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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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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0 18:31:59
二零零章 心證

     錦衣校尉和衙役們開始搜索荒無人煙的樹林,翻找枯黃的草叢,積遊枯草和落葉的低窪地,秦林要求他們一寸也不要放過,並許諾重賞發現線索的人。

     徐辛夷等得百無聊賴,左右看看沒人注意,湊到秦林耳邊,壓低了聲音問:“餵,不會真是小常吧?”

     紅唇中吐出的熱氣噴到秦林耳朵上,怪癢癢的,他稍微避開了點兒,哂笑道:“那你剛才……”

     “捉弄小常唄!”徐辛夷無所謂的撇了撇嘴。

     秦林看了看不遠處拉著張苦瓜臉的常胤緒,對徐辛夷的惡趣味深表佩服,不過徐大小姐的直覺的確沒錯,常胤緒犯案的可能性並不高。

     一般認為強姦犯罪從犯罪心理角度,可以分為攻擊型、淫欲型、衝動型三類。

     攻擊型以暴力性質嚴重而較罕見,行為人仇視女性、心狠手毒,往往致受害人嚴重傷殘,甚至殺人滅口;淫欲型強姦犯較常見,他們具有性需求超常的特徵,性慾經常處於亢奮狀態,以單純追求性享樂作為人生最大的幸福。

     與攻擊型不同的是,他們在作案時的態度色厲內荏,一般不採用嚴重損傷女性的手段,而企圖以恫嚇或較小暴力達到性交的目的,盡量享受性樂趣。

     衝動型往往緣於偶然因素引起的性衝動,一般具有臨時起意等特點,如夜行路上發現醉酒女子而頓生邪念。這種人膽怯心虛、意志脆弱,在受到被害人反抗時就可能放棄侵害行為而逃走。

     現在這起案件,被害者屍體傷痕累累,各處敏感部位都帶著青紫色的辨傷和指甲掐痕,明顯屬於攻擊型。

     此類犯罪者的心理狀態,多因婚姻生活受挫、曾受女性愚弄等原因,而產生強烈的報復心理,或者因各種原因無法滿足其慾望,而形成變態扭曲的心理。以極為殘忍的暴力手段作為羞辱、貶低、征服女性,補償個人損失的特殊方式,其強奸的目的主要是損害婦女。

     也即是說,攻擊型強姦罪犯的生活條件往往較差,因窮困潦倒、相貌醜陋等原因受女性歧視,久而久之,正常的慾望變得扭曲,於是以凶殘攻擊女性的形式進行發洩,產生犯罪。

     常胤緒身為小侯爺,雖然長得醜了點,但家財萬貫、又是未來的侯爵,像他這號人就算犯強姦罪一般也是淫欲型,比如對小丫環霸王硬上弓啊、給清倌人下迷春酒之類的,相對來說,體現變態性心理的攻擊型強姦,可能性較小。

     秦林想了想,走過去笑著問道:“常小侯爺,下官料這起案子不是你做的,一定是眾鄉農搞錯了吧。”

     常胤緒一拍大腿:“著啊,真他媽掃興!被這堆賊廝鳥誣陷,俺肚子都氣脹了,還是秦兄弟知道俺不是那種人……”

     兩人家暄幾句,秦林漫不經心的問道:“下官往揚州走了趟,倒有半個月沒去天香閣了,小侯爺可知道近來秦淮河上又來了什麼佳麗?”

     常胤緒摸著腦袋嘿嘿的笑,幾個家將見秦林和自家小侯爺相熟,便打趣道:“秦長官這下真問對人了,滿南京的秦樓楚館沒有我家小侯爺不曉得的,閒來無事都只在秦淮河上走……”

     秦林聽到這裡,越發相信了判斷,寒暄著又走回去。

     徐辛夷頗不以為然的道:“小常這傢伙,哼,難怪高家有些不樂意,十五歲上就成天往青樓裡鑽,現在快二十了還是這樣。”

     這時候婚前爺們兒往青樓走,那叫風流瀟灑,不少人婚後都還去呢,但常胤緒在秦淮河上的名氣實在太大,高家作為女方難免心頭有疙瘩。

     “那麼……”秦林斟酌著用詞:“常胤緒往青樓跑,你聽說他有什麼特別的嗜好嗎?”

     徐辛夷紅了臉,翻了個白眼:“我怎麼知道?討厭!”

     秦林啞然失笑,徐大小姐雖然大大咧咧的,可畢竟是個未婚姑娘,問這個問題似乎太華啥了。

     不過,常胤緒這麼多年也不知睡過多少青樓姐兒,如果有什麼特別的舉動是沒法保密的,現在並沒有這方面的謠言流傳出來,就說明他很“正常”,嫌疑進一步降低了。

     難道兇犯是……秦林借和徐辛夷說話為掩護,悄悄打量著狗伢子。

     根據統計有百分之二十以上的殺人案,報案者就是兇手或者兇手同黨,偵破人員首先必須排除報案者的嫌疑,才能把偵破工作繼續下去。

     這個黑黑瘦瘦、目光慌張躲閃的半大孩子,會是罪犯嗎?

     秦林皺著眉搖搖頭,一般說來需要長期的性壓抑、歧視和苦悶,才會導致心理扭曲變態,形成攻擊型性犯罪,多見於生活窮困潦倒,或者身體相貌存在某種缺陷的中年人。

     狗伢子這今年紀的青春期男孩,有可能做出衝動型犯罪,但像現在這樣把受害者搞得遍體鱗傷,並不符合他的心理特徵。

     “找到了,找到了!”陸胖子的聲音從樹林里傳出來。

     事先吩咐過不要亂動,陸遠志指著一處積滿枯葉的窪地,那兒露出了一縷紅色。

     秦林用樹枝挑起來,原來是繡著鴛鴦的絲綢肚兜,查看一番,他點了點頭。

     其他地方接二連三的傳來了喊聲,不斷有新的衣物被發現。

     白色繭綢的襯褲,寧綢夾絲棉的里衣,千層底布鞋,最遠處發現的是外穿的灰色棉衣和棉裙。

     越是貼身內衣,發現地點距離屍體越近,越是外套,離得越遠。

     眾人想了一會兒不明所以,徐辛夷眨了眨圓溜溜的眼睛,奇道:“莫不是強徒挾持受害女子,一路走一路脫衣服,先脫了外面的,後來再脫裡面穿的內衣?”

     秦林聽到這話,嘴角就彎了起來。

     大夥兒退出林子,將找到的衣服都堆在地上。

     白浩看著這些衣服若有所思,拱手朝本衙上司王世貞行禮,又衝著秦林、徐辛夷呵了呵腰,“老爺,秦長官、徐小姐,以小人愚見,這女子多半是顯貴人家逃出來的上等丫環,諸位看她這些衣服……”

     秦林早已瞧出來了,朝他嘉許的點點頭,徐辛夷略為思付便“哦”,的一聲,顯然也懂了,倒是正該管這案子的王世貞睜著眼睛不明所以。

     王世貞是文壇領袖,不管中樞還是地方官的經驗都挺豐富,但也僅限於一般的勤政愛民這種程度,發生人命案子一刻不拖延的趕來勘問,這就算能員了;但要成天思考朝堂政治和文學流派的王老先生親自斷案,實在強人所難。

     白浩為難的搓搓手,身為下屬,他可不方便直接給王世貞解釋,否則顯得上司不懂你最懂,向為官場大忌。

     秦林瞧出幾分,便指著那堆衣服向眾人解釋:“各位請看,死者所穿貼身小衣、襯褲、肚兜,都是上等貨色,中等人家的小姐穿得未必有她好,而外面穿的棉衣棉裙和布鞋都是尋常百姓家有的東西,這就是她為了掩藏身份故意為之了。

     再看她的腳,是纏裹了的,但並非三寸金蓮,只是略為裹瘦小些。販夫走卒鄉野農夫家的女孩兒要幹活兒,根本不裹腳,千金小姐又裹得比這厲害,那麼……”

     不等秦林說完,身為官宦的王世貞就懂了,顯貴府邸的丫環為了主人家的面子,​​總不好是一雙大腳吧?總是要裹裹腳的。但丫環要做些粗笨的體力活兒,真裹成三寸金蓮連路都走不動,怎麼做事情?難道倒要主家來服侍你?所以裹腳也只是略為意思意思。

     再者,如果是城內城外哪家的小姐突然失蹤,早就報到官府來了,也只有丫環逃走,主家或者嫌麻煩或者怕丟臉不報官吧。所以這個女子,很有可能是南京城里大戶人家的丫環!

