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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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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14 01:52:26
一八零章 奇怪的藥方

     見秦林要走,那鎮江知府一把將他扯住:“敢問秦將軍,問是漕銀失竊一案有了眉目?本官治下頗有些無知之輩,傳言漕銀找不到朝廷就要加徵攤派,市面上人心惶惶……咱們鎮江府的崔司倉,莫非就是白蓮教的內應?”

     本來以為三灣出的事情,鎮江府這邊不承擔責任,只是民間擔心朝廷將損失的漕銀加徵攤派,才謠言四起、人心惶惶,知府倒也不以為意:但現在看起來崔司倉和案情干係匪淺,論起來知府的責任就大了。

     秦林點點頭,直言不諱的告訴他確實如此,崔司倉就是被白蓮教滅口之後,又企圖焚屍滅蹟的。啊?知府嚇得不知所措,兩隻手抖了起來。

     去年江陵相國張居正雷厲風行的實行考成法,規定地方官徵收稅賦不足九成者一律嚴加處罰。故而各地官員竭盡全力,督責戶主們繳納當年稅糧,財政收入前所未有的大好,又大刀闊斧的裁汰冗員、節省開支,終於扭轉了多年來財政虧空的局面,收支相抵實現了結餘。

     一代名相以傾國之力實現的結餘,究竟是多少呢?

     白銀八十五萬兩。

     好嘛,這次江南膏腴之地冬解太倉庫的漕銀被盜,一下子就丟了五十萬兩,張居正為首的滿朝文武,大半年的功夫算白費了,朝廷能不震怒,能不嚴懲有關官員嗎?

     如此嚴重的罪責,連平江伯、漕運總兵官陳王謨都擔待不起,這小小鎮江知府就更不用提了,發配戍邊算是運氣,抄家砍頭也不稀奇。

     他一把扯住秦林的袖子,賽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帶著哭腔:“秦將軍既然說案情有了眉目,那麼漕銀定能找回了?究竟在何處,求將軍明示,下官戴罪立功,立刻帶捕快衙役去追奪回來。”

     “漕銀在哪裡?”秦林笑笑,扳著手指頭算了算天數:“如果走的長江水道,早就出白水洋了:要是從江南運河走的,也已過了杭州灣吧。”

     鎮江知府一屁股坐地上了,不管白水洋還是杭州灣,再往前都是東洋大海,漕銀一出海,神仙也找不回來呀!

     秦林將知府大人扶起來,溫言勸道:“莫慌,莫慌,本官先去長江對岸的三灣走一趟,然後便想辦法把漕銀弄回來。”

     談何容易!知府面色如土,已是三魂去了兩、七魄跑了六,心道你老兄不是承擔責任的人,嘴裡說得輕巧。殊不知戚爺爺雖平了倭寇,只是倭寇再不敢到陸地上來了,汪洋大海上仍是中國、高麗、日本、佛郎機等國海盜縱橫往來的天下。就算調動大明水師征剿,茫茫大海你知道銀子在哪兒?人家海盜也有船,裝了漕銀往日本、呂宋跑,水師還能追過去?

     秦林卻不慌不忙,自信的道:“雖不能追到海上去,我自有辦法叫銀子走回來。”

     說罷,秦林取了紙筆,在上面刷刷寫了張藥方,遞給知府。

     鎮江知府接過藥方,只見上面寫著“江陵相府大量求購鐵洗帚、沙苑蒺藜、鴕峰油、五味子,四樣藥多多益善”。

     其時文人多粗通醫術,所謂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知府也懂些藥性,見了這方子卻大為奇怪:鐵洗帚是浙江一帶對瓜子金的別稱,又名金鎖匙、神砂草、地藤草,辛苦,平,入肺、胃、心三經,功能化痰止咳、活血止血、安神、清熱解毒。

     沙苑蒺藜味甘、溫,無毒,補肝、益腎、明目、固精。

     鴕峰油味甘,性溫,無毒,潤燥,祜風,活血,消腫,治老人風熱煩毒,頑痺不仁,五緩六急。

     五味子性溫,酸、甘,收斂固澀,益氣生津,補腎寧心。

     這四味藥並無配合一起用的道理,江陵相府為何要大量採購?

     鎮江知府眨眨眼睛,渾然不解,暗道莫非是秦林指點我討好江陵張太岳,求他庇護的意思?

     秦林笑笑:“將這方子謄抄十份二十份,加蓋貴府的大印,掛在碼頭、渡口、大堤等處顯眼的地方,若是真有藥商拿藥來賣,推說已經買到就行了,倒是那不拿藥來,卻一個勁兒問長問短的,你便叫他在此間耐心等著,秦某人還要取高麗參、扶桑菊、呂宋猴子和東海活水來做藥引。”

     鎮江知府越發頭暈腦脹了,如果說高麗參和扶桑菊還算藥材,東海活水做藥引已非常稀奇,至於還要取什麼呂宋猴子,這就完全聞所未聞了。

     不過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鎮江知府也只得依計而行,他拍著心口安慰自己:秦某人說得如此胸有成竹,也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吧!但願這位錦衣衛副千戶確有真才實學……

     秦林帶著陸遠誌等人來到碼頭,遠遠看見蜈蚣船還停在岸邊。

     船上的水兵也看見秦林了,這一番不比以往,全船官兵都跪在甲板上,葛哨官高舉手本,聲音洪亮的報著履歷:“標下長江水師百戶銜巡江哨官葛潤,隆慶二年尋常勞績加記遞補把總,率乙字快船官校,參見秦將軍!”

     秦林暗笑這人芝麻綠豆大的官兒,難為他記得清清楚楚,便跳下馬,把韁繩交給牛大力牽著,從棧橋走上船去。

     陸胖子在後面捂著嘴呵呵笑:“何以前倨而後恭?秦哥銀票的威力果集強大!”

     葛哨官半跪著,按下屬禮節行了庭參:“標平就等著送將軍回程,全船官校也爭著出點力,秦將軍戮力王事,公忠體國,咱們心裡面真正景仰萬分,佩服得緊……”

     這些個水師官兵倒也有意思,拿了錢沒走,還等著送秦林回程呢!

     雖然來的時候就已經累得夠嗆,但他們回去的時候仍然十分賣力,把船槳搖得飛快。

     於是,江面和兩岸的船夫、漁人,就再一次看到江防水師的蜈蚣船像龍舟競渡一樣從江面上如飛駛過。

     “這些水兵大爺平時懶得很,為了端午劃龍舟賭勝負,倒是賣力得很吶!”老漁夫點頭讚歎著,決定回去和兒子說一聲,要是揚州幾支民船隊不努力,明年端午節的頭名,看來要被江防營奪走啦!

     秦林乘蜈蚣船,很快就回了對岸瓜洲渡,他派韓飛廉去通知陳王謨等人到三灣來,說要現場為眾人解開漕銀失蹤之謎。

     什麼?陸胖子、牛大力吃驚的張開了嘴巴,完全不懂秦林為什麼這麼快就找到了謎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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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14 01:52:47
一八一章 河底的秘密

     京杭大運河,揚州三灣段,漕銀失蹤之地。

     平江伯漕運總兵官陳王謨來了,右副都御史總督漕運兼提督軍務巡撫鳳陽等處李肱來了,欽差副使黃公公和東廠司房霍重樓也來了,還有揚州知府、江都縣令等官,一時間旌節濟濟、冠蓋如雲。

     漕幫總甲田七爺也被帶來了,和秦林初次見到時的風光大不相同,他現在頭髮散亂,臉上帶著烏青,衣服被撕破了,明顯受過拷打。

     一見秦林,田七爺就跪下哭訴:“秦將軍替在下辯誣啊,在下實在冤枉,五十萬白銀,漕幫怎麼賠得起喲……”

     秦林眉頭皺了起來。

     陳王謨畢竟有愧,避開了秦林探詢的目光,而他身邊的那位白師爺始終面無表情,即使面對秦林鋒利如刀的目光,也毫不在意。

     田七爺明明就是冤枉的,像陳王謨這樣為了一己私利,故意刑訊逼供栽贓陷害,是秦林最厭惡的行為。所以他走到田七爺身邊,親手將他扶了起來:“本官知道漕銀不是你偷走的,稍等本官便替你洗清冤屈。”

     田七爺感激涕零,又朝秦林磕了個頭才站起來。

     白師爺在陳王謨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這位平江伯就不樂意了,朝著秦林一甩袖子:“秦將軍,你不來參見,反把李都堂和本官老遠的叫來,念在你是錦衣劉都督委的辦案官兒,本官倒也不計較這點禮節。但你要是一味阻撓本官向漕幫追比贓款,徇私袒護田某人,便莫怪本官翻臉無情,要上奏參革於你!”

     “何必,何必呢?都是為朝廷出力,不分彼此嘛。”黃公公趕緊軟語相勸。

     隨著案件遲遲未能破獲,陳王謨的態度幾乎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對他來說首要的任務就是追回漕銀,其他的全都可以放在一邊。前面對秦林態度極好,只因指望他能破案找回漕銀,現在態度完全改變,則是對追贓失去了信心,轉而想硬逼著漕幫賠補虧空。

     “秦世兄!”張懋修的聲音響了起來,他熱情的朝秦林揮著手,把大哥和妹妹甩在身後,急匆匆的走著。

     “秦兄好久不見啊,這次又要出手破解疑案麼?”張懋修邊走邊說,喜笑顏開的道:“小弟又可以大飽眼福,這些曲折離奇的案件,等我回金陵和王世貞王老先生說說,替你編成戲文來傳唱才好玩哩。”

     陳王謨見了這一幕,心頭吃驚,臉色微變——作為武勳貴族,他並不怎麼畏懼張居正的權勢,但現在不一樣了。他丟失了漕銀,料想京師中已有無數的御史言官上本彈劾,聽說因為涉及到一條鞭法以銀子抵充實物稅的做法,張居正非常不滿,要是再得罪他的親信,那可真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啦!

     堂堂平江伯、漕運總兵官竟心頭忐忑起來,後悔剛才不該得罪秦林,甚至尋思從什麼方面彌補一下才好。

     張敬修和張紫萱兄妹也走過來了,三人像眾星捧月一樣,把秦林圍在中間,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話。

     “一別多日,耳聞秦世兄在金陵好生風光,愚兄弟都羨慕得緊呢!”張敬修話不多,說到這份上已是非常親近的表示。

     張紫萱則笑盈盈的望著秦林,距離之近,甚至可以聞到她身上的女兒幽香:“秦兄,銀兩消失之謎,小妹冥思苦想不得其解,今天秦兄定要一展身手,叫小妹大開眼界呀!”

     秦林微笑,自然而然的道:“別的不敢保證,白蓮教所用的手段,絕對是你們聞所未聞的。”

     陳王謨、李肱等人驚訝非常,秦林說話並沒有絲毫諂媚討好之意,看樣子他並非張居正心腹下屬的地位,而是與相府的公子小姐平等論交呢!甚至,張家三位對他還頗有幾分敬慕之意!

     不定這秦副千戶還真有點門道……人人都這麼想著。

     見人們到齊,秦林拍了拍手掌:“牛大力,把裝漕銀那艘大船下游的河底撈一撈!”

     我倒!眾官眼珠子嘩啦啦掉了一地,粉碎。

     自從漕銀失蹤,人們第一個懷疑的,就是白蓮教用什麼不為人知的方法,把銀子弄到河底去了。所以用什麼滾鉤鐵爪、細竹爪籬打撈了不知多少遍,可以說河底都被翻遍了。責任最大的陳王謨甚至出重金到沿海請了水鬼來摸過河底,都一無所獲。

     現在秦林又要撈河底,豈不是愚蠢至極?

