老子常文濟呢。
                                 
     秦林連忙勸和,說來也怪,要是別人說了,徐辛夷一定要跳起來。秦林輕輕幾句話她就老老實實的坐下,神情還有些扭扭捏捏的小兒女態,常胤緒嘴巴燙得不行,兀自朝著秦林一豎大拇指。
                                                
     正在歡宴,有小廝過來通傳,說有位姓毛的爺求見秦林。不知道什麼人、什麼急事竟找到了懷遠侯府上?那人進來,秦林一看,原來是錦衣衛千戶所的校尉毛冬瓜。
                    
     毛冬瓜看見秦林就分外欣喜:“秦長官,雷千戶已經焦頭爛額啦,只好讓小的來尋你去幫忙。小的從庚字所一路問過來的,可把您老找到啦。”
                    
     雷公騰見招,秦林便告辭出去。
                    
     徐辛夷也告辭回魏國公府,臨走還不忘朝常胤緒揮揮拳頭,嚇得呆霸王小侯爺直吐舌頭,把兩位貴賓送出來,就趕緊一溜煙的縮回了侯府。
                    
     路上毛冬瓜向秦林粗略介紹了一下情況。當日江面上那條敵船,在長江水師和南直隸各駐軍的聯合水陸封鎖之下無路可逃,連船帶人一起拿獲。
                    
     白蓮教徒都是些底層教眾,所知不多,審問之後沒有得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但他們乘坐的船就很惹眼了,這條船相當堅固、性能優良,白蓮教居然擁有了這樣良好的水上力量,豈不是說他們將能從水路發起快速攻擊,乘船往來迅捷無倫,長江一線可以任意往來了?
                    
     錦衣衛方面急於找到線索,但很讓人奇怪的是,他們的供述發生了極大的矛盾。
                                 
     “什麼矛盾?”秦林眉頭一挑。
                                 
     “奇怪的口音!”毛冬瓜說:“您自己去,一問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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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章 沒說人話
                             
     錦衣千戶雷公騰在千戶所大堂上,沒頭蒼蠅似的走來走去,唉聲嘆氣的:“唉,本來不應該找秦某人幫忙,但以現在他倆的交情看,那女魔頭應該不計較了吧……”
               
     秦林走上大堂的時候,雷公騰滿臉堆笑的親自迎了下去,握著他的手寒暄一通。
               
     秦林也態度極好,長官長官的叫的親熱。
               
     因為天香閣繳納了常例,不少青樓、賭檔、酒館也跟風繳了銀子,現在​​的月收入可以達到三千兩;如果連醉鳳樓也能收起來,秦淮河上將不會再有任何一家抗交常例的青樓、賭檔。
                    
     到那時月收入將達到空前的五千兩,這意味著秦林在上繳千戶所和開支全所官校月例銀子之後,每年能有二萬兩銀子的結餘!
                    
     雷公騰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給秦林安排的庚字所實在是個肥缺。
                             
     “哎呀,差點忘了正事,”寒暄幾句之後,雷公騰便說出了請秦林來的原委。
               
     前日那艘敵船被俘之後,明軍才發現這船建造得相當有水平,船身堅固、性能優良,簡直就是艘戰船。而長江水師的戰船依靠日益沒落的軍匠制度來建造,現在用著的戰船反而比這賊船還要差些。
               
     長江上下游有操江提督府控制的水師和江防道嚴密掌控,白蓮教在哪處碼頭建造的這艘戰船?反賊是否在著手建立一支精銳水師?
               
     永安侯、提督操江徐喬松大為吃驚,忙將案子發給錦衣衛查辦,務要問得切實口供。
               
     具體負責辦案的雷公騰細細一勘問,被捕的白蓮教徒本身職業都是長江上的漁民、船工,調集人馬、設置埋伏、策劃水陸合擊等事情則由長老和三位香主主持的,他們只是聽令行事,現在各位首領已經斃命,他們並不知道是在哪兒造的船。
               
     又問是怎麼登船的,都答是在鎮江一處汊灣里面,他們由三位香主帶領走陸路到的。
               
     第二天有兩艘一模一樣的船駛來,田橫江田長老站在這條船的甲板上,等駛到岸邊,駕船的水手便轉到另一艘船上揚帆遠去,眾白蓮教徒才登上船和田長老匯合。
               
     那些神秘的水手,眾白蓮教徒一個也不認識,但都聽到其中有一個矮壯漢子和田長老臨別時的兩句對答。
               
     田長老說的南京官話,是“兩家攜手同心”和“多多拜上貴主人,田某足感盛情”。
               
     對方回答的話就很奇怪,眾白蓮教徒有的說是浙東的方言,有的說像湘邊山里面的人說話,不一而足。
               
     從口音可以判斷對方的大概地域,進而順藤摸瓜找到白蓮教的造船廠,是以雷公騰毫不放鬆,把眾白蓮教徒分開關押,嚴刑逼供。
               
     沒曾想一連打了三天,卻毫無結果,教徒們仍然胡說八道,那群神秘水手的口音從浙江到漠北、從湘西到福建,簡直沒個準了。雷公騰毫無辦法,只能請秦林前來幫助勘問。
               
     聽完雷公騰的介紹,秦林倒覺得挺有趣的,便請把被俘的白蓮教徒提出來勘問。
               
     第一個教徒蓬頭垢面的,臉色也發青,顯然吃了不少苦頭,看見又換了位新的錦衣衛軍官,頓時神色張皇如同驚弓之鳥。
                             
     秦林沒有打他,和顏悅色的問道:“不必害怕,本官並不打你,只問那日你們在鎮江接船,聽得那些神秘水手的口音,究竟是哪里人?”
               