     那麼,她為什麼會在天寒地凍的時節,跑到荒無人煙的雨花台,又為什麼會赤身露體的死在樹林邊?要回答這個問題,得看仵作到結論了。

     這段時間裡仵作已經檢查了屍體表面,在沒有得到許可之前他是無權解剖的,便口中念念有詞,另有書吏填寫屍格。

     “死者女,年約十八歲,身長四尺七寸(一米六),膚白貌美…………牝門處有污漬,係與他人交合眸留……體表遍布青紫辨傷和掐痕,然並無致命傷痕,查頸下無掐痕勒痕,頭頂百會穴無鐵釘貫入,兩耳、口鼻無異物釘進,牝門糞門無利器傷痕,口鼻亦無砒霜味道,口唇不呈青紫色,銀針探入不變色,故小人推測恐系死於、死於……”

     仵作說到這裡就說不下去了,畢竟有些匪夷所思,他怕眾人不服、老爺降罪責罰,畢竟仵作的地位是衙門裡面最低的。

     洗冤錄規定凡有死亡原因不明的屍體,必檢查頭頂百會穴恐有鐵釘釘入,口鼻耳恐有利器刺傷,男女糞門、牝門處恐被兇手以利器刺入。這套相當嚴密的法醫屍檢手段,在宋朝就開始普及了,現在已是大明朝,仵作又是南京應天府的老手,當然做起來一絲不芶。

     那麼排除了所有的原因……

     秦林替仵作給出了答案:“恐怕她是自己凍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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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1 18:22:37
二零一章 死亡真相

     “凍、凍死?”陸胖子吃了一驚,繼而作恍然大悟狀:“哦,秦哥是說她被兇犯強迫剝掉了衣服,所以才活活凍死的!”

     王世貞、徐辛夷和其他人都連連點頭,暗道兇犯採取這種手段殺人,實在兇殘毒辣。

     誰也沒想到秦林笑著搖了搖頭,“非也非也,以我推斷死者不是被兇犯脫掉衣服,而是自己脫的吧。”

     什麼? !除了老仵作以外,所有人都驚呆了,畢竟屍身上有累累傷痕、牝處有污漬,怎麼看都是被先姦後殺呀,怎麼秦林說是她自己脫掉的衣服?

      徐辛夷紅嘟嘟的嘴唇撅了起來,手指頭點著香腮若有所思,片刻後問道:“秦林,你是說死者先被姦污,羞慚之下決心自盡,所以才脫掉衣服凍死?”

     這種解釋倒也符合一般的情況,貌似貞潔烈女都是動不動以死明志的,只不過脫掉衣服凍死這種自盡方式,實在太稀奇古怪了點。

     王世貞點著頭,嘖嘖讚歎道:“此女雖然生前被人玷污,瞧她身體傷痕累累,必是死命抵抗;繼而自盡以死明志,毫無貪戀人世之心,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以本官看來竟不遜色於歷代的貞潔烈女呢!查明原委,倒要替她奏請旌表。”

     眾人齊齊點頭稱是,七嘴八舌的議論著,都說這女子雖未能保得清白之軀,但殺身殉節,亡羊補牢未為晚矣,貞烈之氣節實與歷代烈女無異。

     徐辛夷心粗疏,剛才還不覺得什麼,這會兒聽眾人​​議論突然回過點味兒:敢情女子被那啥了就得自殺明志啊?哎呀不得了,自殺多難受啊——切,幹嘛呀,大不了一輩子不嫁人,再說了……她看了看秦林,腳下用力把一塊石頭踏進了土中。

     見秦林遲遲沒有發表意見,王世貞問道:“那麼,秦將軍是否這樣認為呢?”

     “衣服確實是她自己脫掉的,但並不一定存心自殺。”秦林說出了一個令眾人大為驚訝的結論,頓時全場嘩然。

     不是自殺,又不是罪犯逼迫,寒冬臘月的這女子自己把衣服脫掉,在荒無人煙的雨花台後面裸奔,她是瘋子還是傻子?瘋子傻子又豈會相貌秀麗、衣著乾淨整潔?

     有不少鄉農已忿然變覺得這錦衣衛官兒實在滿口胡柴,就是應天府的衙役也覺得秦林大失水平,沒有以前破案那麼神奇了。

     秦林神色肅然,舉起雙手朝下壓了壓,待嘈雜的人聲平息才說出了道理。

     原來人凍死的過程可以分為四個階段:

     首先是興奮期,體溫在三十六到三十五攝氏度,寒冷初期,出現寒戰,呼吸、心跳加快,血壓升高,神經處於興奮狀態,此期可產生較多的熱量維持下降的體溫。

     接下來是興奮減弱期,體溫在三十五到三十攝氏度,血液循環和呼吸功能逐漸減弱,呼吸、心率減慢,血壓下降。出現倦怠,運動不靈活,並可出現意識障礙,這個時期持續的時間比較長。

     然後是抑制期,體溫在三十到二十六攝氏度,心率、呼吸和血壓逐漸下降對外界刺激反應遲鈍,意識處於朦朧狀態。此期體表溫度和肛溫有一段時間接近或相等,出現“反常熱感覺”,可發生“反常脫衣”現象。由於細血管通透增強,間質水腫,內臟淤血,循環血量減少,心血搏出量減少,心臟傳導系統的不應期縮短,可能會導致心室纖顫死亡。

     最後是完全麻痺期,體溫在二十五攝氏度以下,體溫調節中樞功能衰竭,呼吸、心跳抑制,血壓幾乎呈直線下降,各種反消失,對外界刺激無反應。最終導致血管運動中樞及呼吸中樞麻痺而死亡。

     秦林把這些知識以眾人能夠聽懂的字句解釋了一番,最終得出了結論: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便是在第三階段,也即是抑制期自己脫掉的衣服。

     時間回到若干小時之前,死者不知道什麼原因,來到了人跡罕至的雨花台區域,她又冷又餓,但尋求不到任何幫助,她恐懼、驚慌,喊啞了喉嚨卻無人應答……

     終於寒冷的氣溫使她的體溫急劇下降,最初她一定蜷縮著盡量給自己溫暖,可呼嘯的北風帶走了越來越多的熱量,她的頭腦越來越遲鈍,思維出現了斷面,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不清。

     極寒的情況下,體表溫度和肛溫接近乃至相等,她模糊的意識中出現了渾身發熱的幻覺,雖然運動能力下降很多,還沒有徹底凍僵,她“熱”得難受,一邊用力脫掉衣服,一件一件扔下,一邊跌跌撞撞的在樹林中穿行。

     脫掉衣服,使她的熱量散失得更快,最後在樹林的邊緣,一陣冷風吹來,她倒下了,再也沒有站起來……

     另外,凍死的屍體普遍呈自然狀態或捲曲狀。人在凍死前,中樞神經系統被抑制,全身呈麻痺狀態,體溫雖然在逐漸下降,丘腦下部體溫調節中樞卻發出錯誤的信號“反常熱感覺”,凍死前人在朦朧的溫暖感覺中死去。

     所以,屍體的姿勢多數是自然體位,表情很安祥,與老百姓說的凍死“笑面”是一致的。

     秦林講完這個發生在冬夜的悲劇,眾人久久沉默不語,已沒有人懷疑他的判斷,因為他講的故事是如此的絲絲入扣,並且老仵作也在不停的點頭表示贊同。

     徐辛夷長長的嘆了口氣,走上前把死者半睜著的眼睛合上,低聲道:“至少這位姐妹在最後一刻,是平靜、安詳的吧。”

     “厲害、厲害!”應天府總捕頭白浩朝著秦林一豎大拇指,誠心誠意的讚道:“便是我們這些六扇門裡頭做了十幾年的老油條,和秦長官一比,就被甩了幾條街啦!”

     秦林笑著遜謝:“白兄謬讚,案子走到這一步,只查明了死亡原因,離最終解決還差著老遠呢,秦某尚不敢居功。”

     那麼,現在問題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的確來歷不明的女子是自己凍死在雨花台旁邊樹林裡的,她的死亡本身並沒有暴力和犯罪的跡象,但她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因為單身女子自己跑到如此荒涼的地方的可能性實在太小,問題也可以換成是誰帶她來,又狠心的離開,在寒冷的冬天把這個柔弱的女子拋棄在野外?

     毫無疑問,這種行為本身就是犯罪,嚴重的罪行!

     鄉民們有意無意的又把目光投向了常胤緒——畢竟他和四名家將是最可疑的,再者,里甲互保制度往往攀扯甚廣,如果找不到兇手鄰近鄉民都得陪著吃官司,就算常胤緒是小侯爺,辦不辦得了他那該應天府尹王世貞頭疼,就和這些鄉民無關了。

     常胤緒一個頭兩個大,指著鄉民們罵:“賊廝鳥,卵入的毬,看爺爺作甚?來來來,那個眼睛鼓得最大的,咱們來單挑!”

     說著他就把九環厚背砍山刀解下來,捲袖子紮下擺要打架,王世貞哭笑不得,趕緊叫衙役把這呆霸王攔住,又求援的看著秦林。

     秦林笑笑:“咱們還是先把死亡時間確定下來,看看常小侯爺有沒有時間作案吧!小侯爺,請你說說,是什麼時候到雨花台來的,有誰見證?”