     白師爺撇撇嘴,用眾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對陳王謨說:“東翁恕學生愚昧,這河底已撈了無數次,秦將軍這次又能撈出什麼來?以學生愚見,還是回去審問漕幫總甲田某人,及早追比賬銀,也好給朝廷一個交代。”

     “是啊,白夫子說的有道理。”漕運總督李肱也點頭贊同,他的責任比陳王謨小,但要是能逼著漕幫退銀子,這場天大的禍事就算過去了,官場上平安無事就好嘛。

     田七爺哭喪著一張臉,漕幫雖然有錢,可五十萬兩銀子已是大明朝國庫大半年的結餘數目,怕不把漕幫所有商人的家底掏空,或者攤派給所有漕工?再說了,銀子好賠,罪誰來認?抄家殺頭啊!

     秦林仍是那麼篤定,朝眾人笑笑:“稍安勿躁,一會兒就有結果。”

     牛大力劃著小艇,來到大漕船下游一點兒的位置,把鐵爪綁在長長的竹竿上,伸進河裡,挖啊挖,用力挖,挖出了,呃,一坨淤泥? !

     噗的一下,白師爺笑噴了,朝陳王謨拱拱手:“學生愚見,東翁現在可以回揚州城了。”

     “好臭,好臭!”張懋修用手在鼻子底下連扇直扇。

     張紫萱睜著迷人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故作不解的問道:“三哥,你扇什麼呢?”

     張懋修擠眉弄眼做出噁心的樣子,指了指白師爺:“剛才有人噗啊噗的放屁呀!豈不臭得厲害?”

     張紫萱掩著小嘴,咯咯直笑。

     白師爺登時鬧了個面紅耳赤,陳王謨也不說要走了,別的人本來想笑話秦林,趕緊把馬上要出口的話,又給吞回了肚子裡。

     牛大力取了淤泥回到岸上,秦林讓陸胖子端出準備好的鐵鍋、鍋鏟、蝶炭等物,就在地面挖了一孔灶,把淤泥放在鍋裡,點火熬煮。

     白師爺的神色變了幾變,嘴唇微動,想說些什麼,終究沒說。

     別的人敬畏張家權勢,漕運總督李肱卻是萬曆新政的反對者,並不介意張家公子小姐的態度,呵呵冷笑道:“難道秦長官還要從污泥中炒出銀子來?非是本官自誇,也曾博覽群書,從沒看見有化銀為泥之法!除非白蓮教真能遣神驅鬼,否則泥中斷不至於煉出銀子。”

     李肱所說的確有道理,只可惜無人敢冒著得罪張居正的風險來附和他,一番話說完眾人鴉雀無聲,叫他好生沒趣。

     淤泥中水分很多,鐵鍋底下點起大火,陸胖子添柴、牛大力搧風,時值隆冬,熬得鍋里水氣蒸騰,漸漸熬乾成了一鍋乾沙泥。

     秦林抄起鍋鏟就上去炒了起來,翻動一陣,熱得滿臉通紅汗珠子直冒,他乾脆把飛魚服敞開了。張子萱盯著鍋裡出神,這傢伙沒臉沒皮的唱了起來:“一呀炒,炒得河沙嘖嘖香,二呀吵,炒得妹子看出了神,三呀炒,原來是個嘴讒妹,盯著哥的桂花栗……”

     張紫萱粉面發紅,小嘴一撅,把秦林狠狠瞪了兩眼,不去看他。

     張懋修朝秦林做了個鄙視你的手勢,正想幫妹子罵秦林幾句,忽然就驚訝的揉了揉眼睛,大聲叫起來:“天哪,沒看錯吧?河沙裡面炒出銀子來啦!”

     眾位官員再也顧不得朝廷命官的威儀,在好奇心驅使下一窩蜂的朝前湧,伸長了脖子去看秦林那口鍋。

     只見失去水分變得灰白的乾沙泥之中,一些銀閃閃亮晶晶的金屬顆粒滾來滾去,起初還只有散碎的幾顆,秦林越炒就越多,不一會兒,融化的金屬顆粒就結成了手指頭那麼大的塊兒。

     難道這就是丟失的漕銀?

     秦林熄了火,用火鉗把那金屬塊兒夾起來。

     陳王謨喜不自勝,衝上去就想搶過來看,秦林卻把火鉗一轉,沒讓他拿到。

     “你!”陳王謨急得眼睛都紅了。

     “伯爺不怕燙手?”秦林話裡有話的戲謔著,把金屬塊兒浸到旁邊的雪堆裡,刺啦一聲水霧冒起來,這才遞給陳王謨。

     顧不得許多,陳王謨把那白亮亮的東西送到口中咬了一下,然後他的笑容就凝固了,愕然、隍恐,莫名其妙。

     “這不是銀子,”秦林輕而易舉的,從呆怔的陳王謨手中,取回了金屬塊,“實際上這只是錫而已,和銀子比起來就太便宜啦。”

     張紫萱也不計較秦林口花花了,秀眉微蹙,眸子亮閃閃的:“秦兄,這樣說來是白蓮教用錫替換了銀子,然後在此間把錫扔在河底?”

     “回答正確加十分!”秦林打了個響指。

     四名把總開箱檢查銀錠並不會一錠一錠去咬,甚至連摸都不被允許,只是開箱粗略看看。而裝運漕銀的密艙光線又非常的昏暗,錫和銀都有著銀白色光澤,便能魚目混珠了。

     可錫錠的大小是和銀錠一樣的,否則很容易在開箱查看時被識破,那麼​​它是怎麼通過瀉洞或者舷窗離開密艙的呢?又為什麼化在了河底淤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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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章 錫疫

     “明白了!哈哈哈哈……”陸遠志忽然大笑起來,不假思索的道:“錫只要略為燒熱便會熔化,施把總在艙中燒火,把錫熔化之後,通過瀉洞倒進河裡的!”

     哦,原來如此!眾人紛紛點頭,作恍然大悟狀。

     秦林則是暗自哂笑,胖子所說當然也有點道理,純銀的熔點是九百六十多攝氏度,而錫的熔點僅僅是二百三十多度——家裡炒菜把油燒到七八成熱就有這個溫度,所以剛才能用鍋把錫從乾沙泥中“炒”出來。

     相對於熔點高的銀,錫只需略為加熱便能熔化,確實很容易從瀉洞排出去,可胖子的結論有一處關鍵卻說不通啊!

     張紫萱是眾人之中反應最快的,立刻提出了質疑:“這似乎有些說不通啊,確實錫只要略為加熱就會熔化,便能從瀉洞中排出。但密艙之中並無菸火的痕跡,咱們且不論哪兒來的木材煤炭,只說他們在僅有兩隻小通風窗的密艙中燒火,不怕把自己熏死?”

     胖子費勁兒的抓著頭髮,忽然想到之前通過明察暗訪了解到的情況,像連珠炮似的解釋道:“原來如此!起夜的聽到官兵聽到密艙中有人咳嗽,便是被煙火熏的!加熱錫錠的燃料,其實是崔司倉暗中運到艙裡面的烈酒,而老軍看到魚躍龍門,因為熔化的錫倒進河底,魚才驚得跳出了水面!”

     陸胖子只覺分析絲絲入扣,得意的笑起來:“哈哈哈,原來我這麼聰明啊……秦哥,這次我沒說錯吧?”

     咳咳,秦林笑著摸了摸胖子的頭,“孩子,能把錯誤的推斷說得和事實一樣,你亮了!仔細想想,要多大個酒葫蘆裝的酒,才能燃燒,把整整五十萬兩錫錠熔化,這些熔化的錫,一入河中就又結成了坨,怎麼會打撈不到,而化於淤泥之中?”

     胖子把脖子一縮,嘿嘿乾笑兩聲,知道自己推理的方向錯了。

     “錫疫,秦兄,一定是錫疫吧?”張紫萱流光溢彩的雙眸看著秦林,不知是北風吹的,還是因為找到答案之後的興奮,漂亮的鵝蛋臉上泛著誘人的紅暈。

     秦林點點頭,這才是正確的答案,錫錠在艙中的消失,並非因為高溫加熱,而是和揚州近日罕見的嚴寒息息相關。

     錫元素有白錫、灰錫、脆錫三種同素異形體。在不同環境下,錫可以有不同的結晶狀態。在室溫和高於室溫的條件下,最穩定的形態是白錫,白錫是一種可鍛金屬,常被人們用來製作錫器,酒壺、茶葉罐什麼的,唐僧的九環錫杖也是這玩意兒。

     當溫度低至攝氏零下十三度時,錫的結晶點陣就會重新排列,原子之間的空隙就會加大,形成一種新的結晶形態,即灰錫。灰錫在不同結晶點陣之間的,接觸處發生的內應力使它碎裂成粉末。

     銀白色的好端端的錫器,在低溫下失去光澤變成暗灰色,碎裂成為粉末,這種錫的“瘟疫”還會傳染給其他“健康”的錫器。一塊錫錠變成灰粉,把灰粉撒到還沒有轉變的錫錠上面,很快就全都變成灰粉了,好像疫病傳染似的,人們觀察到這種現象,便稱之為錫疫。

     錫疫在北方寒冷地區是經常見到的,但揚州地方暖和,人們極少見到,所以人人都沒有往那方面想,豈知結果竟然​​如此出人意料? (貓注:揚州天氣溫和,但也有一九一八年攝氏零下二十度的低溫記錄,比產生錫疫的零下十三度還冷)

     在場的南方人還不大明白,有北方寒冷地區生活經驗的則一下子明白了,黃公公嘖嘖讚歎道:“的確如此,咱家早年在御用監辦事,見京師宮裡頭的錫器鑄造時都要加銅加鉛,還不明白為何如此,想來定是避免用純錫在冬天發生錫疫了!”

     張紫萱仍有不解之處,她料定秦林一定知道原委,便只問他:“以揚州的天氣,錫疫發生不會太快,怎麼能在一夜之間,讓五十萬兩銀子統統變成灰粉?”

     秦林笑而不答,讓牛大力用木筷子夾著剛才炒得的錫塊,站在風口子底下,又叫陸胖子把紅鹽溶在烈酒之中,往錫塊上澆淋。

     不一會兒,只見那錫塊漸漸變灰,失去了金屬光澤,忽然就變得粉碎,牛大力夾不住,掉在地上成了一堆灰粉。

     眾人這才明白,原來紅鹽和烈酒相混合,可以讓錫疫發生得比平時更快!

     秦林笑笑,紅鹽、烈酒相混,正是錫疫的催化劑呢!

     現在溫度沒有低到錫疫發生的零下十三度,但酒精揮發會帶走熱量,使物體溫度降低到氣溫之下,牛大力夾著錫塊站在風口,澆著酒精降溫,又有催化劑,錫疫不發生才怪了。

     回到“漕銀”消失的那天晚上,氣溫極低,達到了錫疫的發生條件,施把總又帶著親兵往錫錠上澆酒精混合紅鹽的催化劑,再把錫錠變成的灰粉撤到每隻箱子裡去——於是,沒花多少工夫,所有的錫錠都變成了灰粉,可以輕而易舉的從瀉洞排出去啦!

     這樣一來,所有的奇怪現像都有了完美的解釋,船艙中有人咳嗽,是因為不小心吸入了灰粉;而魚躍龍門,則是錫粉排到河中,河水受到污染,魚兒的鰓被粉末堵住,痛苦的跳出了水面!

     為什麼歷次打撈都沒有發現異狀呢?