     那教徒指天畫地的發誓:“浙東,浙東台州一帶的,小的敢拿腦袋擔保沒有聽錯!”
               
     秦林眉頭一挑:“你怎麼知道是台州?”
               
     “小的前年在茶館喫茶,曾聽見幾個台州商人說話,腔調就和那些水手沒有差別!”
               
     秦林眉頭皺了起來,思忖片刻,問道:“你是哪里人?”
               
     那人眨巴眨巴眼睛:“小的在淮安府安東縣住,是五年前到鎮江做船工的。”
               
     秦林手指揉著太陽穴若有所思,半晌之後又問道:“那麼,水手頭子和田長老對答時究竟說的什麼?”
               
     “離的太遠,江上風浪嘩嘩響,就沒聽清楚。”
               
     秦林揮揮手讓他下去。
               
     雷公騰在旁邊聽了,覺得無甚出奇,他提審時這人也是說同樣的話,不過,秦林似乎問得詳細些,但和案情好像也沒有多大聯繫……
               
     第二個人又被帶了上來,這個青年神情枯槁,眼窩深陷,衣服上有髮烏的血痕,想來也是受過刑訊了。秦林照樣問他。
                             
     “小的不知道為什麼說實話總被打,小的真聽到他們說的一口揚州話,的的真真沒有半分假呀!”
                             
     秦林微微搖了搖頭,笑道:“你怎麼敢如此確信?”
               
     “不瞞長官說,我是安慶府人,但我去過揚州呀,八歲那年去揚州舅舅家,聽揚州人說話就是這個味道。”
               
     秦林問道:“那你聽出神秘水手究竟說的什麼內容嗎?”
                             
     “無生老母,真空家鄉?不對不對,是彌勒下生、明王降世?”青年冥思苦想,完全拿不准,最後只好跪地求懇:“小的十多年沒去過揚州啦,可小的記得很清楚,那說話的味道是不會錯的。小的並沒有說假話,求長官爺爺免打。”
                             
     秦林歪了歪嘴巴,讓把這人也帶下去。
                             
     第三個、第四個也被帶上來了,回答也和前面兩位差不多。
               
     第三個應天府人堅持說那伙水手來自湘西,因為他從前有個鄰居是湖廣人,和老婆在自己家裡說湘西土話,被他聽見過。
               
     而第四位來自揚州的教徒卻堅決反對第二個人的說法,他認為揚州無論城裡還是鄉下都沒有那種口音,以他的看法,那伙人應該來自安慶府附近。
               
     秦林不再叫人上來勘問了,他似乎已經胸有成竹,摸著下巴,嘴角流露出些微笑意。
               
     雷公騰卻會錯了意,只當秦林對案件一籌莫展了。
                             
     教徒們關於神秘水手口音的供述,簡直就是稀里糊塗。來自淮安府的一口咬定對方是浙東台州人;原籍安慶府的犯人又堅持認為那群水手來自揚州府;應天府的教徒說那些人是湘西的;揚州的教徒卻說口音聽著像安慶附近。
                             
     唯一相同的是,沒有誰聽出那個水手頭子對田長老說的具體內容。
                             
     雷公騰有些著急上火:“這些頑皮賴骨,不好生打著問總不肯吐實,秦百戶你看是不是?”
               
     “千戶大人不必著急,”秦林微笑的神態十分篤定,拱拱手道:“下官差不多已猜到那群神秘水手的來歷了,還請千戶大人帶下官去看看那條船,便能知曉端的。”
                             
     “秦兄弟果然是我錦衣衛的少年英才!”雷公騰一下子從椅子上蹦起來,攜著秦林的手就往外走,“還是秦兄弟厲害,老哥我問了半天,就沒問清楚那水手頭子到底說的哪兒話……”
                             
     秦林摸摸下巴,意味深長的道:“因為那伙人本來就沒說人話啊。”
               
     雷公騰愕然,沒說人話,難道那水手頭領說的鬼話?
                             
     一行人很快來到停泊那艘被俘敵船的碼頭,登上船查看,果然船身堅固,船帆、索具、船舵等各種設備都相當精良,實比操江提督府轄下長江水師的兵船還要好。
               
     萬曆初年衛所製度已日趨沒落,雖然沒像明末那樣完全崩潰,也相當破敗了。就連南京的各京衛兵馬都多老弱疲敝,一個千戶所的額定員額是一千一百二十人,一個指揮使司轄下兩到五個千戶所,該有二千二百四十兵員。
                    
     但什麼龍驤衛、神策衛指揮使能帶出來陪徐辛夷圍獵的精兵,每個衛不過三五百人而已,其餘的要么逃亡了,要么就是擺不上檯面的老弱殘兵。
                             
     附屬於衛所製度的軍匠體係也日益朽壞,匠戶收入只能勉強糊口,建造兵船時又有各級官吏上下其手,層層剋扣銀兩,肆無忌憚的偷工減料。本來明朝的兵船、火器都相當先進,但這樣一搞質量就很成問題了,譬如火器使用時往往炸膛,兵船也造得粗疏。
               
     難怪永安侯、提督操江徐喬松見到這製作精良的船,就如臨大敵,如果白蓮教的船竟比朝廷水師還好,一旦讓他們成了氣候,那還得了?
               
     秦林在船上仔細檢查,並沒有發現有用的線索,船上太乾淨了,從舵盤到甲板、從船帆到桅桿,沒有任何可以證實它身份的標誌。
               
     “老哥我仔細檢查過好幾遍啦,一無所獲啊!”雷公騰連聲嘆氣。
                             
     “是啊,”秦林點點頭,“不過還有一個地方我們沒有看呢。”
               
     船底。
               
     雷公騰眨眨眼睛,船底又能有什麼線索?
               