     常胤緒直愣愣的瞪著眼睛,呼哧呼哧喘氣,看來確實氣壞了,大聲道:“俺們是剛交辰時到的雨花台,要問人證嘛,喏,那邊穿黑衣服的是山腳下開客棧的,卯時末俺還在他店裡喝了碗熱茶呢!”

     聽了這話,幾個村民小聲嘀嘀咕咕:“身為小侯爺,一大清早跑到冷風直吹的山上找雨花石……”

     秦林和徐辛夷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常胤緒這號呆霸王有什麼事情幹不出來?也許他昨晚做夢做到送給高小姐一塊雨花石,半夜裡往雨花台跑都有可能。

     秦林又問發現屍體的狗伢子:“小兄弟,你是什麼時候到雨花台,什麼時候下山報信的?”

     狗伢子低著頭不敢看這位大官,不管怎麼說都不開口說話,還是他舅舅,也就是可以替常胤緒作證的客棧老闆李福替他回答了:“回老爺的話,小人外甥急著要找雨花石來賣給那幾個客人,天濛濛亮,大約卯時正上的山,辰時初慌慌張張跑下來報信,我們再跑到屍首這裡,已是辰時正,恰好撞到常iǎ侯爺他們下山!”

     這麼說來,不到一個小時,常胤緒他們就找到雨花石往山下走了?

     秦林不著痕蹟的問道:“常小侯爺,這麼說來你替高小姐找到雨花石了?恭喜恭喜!”

     常胤緒不知有詐,憨笑著從懷裡摸出一塊帶​​著紅色同心圖案的雨花石,放在掌心裡,舒開拳頭給秦林看了一眼,又趕緊揣回去,十分得意的道:“哈,雨花台上好多石頭,可惜鋪在地上太多,俺們找了不到半個時辰就找到這顆啦!”

     你丫的,秦林暗罵了句,那是特意鋪在雨花台的石頭,遇到你這號沒公德心的,挖出來帶走還有臉到處得瑟,不過在時間上他倒是沒有說謊。

     知道了人們抵達現場的時間,秦林開始檢查屍體,確定死亡時間,以排查罪犯。

     只翻了翻屍身,秦林突然瞇起了眼睛:耶,奇怪了,怎麼屍僵和屍斑都還沒有出現?她究竟死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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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1 18:23:00
二零二章 第二名罪犯

     屍溫、屍斑、屍僵、腐壞程度、附著蠅蝴大小等等,都是判斷死亡時間的手段,現在秦林眼前這具死亡時間比較近的屍體,腐壞和蠅蛆當然沒有出現。因為露天氣溫寒冷,通過屍溫來判斷也不准確,屍斑和屍僵是體表最直接的判定體徵了。

     一般說來屍僵最早出現在死者的​​咬肌,秦林伸手去死者臉頰上按了按,並沒有僵硬的手感,他不禁有些奇怪。

     再看看身體的下部位的屍斑吧,正常死亡的屍斑呈暗紅色,而凍死者的屍斑是鮮紅色的,非常明顯。

     秦林把屍首翻過來,叫他吃驚的是,屍首放置的下部位並沒有意料之中的鮮紅色屍斑。

     通常情況下,屍斑和屍僵會在死亡後一兩個小時出現,在寒冷的冬季時間會稍微延後,但現在快交巳時正了,距離發現屍體的剛交辰時已有三個小時,怎麼還沒有出現屍僵和屍斑呢?

     凍死屍體屍僵婁生遲,消失慢,而且強硬,不過再遲現在也應該有所體現了呀!難道說死者的死亡時間距離現在還不到兩個小時,被發現的時候其實她還活著?

     秦林為這個可怕的想法不寒而栗,趕緊找了跟木棍子,朝死者的上臂用力敲下去。

     “餵,你搞什麼啊鬼?”徐辛夷以為他突然發瘋了,趕緊把他半拉半抱的拖住。

     “放開!”秦林冷著臉沉聲呵斥,把徐辛夷嚇得不輕,發覺自己態度不好,他神色稍為和緩了些:“別擔心,我在做試驗。”

     兇什麼兇啊?徐辛夷嘟著嘴,委屈得不行。

     秦林又掄起棍子砸了一下,仔細觀察一番,發現死者手臂幾乎沒動,被擊打處肌肉略為收縮,皮下出現不甚明顯的血斑,他這才出了口氣。

     並非像一般老百姓認為的,人死後就直挺挺硬梆梆跟塊木頭沒區別了,其實死者軀體的組織、器官在相當時間內仍具有活性,能夠對外界給予的刺激,發生一定的反應,稱為超生反應,可以被法醫用來判斷死亡時間。

     其中肌肉的超生反應,人死後兩小時內,幾乎所有肌肉受機械刺激後,均可發生收縮反應,尤以肱二頭肌最明顯,並且不受環境氣溫高低的影響。

     如果在死亡兩個小時內,擊打死者肱二頭肌,會因肌肉收縮帶動整隻手臂;兩小時後,則多半只能引起打擊處肌肉收縮;死亡超過五小時,一般即不再發生明顯的肌肉收縮。

     同時在進行擊打刺激試驗過程中,被打擊的部位可形成皮下出血斑。其出現率和顏色深淺隨死後時間的延長而迅速下降。

     剛才秦林揮舞木棍,打了死者上臂肱二頭肌位置,整隻手臂沒有動彈,僅僅是被擊打的位置肌肉收縮,根據其收縮程度,以及形成皮下血斑的顏色深淺,秦林判定其死亡時間在四個小時左右。

     秦林把這些說了一遍,眾人全都聽得大眼瞪小眼,再厲害的捕快、錦衣衛都沒了脾氣。

     “天,這位爺的心是怎么生的?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幾個捕快小聲議論著。

     老仵作也誠心誠意的朝秦林一揖到地:“老朽年輕時讀洗冤錄,只覺宋提刑審陰斷陽、鬼懼神怕,今天見到秦長官,才曉得大明朝有如此人物,連宋提刑沒有提到的,秦長官也通曉無遺!”

     徐辛夷本來有些不高興,可她的性子從來不興記恨的,聽秦林說得有趣,轉眼就把剛才被呵斥的事兒拋到了腦後,拍手笑道:“哈,原來還有這一說,侍劍,趕快把這條也記下來。”

     秦林早注意到侍劍拿著紙筆寫寫畫畫,也沒去管她,此時聽得徐辛夷提起,他眉頭一挑,問道:“記錄什麼?”

     “宋提刑不是有本洗冤錄嗎?將來本小姐要出本《陰陽鑑》,蓋過洗冤錄,叫江湖上到處傳揚徐大神捕的威名!”徐辛夷得意洋洋的說著,戟指秦林,“呔,女神捕在此,小賊還不快快投降?”

     秦林哭笑不得,心道原來你那陰陽鑑是把我說的話記下來呀,這樣的話還不如我自己來寫呢。

     又觀察死者眼睛渾濁程度,也符合從肱二頭肌超生反應得出的結論,秦林總算可以確定死亡時間在四個小時或者說兩個時辰之拼了。

     徐辛夷點了點頭:“現在是巳時正,兩個時辰之前是卯時正,這樣算下來,狗伢子和小常都不可能是罪犯了。”

     常胤緒被當成兇犯快一個上午了,聽到這句話,真是喜從中來:“俺的姑奶奶耶,今天你總算說了句人話。”

     徐辛夷杏眼圓睜、柳眉倒豎,正準備發威,卻見秦林瞧著屍體苦苦思索,擔心影響他思路,她一反常態的沒有吵起來,只是大拇指朝下對常胤緒比了個“鄙視你”的手勢,就不聲不響湊到秦林身邊,順著他的目光耐心觀察。

     確實沒有什麼屍斑,凍死者最明顯的鮮紅色屍斑竟然沒有出現,秦林就是為這事撓頭的。

     普通屍體屍斑呈暗紅色或紫紅色,而凍死的屍體因為低溫時氧氣通過皮膚彌散進入淺表血管內,使其血管中的血液由還原血紅蛋白變為氧合血紅蛋白,所以屍斑呈鮮紅色,當然,屍體深層血液還是暗紅色的。

     這是凍死者最顯著的特徵,此具屍體為什麼沒有呢?難道……在做屍檢的時候,秦林心無旁鶩,也不管身邊是徐辛夷或者別人,想了想就把屍體的大腿分開。

     呀!徐辛夷面紅耳赤的躲開,饒是她大膽,這下也不敢湊近去看了。

     秦林卻咦的一聲,又有了驚人的發現,他立即招呼陸遠志來看:“胖子”過來看看有什麼問題! ”

     陸胖子應著聲,轉了個方便觀察的位置,瞧了一陣子,搓著胖臉笑起來:“這、這勞什子是男人都有的,秦哥你幹嘛盯著別人那地方看哪,哈哈哈……”

     “我靠,你看仔細了!”秦林一腿踢到胖子屁股上。

     陸遠志定睛細看,只見死者牝門處糊著黃黃白白稀里糊塗的東西,大腿根兒又有一些較為清澈透明的液體,看上去就是男人留下的精漿嘛。

     秦林用木棍把那些黃不黃白不白的玩意兒挑了些起來,冷不防湊到陸遠志鼻子底下,嚇得胖子連退了幾步,搧著鼻子直犯噁心。

     徐辛夷和眾女兵嬌呼一聲,齊齊轉過頭去,人人都罵秦林猥瑣下流。

     莫說王世貞,就連老仵作和白浩,都不理解秦林這是個什麼意思,倒是胖子定下神來,自己發覺不對勁兒:“咦,秦哥,這玩意兒不像男人的那話兒呀!”