     若是錫錠、銀錠,早就被撈起來了,可錫錠變成了烏灰色的粉末,和運河河底的淤泥混在一處,誰能看出來?要不是秦林通過推理找到了原因,特意撈了淤泥來炒煉,就是再過五百年,人們也不會發覺河底沉著錫粉啊!

     白蓮教這件案子幾乎做的天衣無縫,但正如秦林所說,這個世界上從來不存在完美的犯罪,他們留下的唯一破綻就藏在河底淤泥之中。灰錫的密度是五點七五克每立方厘米,是河水的五倍多,所以錫粉排入水之後並不會被沖走,而是沉積於河底淤泥之中,只要有心人識破了奸計,挖出淤泥進行炒煉,頓時就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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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15 01:03:38
一八三章 贓銀下落

     在場眾官員全都驚訝的看著秦林,以錫錠替換銀錠,再利用錫疫將錫錠變成灰粉排入河中。這種機巧詭詐的作案手段,換做他們就算抓穿了腦袋也破解不來的,難為這秦副千戶年紀輕輕,智謀竟如此了得!

     秦林便把案情詳細說了一遍:白蓮教不知用什麼手段控制了施把總和崔司倉兩人,或者這兩人本來就是白蓮教潛伏在官府中的教徒,便利用他們職務之便,定下了竊取漕銀的計策。

     崔司倉雖掌著鎮江府庫,但庫銀最多的時候也就秋徵所得的幾萬兩,對於白蓮教的造反大業而言,未免有點杯水車薪。於是他們設計在冬解時,抓住淅江全省和蘇、松、常三府解往京師太倉庫的漕銀集中在一起、並且途經鎮江的機會,用錫錠掉包的辦法把這一省四府五十萬漕銀一網打盡!

     和銀相比錫錠十分便宜,根本無足掛齒。

     利用錫疫的辦法讓錫錠消失在河底,這個辦法是萬無一失的。因為漕船往京師走,越走越往北,氣溫就越來越低,總有一天能夠達到錫疫發生的條件,施把總就能動手把錫錠化為灰粉了——白蓮教怎麼知道紅鹽加烈酒能催化錫疫呢?多半是他們煉製丹藥時無意間發現的吧!

     白蓮教唯一沒有算準的是,今年揚州境內奇寒,船隊走到三灣就有錫錠開始變色。施把總不得不提前發動,還沒來得及遠離鎮江,使得秦林更快識破了他們的奸謀,將案情大白於天下。

     秦林一席話說完,人們全都嘖嘖讚歎,既驚訝於白蓮教的狡詐奇詭,又佩服秦林神目如電。

     漕幫田七爺撲通一下跪雪地裡,朝著秦林連連磕頭:“謝秦將軍明斷秦將軍明鏡高懸、神目如電!”

     既是施把總等人利用錫疫做的手腳,便與漕幫無涉,他總算鬆了口氣。

     陳王謨神色間很有些不以為然,也沒理會田七爺,而是先向秦林拱拱手,急切的問道:“秦將軍既已識破了白蓮教以錫換銀、李代桃僵之計,那麼一定知道漕銀在何處了?”

     “不知道……”秦林臉一板,從牙縫裡迸出三個字。

     陳王謨先有些生氣,接著傻了眼,這才想起來剛才好像把人家得罪的不輕,換了誰也不會有好臉色呀!

     無可奈何,堂堂超品世襲伯爵、掌十萬漕軍的漕運總兵官,紅著臉、低著頭陪著小心央告:“同是為大明朝廷出力,下官一時糊塗,些須冒犯秦將軍切勿記在心上……”

     張家三兄妹在旁邊看得好笑,陳王謨平日里誰的面子都不賣,掌著日進斗金的漕運,又是鐵打的世襲武勳,真正牛氣沖天。沒想到這會兒,卻被秦林一個錦衣衛副千戶,拿捏得要圓就圓、要扁就扁。

     “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啊!”張懋修暗暗朝秦林一豎大拇哥。

     張紫萱則嘻嘻的抿著小嘴直樂:“秦林這傢伙,真是吃虧從來不肯,有便宜搶著佔!”

     陳王謨畢竟是掌漕運實權的伯爵,秦林只不過厭惡他用人時謙恭下士,覺得用不著就傲慢無禮的德性,見他服軟便趁勢收篷:“伯爺說哪裡話?下官正想著漕銀的去處呢!現在恐怕已在東洋大海之上了吧,下官想想辦法,總要弄回來吧。”

     話還沒說完,陳王謨就兩眼發直喉嚨口發堵,聽到秦林又輕輕鬆鬆的說要弄回來,堵在喉嚨口的這口氣,才又咽了下去,便問此案白蓮教到底是如何做下的,要怎麼才能把銀子弄回來。

     “山人自有妙計,此刻天機不可洩露!”秦林笑嘻嘻的沒說實話,倒是朝著田七爺一指:“銀子是白蓮教勾結崔司倉和施把總盜走的,和漕幫無關,伯爺可以放田總甲和眾位漕工回去了吧?”

     田七爺聞言眼淚嘩嘩的,心頭吶喊生我者父母,救我者秦將軍!回去一定要替秦將軍修建生祠,四時節慶焚香頂禮。

     秦林嘿嘿壞笑,如此維護田七爺,便是看中了漕幫的經濟實力和運輸能力,所以著意籠絡,將來有好幾番大事業要交給他去做呢!

     陳王謨哪有不答應的,這就準備把田七爺放了。

     不料那白師爺湊到主人耳邊,低聲道:“東翁且留後路!秦某人自誇能找回漕銀,要是他沒有成功,東翁如何向朝廷交待?”

     陳王謨心頭一凜,的確秦林破了案子,查清了漕銀神秘消失之謎,他說的話叫人不能懷疑。但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漕銀還沒有找回來,銀子既已在東洋大海上,找回來談何容易?這可不是有破案的智慧就能做到的!

     如果秦林沒能找回漕銀,漕幫田七爺這邊又輕易放過了,豈不是兩頭落空?

     陳王謨立刻改了話頭,笑道:“全案水落石出之前,漕幫的嫌疑也沒能洗清嘛,秦將軍也請放心,本官留田七爺在駐地盤桓幾天,他不至於委屈了他。至於本官軍營扣押的幾百漕工嘛,即刻就放他們回家。”

     秦林點點頭,知道陳王謨是不見兔子不撤鷹,不過這五十萬漕銀干係他身家性命,再勸也是沒用,便朝田七爺笑了笑。

     田七爺早已銘感五內,他雖是漕幫總甲,又捐著官兒,可真正有實權的老爺,誰不是把他當軟麵團隨便揉搓?像秦林這樣一面之交,竟如此回護,這份恩德就非比尋常。

     秦林想了想,留下霍重樓,又叮囑黃公公,讓他一定要勸住陳王謨,不要去勒逼漕幫,他這邊或五七日,或十來天,漕銀便有著落。

     張紫萱聽了十分高興,看著秦林的眼神滿是欣賞:“秦兄宅心仁厚、悲天憫人,小妹實是佩服的緊。被扣押的數百名漕工得以回家與妻兒父母團聚,那漕幫十餘萬貧寒漕工,也不再擔心被陳王謨勒逼賠補漕銀,全賴秦兄一力維持。”

     聽了小妹此言,一向不多話的張敬修也悚然動容,整肅衣冠之後向秦林深深一揖:“家父常言人生在世有小善、有大善,修橋鋪路、齋僧濟貧,不過小善而已。修齊治平、令天下百姓安樂才是大善,秦世兄所行,正是後者!”

     就算秦林臉皮極厚,此時也少不得老臉發紅,他倒沒想到那麼多,只是存著拉攏漕幫的心思,不料卻被張家兄妹如此盛讚。

     “咳咳,兩位張兄,誰和小弟走一趟,或者,有什麼相府的信物借我一用?”秦林問道。

     張家三兄妹都茫然不解。

     有些事情本來就在計劃中,秦林也不准備瞞著他們,便將燕子磯之戰時那艘神秘​​的海船,金櫻姬房中掛的浮世繪,王本固家裡出現的大腳趾與其餘四根腳趾分開的夜行人足印,等等線索全說了一遍。

     最後小聲把推斷告訴了他們:這次因為揚州府破天荒的奇寒,對白蓮教的計劃來說,施把總實際上是被迫提前發動的——再遷延下去,錫疫發生、錫錠變色,就會被每日例行檢查的其餘三名把總看穿了,所以他不得不在離鎮江還不遠的三灣就提前動手。

     一發現漕銀失竊,官府立刻用七百里飛騎調兵遣將封鎖揚州、鎮江兩府,五十萬漕銀不是小數目,重達三萬多斤,絕不可能揣在懷裡就能帶走的;同時解往京師太倉庫的官銀,又是特有的造型、底部打著特別的戳記,不能拿到市面上任意兌換,得重新熔煉才行,顯然他們也沒有熔煉銀錠、就地分散的時間。

     那麼白蓮教就只剩下了一個辦法:勾結金櫻姬為首的海盜,在鎮江府用錫錠替換銀錠之後,立刻把銀錠裝運出海。

     只要到了茫茫無邊的東洋大海之上,就是大明帝國鞭長莫及之處,這五十萬漕銀就算穩穩噹噹裝進腰包啦,從容不迫的把五十兩一錠的大官銀,熔煉成小塊的元寶、細絲錠子,就完成了洗錢的工作,可以大大方方拿回朝廷治下使用,收買官吏、籌措糧草、購進兵器盔甲,再方便不過了。

     由此看來,被劫漕銀十有八九還在金櫻姬一夥手中,現在就是怎麼想辦法讓她吐出來了。

     張紫萱心念電轉,一語道破了關節:“當年汪直因叩請朝廷開放海禁,而被誘捕誅殺,秦兄料定對方存著同樣的心思,所以要以家父的名義取信於人,對吧?”

     秦林點頭稱是,心道此女生著顆七巧玲瓏心,當真什麼也瞞不過她。

     “那金櫻姬生得可是妖媚動人?”張紫萱似笑非笑的著看秦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秦林一直不知道,那夜是可憐的徐大小姐,頂替了金櫻姬,他心頭有鬼,支支吾吾的道:“呃,這個,怎麼說呢?哈哈……”

     “那麼,小妹就隨秦兄走一趟吧!”張紫萱抿著嘴兒輕輕一笑,攏了攏被北風吹亂的青絲,已然風悄萬種。

     “不可!”張敬修疾言厲色的叫道。

     “萬萬不可!”張懋修乾脆把妹妹肩膀捉住了,“我去就是。”

     “好了啦,兩位哥哥,聽說是那秦淮河上的名姬,你們就動心啦?當心回去我那兩位嫂子不饒你們!” 張紫萱促狹的眨了眨眼睛,又扯了扯秦林的胳膊:“那五十萬漕銀關係十餘萬漕工的福祉,也是家父與滿朝官員、大明百姓整整大半年辛苦所積的結餘,更成為迂腐之輩攻擊一條鞭法的靶子……秦兄,你說當年汪直一介海商,肯為了率麾下歸順朝廷、開放海禁的事情冒死到寧波商談,難道小妹就不能去鎮江,會一會那位妖媚迷人的金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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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章 所謂倭寇

     天色已晚,秦林和張紫萱、霍重樓等人在瓜州鎮歇息一夜,再次渡過長江來到鎮江府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上午。

     鎮江知府早已望眼欲穿的等在大堂上,案子也不問了、狀紙也不接了,在公座上坐立不安。待衙役回報秦林一行人來到,他像屁股底下裝了彈簧似的,嗖的一下蹦起來,一溜煙的小跑到衙門口降階相迎,滿臉堆笑的道:“秦長官,卑職按您的吩咐做了,果然有位來歷不明的外路客人空著手來問,卑職已好好招待,讓錢穀師爺陪著坐在二堂上了。”

     秦林笑笑,便讓知府頭前帶路。

     大明朝到了萬曆年,早已是文貴武賤的格局,錦衣衛實權雖大,也沒有正五品知府替從五品副千戶帶路的道理,偏偏秦林說的自然而然,這鎮江知府也覺得分屬應當,像門下走卒一樣控背躬身在前領路。

     霍重樓在後面看得羨慕,東廠司房雖能嚇唬不少商民百姓和低級官員了,但離秦林任意喝令知府的“境界”,還差得太遠啊!心頭不禁尋思:要是秦長官做了東廠督主,在他手底下辦事那該有多爽快?