     秦林指揮兵丁把這艘船拖進了船塢,落閘、抽水,不一會兒已將船塢中水排了不少,露出了一小半船底。
               
     啊!眾人齊齊發一聲喊。
                             
     只見船底上竟生著不少海草,糾纏盤繞的海草中間,還夾著不少海蠣子!
               
     這不是江船,分明是從海裡開進長江的!
               
     雷公騰吃驚道:“是、是海盜?白蓮教和海盜勾結了?不,海盜沒有這樣船,倒像倭寇用的!”
                  
     所以他們不是說的人話嘛,小鬼子嘴裡哪兒能吐出人話呢?秦林嘿嘿的笑。
                                          
     “汪直,一定是汪直餘黨!小鬼子原來造不出這樣好的船,都是漢奸帶了中國工匠替他們造的!”雷公騰跳著腳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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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8 01:13:54
一四七章 臨時工威武
                        
    秦林通過審訊被俘白蓮教徒,從口供中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所有人都聽清了田長老對神秘水手首領說的話,卻沒有一個人聽出水手首領,究竟說了什麼內容;而判斷對方口音時,“八歲時去過揚州”、“聽見鄰居夫妻用湘西話吵架”,事實上是俘虜們不約而同的選擇了,記憶中最模糊最生疏的方言,硬往那水手首領的頭上套。
                        
    顯然這是錦衣衛嚴刑逼供的結果,在重刑拷打下,犯人只能把腦海中各種熟悉的方言一一排除後,把剩下那個記憶模糊、似是而非的答案招供出來,以求暫時逃脫刑訊。
                        
    捕獲的白蓮教徒來自大江南北,南直隸又是行商要津,北至朔漠、南到嶺南、西到川邊、東臨大海的商客川流不息。這好幾十名多在碼頭活動的漁民、船工常年接觸各地商客,怎麼可能沒有一個人能準確聽出,那神秘水手首領的口音?
                        
    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最後一個答案就是真相:神秘水手根本就沒說中國話,他們來自海外!
                                               
    秦林把船弄進船塢,排幹閘室中的水露出船底,就真相大白了。雖然船艙內、甲板、桅桿等所有地方都被小心處理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但只有在海洋中才會生長的海藻、海蠣子等船底贅生物,則完全暴露了它的來歷。不是來自某處內河、湖泊,而是從海外偷偷溜進長江的。
                                               
    那群神秘水手航行技術不錯,使用的船舶性能優良,相貌又和中國人相差不大,便可以把南洋諸國和西洋人排除在外,那麼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倭寇了!
                                                                     
    此時寧波市舶司已罷,日本的朝貢貿易停了幾十年,而戚繼光平定倭寇也有十多年了,隆慶開海也是開在福建月港,只允許福建漳州、泉州的商民開展對外貿易。
                           
    千里之外,南直隸的普通百姓這輩子哪兒見過日本人、聽過日本話?打破腦袋也沒想到那邊去,這才在錦衣衛拷打之下,產生了各種互相矛盾的供述。
                                               
    秦林把這些分析和盤托出,雷公騰邊聽邊點頭,“秦兄弟年紀雖輕,經驗卻是老辣,老哥我佩服不盡哪!這次老弟又立了一功——不過老弟在嶄州破荊王府一案時,便已上達天聽,燕子磯一案奏報上去,必定簡在帝心,將來青雲直上是不消說的,這次的功勞倒不足掛齒了,哈哈哈哈……”
                        
    秦林聞弦歌而知雅意,破獲燕子磯大案的功勞才是重頭,這次雖然查出有倭寇參與,後續偵破卻不是南京這邊能夠負責的。半吊子的些微功勞便讓與雷公騰,就算酬謝他安排庚字所的肥缺吧!
                        
    “什麼功勞?”秦林眨了眨眼睛,故作不解的道:“審訊不是由雷千戶主持的嗎?下官只是躬逢其適而已。”
                                                                     
    雷公騰大笑,拍著秦林的肩膀連聲道好:“老哥這次就承老弟的情了!今後庚字所,不,就算整個南京錦衣衛系統,老弟有什麼麻煩,只管來和我說!”
                        
    話一出口,雷公騰又覺得冒昧了點,現在秦林還是他下屬,燕子磯大案上報朝廷焉知聖旨下來又將如何?人家立的功勞可不小!
                        
    再說了,江陵相府那位千金,還有魏國公府的大小姐都和他關係匪淺,要是真成了哪家的乘龍快婿,老泰山拔根汗毛下來,也比他個錦衣千戶的腰還粗啊!大明朝錦衣衛最大的頭子劉守又對張居正惟命是從,而魏國公府看門的,都有兩個人掛著錦衣衛指揮僉事的銜頭!
                                               
    心頭惴惴,雷公騰看了看秦林臉色並無異狀,這才又高興起來。
                        
    這起案子並不由南直隸方面的錦衣衛來查辦,因為現在的金陵城內外已經找不到幾今日本人了,根本就無從查起。
                                               
    有明一朝,對外實行勘合貿易,日本、高麗等國不許自行來和中國人做生意,要領取朝廷發給的“勘合”(進出口許可證),以“朝貢”的名義前來經商,由市舶司予以接待。
                        
    嘉靖二年,日本細川氏和大內氏,分別持新舊兩種勘合,來到寧波入貢,但明市舶司官員只肯接待其中一家。於是兩家為了爭奪朝貢的權利在寧波大打出手,惹得朝廷震怒,停了勘合貿易,從那以後江南就只有倭寇,沒有合法日商了。
                        