     秦林皮笑肉不笑的哼了聲,“原來你還沒瞎嘛。”

     耶?眾人全都不明白了,就連徐辛夷和女兵們也重新回過頭來盯著看,心說那玩意兒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當然不是。

     正常精漿含有精囊凝固酶,射出之後會變成膠凍狀,經十五到三十分鐘,又在前列腺液化酶的作用下變為液體,稱為精液液化。

     女屍發現至今已有好幾個小時,殘留的精液早就應該液化了,可秦林木棍挑起的這玩意兒還是像果凍或者漿糊一樣,就說明它根本不是精液!

     那麼它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秦林沒有化驗手段,但有神經大條的陸胖子在,一切都不是問題。

     知道並不是別的男人的精液,胖子就沒什麼心理障礙了,湊近秦林挑起的那團東西聞了聞,拍著腿,義憤填膺的叫起來:“靠,這是濃肉湯凝出膠凍啊,還是芸豆燉蹄花呢!誰他媽這麼浪費,我日他八輩兒祖宗……”

     陸胖子對食物氣味的敏感,簡直比最厲害的警犬還要強大,別的人見了卻是惡寒,看這傢伙臉上的表情,簡直為蹄花湯遭此下場而痛心疾首。

     也就是說,死者牝門裡面塞著一些芸豆燉蹄花形成的肉凍,大腿根部殘留著的才是真正的精液,仔細檢查死者的手指和衣服,也發現了被肉凍沾污的痕跡。這簡直叫人匪夷所思了,什麼樣的變態心理,才會產生如此怪異的性行為?

     秦林冷笑著伸出兩根​​手指頭:“兩個人,先後有兩個人對死者施暴,一個在生前,一個在死後!”

     是的,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屍斑和屍僵遲遲未能出現——因為死後屍體曾被人用力折騰過!

     究竟是誰?所有的人都急於找到答案。

     王世貞拱手道:“還請秦將軍明示,本官這就發海捕文書,緝拿罪犯!”

     “不必!”秦林笑著搖了搖頭,一語石破天驚:“因為前者已經遠走高飛,我暫時還不知道他的身份;而後者,仍然留在現場!”

     什麼?人們面面相覷,村民們的目光又一次往常胤緒身上聚焦,慌得他連連搖手:“餵、餵,秦兄弟,你把話說完啊……”

     秦林聲若寒冰,用語言勾勒著第二名犯人的輪廓:“他,連一具赤裸的女性屍體都感興趣,因為他從來沒有機會接觸過青春美麗的女性,即使是已經死亡的,對他也有莫大的誘惑;他,又相當缺乏這方面的經驗,並沒有真正完成全部,只抱著剛剛死去、身軀還很軟、帶著些許體溫的死者胡亂折騰了一番,就草草結束……”

     聽到這裡,人們的視線已轉向了狗伢子。

     李福把狗伢子護在身後,顫聲道:“你、你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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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三章 排查罪犯

     “哦,你認為我在胡說?” 秦林的神情並不愉快,相反,他的目光越過李福的肩膀,惋惜、憐憫的盯著狗伢子,問話聲音平和而舒緩:“那麼,小朋友,能告訴我從卯時正到辰時之間,你在幹什麼嗎?”

     原來如此!白浩、徐辛夷和陸遠誌等人立刻恍然大悟。

     常胤緒聲稱卯時末在山腳客棧裡喝了碗熱茶,剛交辰時到的雨花台;李福也說狗伢子辰時初慌慌張張跑下來報信,他們再跑到屍首這裡已是辰時正——雖然秦林並不知道李福客棧的實際位置,但由這兩條線索可以推斷,從客棧到雨花台步行大約只需一刻鐘。

     於是問題就浮現出來:狗伢子卯時正上山,辰時初回客棧報信,耽擱了一個小時出頭,可來回行走山路只需要半個小時,以他發現死屍後的驚慌失措而論,恐怕跑得更快。那麼另外的半個小時,他在做什麼?

     狗伢子哭喪著臉,聲音小得像蚊子:“我、我在撿雨花石……”

     “可以把石頭給我看看嗎?”這次秦林的聲音已變得有些嚴厲。

     常胤緒十分得意的把從雨花台撬下來的同心石拿出來顯擺,湊到每個冤枉他的人眼皮子底下,連聲叫對方看清楚,人無我有,只覺得意非凡,終於出了被冤枉的那口氣。

     “傻孩子,做沒做,你倒是說呀!把你抬的雨花石給這位將軍看啊!”李福拍著外甥的背,急躁的叫喊著,隨著狗伢子始終保持沉默,做舅舅的臉色也越來越不好看。

     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在壓力之下心理防線迅速崩潰,狗伢子痛哭流涕的跪到了地上,一言不發,磕頭如搗蒜。

     不同於普通的戀屍癖,狗伢子純粹是衝動型的一時糊塗。作為情竇初開的少年,長期在舅舅家開設的客棧幫工,免不了有流鶯和恩客到客棧中一夕風流,耳染目睹,加上青春期荷爾蒙的刺激,他對異性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

     但身為客棧小幫工,又黑又瘦,家無餘財,因為遠離父母而缺乏親情的排遣和開導,只能把胡思亂想悶在心裡。

     終於,他在人跡罕至的樹林邊發現了一絲不掛的女性屍體,最初那一刻他感覺到了極度的恐懼,幾乎立刻轉身逃走,但最終對女性身體的好奇和戀慕使他停下了腳步。

     凍死不久的妙齡女子,並沒有扭曲掙扎的可怕模樣,相反她在凍死前,中樞神經系統被抑制,全身呈麻痺狀態,體溫雖然在逐漸下降,丘腦下部體溫調節中樞卻發出錯誤的信號“反常熱感覺”,在朦朧的溫暖感覺中死去。於是苗條的身體自然的舒展開來,不久前還閃耀著青春光華的臉龐,浮現著誘惑的微笑……

     這一切都是狗伢子無法抵擋的,他心跳加劇、嘴唇髮乾,腳連一步也挪不動,終於他撲了上去,叫他驚喜的是,女子的身體仍然和軟,並沒有想像中的僵硬冰冷……

     在充滿畏懼、興奮和各種幻覺的過程之後,或者因為缺乏經驗、或者走出於畏懼,他並沒有真正做完那充滿邪惡的行為,就草草結束了人生中的第一次。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眾所周知的了,狗伢子回到客棧報告,眾鄉農上山,直到白浩、秦林等相繼趕到。

     “天哪,這麼骯髒的事情,你也做得出來!把我這做舅舅的臉都丟光了!”李福掄起老大的巴掌就往狗伢子頭上扇,邊打邊哭,狗伢子不敢躲閃,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硬挺。

     王世貞把大袖一甩:“罪犯自有王法懲處,輪得到你來越俎代庖?”

     李福趕緊退下,白浩為首幾名衙役圍上來,鐵鍊子一抖便將狗伢子鎖住。

     抓出一名罪犯,秦林史無前例的沒有奸笑,徐辛夷和眾女兵的神情也並不輕鬆。

     狗伢子雖然行為齷齪,尚屬於少年人一時衝動,一念之差鑄成大錯,這個自有王法懲治,旁人也無法干涉;而罪魁禍首,還是那個把被害女子弄到此地,拋棄她獨自離開的人,這個人才是造成她死亡的真正元兇!

     徐辛夷和侍劍為首的女兵們,目光齊刷刷的盯在秦林臉上,她們心目中秦林就是斷案如神的包龍圖再世、宋提刑復生,神目如電往人群中這麼一掃,立刻便能抓出罪犯。

     “小姐,快去問問他吧,這位姐妹死得好慘,不能便宜放過罪犯呀!”侍劍等女兵七嘴八舌的催著徐辛夷。

     徐大小姐肉嘟嘟的嘴兒一撇,“幹嘛要本小姐去問呀,你們誰沒生著嘴巴?”

     話雖這麼說,她仍然湊到了秦林身邊:“餵,別賣關子了,直說是誰吧,我知道你一定知道的!”

     什麼你知道我知道,繞口令啊?秦林無奈的道:“大姐,你以為是名偵探柯南,每集裡頭罪犯都傻呆在現場等著你來捉?這個世界上還有種犯罪叫做流竄作案的耶!”