     看看笑靨如花的張紫萱,霍司房又嘆了口氣:可惜歷任廠督都是皇宮大內的公公,呃~就算朝廷有意重用,恐怕秦長官也捨不得身邊這位美嬌娘吧!

     霍重樓胡思亂想的時候,秦林已跟著知府走到了二堂,衙門大堂是審案的,後面一進的二堂才是會客的。果然有位高顴骨、細眼睛、大餅臉的老兄等在那兒,旁邊錢穀老夫子陪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見東翁進來,錢穀老夫子就站起來拱拱手。

     鎮江知府則替秦林介紹:“這位權正銀權先生,自稱是海路上的大藥商,江陵相府要的那幾味藥他都有;權先生,秦將軍乃錦衣衛的少年英雄,這次便是他老人家替相府採買藥品,您二位多多親近。”

     權正銀瞇著眼睛打量秦林,本來就小的眼睛幾乎成了道細縫兒;秦林也觀察著他,雖然五官相貌和中國人相差無幾,但細看仍有些不同,心頭立刻浮現了“高麗棒子”四字。

     “秦長官是要替相府辦藥,不知道需要的量大不大?”權正銀試探著問道。

     秦林笑笑:“五十萬銀子可以現付,有多少吃多少。”

     權正銀聞言一怔,綠豆眼睜得有黃豆大了,看看鎮江知府和錢穀師爺兩人,閉著嘴不說話。

     秦林做個手勢,知府立刻訕笑著把師爺帶走了:“您二位慢慢談,卑職還有些許庶務要辦,恕不奉陪。”

     這兩位一走,權正銀霍的一下站起來,盯著秦林,氣勢洶洶的問道:“你那求藥的告示,可曾說張太岳有意替五峰先生平反昭雪?你只是錦衣衛副千戶而已,和江陵相府又有什麼關係?”

     “不要激動嘛,”秦林好整以暇的端坐太師椅,做個手勢示意權正銀坐下慢慢談:“本官和江陵相府的關係自不必言,你只需要知道這位張小姐,便是太岳先生的掌上明珠,這就行了。”

     張紫萱嫣然一笑,她仍穿著男裝,但只要不是瞎子便能看出是位天姿國色的佳人,只見她從腰帶上摘下一物,輕輕拋給了權正銀。

     那是隻小小的牙雕印章,雕刻極其精美,上面印文是“風雲際會”四個字,牙章側面則刻著“尚寶監奉敕御製”、“欽賜元輔少師張先生”字樣。

     權正銀渾身一震,站起來恭恭敬敬的行禮,雙手捧著把牙章遞還張紫萱:“果然是當今執政首輔張先生的千金,小國之人不識真容,失敬、失敬!”

     秦林笑笑,“那麼,權先生也該實話實說了,既然看懂了我的藥方,你的身份也不應該是什麼秘密吧。”

     權正銀肅然正色道:“不瞞秦將軍、張小姐,權某正是五峰船主汪先生麾下!”

     聽到這裡,陸胖子忽然一拍腦門:原來是這樣啊!

     秦林那個藥方,鐵洗帚、沙苑蒺藜、駐峰油、五味子,四味藥的名字,各取“洗”、“苑”、“峰”、“五”,四字,改一下順序便是“五峰洗苑”,也即是“五峰洗冤”。

     又說是江陵相府求購藥材,盡人皆知當年抗倭大帥、名將胡宗憲因為招撫汪直的事情受了朝野一片攻汗,爾後又被誣為嚴嵩一黨而下獄,冤枉死於獄中,是隆慶年間張居正一力主持替他平反昭雪,恢復名譽的。

     這兩件事連起來,意思便是張居正有意替汪直平反,或許別的人無法理解其中含義,但金櫻姬一夥汪直餘黨,只要看見了告示便一定能懂。

     秦林沒有料錯,金櫻姬等運走漕銀之後,仍留著暗樁在鎮江、揚州等處打探消息。鎮江知府把告示往碼頭、大堤等處一貼,立刻就被他們發現了,金櫻姬當即派權正銀前來打探消息。

     “權某隻是個走卒,張相爺若真有意替我家老主人平冤昭雪,秦將軍若是想討回五十萬漕銀,我家主人仍在江上恭候商談,不揣冒昧,請各位往江中一敘,”權正銀深深的施了一禮,又笑道:“我家主人說,和秦將軍是金陵天香閣的故交,彼此要好,還望秦將軍不負佳人之約。”

     秦林乾咳了一聲,陸胖子、韓飛廉幾個捂著嘴直樂。

     而張紫萱把他剜了一眼,笑道:“沒想到,秦兄倒是交遊廣闊啊。”

     她聲音清脆動人,容貌嫵媚明艷,可眾人聽在耳中,都感覺到了濃濃的酸味兒。

     “咳咳,咳咳!”秦林的咳嗽好像更嚴重了。

     鎮江碼頭下游三里,一處淺水彎子裡停著一葉扁舟,秦林等人乘上去,早有三名船夫等在船裡,登船之後立刻搖櫓如飛,沿江直下快如奔馬,不消片刻就走了二十餘里水路。

     江面也遇到許多巡哨的水師戰船,卻沒有哪一艘來管這小船,完全視而不見,間或有戰船前來問話,這邊將一面小旗子揮舞幾下,那戰船就不聞不問自己開走。

     霍重樓看得張口結舌,覺得朝廷法紀何至荒廢到如此地步?

     張紫萱倒是不以為怪,低聲讚道:“常聽官吏說當年汪直威望大著,人共奔走之,沿海官府、駐軍以與五峰先生結交為榮,乃至二十年後至今日,猶有餘威也!”

     別人聽了覺著奇怪,作為相府千金的張紫萱並不怎麼憎恨汪直,言語中似乎還有讚賞之意。

     殊不知張居正招撫俺答汗時,便和胡宗憲招撫汪直如出一轍,同樣中外清流皆曰可殺,而力排眾議實行招撫。

     只不過張居正權謀了得,頂住壓力招撫成功,開放茶馬互市,於是北方數十年平安無事,俺答汗年年稱臣納貢;而胡宗憲被王本固一干清流扳倒,招撫不成反而引火上身,千里迢迢趕到寧波談判開放海禁的汪直被殺,爾後汪直麾下的海商集團分化瓦解,一部分發起了對明軍的報復性攻擊,一部分淪落為海盜,一部分衰落被其他勢力吞併。

     東海的主人,“海上之寇,非受其節制者,不得存”,的汪直垮掉,真正殺人越貨的倭寇和佛郎機海盜、高麗海盜失去壓制,變得越發猖獗,大明朝的東南膏腴地區陷入十年倭亂,戚繼光、俞大猷等一干名將花費極大力氣,犧牲十萬軍民才將其平定。

     張紫萱心目中胡宗憲招撫汪直,其實就是張居正招撫俺答汗的失敗版本,推己及人,自然有幾分同情之意。

     陸胖子聽說書,只道戚爺爺是大英雄大豪傑,倭寇便是兇殘毒辣之輩,聞言好生不解,問道:“張小姐,我聽說那汪直是倭寇啊,你怎麼?”

     張紫萱搖搖頭:“雖然倭寇之禍由汪直引發,但汪直本身是海商不是倭寇,老百姓痛恨殺人越貨的倭寇,卻非常歡迎海商。”

     有明一代實行所謂的海禁,這海禁並非嚴格執行,一方面是存在著被嚴格限制的朝貢貿易,一方面有官府背景的權貴可以任意進行走私,比如現在只有福建月港可以開海通商,但寧波、杭州一帶充斥的日本折扇、高麗參,以及江南運河上一船又一船出口茶葉、瓷器和絲綢,便是最明顯的證據。 (貓注:江南所謂清流文官,有很多從這種走私生意中獲益,包括後來的東林黨)

     可朝貢貿易是朝廷的政治貿易,主要求今天朝上國的名分;而權貴走私的利益也是各級官員顯貴分享,民間得不到好處。

     只有汪直為首的草根海商集團,才是平民百姓真正擁護的,因為他們可以通過海商集團,較為公平合理的參與海上貿易,而不是被權貴走私集團盤錄。

     於是汪直“威望大著,人共奔走之。或饋時鮮,或饋酒米,或獻子女”,而迂腐的提督淅、閩海防軍務、浙江巡撫朱紈便只能哀嘆,“三尺童子,亦視海盜如衣食父母,亦視軍門如世代仇讎”,“杭州歇客之家,明知海賊,貪其厚利,任其堆貨,且為之打點護送”。

     沿海百姓之中,連三尺童子也仰慕汪直,痛恨保護權貴走私集團打擊平民海貿的官兵,汪直若是殺人越貨的海盜,豈能如此深孚民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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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章 唇槍舌劍

     鎮江東方之北固山乃萬里長江一名勝,此山遠眺北固,橫枕大江,石壁嵯峨,山勢險固,遊人若是站在山頂甘露寺遠眺金山、焦山,山水風光盡收眼底,有詩讚曰:“金焦兩山小,吳楚一江分”。

     一葉扁舟順江而下,停在了山勢較緩的東面,秦林與張紫萱、霍重樓等人魚貫而出,忽然眼前一亮。

     只見當日秦淮河上柔弱可憐的金櫻姬,已換了玄色牡丹繡緊身絲棉襖,纖細的腰身扎著一條鮮紅的鯊魚皮帶,頭上用珍珠釵鬆鬆的挽著髻,襯得清瘦的瓜子臉晶瑩剔透,細嫩肌膚下淡青色的血管隱約可見,薄薄的紅唇帶著一彎嫵媚的笑。

     日本武士龜板武夫踏著木屐,抱著倭刀站在她身後,另有十來名精悍的海盜兩邊排開,也​​有大餅臉小眼睛的高麗人,也有頭上紮沖天炮的日本人,但仍以中國人打扮的最多。

     金櫻姬便是當年縱橫東洋大海、以一己之力壓服佛郎機、日本、高麗等國海盜浪人,人稱五峰船主的汪直的遺腹女!

     當年汪直被誘斬,妻子盡被充軍邊關四散流落,海上只剩下一位懷有身孕的高麗侍妾。汪直心腹、義子毛海峰便悉心照料這侍妾,待她生下女兒之後便撫養成人,以報舊主的恩德,為避免朝廷追殺,叫她隨母親姓金。

     汪直死後群寇蜂起,東南海上天翻地覆,他當年建立的海洋貿易帝國迅速衰落,又被明軍追擊,毛海峰手上只剩下了極小部分的力量,近年來著意發展壯大,漸漸聲勢復振,但和當年相比那就大不如前了。

     毛海峰對故主汪直忠心耿耿,他年紀漸老,便把權力逐步交給長大的金櫻姬,此次和白蓮教聯​​手做下大案,就是她的手筆。

     柳腰款款、蓮步輕搖,金櫻姬走上兩步,目光在秦林和張紫萱二人臉上打了個轉,掩口吃吃笑道:“秦公子倒是風流的緊,天香閣那天夜裡奴家……嘻嘻,又招惹了這位相府千金,咦,欠下這許多風流債,奴家倒要看看你怎麼還?”