    十年前戚繼光又平定了倭寇,現在別說南京城,整個江南也見不到日本人,要查案自然無從談起。
                        
    倭寇平定,隆慶年間重新開了海禁,但僅限於福建月港,只能由泉州、漳州兩地的商民參與貿易,要從正規渠道找日本人了解情況查辦案情,就得移交給那邊。
                           
    另外中日走私貿易仍集中於淅江寧波一線,南京方面也要行文給那邊的錦衣衛機構,讓他們明察暗訪。
                        
    這就不是秦林目前能理會的了,得等月港、寧波兩處查到線索。
                           
    雷公騰興沖衝的要去向上級復命,臨別時他猶豫了一下,又把秦林拉到旁邊,細聲細氣的道:“老弟已是簡在帝心,不日就要扶搖直上,又和張、徐兩位……咳咳,這個就不說了,總之老弟前程遠大得很,有些眼前的事情似乎不必太計較,耿定向和王本固是一黨,兩人手底下那群瘋狗御史逮人就咬……老弟收支上為難的話,上交千戶所的常例也可以減一減,老哥還是能做這點主的。”
                        
    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耿定向,是醉鳳樓的後台東家,他和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本固結為一黨,又有個弟弟耿定力做著北京右僉都御史,幾乎是清流言官的代表。就算六部尚書都要讓他三分,而勳臣貴戚也和他們尿不到一壺裡去。
                                               
    雷公騰勸秦林罷手,實是好意,免得他惹到那群清流言官、瘋狗御史,搞得一身騷。
                        
    秦林笑著拱拱手:“謝長官指教,下官自有分寸。”
                        
    唉……到底是年輕氣盛啊,雷公騰一聲嘆息,心道張居正、徐邦瑞兩尊大佛,你要真能搬出一尊來倒也壓得過耿、王這夥人,不過……
                        
    雷公騰拱手告辭,帶著官校上馬走遠。
                                               
    秦林的眼睛瞇了起來,耿定向嗎?原來大明朝所謂的清流就是面子上存天理、滅人欲,背後又藉著管家出頭開青樓斂財的“正義人士”,啊!想想也是,“清流”與“青樓”似乎也差不太多。
                        
    雷公騰不提,秦林還不一定想得起來,現在他倒是記起來了。給的十天時間讓醉鳳樓把常例銀子送來,扳手指頭算算,這都十一天了,還沒動靜呢。
                        
    奶奶的,真不把百戶當幹部啊?
                        
    秦林的眼睛瞇了起來,咔咔冷笑兩聲,虎軀一震,頓時滾滾殺意滔天,龍盤虎踞的金陵王氣為之一斂,貪狼、破軍、七殺三星光華燦然,紫微宮帝星飄搖……
                        
    “咦……娘親,怎麼這人不停抖啊抖的?”一位天真可愛的小朋友問著母親。
                        
    “可能是打擺子吧,離他遠點。”母親拉著兒子快速離開。
                        
    秦林一個趔趄,差點從碼頭栽進江中,趕緊把臉一蒙:我遁!
                        
    這天晚上夜幕降臨,金陵城大大小小的酒樓茶社,在飛簷四角掛起了明角燈,秦淮河上畫舫往來流光溢彩,悠揚動聽的絲竹之聲宛如天籟。
                                               
    醉鳳樓的大紅燈籠依舊大放光明,騷人墨客和富商巨賈往來不歇,幾個龜奴滿臉堆笑。
                                               
    “胡公子,裡邊請,新來的南戲班子,小嘴兒小腳,小的知道您就好的這口!”
                           
    “咦,不是說有那啥二桿子百戶要來攪鬧嗎?他這會兒可走紅呢,你們別撞槍口上。”
                        
    “他個錦衣百戶,就算運氣好立了點微末功勞,能匹敵咱家耿都堂?您放心,借他只豹子膽,也不敢來!”
                                               
    幾個龜奴嘴裡呵呵的笑,那秦百戶嘴裡吹得厲害,哪兒敢真來?耿都堂一句話就能把他嚇死!
                                               
    話猶未了,正點頭哈腰的龜奴就發覺氣氛變了,剛才還興沖衝朝里面走的胡公子,忽然臉色一變,邁著小碎步就開溜:“額,下次再來吧,好像有點尿急。”
                                               
    胡公子不是尿急,是害怕池魚之殃。
                        
    遠處,一群身穿鴛鴦戰襖的錦衣軍餘,提著木棍鐵尺等物,在陸胖子、牛大力率領下氣勢洶洶的衝過來。秦林則和韓飛廉站在後面,當然少不了再次被拉出來示眾的鹿耳翎。
                        
    “站、站住!”龜奴張開雙臂迎了上去:“我家都堂老爺……”
                           
    “都你個頭啊!”秦林抄起棍子就砸他腦袋上了:“你個開青樓的烏龜,敢拿都堂耿老先生亂說,該死!”
                           
    說罷他冷著臉,朝眾位兄弟一揮手:“給我砸!”
                        
    三四十個如狼似虎的軍餘蜂擁而入,見龜奴、大茶壺、保鏢就打,見妓女嫖客就關到一邊,什麼花梨木的桌子、景德鎮的花瓶、古畫、插屏,通通砸個稀巴爛。
                                               
    而秦林、陸遠誌等有正式身份的官校,則背著手閑庭信步,好像完全局外人一樣,饒有興致的欣賞著打砸。
                                                                     
    耿府出面打理醉鳳樓的老都管,一邊提著褲子一邊急匆匆的跑了出來,臉上還帶著紅唇印子:“這是耿都堂的產業,你們可不能……”
                        
    “放屁!”秦林一個耳刮子,扇到這老不修的臉上,“笑話,耿都堂是有名的清流,怎麼會開起青樓來?那不成了'濁流'了嗎?分明就是你招搖撞騙!”
                           