     不像偵探小說,現實中不僅密室殺人相當罕見,罪犯殺人之後偽裝成報案者或者圍觀群眾留在現場的,也只有百分之二十左右。其餘的雖然會以各種方法打聽偵破進度,但都會盡量遠離現場,以降低自己的嫌疑。

     像許多偵破小說裡面為了劇情緊湊,設定罪犯混在幾名無辜者之中呆在現場,等著聰明的偵探去把真兇揪出來,這種狀況其實過於理想化、簡單化、戲劇化了。

     刑事警察遇到的更多情況,是罪犯藏身於茫茫人海之中,需要通過大規模走訪知情人、全方位排查死者社會關係、了解是否具備作案動機和作案時間等等方法,從成百上千一般關係人中,篩選出重點嫌疑人,再進一步深挖細查。

     “是這樣啊。”徐辛夷有些失落,居然沒有能夠當場擒獲罪犯,不過她很快又振作精神:“也好,本小姐要親手抓住罪犯,秦林,咱們來比一比,看誰先抓到他!”

     秦林不知道說什麼好,你當是捉迷藏呢?很快轉念一想,徐辛夷大把銀子擻出去在衙役中養線人,又是南京城的頭號大姐頭,三教九流都不敢違拗,說不定她真能先一步找到線索呢。

     應天府尹王世貞和總捕頭白浩都苦著臉,現在死者身份未明,難道叫滿南京城的人都來認屍?這馬上就要過年了,搞得人心惶惶物議鼎沸,這個應天府尹還要不要當下去?至於罪犯就更不知所蹤了。

     對視一眼,兩人齊齊朝秦林拱手:“秦將軍,這個……”

     秦林哈哈一笑,對王世貞道:“老先生有命,秦某自當效勞……胖子,該你動手了!”

     韓飛廉和牛大力都跌著腳笑,現在秦林有什麼都不大親自動手,而是叫胖子頂缸。

     “這算什麼?在嶄州他還叫甲乙丙丁四個女孩子挖墳呢!”陸胖子嘟嘟囔囔的抱怨:“唉,秦哥是把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啊!”

     這次可不是解剖了,陸胖子從衣袋裡取出白紙和鉛筆,對著屍體就畫了起來。看得出來這傢伙用心練過,筆法相當熟練了,不一會兒就完成了畫像,舉起來看看,已有七八分神似。

     王世貞頗為驚訝:“聽人說什麼鉛筆,老夫只說它是旁門左道,不去學它,卻不知這鉛筆描繪人像如此傳神……”

     “哈,鉛筆就是我家秦長官做出來的呢!”陸胖子一臉的得意,眼睛瞇成了縫兒。

     “秦世兄高才!”王世貞剛才還說鉛筆是旁門左道,這會兒喉嚨裡咕嚕一下,立刻滿臉堆笑,把大拇指一豎:“昔年倉領造字,蒙恬作筆,秦世兄能推陳出新,將來必定和這二位一樣,出將入相,做我大明之棟粱!”

     秦林連聲遜謝,把陸胖子的畫兒拿起來看,連連點頭:“不錯,練了兩個月有這水平,很不錯了。”

     “那當然,秦哥親自教的嘛!”胖子笑著把腦袋一揚。

     刑警隊辦案都還講個搭檔、講個老中青三結合呢,秦林做到錦衣衛副千戶當然不會任何事情都單打獨鬥,解剖屍體、素描畫像等技術,他都逐漸傳授給助手陸遠志。而討論案情也相當公開、細緻、甚至某些時候顯得略為瑣碎,則是為了提點陸遠志、韓飛廉等人的偵破思路,以培養一群得力的助手。

     現在看來,已經有了效果。

     “這裡,臉部線條太僵硬,死後肌肉萎縮會造成凹陷,你畫她生前就要改得豐滿圓潤一點……”秦林一邊講解,一邊用陸胖子遞過來的饅頭頭乾兒擦拭修改,拿著筆添加線條。

     素描畫經過這番修整,頓時變得栩栩如生,眾人看看畫像,再看看死者本人,佩服不已。

     白浩驚喜的從秦林手中接過畫兒,畫得如此精妙傳神,只要找會鉛筆的照著臨摹,再拿去詢問,就一定能查明死者身份的。

     秦林又道:“在排查死者身份的過程中,你們還得注意一個問題,關於那名罪犯……,他很有可能是天閹、肢體奇異或者太監。對了,格外醜怪、脾氣暴躁凶悍的女子也要特別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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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1 18:23:52
二零四章 連環殺手

     姦殺案只能是男性做下的,怎麼連女子也有嫌疑?

     這仍是秦林從犯罪心理學角度進行的推斷:發現死者牝門內並非真的精液,而是肉湯形成的膠凍,進一步佐證了之前關於攻擊型強姦的判定。

     罪犯近乎瘋狂的摧殘給受害者留下了纍纍傷痕,這個時代可沒有DNA鑑定可以通過精液查找真兇,罪犯幹嘛不真正完成對他來說,最為刺激最能滿足其犯罪慾望的最後一步,而是用肉湯膠凍代替?

     真相只有一個:他根本不具備完整的男性能力!

     秦林前面已通過死者體表的青紫瘀傷和掐痕,判定加害者的攻擊傾向,推測罪犯多因婚姻生活受挫、曾受女性愚弄等原因而產生強烈的報復心理,或者因各種原因無法滿足其慾望而形成變態扭曲的心理,以極為殘忍的暴力手段作為羞辱、貶低、征服女性,以這種特殊方式達成對自己的心理補償。

     這正好和「不具備完整男性能力」的判斷完全吻合,此人或者天閹、或者宦官,因為身體的缺陷始終無法真正實現男性對女性的佔有,心理嚴重扭曲變態,通過瘋狂攻擊女性來達到滿足。

     陸胖子五官都擠成一堆了,撓著頭問道:「秦哥這麼說的話,罪犯使用肉湯膠凍代替精液,就是為了迷惑我們,讓我們不知道其實他並不是個真正的男人嗎? 」

     不!秦林堅決的搖了搖頭,「罪犯這麼做,不是為了迷惑我們,而是為了欺騙自己!」

     正因為罪犯不能人道的自卑,從心理層面他越有證明自己「雄風猶在」的衝動,偏偏這對他來說是一個永遠也無法完成的任務,於是他選擇了肉凍作為替代,這是心理學上對特定事物的移情作用,類似人類精液的膠凍被塗抹在受害女性的私密處,對罪犯心理來說就像他真正完成了最後一步,徹底佔有了受害女性。

     「佩服、佩服!」白浩連連拱手,身為應天府總捕,他破的案也不少了,但像秦林這樣分析得絲絲入扣,仍然力所不能。

     徐辛夷則奇道:「為什麼你說可能是女性犯案呢?女性本來就沒有那啥,幹嘛用肉凍代替,這解釋不通嘛!」

     秦林笑了,如果是女性作案,心理動機就和前述完全不同子。

     為了爭寵啊、口角瑣事之類的,女性投毒殺人並不罕見,但要採取凌辱的方式來對付另一名女性,顯然就非常奇特,從心理角度推測,這時候犯罪動機就從男性罪犯的「佔有」,變成了女性罪犯的「侮辱」。

     這是個禮法盛行的時代,清白之軀被玷污對女子,意味著極大的侮辱和毀滅性的打擊,有時候甚至比死亡還可怕。

     如果是女性罪犯利用膠凍模擬強暴,則表示她針對死者有著嚴重的怨憤、嫉妒等負面情緒,以至於用這種方式來像徵性的踐踏、毀滅死者所擁有的一切。

     「哦,原來如此。」徐辛夷點著頭,又讓侍劍把這些話記下來,看來只要常和秦林待在一塊,要不了多久《陰陽鑑》就能出版啦。

     至此,人們也明白了秦林為什麼提出在查找屍源的過程中,特別注意天閹、肢體奇異或者太監,以及格外醜怪、脾氣暴躁凶悍的女子。

     王世貞吩咐弄副薄皮棺材暫時裝殮死者,秦林親手畫的人像畫兒則由高手匠人臨摹翻版,印上百十份發往各處,白浩手下的捕快以外鬆內緊的方式查找線索,務求在近期拿下此案,緝獲真兇。

     「走吧!」徐辛夷拉了他一下,看樣子大小姐的心情也不怎麼好。

     兇手沒有抓到,死者沉冤未雪,誰能高興得起來?

     秦林長長的吁了口氣,「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接下來還會有類似的案子發生……」

     啊?徐辛夷睜大了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

     ……

     秦林的素描畫像比起普通書吏拿毛筆劃的,精確何止十倍,很快就查找到了屍源:南京城裡一家姓黃的大戶,老頭子是個致仕的主事,死者是這家小姐的貼身丫環,叫做段萍。

     但是捕快們並沒有找到真正有用的線索,段萍是去替小姐買水粉胭脂的外出途中失蹤的,黃家以為她和誰私奔了,進士出身的老爺子嫌麻煩,又不願別人說家風不謹影響到未出閣小姐的聲譽,就沒有報官。

     段萍失蹤之後,就再沒有人看見過她,問遍南京常在街面上晃蕩的混混潑皮,彈壓地面的五城兵馬司,守城的衛所兵,巡街訪拿大奸大惡的錦衣衛。

     結果是一無所獲而秦林的擔心也變成了現實,就在大年夜,案件真的再次發生了。

     這次死的是南城一位商人的女兒,獨自居住在後院帶花園的小閣樓裡面,外間就是丫環睡的房間,當天夜裡丫環睡得很死,什麼也沒有發現。可第二天也就是新年的清晨,僕人卻發現小姐全身一絲不掛死在花園的小池塘裡面,身體佈滿了青紫色的辨傷和掐痕!