     金櫻姬這話不無揶揄之意,她那日抽身離去,以徐辛夷做了替身,所以這時便笑話秦林剛招惹了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又和江陵相府的千金並肩同行,未免桃花運太旺了些。

     但是她哪兒知道,徐辛夷一直把這事瞞在鼓裡呀!在秦林看來,這就是赤裸裸的挑逗了,就算他心性堅定,面對美女如此露骨的挑逗,也免不得臉上發熱,訕笑道:“金小姐真是快人快語,既然咱們是老朋友了,見面之情總該有的吧?漕銀之事……”

     聽得金櫻姬那麼說,張紫萱臉兒早就黑了半邊,結果秦林話裡也這麼不清不楚的,她登時著惱,語含譏刺的道:“秦兄,你和這位金小姐是在天香閣相會的嗎?小妹只知道滕王閣、天祿閣、石渠閣,不知那天香閣是在何處?”

     空氣一下子變得緊張,溫度陡然下降了許多,金櫻姬和張紫萱的目光冷如冰寒如雪,如果在她倆中間放一塊錫錠,不用催化劑也能立刻發生錫疫的。

     身處其間的秦林,也就甘苦自知了。

     金櫻姬冷笑一聲,知道張紫萱譏刺她曾寄身青樓,便滿臉堆笑,親親熱熱把她手臂挽著:“妹妹沒有去過天香閣,姐姐帶你去見識見識也無所謂呀!你看旁邊這位秦公子,他就最喜歡去玩啦,要是妹妹肯陪著去的話,秦公子一定很開心的呢。”

     秦林腦門上頓時瀑布汗,被張紫萱微笑著看看,他趕緊轉過頭,仍覺得後頸窩子涼颼颼的。

     陸胖子則和韓飛廉擠眉弄眼的,在一邊偷偷壞笑:咱們家秦長官的口味真是生冷不忌呀,連女海盜都弄上手了,嘖嘖,這會兒正上演二女爭夫的好戲,要是徐大小姐也在,還不變成三國演義?

     金櫻姬住在山頂甘露寺,眾人拾級而上,張紫萱和金櫻姬都不是省油的燈,一路上這兩位明面上親親熱熱姐妹相稱,說的話卻是唇槍舌劍,只苦了夾在中間的秦林秦長官,只覺得頭昏腦脹心發慌。

     終於這傢伙忍不住了,虎軀一震,大聲道:“你們兩個,有完沒完?你要弄回漕銀,你要替父親平反,都聽我說,不准唧唧歪歪!”

     “八嘎!”龜板武夫將武士刀抽出半截,朝著秦林怒目而視。

     霍重樓踏上一步,勁氣橫溢:“小鬼子,你敢怎的?”

     金櫻姬搖手示意,龜板武夫點頭道了聲“哈依”又老老實實的收回武士刀,退了回去。

     聽得秦林的話,張紫萱一怔,她心思何等機敏,頓時反應過來,剛才確實有些意氣用事了。畢竟此行走為了弄回漕銀,避免一條鞭法遭受攻擊,維護父親張居正的改草新政,怎麼一見面就和女海盜吵了起來?真正不知所謂了。

     金櫻姬雖有些不滿,冷哼了一聲,終於還是閉口不言。張紫萱有求於她,她何嘗不有求於江陵相府?否則也不必看到秦林用中藥名組成的暗語,就立刻派權正銀前往聯絡了。

     在旁人眼裡,卻是秦林一聲吼,兩隻母老虎立刻住口,陸胖子簡直佩服得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有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天爺,我只說是牝雞司晨,想不到世道還沒變,秦哥剛一整肅夫綱,這兩個就老老實實了。”

     牛大力、韓飛廉、霍重樓、遊拐子四人同時點頭稱是,動作整齊劃一。

     走到甘露寺門前,秦林忽然壞笑了起來,這甘露寺乃是劉備與孫尚香招親之地,那位梟姬的故事叫他想到了金陵城中的徐辛夷,頓時忍俊不禁。

     兩邊的金櫻姬和張紫萱卻不曉得他壞笑什麼,同時心頭冷哼:這傢伙,肯定又在想什麼壞事了!不過,他是在盤算誰呢,我,還是對面的那位?

     幸好她倆不知道秦林想的是另一位,否則醋海興波、風雲突變、天地翻覆、草木含悲……那就大勢不妙呀呀個呼!

     雙方進甘露寺禪房坐下,知客僧捧了香茶奉上,就知趣的退了出去。

     秦林以目示意,張紫萱便先開口道:“白蓮教所劫五十萬漕銀,可是在金姐姐掌握之中?”

     金櫻姬咯咯嬌笑:“不錯。”

     張紫萱急切的道:“那五十萬是太倉庫銀,北方賑濟災民、供養九邊將士都要從中開支,還請金小姐看在大明社稷、黎民百姓份上,及早乒還。”

     金櫻姬的眼睛忽然瞇了起來,聲音也變得冰冷:“可笑!說什麼大明社稷、黎民百姓?我那從未見面的爹爹就是為了這個,被朝廷騙去寧波港殺害的,虧你們還有臉提!若不是為了五十萬漕銀,堂堂相府千金肯屈尊和我這個女海盜見面?”

     張紫萱誠懇的道:“家父招撫俺答汗,令邊境安寧、茶馬互市、韃靼部年年朝貢的往事,金小姐想必知道。家父常說嘉靖年間胡宗憲招撫令尊之事,若不是王本固等愚頑之輩阻撓,令尊必定能建立不遜於俺答汗的功勳,所以他已替胡宗憲平反昭雪,而替令尊洗冤之事,絕非虛言欺詐。”

     金櫻姬冷笑一聲,詞鋒咄咄逼人:“我們海商在海上和大小佛郎機人(大佛郎機指西班牙,小佛郎機指葡萄牙)、日本人、高麗人爭奪東海,篳路藍縷,你們朝廷卻往背後捅刀子,林鳳是怎麼回事?!替我中華拓地於千里之外,卻被朝廷勾結佛郎機人聯合剿滅,那可是你父親執政之後的事情!”

     華夏民族有許多敢於踏平萬里波濤的海洋先行者,對於這些辛勤的海洋開拓者,朝廷始終視如眼中釘肉中刺。把他們航行海上所必須的自衛,看作對統治的威脅,把他們正常的商業貿易看作走私,卻對權貴的走私睜隻眼閉隻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那林鳳乃是廣東海商,以澎湖為基地,開拓海上貿易,最盛時轄艦三百餘艘,人員四萬以上。

     當然他違反朝廷的海禁政策,和權貴們的壟斷生意搞競爭,當然不被官府認可,與水師發生了好幾次沖突。

     後來林鳳率戰艦六十二艘,士兵五千餘人,揚帆向西班牙殖民的呂宋島(菲律賓)進發。進攻馬尼拉獲勝,擊斃西班牙駐菲律賓總指揮戈尹特,爾後在邦阿西楠省的林加延灣建立都城,自稱國王,統治當地居民。

     林鳳是華夏子民,也曾上書求朝廷招撫,若是朝廷冊封、給予官職,呂宋豈不趁勢納入中華懷抱,成為第二個台灣?

     但生性貪婪的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廣東巡撫殷正茂不這麼想,他竟然派兵和西班牙相勾結,聯合進攻稱雄呂宋的林鳳,硬生生打垮了林風,叫西班牙人重新統治呂宋才稱心滿意!

     正因為此,金櫻姬等海上勢力才對朝廷心冷,再也不抱什麼幻想,甚至為了避免朝廷和大小佛郎機的聯合絞殺,和白蓮教聯​​絡起來,希望用白蓮教牽制朝廷。

     張紫萱聽到林鳳之事,頓時啞口無言,她能告訴金櫻姬,說殷正茂乃前任首輔高拱同黨,並不買張居正的賬嗎?她能解釋說殷正茂和廣東走私官紳勾結,故意要置民間海商林鳳於死地嗎?在金櫻姬、林鳳看來,不管殷正茂、張居正還是王本固,都是大明朝廷的官員啊!

     她只好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了秦林。

     秦林把茶杯往桌子上輕輕一放,雙手下壓:“兩位,且聽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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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15 01:04:44
一八六章 甘心上鉤

     “五十萬漕銀如果找不回來,”秦林壞笑幾聲,看著張紫萱:“令尊雖不至於失去首輔之位,恐怕也得頭大如斗吧?”

     張紫萱嘴角輕輕抽動,遲疑著點了點頭。

     確實以張居正內結慈聖李太后和司禮監掌印馮保,外以內閣控科道、科道製六部、六部扶內閣,又的權力格局,就算萬曆皇帝本人,也無法撼動他的地位;但那些愚頑保守的反對派,一定會藉此攻擊改徵糧為徵銀的一條鞭法,指摘改草新政,給新政的推行製造麻煩。

     同時,陡然失去五十萬銀兩,山西賑災所需、九邊將士的糧餉、薊鎮戚繼光練兵的花費便會短缺,也足夠張居正頭疼一陣子了。

     金櫻姬聞言把嘴一撇,微微側著頭冷笑,龜板武夫、權正銀等人也頗有得意之色。

     不料秦林接下來突然問道:“金小姐在北固山等本官來談,應該不只為了令尊平反一事吧?據我所知,如今海上大小佛郎機來勢洶洶,東瀛那邊也不太平,缺乏母國的支持,你們的日子是否有點不好過呢?”

     龜板武夫像見了活鬼似的往後退了一步,與權正銀面面相覷:“他、他怎麼知道?”

     西班牙殖民看來勢洶洶,前年,野心勃勃的呂宋總督桑迪,在給國王菲利普二世的一份報告裡,提出了征服中國的計劃,報告裡聲稱“只需四千至六千人,配備長矛和火槍、船艦、炮以及所需的彈藥”,“有兩千或三千人,便足以佔領所欲占領的省份……征服一省之後,便足以征服全國”。

     菲利普雖然拒絕了這一狂妄至極的計劃,但同意桑迪在遠東採取積極進取的態勢,隨著廣東林鳳集團,在朝廷和西班牙人聯合絞殺之下的覆滅。西班牙殖民者以呂宋為基地,勢力越來越向東海深入。

     同時葡萄牙殖民者以欺騙手段,租借澳門之後,主教賈尼路和指揮官費爾南多與廣東地方官紳集團相勾結,也對本土海商構成了極大的壓力。

     與此同時,日本的局勢也發生了變化,當年汪直以薩摩藩松浦港為基地,號令三十六島的時候,薩摩藩大名島津家還相對弱小,汪直是客大欺主;但現在汪直餘黨海商集團實力大不如前,島津家則展開了野心勃勃的九州制霸,反過來成了店大欺客的格局,意圖吞併海商集團。

     秦林雖然不知道這麼詳細的內情,但他曉得十六世紀下半葉西方殖民者蜂擁而來,以及日本戰國接近尾聲,各獲勝的大名開始把目光投向海外的大趨勢。

     由於大明朝廷在權貴走私集團的要求下,不僅不予支持,反而打擊本國海商集團,汪直、林鳳、金櫻姬們處境相當尷尬,在各方勢力擠壓下苦苦掙扎。於是中國海商相對衰落,一直要到好幾十年之後,才會由鄭芝龍、鄭成功父子重振聲威,在遠東海上建立汪直那種水平的貿易霸權。

     果然,說起眼下的局面,金櫻姬就是神色一黯,滿懷悲憤的道:“朝廷寧願和西夷大小佛郎機結盟,也要對本國海商斬盡殺絕,連縱橫海上、制霸三十六島的家父都遭了殃,小女子又有什麼辦法?”