    陸胖子、牛大力和眾軍餘全都哈哈大笑,'濁流'的說法倒是新鮮的很。
                        
    秦林使個眼色,軍餘們立刻把這老不害臊的拖翻在地,拳腳齊下,登時打了個滿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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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8 01:14:13
一四八章 金櫻姬的圖謀
                        
    軍餘們把醉鳳樓砸了個稀巴爛,秦林並沒有離開的意思,皺著眉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陸胖子拍了拍腦門,在近乎垃圾堆的破爛裡面掏騰半天,終於找出一把還沒徹底散架的紅木椅子,屁顛屁顛的端到花廳正中間擺下。
                        
    秦林仰天大笑,好整以暇的坐到椅子上。
                        
    “還不給我家長官端茶倒水?”陸胖子眼睛一瞪。
                        
    青樓裡面的鶯鶯燕燕們,嚇得戰戰兢兢,好在也見過不少場面了,老鴇帶著幾位姑娘出來奉茶。
                        
    哪怕是千金一笑的頭牌紅姑娘,平日里見了什麼才子、富商還要端端架子,胡謅什麼賣藝不賣身,此時也抖抖索索的捧著茶,把那蓋碗茶的托子、茶碗和蓋兒碰的叮叮直響,臉上的笑容,實在比對著最親近的恩客還要諂媚幾分。
                        
    “還是這位秦長官牛啊,上次那什麼狗屁四公子來,花寶寶只在二樓彈了曲琵琶,現在卻滿臉堆笑的出來奉茶,嘖嘖……”
                        
    嫖客們讚歎不已,對秦林羨慕至極。
                        
    秦林當然不是來聽這些無聊話兒的,甚至前段時間紅遍秦淮河的頭牌花寶寶自薦枕席,他也無動於衷,一張臉板得像生鐵所鑄。
                        
    旁人倒也罷了,牛大力、陸遠志是習慣他老人家笑嘻嘻沒個正行的,現在擺出這副樣子,都覺得好笑。
                        
    終於秦林要等的人來了。
                        
    巡城御史週吾正鐵青著臉,率領五城兵馬司的官兵衝進了醉鳳樓。
                        
    週吾正身上只穿著低級文官的青色袍服,胸前補服是七品文官的紫鴛鴦,但和別的官員不同的是,他頭頂帶著的不是烏紗帽,而是獬豸冠——獬豸乃執法神獸,辨忠奸、斷曲直、公正不阿,故明代監察御史戴獬豸冠,以示辦案秉公明斷。
                        
    御史雖然只是七品官員,權力卻很大,可以風聞言事彈劾朝廷大員,往往以小制大;外放就是十三道巡按,也即民間傳說中的“八府巡按”,代天巡狩;像週吾正這種巡城御史,則是在南北兩京設置,帶領五城兵馬司巡邏京城地面,彈糾不法。
                        
    御史隸屬於都察院,週吾正是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耿定向的門生,這便是他如此迅速趕到醉鳳樓來的原因。
                        
    看到秦林身穿飛魚服,大模大樣的坐在廳堂正中間的椅子上,週吾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還沒見過這麼不把巡城御史放在眼裡的錦衣百戶呢!
                        
    週吾正氣沖衝的走上去,指著秦林的鼻子就要開罵。
                        
    孰料秦林倒先站起來,氣憤憤的道:“這位御史來得好,你看看這些開青樓的,實在太不像話了,竟然說醉鳳樓是耿都堂開的——天底下有這個道理嗎?耿都堂可是清流領袖,像他這麼污衊,耿老先生豈不成了烏龜、大茶壺?豈有此理!”
                        
    噗……陸胖子正往嘴裡灌茶,聽了這話一口噴了出來,秦林指桑罵槐的把堂堂副都御史耿定向罵成了烏龜,真叫個解氣!
                        
    嫖客們此時也知道秦某人不是沖自己來的了,心情便寬鬆了許多,聞言有幾個不怕事的就跟著起哄。
                        
    陸胖子把嘴邊的茶水擦乾,腆著胖嘟嘟的臉走過去,笑瞇瞇的道:“秦長官這話不對,耿老先生怎麼會做烏龜?他老人家戴的烏紗帽,並沒有換成綠頭巾嘛!”
                        
    週吾正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他從來沒遇到過這麼大膽的人,大人先生們的事情都是底下隨便做,到檯面上就一個個冠冕堂皇了,怎麼如此直截了當的掀人家老底?這姓秦的愣頭青,完全不顧官場規矩呀!
                        
    哆嗦著用手指著秦林、陸遠志,週吾正怒道:“你們,你們敢污衊朝廷大臣,我周某人一定要揭參你們!”
                                               
    秦林笑嘻嘻的把他手撥開,語帶揶揄:“耶,週御史,我們可沒罵耿老先生哦,是那老不修胡說的,我們是駁斥他呢,你可得聽清楚了,千萬別胡思亂想哦。”
                        
    “老不修”一語雙關,既可以指地上躺著哼哼的老都管,也可以指耿定向本人。
                        
    這一次,連錦衣軍餘們都笑了起來。
                        
    週吾正本來氣得有些昏了頭,但他畢竟是兩榜出身的官場好笑聲中反而冷靜下來,心頭咯噔一下;大明朝所謂的清流中間,其實有許多能說不能做的事情,也有許多能做不能說的事情。
                           
    像銀錢上人人都要假撇清,說什麼視錢財如糞土,但暗地里個個都想盡辦法弄錢,像用家僕出頭開妓院、賭檔、酒樓這種事情並不罕見。別人都這麼幹,不過要是公開傳揚出去,耿定向幾十年清流的名聲就算毀了,傻蛋會指責耿定向的道德,而聰明人則會這樣譏笑——“身為副都御史,連開設妓院這種芝麻綠豆的事情都壓不平,還好意思說自己是清流?”
                        