     秦林盤問商人夫妻,老兩口哭得死去活來,一直喃喃的念叨除夕夜裡女兒還高興得很,吃年夜飯的時候,還笑得比以前什麼時候都開心,怎麼突然就被人害死了呢?

     「唉……」陸遠志和牛大力長嘆了一口氣,南京這邊常例收起來了,各項公事走上正軌,昨晚上大夥兒還開開心心的聚在秦林的大宅中吃喝一頓,誰想到舊案未破,今天又出了新案?

     「哼……」徐辛夷憤憤的捏著拳頭,案發現場距離魏國公府不遠,可以說就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犯的案子,這採花賊還有沒有把徐女俠、徐神捕放在眼裡?是可忍、孰不可忍哪!

     而且,這位被害的殷小姐,還和她曾有過一面之緣呢。

     這次除了應天府尹王世貞,錦衣衛千戶雷公騰也來了——錦衣衛除了查糾官員違法犯罪、打擊叛逆謀反之外,地方上發生了性質嚴重的案件他們也要插手。前兩天雨花台女屍案雷公騰可以推給地方官王世貞,可現在又死了一個,已是連環殺人案件,又在大明副都南京城中,性質極其惡劣,他不得不親自出馬了。

     「秦將軍,你已是上達天聽了,又新破了揚州白蓮教案,不日就有封賞下來,可老哥我就不同啦……」雷公騰一臉的鬱悶,唉聲嘆氣的道:「前兩天打倭寇時傷了的腿,又開始疼了,疼得我晚上睡覺都睡不著。」

     秦林聞絃歌而知雅意,笑道:「雷長官功勛卓著,下官佩服不已。既然舊傷復發,還是以保養身體為重,案子由下官來辦就是,雷長官回去多休息,將來戮力王事還要多靠您呢!」

     「那就不好意思了哇!」雷公騰如蒙大赦,退了兩步,朝徐辛夷諂媚的陪著笑,慢慢走了出去。

     呼……雷公騰伸手擦了把額頭的汗水,加快腳步一溜煙的閃人,暗自慶幸把擔子扔給了秦林:這他媽沒頭沒腦的連環殺人案,老子總算甩掉了!能者多勞,在秦某人提拔重用之前,讓他替我把這案子破了罷。

     卻不知徐辛夷早就把他這番舉動瞧在眼裡,非常不滿的冷哼一聲。

     雷公騰打了個哆嗦,忍著沒回頭,卻是欲哭無淚:甩了案子,卻得罪了徐大小姐,將來這千戶位置,只怕也不怎麼穩當,屍體已從池塘裡面打撈起來,烏黑油亮的長發,白皙細嫩的肌膚,漂亮的鵝蛋臉,身材也相當標緻,雖然已經死去,亦能看出身前定是位相當迷人的姑娘。

     「耶?」徐辛夷有些驚訝。

     秦林回頭問道:「怎麼回事?」

     徐辛夷怔了怔,搖了搖頭:「沒,沒什麼。」

     秦林檢查發現殷小姐死於溺水,這就有問題了:池塘並不深,又是自己家裡,她為什麼不呼喊求救?

     擠壓死者腹腔,屍體口中吐出些混著胃內容物的水,秦林叫陸胖子牽了條狗把穢物舔吃了,那狗不一會兒就癱倒在地,失去了行動能力。

     殺人手段搞清楚了,兇手是先姦污了殷小姐之後,又使她服下迷藥,然後把她扔在了池塘裡面。

     雙腿雖被浸濕,牝門處仍然發現了膠凍狀物質,無可辯駁的說明本案和雨花台段萍被殺一案是同一個人做下的。

     屍體檢查完畢,秦林打量著殷家的後花園,發現牆只有七尺高,防君子難防小人,有幾處借助樹枝的幫助可以輕易的翻進翻出。

     再查看殷小姐所居的閣樓,秦林的神色變得凝重了,從樓梯走到殷小姐的臥室,必須經過兩名丫環睡著的外間,不管別人進去還是殷小姐出來,都不可能不驚動兩名丫環,殷小姐豈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房間,被人摧殘之後,出現在池塘裡面?

     秦林指揮陸遠志、韓飛廉這幾位弟兄,把殷小姐的閨房仔細搜查了一遍,總而言之這是間非常普通的富貴人家的閨房,而且筆墨紙硯很多,女工刺繡什麼的卻沒幾樣。

     「殷小姐是有名的才女。」徐辛夷告訴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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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2 00:50:43
二零五章 提審

     殷小姐的閨房佈置極富書香,書櫥上滿滿噹噹,經史子集少而唐傳奇元雜劇明人小說多,什麼王世貞的《鳴鳳記》,吳承恩的《西遊記》,雖不算汗牛充棟,也已然蔚為壯觀。

     這邊紅木床上支著絳香帳,鴛鴦枕上擱著楚方玉讀過的《西廂記》,拿起來一翻,裡頭掉出薛濤制的金花玉版簽。

     書桌上擺著端硯、宣紙、徽墨、湖筆,疊放著幾本書籍,旁邊雕花格子架供著龍女拜過的白玉雕觀音像,底下琉璃盤盛著晏殊題過的佛手瓜。

     矮幾安著宣德爐,爐中獸香雖已冷,猶有淡淡餘味傳入鼻端。

     諸物尚在,斯人已去,徐辛夷本與殷小姐只有一面之緣,這會兒也不免心有戚戚焉,一時唏噓感慨。

     秦林從桌子撿了本書隨手翻看,原來是本文集,記著殷小姐與南京各位才子佳人唱和的詩句,金陵四公子、高小姐、張紫萱、張敬修、張懋修等人都有作品在上頭。

     待看到燕子磯詩會的字句,秦林才知道當時殷小姐也在座,仔細回想一下,有那麼點印象,不過當時鶯鶯燕燕實在太多,又被徐辛夷、張紫萱兩位絕色美女纏住,便沒有註意到她。

     文集錄著燕子磯詩會時各位才子佳人做的詩詞,旁邊還題著註釋評點,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必是殷小姐親筆所作了。

     秦林邊回想當時殷小姐在座的情況,邊隨手翻看文集,只見王士騏做的詩旁邊題著“筆法圓潤,詞句老辣”,接著對高攀龍、顧憲成的詩句評價也頗高,到了劉戡之則是“文筆佳妙,才子本色”,張家三兄妹得的評語各不相同,以張紫萱最高,兩位兄長次之。

     徐辛夷湊過來,正巧看見秦林翻到張紫萱所作詩詞那一頁,她撇了撇嘴,有些不以為然。

     秦林又往後翻了一頁,忽然啪的一下把文集合上,訕笑著丟開:“什麼玩意兒?簡直胡說八道!咱們還是看看有沒有別的線索……”

     說罷裝模做樣的檢查地面。

     徐辛夷就知道這傢伙搗鬼,假裝不在意,暗地裡把文集拿到手中,翻到那一頁看了看,登時把文集一扔,搥胸頓足的狂笑起來:“秦、秦林,你太、太了不起啦,哇哈哈哈……”

     被扔在地上的文集仍然翻在那頁,王世貞、白浩、陸胖子等人好奇的看了看,立刻不約而同的大聲乾咳起來。

     原來那頁上正是秦林秦將軍的名句:“一座寶塔平地出,上面小來下面粗。有朝一日倒過來,下面小來上面粗。”

     單是名句倒也罷了,旁邊還題著殷小姐的評價,“文字粗陋一至於斯,不堪之處令人噴飯”,字跡淋漓而略呈草書,與前面工整秀麗的小楷大相徑庭,完全可以想像殷小姐題寫評價時的惱怒。

     “咳咳,”秦林抬頭挺胸,一本正經的道:“正所謂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本官胸中宏圖偉業,又豈是區區閨閣女子所能知曉?”

     王世貞只要秦林能破案就謝天謝地,自是拿他一番臭恭維,這位文壇領袖正顏厲色的告訴眾人,作文以厚重質樸為上,須得言之有物,秦林的詩句實有子牙渭水獨釣的氣概,非尋常才子可以相比。

     玩笑過了,秦林的案子還得查下去,錦衣衛欽定職責有一條“巡查緝捕大奸惡逆”,如果單起殺人案件還可以推給地方官,這種性質惡劣的連環殺人案,就職責相關,必須參與了。

     陸胖子、韓飛廉各有分工,一個檢查窗戶,一個檢查房門,最後報告:門窗都沒有外力撬動的痕跡,窗台外面有層積灰,上面沒有發現足跡。

     這麼說來,殷小姐是從房門被帶走的了?