     秦林搖搖手,挺直了腰桿,正顏厲色的道:“前朝嘉靖年間是頑固不化之輩,阻塞言路、蒙蔽聖聰,所以令尊才被誘殺;如今聖天子在位,又有一代賢相張太岳輔佐,海清河晏,皇路清夷,斷斷不會重蹈覆轍。”

     聽了這幾句,張紫萱的笑容分外燦爛迷人,秦林話里分明把她父親張居正捧得很高。

     當然秦林之意不僅於此,張紫萱聽懂了,金​​櫻姬也心裡亮堂:胡宗憲招撫汪直失敗,而張居正招撫俺答汗成功,並非汪直不該招撫,或者胡宗憲沒有誠意。而是抗倭大帥胡宗憲沒有江陵相國張居正那麼大的權柄,被各路清流一攻汗,事兒就給攪黃了。

     如今張居正在朝中一言九鼎,絕不會步胡宗憲的後塵,對金櫻姬一伙的招撫,必然會像俺答汗那樣成功。

     金櫻姬眉頭稍舒,微微意動。

     颯秦林趁熱打鐵,拋出了他準備已久的大誘餌:“此次招撫,不僅要替五峰先生洗冤平反,本官和張小姐還要勸張首輔完全徹底的開放海禁,准許民間自由貿易! ”

     金櫻姬殷紅的小嘴張到了最大,權正銀的綠豆眼瞪得溜圓,龜板武夫愣怔半天,才長長的吐出口氣:“喲西~”

     開放海禁,自由貿易,那是汪直一輩子孜孜以求的事情,甚至是導致他被誘殺的根本原因啊!汪直、林鳳等等大大小小的海商集團,明明是商,非得被逼為盜,不就因為這海禁令之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權貴任意走私,民間分毫不能染指,只好由商入盜嗎?

     張紫萱卻急了起來,顧不得著相,把秦林胳膊一抓,連連搖頭:“秦兄,五峰先生是嘉靖年間被害的,中間還隔著隆慶帝,現在已是萬年曆,平反並沒有什麼阻力,可月港開海已是相當不易,全面開放海禁,只怕家父……”

     “先開兩三處亦可,”秦林退了一步,又問道:“私家日富,公室日貧,國匱民窮,這可是令尊一直憂惕之事?”

     張紫萱點了點頭,不明白秦林為什麼會這麼問。

     秦林笑笑,嘴裡蹦出兩句話:“官民自由貿易;官紳一體納稅。”

     張紫萱倒抽了一口氣,深邃迷人的眸子卻是華彩大盛,看著秦林的目光就像不認識似的。

     官民自由貿易,就是平民和權貴一樣都可以參與海貿,官紳一體納稅,則是說不管紳士權貴,都和民間商人一樣繳納海貿稅賦。

     民間商人一旦擁有了參與海貿的權利,大家交同樣比例的稅,試問那些仗著壟斷地位大發橫財的權貴走私集團,有可能競爭勝過篳路藍縷、靈活多變的民間海商?失去了特權,他們就是渣啊!

     這些偷稅漏稅的權貴走私集團,就是寄生在大明朝東南半壁的毒瘤,把他們打垮,就能重新將海貿商稅收起來,白花花的銀子運往京師太倉庫,張居正還用愁財政不足嗎?

     這思路再清晰不過了,得失也明明白白,張紫萱毫不猶豫的許諾:“小妹回去之後便將今日之事禀告家父,如何裁處是他老人家做主,但以小妹猜度,開幾處港口、許你們自由貿易,總是八九不離十的。”

     金櫻姬掩口嬌笑掩飾著內心的激動,如果朝廷替汪直平反、許諾開海自由貿易,那麼她的海商集團就能乘勢而起,重現當年的輝煌了。

     “秦公子、張小姐安排得好香餌,奴家忍不住有些動心了呢,”金櫻姬媚笑著道,一雙含煙帶霧的媚眼往秦林身上打了個轉兒。

     秦林笑笑,情知這是對方無法拒絕的條件,便開了個玩笑:“正是要安排香餌釣金鰲。”

     金櫻姬的笑聲越發誘人,紅唇微張,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就算明知是公子的香餌,奴家也忍不住要吞下去呢。”

     “嗯、嗯,”張紫萱清了清嗓子,板著臉說:“那麼,雙方都同意的結果是,金小姐把五十萬漕銀還給我們,從今往後和白蓮教一刀兩斷。小妹則回去禀報家父,求替五峰先生洗冤平反,並開放海港,允許自由貿易。金小姐,是這樣吧?”

     “不對!”金櫻姬臉色一沉,“還得加上一條——將王本固明正典刑!”

     張紫萱鵝蛋臉登時緋紅,陸遠誌等人也出言斥責;王本固乃是大明朝的官員,就算有錯,也該朝廷處置,要以處置他作為和金櫻姬談判的條件,國威何在?將來被清流說是為了與“倭寇”媾和而殺害直諫之臣,這罪名連張居正也擔待不起。

     金櫻姬笑笑,拍了拍手掌,龜板武夫就取出一些文牘信件遞給秦林、張紫萱。

     這些信件顏色都發黃了,看上去足有一二十年的來歷,秦林小心的翻開看,登時眉頭就皺了起來。

     第一封信,是胡宗憲寫給當時的巡按御史王本固,勸他協助招撫汪直,利用汪直去平定真倭海盜和大小佛郎機人。

     第二封信,是王本固給胡宗憲的回信,說是同意部堂大人的意見,一定竭誠效勞。

     另外的幾封信,卻是徽州姓黃的一個致仕回鄉的侍郎、杭州一位給事中、太倉一位僉都御史寫給王本固的,都勸他想辦法殺掉汪直— —張紫萱看到這些名字,立刻掩口低呼:“他們全都是利用官員身份,參與走私貿易的大東家!”

     最後一封信,卻是張紫萱不知道的,字蹟有些生硬,落款是“金忠良”,也是請王本固殺掉汪直,願意以黃金千兩相謝。

     “這金忠良是何人?”張紫萱想了半天,不記得有這人。

     金櫻姬冷冷的道:“日本國薩摩藩島津家才是世代真倭,島津義久原名忠良,我父親支持肥前藩松浦家和如今日本上洛權臣織田氏,與島津家結怨不小。”

     張紫萱、秦林只覺一瓢涼水從頂門心澆下來,渾身冰冷,原以為王本固只是迂腐頑固,博取清名,沒想到他竟然暗中收受,沿海走私官紳和日本海商的賄賭。破壞抗倭大帥胡宗憲的招撫大計,殺害汪直,令東南局勢糜爛,平白犧牲十萬軍民的生命,成就他一人的名利!

     “其心可誅!”

     張紫萱神色肅然,言辭有蕭殺之意。

     “原來如此!”秦林也終於明白,王本固知道夜行人來自日本之後會那麼害怕了,他的機密書信被盜,不僅是汪直餘黨報仇雪恨帶來的殺身之禍,還有身敗名裂的危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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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15 01:05:05
一八七章 完璧歸趙

     秦林原來就看不慣假仁假義的王本固,這下知道他人面獸心,更是不會放他走脫,不過手裡面捏著實打實的證據,倒不急於一時,等回金陵之後自然有他哭的時候。

     既與金櫻姬訂約,雙方便在甘露寺中焚香祝拜結盟。

     張紫萱承諾請張居正做海商集團在朝中的靠山,為汪直洗冤平反,盡快開放海禁,冊封招撫金櫻姬一夥。

     金櫻姬則發誓今後五峰商幫永遠照章納稅,做大明義民,替張居正鬥垮那些不交稅賦、壓搾百姓的權貴走私集團,剿殺真倭和對抗大小佛郎機的等方面,也可為朝廷效力。

     秦林則居中做了保人,他自己都不曉得以什麼立場,能替大明首輔和頭號海商集團的結盟作保。不過張紫萱、金櫻姬都說信得過他,便也無可奈何,恭敬不如從命。

     只見青煙繚繞的紅布香案後面,正中間站著身穿飛魚服、頭戴無翅烏紗、腰繫鸞帶的錦衣衛副千戶,左邊是身著男裝仍不減國色的相府千金,右邊站著纖腰婉轉媚態橫生的女海盜,再也沒有這麼奇怪的組合了,三個人還一起拈了香對天祝禱,怎麼都覺得怪怪的。

     陸遠志想了半天,看到不遠處大雄寶殿的匾額,就肥臉直抖:“哈哈,胖爺知道為什麼了!你們看,這場面豈不是甘露寺劉皇叔招親?明明就是拜堂成親嘛!”

     遊拐子、牛大力等人齊齊壞笑,韓飛廉湊趣道:“當年劉皇叔招親孫夫人,只得一位,咱們秦長官一次招了倆,倒比劉皇叔的本事還要大些。”

     霍重樓在旁邊聽了覺著詫異,動輒把秦林和劉皇叔相比,劉備後來可是稱帝的呀!這話恐怕有點僭越吧……

     想著想著他又笑起來,心頭把自己罵了兩句:人家開玩笑而已,偏生你會計較?東廠那坑里呆太久,他媽的腦袋都快憋出毛病了!

     陸胖子並沒有壓著聲音,正拈香祭拜的張紫萱鵝蛋臉一紅,忍不住看了看秦林。

     此時金櫻姬也聽見陸胖子的話了,想到那夜被他抱在懷中肆意輕薄就免不得心頭一盪、羞怒交織,她側過臉兒也看了看秦林,恰巧和張紫萱的目光相遇,兩女都覺尷尬。

     “哼!”金櫻姬冷哼一聲,心說你和徐辛夷把他當今寶,以為我也看上這憊懶的傢伙?姐姐我若不是為了海商集團,想透過他去偷王本固的信、通過他和徐大小姐的關係做一番手腳,才不理他呢!

     張紫萱也撇了撇嘴,想到秦林曾在天香閣,和這妖裡妖氣的女海盜不清不楚,她就狠狠的把秦林剜了一眼。

     秦林則回身朝陸胖子豎起中指:丫的害人不淺啊!

     陸胖子眉飛色舞的笑,異常囂張。

     “嗯、嗯,”秦林清了清嗓子,眼張失落的四下看看,忽然問道:“常聽說歃血為盟,咱們盟約既定,是不是該弄點血酒什麼的來喝?”

     張紫萱修眉皺了皺,覺得血酒有點噁心,但也不好反對。

     金櫻姬看了看她,示威一樣挺了挺胸:“秦公子說的是。只不過甘露寺是座廟,和尚吃素並不餵養雞鴨豬羊,要斬雞頭燒黃紙喝血酒的話,咱們一時半會找不到公雞呢!”

