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章 心證
錦衣校尉和衙役們開始搜索荒無人煙的樹林,翻找枯黃的草叢,積遊枯草和落葉的低窪地,秦林要求他們一寸也不要放過,並許諾重賞發現線索的人。
徐辛夷等得百無聊賴,左右看看沒人注意,湊到秦林耳邊,壓低了聲音問:“餵,不會真是小常吧?”
紅唇中吐出的熱氣噴到秦林耳朵上,怪癢癢的,他稍微避開了點兒,哂笑道:“那你剛才……”
“捉弄小常唄!”徐辛夷無所謂的撇了撇嘴。
秦林看了看不遠處拉著張苦瓜臉的常胤緒,對徐辛夷的惡趣味深表佩服,不過徐大小姐的直覺的確沒錯,常胤緒犯案的可能性並不高。
一般認為強姦犯罪從犯罪心理角度,可以分為攻擊型、淫欲型、衝動型三類。
攻擊型以暴力性質嚴重而較罕見,行為人仇視女性、心狠手毒,往往致受害人嚴重傷殘,甚至殺人滅口;淫欲型強姦犯較常見,他們具有性需求超常的特徵,性慾經常處於亢奮狀態,以單純追求性享樂作為人生最大的幸福。
與攻擊型不同的是,他們在作案時的態度色厲內荏,一般不採用嚴重損傷女性的手段,而企圖以恫嚇或較小暴力達到性交的目的,盡量享受性樂趣。
衝動型往往緣於偶然因素引起的性衝動,一般具有臨時起意等特點,如夜行路上發現醉酒女子而頓生邪念。這種人膽怯心虛、意志脆弱,在受到被害人反抗時就可能放棄侵害行為而逃走。
現在這起案件,被害者屍體傷痕累累,各處敏感部位都帶著青紫色的辨傷和指甲掐痕,明顯屬於攻擊型。
此類犯罪者的心理狀態,多因婚姻生活受挫、曾受女性愚弄等原因,而產生強烈的報復心理,或者因各種原因無法滿足其慾望,而形成變態扭曲的心理。以極為殘忍的暴力手段作為羞辱、貶低、征服女性,補償個人損失的特殊方式,其強奸的目的主要是損害婦女。
也即是說,攻擊型強姦罪犯的生活條件往往較差,因窮困潦倒、相貌醜陋等原因受女性歧視,久而久之,正常的慾望變得扭曲,於是以凶殘攻擊女性的形式進行發洩,產生犯罪。
常胤緒身為小侯爺,雖然長得醜了點,但家財萬貫、又是未來的侯爵,像他這號人就算犯強姦罪一般也是淫欲型,比如對小丫環霸王硬上弓啊、給清倌人下迷春酒之類的,相對來說,體現變態性心理的攻擊型強姦,可能性較小。
秦林想了想,走過去笑著問道:“常小侯爺,下官料這起案子不是你做的,一定是眾鄉農搞錯了吧。”
常胤緒一拍大腿:“著啊,真他媽掃興!被這堆賊廝鳥誣陷,俺肚子都氣脹了,還是秦兄弟知道俺不是那種人……”
兩人家暄幾句,秦林漫不經心的問道:“下官往揚州走了趟,倒有半個月沒去天香閣了,小侯爺可知道近來秦淮河上又來了什麼佳麗?”
常胤緒摸著腦袋嘿嘿的笑,幾個家將見秦林和自家小侯爺相熟,便打趣道:“秦長官這下真問對人了,滿南京的秦樓楚館沒有我家小侯爺不曉得的,閒來無事都只在秦淮河上走……”
秦林聽到這裡,越發相信了判斷,寒暄著又走回去。
徐辛夷頗不以為然的道:“小常這傢伙,哼,難怪高家有些不樂意,十五歲上就成天往青樓裡鑽,現在快二十了還是這樣。”
這時候婚前爺們兒往青樓走,那叫風流瀟灑,不少人婚後都還去呢,但常胤緒在秦淮河上的名氣實在太大,高家作為女方難免心頭有疙瘩。
“那麼……”秦林斟酌著用詞:“常胤緒往青樓跑,你聽說他有什麼特別的嗜好嗎?”
徐辛夷紅了臉,翻了個白眼:“我怎麼知道?討厭!”
秦林啞然失笑,徐大小姐雖然大大咧咧的,可畢竟是個未婚姑娘,問這個問題似乎太華啥了。
不過,常胤緒這麼多年也不知睡過多少青樓姐兒,如果有什麼特別的舉動是沒法保密的,現在並沒有這方面的謠言流傳出來,就說明他很“正常”,嫌疑進一步降低了。
難道兇犯是……秦林借和徐辛夷說話為掩護,悄悄打量著狗伢子。
根據統計有百分之二十以上的殺人案,報案者就是兇手或者兇手同黨,偵破人員首先必須排除報案者的嫌疑,才能把偵破工作繼續下去。
這個黑黑瘦瘦、目光慌張躲閃的半大孩子,會是罪犯嗎?