     可從樓梯下到底樓,必須經過兩名丫頭睡著的外間,那名罪犯是怎麼做到無聲無息,不驚動任何人的呢?

     陸胖子神神秘秘的湊到秦林旁邊,聲音髮飄,兩隻眼睛直冒綠光:“秦哥,我覺著,那兩個丫頭,有問題!”

     秦林甩給他一個白眼,心說你丫的演貞子呢?叫老子後背涼颼颼的。

     當然要訊問兩個丫頭,一個叫花紅,一個叫柳綠,怯生生的直抹眼淚,秦林和眾人退出殷小姐閨房,就在外間審問她倆。

     “回、回老爺的話,婢子從來不和外面的人結交,婢子什麼都不知道呀!”花紅一邊抹淚水,一邊抽抽噎噎的回答。

     “嗚嗚,冤枉啊,管家把我們管得很嚴,和外面的人連句話都不敢說呢……”柳綠年齡更小,身子直發抖。

     白浩在王世貞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幾個穩婆就走上來,橫拖倒拽的把兩名丫頭拖下去。

     徐辛夷面上大大咧咧,內裡卻極為古道熱腸,見兩個小丫環哭得梨花帶雨,這帶下去還不知怎麼折磨呢,立即挺身而出:“喂,你們要屈打成招?王老兒,本小姐還當你是清官、能員,沒想到……”

     王世貞和白浩都頗為尷尬,想解釋又不好對徐辛夷說出口,堂堂正三品應天府尹、文壇盟主,被這麼個小丫頭指著叱罵,真真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幸好秦林笑了起來,把徐辛夷攔住,在她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徐大小姐蜜色的臉蛋霎時變得緋紅,低著頭眼睛瞧著腳尖,不再說話,想起什麼又偷眼瞧了瞧秦林,趕緊把目光挪開,這下連耳根子都發紅了。

     王世貞朝秦林拱拱手,謝他解圍,這​​老兒眼睛忒毒,早已瞧出了幾分端倪,笑容中帶著幾分猥瑣。

     穩婆又把兩個小丫頭帶上來了,跪下回報:“啟禀大老爺,兩名女犯都已驗過,實為處子之身,未曾被人玷污。”

     白浩不愧為應天府總捕頭,他建議檢查兩名丫頭是否處子,是非常有道理的。

     這個時代,女子一旦被男子玷污,要么以死明志,要么死心塌地,從此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女方父母為了臉面,一般不願意報官,也只好把女兒嫁給這人。

     所以多有利用女子名節予以要挾的犯罪行為,從前就發生過強盜巧言蜜語勾搭丫環侍女作為內應,盜竊主家財物乃至強暴主家小姐的案例發生。

     如果這兩名丫環被人要挾而配合昨晚的犯罪行為,她倆多半就已不是處子之身,由此入手便能查明案情。

     不過,世事無絕對,這一次白浩並沒能開打突破丘。

     還有什麼要挾手段比女子名節更加簡單、直接而有效呢?既然這兩個丫環仍是處子,便基本上排除了裡應外合作案的可能性。

     秦林斟酌著問道:“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小姐不在房中的?誰是看見池塘中屍首的第一目擊者?”

     花紅、柳綠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回道她兩個睡得很沉,本來辰時初(七點鐘)應該催小姐起床,打水洗漱什麼的,到辰時正(八點鐘)再由伙房送小姐的早餐來。

     不過也許是昨晚除夕夜看煙花、吃年夜飯,睡得比較晚,今天早晨她倆遲遲沒醒,是伙房送早餐的僕人經過池塘時發現了屍首,聲張起來,她倆才驚恐萬狀的察覺小姐不在房中。

     秦林立刻下達命令:“把那個伙房僕人找來!”

     周三郎是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他負責送早餐,在樓下池塘發現了小姐的屍身。

     看見他身上沾著泥水的痕跡,人們的興趣一下子提了起來,白浩、陸遠志、徐辛夷等幾道嚴厲的目光投過去,嚇得這人心慌意亂,被門檻扳了一下,差點摔倒。

     白浩的聲音又冷又硬:“你身上的泥水印痕,是哪兒來的?”

     “早晨打撈小姐時沾的呀!”周三郎不假思索的回答,繼而恍然大悟為何眾位老爺目光如此嚴厲,趕緊跪下磕頭:“求老爺們明查,小的平時送飯只到樓下,和小姐連見面也不能,如何犯下這等大罪?小的從來老實本分,萬萬不敢欺心啊!”

     明朝可不講什麼無罪推定,嫌疑人必須替自己找無罪的證據,否則官府便可以大刑侍候,這周三郎如此害怕,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秦林盤問一番,特意問到昨夜和雨花台案發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哪裡,結果這兩天周三郎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白浩、陸胖子、徐辛夷都苦著臉兒,互相交流幾個眼神,白浩試探著道:“莫不是獨行淫賊做下的案子?花蝴蝶去年在蜀中道上栽了,是唐老太太親自動的手,廢了他兩條腿;淫魔鬱天香一向走的陝甘道,他大仇人金刀楚霸王就住在洛陽,因此從不敢進中原一步;是迷魂何不歸?他得罪了白蓮教主,被魔教追殺,豈敢到金陵犯案?”

     身為應天府總捕頭、鷹爪門高足,白浩對江湖上有名的淫賊瞭如​​指掌,發覺近來並沒有什麼高明人物到金陵來呀。

     “不,應該不是什麼高來高去的人物,他只是耍了個小花招。”秦林一直默默的用手指頭敲著桌面,梳理眾人的供詞,忽然笑了起來,“諸位,可有發覺花紅、柳綠兩位姑娘供詞中的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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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六章 不可思議的結論

     花紅、柳綠兩名小丫環嚇得小臉兒發白,一疊聲的直喊冤枉。

     王世貞等人完全不明白秦林究竟指的什麼,仔細思索這兩個小丫頭的話有沒有矛盾之處。徐辛夷、白浩和陸胖子若有所思,只覺似乎抓到了什麼,卻又一時難以摸清。

     秦林溫言安慰一番,待兩名丫頭情緒平緩,才不緊不慢的問道:“你們說每天都是剛交辰時(七點)就伺候小姐起床梳洗,辰時正(八點)就吃早餐,那麼你們是怎麼做到準時起床的呢?”

     那還用問嗎?花紅、柳綠對視一眼,莫名其妙的道:“聽鐘樓敲鐘、鼓樓打鼓呀!”

     徐辛夷和陸胖子同時眼睛一亮,剛才沒有被抓住的重點,經過秦林一句提醒,登時豁然開朗!

     白浩也連連點頭,只比前面兩位稍晚了一點兒就明白過來。

     朱元璋當年修治南京城,就在中軸線上設置了鼓樓,不遠處又建有鐘樓,晝間每逢整點就敲鐘擊鼓報時,剛交辰時便鐘鼓齊鳴,這是南京城裡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

     花紅、柳綠說她倆睡得很沉,一直耽擱到辰時正才被周三郎的叫喊聲驚醒,考慮到前一天為了守歲而睡得比較晚,這本身並沒有什麼不妥。

     但是殷家距離鐘樓鼓樓不遠,鐘鼓聲是相當大的,如此浩大的鐘鼓聲沒能叫醒兩個丫頭,一個小時之後周三郎喊幾嗓子她倆就醒了,豈非怪事?

     秦林微笑,進一步點明了疑點:“而且,另一個情況也可以作為佐證。昨夜闔府守歲,廚房的僕人要整治宵夜,肯定比服侍小姐的丫環更累。但今天早晨週三郎能準時端來早餐,說明殷家上下有辦法保證準點起床——更辛苦的廚房僕人尚且沒有耽擱事情,何以兩名小丫環卻沉睡不醒?”

     說到這裡,人們已是恍然大悟,目光盡數投向了丫環所居房間,正中間擺著的那隻茶壺。

     確認自從案發到現在沒有人動過這只茶壺,秦林又讓陸胖子牽了條狗來,把茶水倒出,給狗灌下去​​,不一會兒狗就嗚嗚低鳴著軟軟癱倒,和舔吃了殷小姐胃內容物的那隻狗反應完全相同。

     結論也就呼之欲出:兩名小丫環飲用的茶水里面下了迷藥,她倆沉睡不醒,罪犯才有可能劫持小姐,通過樓梯離開這座間樓;鐘鼓齊鳴她倆沒醒,週三郎叫嚷就醒來也有了解釋。剛交辰時花紅、柳綠所中迷藥的效力還沒有消退,處於昏迷的狀態,當然不會醒來,又過了一個小時之後,藥效已喪失殆盡,才會被周三郎的叫喊吵醒。

     徐辛夷咬了咬嘴唇,恨聲道:“看來這下藥之人,就是罪犯無疑了!”

     “是啊!”胖子點著頭表示贊同,“而且最可疑的就是廚房中人,茶水就是他們供應的吧?”