     “雞血沒有,就用人血代替嘛,”秦林陰森森的說著,眼睛帶著寒光,朝著陸胖子呲了呲白牙:“聽說胖子福氣大,血也多……”

     “媽呀!秦哥要殺人滅口啦!”陸胖子趕緊抱頭鼠竄,像個肉球似的滾了老遠。

     眾人哄堂大笑,金櫻姬棒著小肚子,張紫萱捂著嘴肩膀一聳一聳,兩女笑得花枝亂顫。

     金櫻姬與白蓮教合作,相互之間也是爾虞我詐,現在既然和秦林、張紫萱合作,便與白蓮教決裂,將所知的內情和盤托出。

     正如秦林的推斷,白蓮教以錫換銀、李代桃僵,又在三灣以錫疫之法將錫錠變成粉末沉入江中,玩了手瞞天過海的好戲。同時則由五峰海商利用走私途徑,把銀子運出長江口,進入白水洋。準備將五十兩一錠的官銀,熔煉重鑄成五兩、十兩一錠的民用小元寶,完成洗錢之後再運回內地。

     白蓮教和金櫻姬的聯絡都是單線進行,來人都是鬼鬼祟祟的,並沒有在別的地方看見過,也不知道他們的公開身份,想必是白蓮教布下的暗樁。

     至於白蓮教的秘辛,金櫻姬也所知不多,只曉得元朝末年紅巾軍大起義,那紅巾軍便是明教和白蓮教策動的。什麼韓山童、劉福通、鐵冠道人、周顛都是兩教中人物,反元興漢、好生了得。

     後來紅巾軍朱元璋北逐蒙元建立明朝,實是漢人中的大英雄大豪傑,但他也曾為了奪權殺害小明王韓林兒,自立為帝,為應明王降世的讖語,立國號為明。

     大明鼎定河山,朱元璋因兩教舊部不服,便宣布他們為邪教,予以嚴厲禁止。

     為著朱家國號為明,明教不願與他同名,再者經過數百年變遷,明教和白蓮教的教義已經非常相近,於是兩教合一,統稱白蓮。

     先有教主韓林兒被害,後又被指為邪教嚴厲查禁,白蓮教從宋代方臘開始就是造反專業戶了,反過趙官家,反過蒙古孛兒只斤,再反一反你朱家天下也是分內之事嘛!

     於是大明朝建立兩百年來,白蓮教起事此起彼伏,別的也不消說了,永樂年白蓮教主唐賽兒起兵造反,殺都指揮使高風、陣斬都督劉忠、打得安遠侯柳升落荒而逃,山東鼎沸、京師震恐,那是何等聲勢?

     雖然最終失敗,唐賽兒卻始終沒有被捕,據說她神功蓋世、能飛天遁地,明軍把山東河北的尼姑道姑抓了幾萬,也沒捉住這位神秘的白蓮教主。

     宣德、景泰、成化、嘉靖……白蓮教算是和大明朝卯上啦,起事造反就從來沒消停過。

     現在這任教主也是女流,江湖傳言神功直追前代教主唐賽兒,但從沒有人能說清她的招式究竟如何,功力到底怎樣——因為見過她出手的人,都已經不在人世。

     秦林來了興趣,問道:“那麼,這位教主年紀相貌如何呢?要是能抓到見過她的人,本官便可以畫一張惟妙惟肖的海捕影形圖。”

     金櫻姬苦笑著搖搖頭:“非但沒有人能說清她的相貌,就連她的高矮胖瘦、年紀多大都不知道。有人說她是個十來歲、身材瘦削的小女孩,有人說她是身段頗佳的少婦,還有人說她是個雞皮鶴髮的老婆婆——到底哪個才是真,只有鬼知道!”

     秦林無可奈何,看來在五峰商幫這邊,是挖不到白蓮教的情報了。

     不過總的來說還算運氣好,白蓮教雖然厲害,還沒能把手伸到東海上,否則這次失竊的漕銀才真懸了。

     天色已晚,秦林等人便在甘露寺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起床,坐了金櫻姬的大船往長江口走,去接被盜的漕銀。五十萬銀子已被運到海島上,金櫻姬派了快船去通知部下運回來。

     後世長江入海口處的崇明島,這時候還是互不相連的四座小島,名為平洋沙、三沙、中沙和南沙。一出四沙小島,海天豁然開朗,便是波翻浪湧的東海了。

     早有十餘艘四千料大海船等在海面上,便是汪直當年所造巨艦,史稱“聯舫一百二十步,可容二千人,上可馳馬”,果然名不虛傳。只見船身巍峨、帆影遮天,和內河中的小船不可同日而語,就連秦林所乘、金櫻姬這艘在長江中算得上大船的,與之相比也頓時成了巨人腳下的侏儒。

     金櫻姬有意向秦林、張紫萱展示實力,所以提前命船隊在此等候。

     她一聲令下,龜板武夫將繩子連扯直扯,這邊船上桅桿就升起了一面紫色綃金的旗幟,上面繪著青、紅、黃、白、黑五座山峰。

     那些大海船上無數的士兵、水手立刻躬身,齊聲大叫聲震云天:“踏波蹈浪、翻江倒海,三十六島部眾恭迎五峰船主!”

     秦林看得直點頭,對張紫萱道:“汪直雖死,餘威尚在,咱們這一票算是押對了。”

     張紫萱則低頭思忖,嘆息道:“這還是五峰海商衰落之後哩,若當年成功招撫汪直,不曉得能減少好多軍民犧牲啊,以他為前驅在海上抗衡大小佛郎機和真倭,豈非事半功倍?”

     她暗暗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成功招撫,再也不能在海禁政策上重蹈覆轍了。

     五十萬銀子很快運到了江船上,金櫻姬就將這艘船送給秦林,水手也撥給他使用,送他攜漕銀回揚州。

     告別之時,金櫻姬還故意在張紫萱面前,充滿挑逗意味的朝秦林拋媚眼呢!

     陸胖子幾個笑得前仰後合,指著江船說這不是先送了嫁妝?甘露寺招親,果然佔了好口彩,東吳嫁孫夫人是賠了荊州的,這樣說來剛才那規模宏大的船隊遲早也得姓秦,如若不信,這艘江船明明就是打前站的。

     哼!張紫萱癟了癟嘴,用力把船板踏得咚咚響,頭也不回的進了裡艙。

     秦林抓了抓腦袋:好像,她越來越彆扭了?這是為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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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16 02:22:34
一八八章 白蓮教的用意

     江船這了三萬多斤漕銀,又是溯江而上,速度就慢了不少,頭天過了崇明,第二天抵達南通州,第三天下午泊在江陰。

     連日行船,實在悶得緊,張紫萱約了秦林穿便服去城中逛逛,嚐嚐江陰有名的鰣魚,別的人仍留在船上看守漕銀。

     江陰曆史悠久,春秋戰國時屬延陵,曾是吳公子季扎的封地,後為楚春申君黃歇的采邑,故有“延陵古邑”、“春申舊封”之稱。

     城牆雖不高而堅固,民風未稱強健而勁節,在秦林熟知的那段歷史上,這座城市的百姓在典史閻應元的帶領下抗擊清兵,獨守孤城八十一天,後全城軍民殉節,“不獨為禮讓之邑,實稱忠獻之邦,長江底柱,允足表峙東南也”。

     當然現在它正呈現昇平之世的景象,碼頭上烏篷船、江劃子、茭白船挨挨擠擠,街道上百姓摩肩接踵,人人臉上的神情都是平和而滿足。

     “希望數十年後,這座忠義之城的居民,不再遭遇戰爭的浩劫……”秦林唏噓感慨,但他想起鄧子龍答應過自己的勸告,心情就一下子暢快起來,壞笑著對東北建州方向豎起了中指:你們,沒機會了。

     問著路找到江陰最大的酒樓,小二把搭膊手巾往肩膀上一甩:“兩位客官樓上請!”

     兩人坐定,張紫萱扳著手指頭如數家珍:“本來長江刀魚最美味,只可惜一過清明節就骨硬肉老不中吃了,現在冬天,也罷,鰣魚還吃得,來尾清蒸鰣魚吧!攢碟就走過橋鱔,再來幾塊你們江陰有名的邋遢餅、馬蹄酥,對了,酒要貴處的黑杜酒,二十年的。”

     小二怔了怔,實在沒想到這黃黃瘦瘦的小丫頭竟如此精通,連聲答應著退了下去。

     張居正本事大脾氣大排場也大,一頓飯百道菜還說沒處下筷子,張紫萱頗有乃父之風,食不厭精臉不厭細。

     秦林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著她,好久才籲了一聲:“我的媽呀,誰要娶了你,非被吃窮不可。”

     張紫萱臉兒紅了紅,捏著小拳頭想打秦林,忍了。

     不一會兒酒菜上來,果然整治得分外精潔,張紫萱卻不怎麼動筷子,每樣略嚐嚐而已,酒也只是小口啜飲,便宜秦林大快朵頤,將美味佳餚風捲殘雲般吃個乾​​淨,惹得張紫萱抿著嘴笑。

     “這次談判,很順利呀,”秦林揉揉肚子打著飽嗝,“五十萬漕銀弄回去,又揭發喪盡天良的王本固,你說說,我該升個什麼官兒? ”

     聽到王本固三字,張紫萱咬了咬嘴唇,忽而眉頭皺了皺:“秦兄,我總覺得這次找回漕銀太順利了點,難不成……”

     秦林的眼睛一下子瞇了起來,精光一亮,臉色也變得鄭重其事。

     正像張紫萱所說,這幾天他也在考慮漕銀失竊一案的前前後後。毫無疑問白蓮教布了一個精彩的局,如果不是自己知道錫疫,從河底淤泥中炒煉​​出了錫,這件事永遠也懷疑不到鎮江府崔司倉頭上。任何人都會認為漕銀是在三灣失竊,那麼案子將永遠不能水落石出。

     可問題又來了,以前認為白蓮教和金櫻姬手下的五峰海商關係密切,那麼他們托金櫻姬將盜得的漕銀運出海外,熔煉之後重新鑄造小銀錠洗錢,倒也合情合理;但現在證實五峰海商和白蓮教的關係並沒有多麼親近,一個在東洋大海上稱雄,另一個在內陸秘密結社。一個是以賺錢為目的,甚至求朝廷招安、開海禁、允許自由貿易,另一個卻是幾百年來的造反專業戶,從明朝建立開始就和朝廷卯上了,雙方之間不死不休。

     那麼,白蓮教費了老鼻子勁兒把漕銀盜了來,卻毫無防範的交給五峰海商,他們就​​不怕金櫻姬一夥玩黑吃黑,把漕銀吞沒了?要知道白蓮教雖然厲害,對東洋大海卻是鞭長莫及,並沒有絕對的把握可以逼迫金櫻姬就範啊!

     就像現在,在秦林翰旋之下,金櫻姬和代表江陵相府的張紫萱訂約,交還了五十萬漕銀,白蓮教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嗎?

     確實,白蓮教不會想到現在五峰海商和朝廷會達成和解的局面,但至少要考慮到黑吃黑吞沒漕銀的可能性啊。金櫻姬一伙的信譽恐怕還沒好到,面對五十萬漕銀不動心的程度吧,五峰海商又不是瑞士銀行!

     那麼,白蓮教在和朝廷打交道、造反劫漕銀的過程中,簡直就是陰謀詭計滿天飛,暗殺、投毒、陷害、派臥底等等手段齊上陣,怎麼和五峰海商合作的時候突然就IQ卡餘額降低為零,智商直接向范德彪範大叔靠攏?

     秦林確實考慮過這些問題,在漕運總兵官平江伯陳王謨軍營裡面,正準備嚴刑拷打施把總,施把總和他手下幾名親兵就全部自殺。

     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鎮江府查案,崔司倉又被滅口,這都說明白蓮教在各處伏下了暗樁,幾乎達到了無孔不入的程度。

     但是漕銀和暗樁孰輕孰重?不管秦林還是張紫萱都認為,五十萬漕銀是國庫大半年的結餘,關係九邊將士軍餉、戚帥練兵花銷和山西賑災費用,也成為保守派攻擊改草新政的標靶,所以當然是重中之重。

     至於白蓮教的暗樁,既然銀子已經盜走,其價值就直線下降,最多起到阻撓秦林查辦案件的左右。

     而現在秦林將漕銀控制在自己手中,派霍重樓、牛大力等高手嚴加看守,等到了揚州之後​​陳王謨更是會加派大軍護送,還怕暗樁能搗鬼?