秦林皺著眉搖搖頭,一般說來需要長期的性壓抑、歧視和苦悶,才會導致心理扭曲變態,形成攻擊型性犯罪,多見於生活窮困潦倒,或者身體相貌存在某種缺陷的中年人。
狗伢子這今年紀的青春期男孩,有可能做出衝動型犯罪,但像現在這樣把受害者搞得遍體鱗傷,並不符合他的心理特徵。
“找到了,找到了!”陸胖子的聲音從樹林里傳出來。
事先吩咐過不要亂動,陸遠志指著一處積滿枯葉的窪地,那兒露出了一縷紅色。
秦林用樹枝挑起來,原來是繡著鴛鴦的絲綢肚兜,查看一番,他點了點頭。
其他地方接二連三的傳來了喊聲,不斷有新的衣物被發現。
白色繭綢的襯褲,寧綢夾絲棉的里衣,千層底布鞋,最遠處發現的是外穿的灰色棉衣和棉裙。
越是貼身內衣,發現地點距離屍體越近,越是外套,離得越遠。
眾人想了一會兒不明所以,徐辛夷眨了眨圓溜溜的眼睛,奇道:“莫不是強徒挾持受害女子,一路走一路脫衣服,先脫了外面的,後來再脫裡面穿的內衣?”
秦林聽到這話,嘴角就彎了起來。
大夥兒退出林子,將找到的衣服都堆在地上。
白浩看著這些衣服若有所思,拱手朝本衙上司王世貞行禮,又衝著秦林、徐辛夷呵了呵腰,“老爺,秦長官、徐小姐,以小人愚見,這女子多半是顯貴人家逃出來的上等丫環,諸位看她這些衣服……”
秦林早已瞧出來了,朝他嘉許的點點頭,徐辛夷略為思付便“哦”,的一聲,顯然也懂了,倒是正該管這案子的王世貞睜著眼睛不明所以。
王世貞是文壇領袖,不管中樞還是地方官的經驗都挺豐富,但也僅限於一般的勤政愛民這種程度,發生人命案子一刻不拖延的趕來勘問,這就算能員了;但要成天思考朝堂政治和文學流派的王老先生親自斷案,實在強人所難。
白浩為難的搓搓手,身為下屬,他可不方便直接給王世貞解釋,否則顯得上司不懂你最懂,向為官場大忌。
秦林瞧出幾分,便指著那堆衣服向眾人解釋:“各位請看,死者所穿貼身小衣、襯褲、肚兜,都是上等貨色,中等人家的小姐穿得未必有她好,而外面穿的棉衣棉裙和布鞋都是尋常百姓家有的東西,這就是她為了掩藏身份故意為之了。
再看她的腳,是纏裹了的,但並非三寸金蓮,只是略為裹瘦小些。販夫走卒鄉野農夫家的女孩兒要幹活兒,根本不裹腳,千金小姐又裹得比這厲害,那麼……”
不等秦林說完,身為官宦的王世貞就懂了,顯貴府邸的丫環為了主人家的面子,總不好是一雙大腳吧?總是要裹裹腳的。但丫環要做些粗笨的體力活兒,真裹成三寸金蓮連路都走不動,怎麼做事情?難道倒要主家來服侍你?所以裹腳也只是略為意思意思。
再者,如果是城內城外哪家的小姐突然失蹤,早就報到官府來了,也只有丫環逃走,主家或者嫌麻煩或者怕丟臉不報官吧。所以這個女子,很有可能是南京城里大戶人家的丫環!
那麼,她為什麼會在天寒地凍的時節,跑到荒無人煙的雨花台,又為什麼會赤身露體的死在樹林邊?要回答這個問題,得看仵作到結論了。
這段時間裡仵作已經檢查了屍體表面,在沒有得到許可之前他是無權解剖的,便口中念念有詞,另有書吏填寫屍格。
“死者女,年約十八歲,身長四尺七寸(一米六),膚白貌美…………牝門處有污漬,係與他人交合眸留……體表遍布青紫辨傷和掐痕,然並無致命傷痕,查頸下無掐痕勒痕,頭頂百會穴無鐵釘貫入,兩耳、口鼻無異物釘進,牝門糞門無利器傷痕,口鼻亦無砒霜味道,口唇不呈青紫色,銀針探入不變色,故小人推測恐系死於、死於……”
仵作說到這裡就說不下去了,畢竟有些匪夷所思,他怕眾人不服、老爺降罪責罰,畢竟仵作的地位是衙門裡面最低的。
洗冤錄規定凡有死亡原因不明的屍體,必檢查頭頂百會穴恐有鐵釘釘入,口鼻耳恐有利器刺傷,男女糞門、牝門處恐被兇手以利器刺入。這套相當嚴密的法醫屍檢手段,在宋朝就開始普及了,現在已是大明朝,仵作又是南京應天府的老手,當然做起來一絲不芶。
那麼排除了所有的原因……
秦林替仵作給出了答案:“恐怕她是自己凍死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