    “週御史,這醉鳳樓究竟是不是耿老先生開的呀?”秦林皮笑肉不笑的問著。
                                               
    週吾正趕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斬釘截鐵的道:“不是。”
                        
    “那麼,這老不修就是污衊朝廷大臣了?”秦林笑著指了指癱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老都管。
                        
    “當然!”週吾正眼中閃過一抹厲色,知道只有用這種辦法才能幫老師耿定向了:“來人吶,這老東西敢污衊朝廷大臣,把嘴掌起來!”
                        
    老都管嚇得渾身一哆嗦,週吾正手下那群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可管不得許多,把這老東西一架起來就開抽,噼劈啪啪的耳光子直往臉上摔,不一會兒就把他打得口鼻流血暈死過去。
                        
    “污衊朝廷大臣的本官將依律治罪。”週吾正的聲音冷了下來,瞇著眼睛打量秦林:“不過,身為天子親軍,半夜跑到秦樓楚館來放肆,行凶打人,砸爛東西,又該當何罪?”
                        
    秦林早有準備,掏了張駕貼出來:“錦衣衛奉旨辦事,到此搜捕白蓮教餘孽,打壞桌子嘛,質量太差不小心碰壞了而已,至於打傷人嘛,剛才他們不放我們進去緝拿欽犯,我這些軍餘弟兄都沒受過正規訓練,心急之下一推搡,帶點傷也難免嘛。”
                                               
    “軍餘,百戶所要這麼多軍餘做什麼?”週吾正也知道今天找不到秦林的毛病,只好認栽,沒好氣的道:“無論如何,打人砸東西的罪行一定要懲辦,今天你要是不懲辦這些肇事者,本官就要把他們抓回巡城察院!”
                        
    秦林裝成很為難的樣子:“要怎麼懲辦?”
                        
    “革除軍餘職分!”週吾正惡狠狠的道。
                                               
    錦衣衛這些軍餘,全仗著這身老虎皮,才能在達官顯貴雲集的金陵城弄點常例銀子,要是把他們革除出去,就意味著斷了生活來源,非得窮困潦倒不可——對軍餘來說,比打他一百軍棍還可怕。
                        
    秦林撓了撓頭皮,狡猾的一笑:“好啊,就按週御史說的,這些軍餘全都革除職分。”
                        
    週吾正聽了稍覺出了口氣,不過讓他奇怪的是,往年看到軍餘被革除職分,一個個都哭得昏天黑地,今天卻奇哉怪也,這些軍餘和沒事人似的。
                        
    “弟兄們,咱們走!”秦林招呼一聲。
                        
    他一甩長袖,振了振飛魚服,非常囂張的笑著走出了醉鳳樓,在他身後好幾十名軍餘簇擁著,真是威風凜凜。
                        
    “對了!”秦林回過頭來對周御史說:“本官懷疑這座青樓是白蓮教妖匪接頭聯絡的地方,明天、後天,都要來搜查哦……”
                                               
    還要來?週吾正氣得快要瘋掉了,而癱在地上的老都管,本來剛剛悠悠醒轉,聽到這句又一口氣喘不上來,暈了。
                                               
    秦林哈哈大笑,惹得路人紛紛側目。
                                               
    軍餘們交頭接耳,不停的嗤笑:“如果那姓周的御史知道咱們是怎麼被開革的,一定會氣歪了鼻子!”
                        
    “今天大傢伙兒都辛苦了,讓秦長官請咱們去天香閣走走,怎麼樣?”陸胖子笑著煽動大夥兒。
                           
    “這群狼崽子!”秦林暗罵一聲,不過還是帶他們去了天香閣。
                                               
    和上次不同的是,陸胖子、牛大力、韓飛廉都和弟兄們在廂房那邊吃酒,鹿耳翎也陪著小心,服服帖帖的跟著普通校尉、軍餘們,就秦林一個人被引到了河房二樓的雅間——各位兄弟都笑著攛掇他和那金櫻姬“秉燭夜談”。
                                               
    談個鬼呀,秦林坐在靠窗的位置,欣賞著極其富有古典韻味的金陵萬家燈火。
                        
    金櫻姬的閨房,柔弱的高麗美女對著鏡子,把一片塗了玫瑰花汁的紙片含在唇瓣中間,輕輕一抿,唇瓣就像紅櫻桃那樣誘人。
                        
    “龜板武夫,你說那姓秦的百戶,剛剛砸了耿定向的醉鳳樓?”金櫻姬的聲音冷靜而幽婉,帶著某種毅然決然的力量,絕非像平時表現出來的那麼柔弱。
                                               
    被稱為龜板武夫的矮壯男人,身穿套頭黑衣,只露出兩隻眼睛,聞言把頭往下一點:“哈伊!”
                                               
    “好,好,這麼說的話,還真有點兒意思,”金櫻姬用修長的手指點著額頭,若有所思,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美麗清瘦的臉上,這時候臉部的輪廓,才顯出了燈光下看不出的堅毅,那種猶如飛蛾撲火的無怨無悔。
                        