     這五十萬漕銀,三萬多斤,不是揣兜里就能運走的,失去五峰海商的協助,就扔在地上,白蓮教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運走啊!

     現在看起來,兩人卻隱隱覺得不那麼簡單,白蓮教絕對不會做虧本生意。

     他們把銀子盜走,又輕易的轉給了五峰海商,裡面到底有什麼用意?秦林心裡面隱約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白蓮教似乎僅僅滿足於製造漕銀被盜的局面,而漕銀到底能不能到他們腰包裡面,其實並不重視。五峰海商講江湖道義,兩邊三七、四六分最好,金櫻姬一夥要黑吃黑,不給銀子了,他們好像也不是很在乎,至少不會為此和五峰海商大動干戈——如果金櫻姬真的黑吃黑,白蓮教想打,它在海上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啊!

     媽的,秦林罵了句,難道白蓮教僅僅滿足於給朝廷製造麻煩,讓朝廷損失五十萬白銀,他們就爽了?

     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張紫萱眼睛眨了眨,睫毛忽閃忽閃,突然把秦林扯了一下:“秦兄,快聽那邊幾名商客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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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16 02:23:00
一八九章 挑動運河天下反

     幾個客商是蘇州口音,說話抑揚頓挫,就算罵人也怪好聽的,“冊那陳王謨個棄佬,一點點不講究的,瞎搞搞漕幫停勿了哉!家主婆等我回去過年,瞧這晨光,我回去麼好歪!”

     秦林聽得半懂不懂,大約知道這人罵漕運總兵官陳王謨弄得漕幫停運,害他不能回去和老婆團聚。張紫萱嘻嘻的笑,見秦林不大懂,便坐近了些替他解釋。

     原來這幾個蘇州商客你一句我一句,都在抱怨陳王謨搞得漕幫停運,運河從清江浦到杭州府幾乎癱瘓。

     他們從南京收購了一船雲錦想運回蘇州,沿長江走到鎮江府本來就該拐進江南運河,不料漕幫停運,江南運河鎮江段陷入癱瘓,幾個蘇州人急著回家過年,就繼續沿長江下行,想從江陰走錫澄運河(分支小運河)到無錫再拐進大運河,這樣就避開了癱瘓的鎮江段。

     沒想到連錫澄運河也堵住了,他們就被困在江陰,心急火燎的坐在酒樓上,切齒痛罵陳王謨混賬王八蛋。

     秦林心頭咯噔一下,立刻走上前施禮:“各位客官請了,小弟剛從白水洋進了些海貨,正準備運去京師販賣,方才聽諸位說運河封堵,不知是怎麼回事?揚州到清江浦還走不走得通?”

     “格趟倷走通麼好歪!”那蘇州客說了才發現,秦林瞪著眼睛沒聽懂,又改用官話說了一遍:“這趟你走得通才怪哩!陳王謨這昏官自己追不回漕銀,勒逼著漕幫賠補。把漕幫總甲、副甲、會頭、碼頭老大通通捉了起來,現在漕幫裡頭群龍無首,底下全亂成一鍋粥……”

     秦林故作不解:“漕幫總商被抓,底下的縴夫、船工、碼頭力夫並沒有被抓,何以運河停運?”

     蘇州客癟了癟嘴:“小哥,現在傳說五十萬漕銀要漕幫上下均攤,每人得攤派五兩銀子,漕工本來就窮,哪裡出得起?現而今那些下苦力的都嚇慌了,哪還有人替你裝貨、拉縴、趕船!”

     “不是漕幫來賠補吧?”旁邊一桌湖州口音的商客聽見這邊說話,反駁道:“前兩天我剛從常熟過來,那邊都說要把今年的秋糧折色銀徵第二遍來填補虧空,所以好多泥腿子都慌了,鄉紳也在商量要抗稅抗捐呢。”

     “哼,哪兒是你說的?銀子根本就沒有被盜!”又有個胖子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眉飛色舞的說:“我聽人說因為張相爺的新政,叫做什麼一條鞭法的短了國庫錢糧,御史言官上本參奏,他受了今上和李太后的斥責。所以相爺讓官府故意把銀子藏了賊喊捉賊,好再多多的徵第一遍錢糧,在朝廷面前全他的面子——你們曉得不,盜案發在揚州三灣,運河淤泥裡面全是錫,就是官府先用錫換了銀,好掩人耳目的!”

     秦林聽到這裡,心猛的往下一沉,差不多想到了白蓮教的陰謀。

     張紫萱嬌軀瑟瑟發抖,她緊緊抓住秦林的胳膊,嘴唇也不停哆嗦著,溧亮的鵝蛋臉徹底失去了血色,加上先前塗了的薑黃水變得蠟黃中透著蒼白。

     秦林幾乎是半攙半抱​​把她扶回了位置,那幾個商客兀自爭執不休,傳播著各種小道消息。

     張紫萱突然抓起桌子上一大杯黑杜酒,一飲而盡,然後長出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恢復了鎮定,摔了錠小元寶給酒保,拉著秦林就往樓下走。

     “元末紅巾軍起,大明龍興的往事,秦兄想必還記得?”張紫萱一邊急匆匆的走,一邊問道。

     秦林眉頭緊鎖:“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元朝末年,白蓮教主韓山童燒香施咒拜符水,傳播白蓮教,意在發動農民推翻元朝統治。

     元至正一年四月,朝廷強徵民夫修治黃河決口,民工挖河時,挖出了韓山童、劉福通事先埋在河底的獨眼石人。

     當時,流傳於民間的謠諺,“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得以應驗。韓山童、劉福通聚集眾河工民夫,殺白馬、黑牛立盟起義,頭纏紅布稱紅巾軍,於是天下群起響應,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亦投在紅巾軍將領郭子興麾下,滅元興明由此肇基。

     想那蒙元號為一代天驕,鐵騎縱橫歐亞素稱無敵,滅國無數,統治中原也極其酷烈兇殘,何以韓、劉起事便一發而不可製?

     除了元朝統治殘暴、天怒人怨等等因素之外,韓山童、劉福通選擇的起義骨幹非常重要。背井離鄉的河工民夫全是精壯男子,平時為了治河工作又富有組織紀律性,只要發給武器就是一支具備相當戰鬥力的軍隊!

     現在白蓮教故技重施,盯上了漕幫的十萬幫眾,他們同樣是精壯漢子,同樣因複雜的漕運工作而具備相應的組織和紀律,如果盜走漕銀誘使官府追逼賠補、凌遲漕工,再以各種謠言煽動……

     漕工造反,運河停運,京師糧價必然飛漲,整個北方人心惶惶,甚至九邊將士都會軍心動搖。運河阻塞又給朝廷調兵遣將,帶來極大困擾,精銳邊軍和戚繼光麾下新軍難以快速南下……

     對白蓮教來說,這又比元末韓、劉的局面更勝一籌了!

     之前種種情況,秦林也明白了:白蓮教在煽動漕幫的同時,也在離漕運沿線較遠的地方,傳言要徵第二遍秋糧折色銀,誘發鄉紳和農民對朝廷的不滿,給起事製造有利局面。

     另一方面,白蓮教之所以放心把漕銀交給五峰海商,乃是自信很快就會把江南膏腴之地納入囊中,金櫻姬只要想繼續做生意,就不得不乖乖把銀子三七開送回來!

     秦林拉著張紫萱飛跑,媽的,白蓮教太狡猾了,但願現在識破奸謀,還不算晚!

     ……

     常州府宜興縣,它以紫砂壺聞名於世,不過宜興人可不靠光幾把紫砂壺吃飯——宜興是江南的產糧大縣,太湖邊上的魚米之鄉。

     它和江南運河還有一段距離,相比沿江、沿運河的無錫江陰等地,宜興這個富庶的縣份消息卻相對閉塞,人們夏天在太湖邊搖著扇子吹著涼風,冬天就著紅泥小火爐烹茶,習慣了這種悠閒而自得其樂的生活。

     但現在,人們的閒適被傳來的壞消息打破了。

     荊南山腳的小村,祠堂外面站著抱孩子的農婦,一群漢子則擠在裡面,朝著正中間坐著的族長七嘴八舌的說話:“太叔爺,再徵一遍錢糧,還得了嗎?交了租子,納了皇糧國稅,咱們每家剩的吃到明年收新穀子,最多還能買點鹽、扯幾尺布;可要是再徵一次錢糧,家家戶戶都熬不到開春啦!”

     “您老人家倒是說說話呀!”

     祠堂內外的鄉民們,不是面有憂色,便是義憤填膺,他們又委屈又氣憤;已經完納的錢糧,官府自己搞丟了,憑什麼再徵一遍?這還要不要人活了!

     ……

     太湖邊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湖水蕩漾,船兒輕輕搖,湖里的菱角蓮藕、魚蝦龜鱉養活了成百上千的漁家,這時候好幾十條打漁船,泊在了距岸邊二三十丈的地方,老弱婦孺坐在船艙裡,皮膚黝黑的漁夫則站在各家的船頭上說話。

     一位身材粗壯的漁夫,把船篷拍得嘭嘭響,大聲道:“活不下去了!張老兒搞什麼一條鞭法,偏偏今年魚價低,爺爺賣了多少魚才湊齊那嘮什子的折色銀,還要徵第二遍,操,把爺爺這身肉剮下來賣了罷!”

     “這不是官逼民反嗎?”有人小聲的議論著。

     “反就反!”那粗壯漁夫把手中明晃晃的魚叉一揚,厲聲叫道:“如今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無光,佛母降世,明朝就要亡了,咱們還怕他何來?”

     ……

     鎮江金壇縣轄區,一處偏遠的小村突然變得熱鬧起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白蓮教在這裡迅速的傳播,施符水、替人治病、念經驅邪,漸漸的越來越多的村人,秘密皈依了無生老母,時至今日全村人都成為了虔誠的信徒。

     而今天,很多生面孔的人出現在村中,村民們像親兄弟一樣招待客人,因為這些都是同教的弟兄,從真空家鄉來的朋友,死後,人們也將像兄弟一樣回歸真空家鄉,來處來,去處去,塵歸塵,土歸土,唯光明大現於世間。

     白蓮教徒們穿的衣服五花八門,從商客的棉袍,到農夫的短襖,從絲履到草鞋,但他們胸口都統一戴上了紙紮的白蓮花。

     人群聚集在村口的空地上,伸長了脖子望著戲台,人人臉色呈現病態的紅色,興奮、激動的期待著什麼。

     四名手持寶劍、淨瓶、拂塵、降魔杵的青年教徒,簇擁著一位身材高大、方臉闊口的漢子走上戲台。

     “光明普遍皆清淨,常樂寂滅無動詛;彼受歡樂無煩惱,若言有苦無是處。常受快樂光明中,若言有病無是處。如有得住彼國者,究竟普會無憂愁。”

     那漢子念著偈語,用手指沾了淨瓶裡的水往下灑去,沾到神水甘露的教徒,登時如癡如醉手舞足蹈。

     忽然那漢子從懷中摸出一朵銅蓮花,厲聲高叫:“無生老母,真空家鄉,紅陽已死,白陽現世!各位隨我起事,無生老母保佑,身前大功德,死後歸真位!”

     底下滾雷般呼應,農夫手裡不再拿著鋤頭,而是各種各樣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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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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