    “主人,真的要那麼做嗎?”龜板武夫生澀的漢語帶著顫音。
                        
    金櫻姬把龜板武夫盯著瞧了半晌,忽然放肆的笑起來,花枝亂顫,變得妖媚中帶著三分邪氣:“怎麼,你不放心我?哈哈哈哈……”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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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8 01:14:31
一四九章 百花迷春酒
                        
    秦林枯坐窗邊欣賞秦淮河的夜景,起初看那畫舫往來流光溢彩,絲竹之聲悠揚動聽,只覺津津有味。可到子月上中天,整個金陵城籠罩在一層朦朧的月色之下,外面喝酒行令的呼聲和女子的咯咯嬌笑遠遠傳到耳中,他就有些無聊起來。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梳著雙丫髻的小婢女探頭探腦的,看見秦林就朝他甜甜的一笑:“秦公子嗎?我家小姐請您上樓談談,我們有好吃的橘餅、炒年糕和蜂蜜打糕哦。”
                                            
    這小婢女只有十來歲,模樣十分俏皮,秦林被她逗得哈哈直笑,把她腦袋輕輕一拍:“金櫻姬嗎?嗯,就衝著好吃的蜂蜜打糕,我也得拜會拜會你家小姐了。 ”
                                            
    金櫻姬已是天香閣的頭牌清倌人,一曲伽椰琴名動秦淮,色藝雙絕,又是新鮮神秘的高麗美女,因此艷名高熾,多少王孫公子被她迷得神魂顛倒。
                                            
    河房上摟著妓女調笑的客人,開始看見秦林獨自一人走進雅間,嗣後老鴇魯翠花並沒安排一個姑娘進去,都笑他是個雛兒,連青樓裡的規矩懂不懂;待看見常在金櫻姬身邊的那名小婢去找了他,才覺得有點意思。
                                            
    這會兒見小婢女引著他出來,徑直下樓往金櫻姬居住的小樓去了,眾客人全都張口結舌:那位高麗美女性子可傲得很哪,一直是賣藝不賣身,多少王孫公子捧著大把銀子,等閒也見不到她一面,現在這位老兄是什麼人,金櫻姬竟然派了婢女來邀請他?
                                            
    直到秦林的身影轉過一叢湘妃竹,看不見了,客人們才如夢初醒的拍著大腿。看來是這小子拔得頭籌了,真正艷福不淺吶!金櫻姬那間小屋,可從來沒有誰能進去過呢。
                                            
    那一大叢湘妃竹後面,就是金櫻姬單獨居住的小屋。
                                            
    這座小屋是朝鮮樣式,地上鋪著榻榻米,正中間擺著一隻矮矮的小方桌,果然有橘餅、打糕等物,牆角陳有高麗青瓷的花瓶,稀稀疏疏的插著鮮花,牆上掛著的畫風格也與中原迥異。
                                            
    金櫻姬跪坐在小方桌旁邊,她穿著雪白的高麗樣式絲棉袍,寬敞的領口露出一截粉頸,欺霜賽雪。
                                            
    見秦林到來,她站起來相迎,眼波就像秦淮河水一樣迷離,清脆的聲音則比最高明的絲竹還有動聽,輕輕柔柔的道:“公子來了。 ”
                                            
    這位高麗美人眼波幽怨迷離,聲音如泣如訴,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已把她的寂寞和思念表露無遺。秦林乾笑兩聲:“不知在下何德何能,可得美人青目?多少王孫公子想千金買一笑而不可得,在下一介武人……”
                                            
    秦林說不下去了,因為金櫻姬的手指已溫柔的按在了他的唇上。
                                            
    這位高麗美女身材瘦削,手指分外修長,白皙的肌膚下隱約透出血管的淡青色,似乎晶瑩剔透一般,而她指尖的溫度冰冰涼涼,神情又那麼的楚楚可憐,便是秦林也忍不住心跳稍快。
                                            
    金櫻姬秀眉含顰,眼帶波光,幽怨婉轉的看了看秦林:“高山流水、知音難覓,秦公子既能聽琴音而辨心聲,奴家又如何不能做巨眼識英雄的張出塵、粱紅玉?”
                        
    這就是明明要把終身相託了,換成別人固然求之不得,秦林卻沒那麼容易動搖心神,輕輕把她的手指撥開,“小姐想做張出塵、粱紅玉,在下卻並非李衛公、韓蘄王呢!”
                        
    金櫻姬眼珠一轉,掩口吃吃的笑:“秦兄不做李衛公、韓蘄王,難不成還要學趙大、李二、劉三?”
                        
    咳咳——秦林被嗆到了,趙匡胤是家裡老大,李世民在兄弟中排第二,劉邦則行三,呃……
                       
    “蠻夷無知!”秦林撇撇嘴,轉到牆邊藉著欣賞那幅畫掩飾尷尬。
                     
    畫面上是一處海港,岸上有許多中國式樣的房屋,碼頭排列的船隻整整齊齊,直刺青天的桅桿像森林一樣,紅日東昇,海浪洶湧,旌旗迎風招展,這些船隻雖未出港,已有乘長風破萬裡浪的氣概。
                                            
    船上、岸邊有許許多多的水手,其中不少中華衣冠,也有穿高麗、日本服裝的,最大那艘船甲板上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國人穿著緋袍玉帶,頭上打著金頂五簷黃傘,眾多待衛皆金甲銀盔,有許多戴斗笠穿高麗袍的朝鮮人,和許多穿和服踩木屐的日本武士朝著上面跪拜,那中國人大馬金刀的坐著,威風凜凜,有梟雄睥睨之態。
                                            
    畫上題著“五峰先生踏波蹈海圖”,落款是“織田上總介頓首百拜”,這織田上總介的名字分明就是今日本人,但五峰先生是誰,秦林就不知道了。
                                            
    金櫻姬見秦林注意那幅畫,不禁有些吃驚:“怎麼,公子對書畫也其為精通嗎?奴家送畫兒是東洋人的風俗畫,想必不入中原方家法眼。”
                                            
    秦林撓頭笑笑,“其實我就是看看畫的內容,這東洋畫的好壞,卻看不出來。不過畫上這中國人能讓許多高麗人、日本人朝著他磕頭,定是位了不起的豪傑。”
                                            
    金櫻姬聞言眉梢帶喜,欲言又止。
                                            
    秦林突然想到和白蓮教勾結的那些倭寇,心想何不向這金櫻姬打聽消息?便問道:“對了,姑娘既然從朝鮮來,想是走的海路?戚大帥平倭十餘年,現在這海上還有倭寇嗎?”
                                            
    金櫻姬眨眨眼睛:“公子說笑了,現在哪兒還有倭寇?就寧波一帶也只是在中國和日本之間走私的商人,那海貿有數倍的利益,何必為寇……對了,公子請坐下,如此清風明月,便陪奴家小酌一杯以酬知己吧。”
                                            
    那小婢出去,不一會兒天香閣到老鴇魯翠花就親自端了酒菜送過來,朝著秦林笑得分外諂媚,放下就把小婢帶了出去,還順手把門關上。
                                            
    對魯翠花的諂媚態度,秦林一開始就有些詫異,但也沒想太多,這天香閣是致仕的南京禮部尚書秦鳴雷的產業,還能有什麼古怪?
                                            
    酒是醇厚綿長的高麗清酒,餚饌則是江南的精緻菜品,胭脂紅的緋羊肉、雪雪白的蒸江魚、黃亮亮的果木烤鴨,還有一碗噴香撲鼻的火腿冬筍湯。
                                            
    秦林有心要問海外見聞,金櫻姬則問一答十,兩人相談甚歡。
                                                               
    金櫻姬把高麗清酒不停的勸,秦淮河上清風徐來,明月皎潔如玉盤,又有美人相伴,秦林一時興起,酒到杯幹,不知不覺已喝了七八杯下肚。
                                            
    高麗清酒的度數偏低,用的杯子也不大,秦林自覺沒有什麼問題,不料坐了一會兒,腦中暈暈乎乎的感覺就上來了,心臟咚咚的跳,太陽穴有些發脹。
                                            
    秦林迷迷糊糊的,還以為是高麗酒後勁兒特別大,倒也沒往別處想,可再坐得一小會兒,小腹處忽然升起一團熱氣,心臟每跳動一下,那團熱氣就變大變熱,溫度越來越高……
                                                               
    秦林面色赤紅,眼睛裡漸漸起了血絲,身體像發燒一樣變得火燙,小腹處滯漲無比,似乎有一股精力不得不發洩,看著金櫻姬的眼神也充斥著毫不掩飾的慾念。
                                            
    金櫻姬笑笑,在秦林爆發之前,起身把牆上掛的畫兒捲起來,收進了櫥櫃中,然後溫溫熱熱的坐到了秦林身邊。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炙熱,嬌軀微微一顫,但仍然依偎過去,將臻首一偏,靠在他的肩頭。
                                            
    秦林苦苦壓抑著慾念,知道這金櫻姬沒安好心,便咬著牙強忍,憋得滿臉通紅,額頭青筋暴起。
                                       
    “你、你搞什麼?你給我下藥?”秦林怒斥著,伸手把金櫻姬推開。
                           
    “奴家可沒下藥,剛才公子喝的是天香閣的秘製百花回春酒呢。”金櫻姬吃吃的笑著又貼了上來,滿頭青絲在秦林胸前輕輕磨蹭。
                                            
    那秘製百花回春酒是給那些浪蕩公子哥預備的,哪怕是條鼻涕蟲,喝了也能成金剛杵,飲下之後如不幾時發洩,會全身火燙、小腹奇脹無比,甚至神誌迷亂。
                                            
    此時金櫻姬依偎到秦林懷中,只見她容貌秀麗清婉,月光斜照更增三分迷人之色,身材雖然消瘦,卻該大的地方大、該小的地方小,雪白的臉蛋帶上了幾分酒後的嫣紅,柔若無骨的斜倚在秦林胸口,瓜子臉上調波迷離的雙眸蒙上了一層水霧,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越是這種柔弱、楚楚可憐的樣子,越能激起男性心底某些壓抑著的東西,秦林漸漸有些把持不住了,左手推拒著金櫻姬,右手卻不由自主的,撫上了她纖弱面嬌嫩的脊背。
                                            
    金櫻姬咬著嘴唇,湊到秦林耳朵邊,伸出丁香小舌輕輕一舔。
                                            
    秦林只覺心頭一團火焰轟的一下就被引燃了,再也把持不住,將金櫻姬橫抱著放在腿上,咬牙切齒的發出了最後警告:“這可是你自找的,等會受不了,莫怪我霸王硬上弓!”
                     
    金櫻姬小嘴一嘟,眨了眨含著水霧的眼睛,盈盈欲泣的道:“奴家是第一次,還望公子憐惜。”
                        
    秦林心跳已如擂鼓一般,神智也漸漸模糊,再也顧不得許多,伸手就把金櫻姬那件高麗裙子的領口扯開,毫不客氣的握住了嫩滑可愛的胸乳。
                        
    被秦林大力抓痛,金櫻姬低低的呼了一聲,卻沒有躲開,反而挺起了胸膛,任君採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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