     根據目前掌握的線索,案情經過已相當明晰:罪犯利用不為人知的手法在茶水中下了迷藥,將殷小姐和花紅柳綠兩名丫頭迷倒,然後進入閣樓,劫持殷小姐從樓梯離開,蹂躪之後扔進池塘使其溺斃。

     所以,誰能在不被別人發現的情況下,將迷藥放入茶水中,誰就是兇手!

     秦林立刻佈置排查,以白浩為首的捕快,很快就把廚房工作的伙夫、廚娘全都控制起來,沒有漏掉一個。

     這些人當然齊聲大喊冤枉,秦林不予理會,讓捕快們一對一的看住他們,不許任何人說話、打眼色、做手勢,分別關押在不同的房間,然後在另一間房挨個過堂。

     一個、兩個、三個……經過審訊的人越多,秦林的神色越沉重。很奇怪,這些人都有相當牢靠的證據,要么無法接觸茶水,要友沒有機會作案。

     若是別人來審問,倒也可能存在疏漏,秦林對自己的審問技巧是有絕對自信的,這些個廚娘、伙夫怎麼可能是他對手?偏偏用盡了包括交叉訊問法、亂次序重複等方法在內的詢問技巧,也沒有得到一個重點嫌疑對象。

     秦林用手指頭叩擊著桌面,若有所思。

     徐辛夷眉頭緊皺,嘴唇也有些髮乾,想了想,在秦林耳邊問道:“餵,會不會是兩名丫環其中之一下的迷藥,故意裝成不知道?”

     可接下來徐大小姐自己就否定了這種猜測,因為前面已經查明花紅柳綠兩個並沒有被脅迫的跡象,要說主動參與作案,兩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又是家生奴才,父母兄弟都在殷家做奴僕,她們有可能做出這種事?

     轉來轉去找不到頭緒,沒想到秦林卻兩隻眼睛放光,一臉的喜色,哇的一聲大叫,站起來就往外走。

     “餵,你怎麼啦?”徐辛夷莫名其妙,把他扯住。

     忽然秦林轉身就把她一把抱住,哈哈大笑著轉了兩圈,沒頭沒腦的甩下句“謝謝”,就又沒頭蒼蠅似的衝出去了。

     原來秦林興奮至極,沉迷案情之中,把這里當成了警局的案情分析會,將徐辛夷當作刑警隊的假小子女警啦!

     可憐的徐大小姐早已呆了,紅著臉,跺跺腳:“這、這算怎麼回事呀?秦林你這傢伙……”

     王世貞假模假樣的舉起袖子遮住眼睛,嘮嘮叨叨的道:“非禮勿視,哈哈,老夫正人君子,非禮勿視哦。”

     徐辛夷忽然很想把王世貞這老不修,狠狠地打一百板啊一百板。

     秦林沖上去就逮住花紅柳綠兩個,他臉上那種“可怕”的笑容把小丫頭嚇得夠嗆,可管不了那麼多,急吼吼的問道:“殷小姐的茶水,和你們是一隻茶壺嗎?”

     “當然不是,”花紅眨了眨眼睛,指著擺在牆角的另一隻茶壺:“那是小姐專用的。”

     秦林發覺自己太過興奮,稍微收斂了一下心神,看著那隻茶壺,他的眼睛瞇了起來。

     第三隻狗被牽來了,可憐的動物看見前面兩隻人事不省,哦不,是狗事不省的同類,嚇得直往後面退。

     哪兒犟得過牛大力?他伸出蒲扇大的巴掌,捉住狗嘴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殷小姐茶壺裡頭剩的茶水灌了進去。

     幾名僕役小聲嘀咕著:“這位秦長官莫不是和狗有仇?看看咱們府上,今天灌翻幾條狗了!”

     徐辛夷聽見這話忍俊不禁,又把剛才被秦林抱著轉圈的事情給忘了。

     陸胖子和韓飛廉則是擠眉弄眼的,他們可沒忘記剛才那一幕——還是咱們秦長官牛,在揚州和江陵相府張紫萱形影不離,回金陵又有魏國公府的徐大小姐相伴,當著眾人的面就抱著人家轉圈。嘿,隨便換了別人,只怕早就被大小姐打得連他媽都不認識了吧!

     所有的人,包括動手灌狗的牛大力在內,都覺得秦林多此一舉,殷小姐肚子裡都有迷藥了,還用查她用的茶壺嗎?

     把半壺茶水灌進狗嘴,牛大力將這可憐的動物放在地上,等著它像前面兩隻同類那樣軟趴趴的癱倒。

     沒想到,萬萬沒想到——這狗起初還畏畏縮縮的趴在地上,看了看眾人,忽然刺溜一下竄了出去,四條腿兒轉的跟風車似的,轉眼就不見影兒啦!

     “我草!”陸胖子、韓飛廉、牛大力三人異口同聲的罵了句,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當然最後目光都集中在了秦林身上。

     秦林攤了攤手:“顯然,小姐用的茶壺裡面並沒有迷藥。”

     陸遠志幾個的腦子開始犯迷糊了,都認為是罪犯迷倒了這主僕三人,然後趁她們昏迷不醒帶走了殷小姐,蹂躪之後扔進池塘淹死,沒想到殷小姐的茶壺裡頭並沒有迷藥,又是怎麼回事?常規思維實在難以解釋!

     徐辛夷奇道:“罪犯可以給花紅、柳綠兩個丫環下迷藥,為什麼不給殷小姐的茶壺下迷藥呢?如果茶壺裡頭沒有,殷小姐肚子裡的迷藥又是什麼時候服下的?”

     應天府尹王世貞更是用力揉著太陽穴,搞詩詞歌賦乃至地方庶政他都沒問題,但這種殺人案子,就是在力有不逮了。

     秦林嘴角翹了起來,微微搖頭嘆息:“如果罪犯下迷藥之目的是要迷倒主僕三人,剛才問過廚房,小姐和丫環所用的茶壺並沒有分開燒水,既然他能在花紅柳綠的茶壺裡頭下藥,為何不給殷小姐也來同樣的一份?所以,我們只能得出結論,殷小姐並沒有被迷暈!”

     徐辛夷眨了眨眼睛,櫻唇微張,頗有些吃驚的問道:“這麼說,殷小姐是清醒著被劫持離開的?”

     “沒有劫持。”秦林的神情說不出來的古怪。

     徐大小姐烏溜溜的杏核眼忽然瞪得比任何時候都大,嘴巴也張得可以吞下整隻雞蛋,滿臉都寫著不敢置信四個字。

     殷小姐並沒有被劫持,而是自願離開的,給兩個丫環茶壺裡頭下藥的也不是別人,正是殷小姐自己!

     儘管這個結論實在叫人匪夷所思,但它是排除所有可能性之後剩下來的最後一個,也就是事實的真相!

     必須如此,殷小姐的失蹤、兩名丫環的昏睡、兩隻茶壺一隻有迷藥另一隻沒有等情況,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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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七章 犯罪升級

     殷小姐是本案的受害者,胃裡頭吐出的穢物又使狗暈迷,人們就算抓破腦袋,把殷家上下人等都懷疑遍了,也不會猜到是她下藥迷翻了花紅柳綠兩個小丫頭。

     “除自殺外,已經死亡的受害者不可能是罪犯”,這是一個根深蒂固的思維定勢,明顯的他殺案件中,誰會懷疑受害者本人呢?

     就連經驗豐富、思維縝密的秦林,很長時間裡面也被誤導,始終沒有想到殷小姐自己下藥迷倒兩名丫頭的可能性,直到徐辛夷提到是否兩名小丫環之一下​​的藥,秦林才突然聯想到:花紅、柳綠可以懷疑,為什麼不能懷疑殷小姐本人?

     由此進行推理,則一切疑難頃刻間迎刃而解,所有不合理的現象,都有了順理成章的解釋!

     接下來用殷小姐茶壺中剩餘的茶水做動物實驗,則完全證實了上述推斷——如果是另一名罪犯下藥迷暈花紅、柳綠,斷無獨獨放過殷小姐的道理,迷暈了劫走豈不比暴力挾持更省事?至少不會有叫喊呼救的麻煩。

     所以結論只有一個:殷小姐自己迷暈了兩名丫環,走出去和罪犯相會,最終被害於水池之中!

     秦林將這番分析和盤托出,眾人聽得那叫個目瞪口呆,雖然結論令人匪夷所思,但推理絲絲入扣,又不得不信。

     呼~~王世貞長出了一口氣,嘆道:“若非秦將軍指點迷津,本官恐尚在夢中也!”

     這位文壇盟主以欣賞的眼光打量著秦林,更加堅定了和他保持友好的決心,如果說之前叫兒子王士騏去揚州報信,還更多考慮秦林和張紫萱交好,間接搭上元輔少師張居正的原因,這一次就完全是因為秦林展現的非凡能力,看好他未來必成為大明官場上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陸遠志、白浩和眾位捕快都恍然大悟,事實上如果本案是兩名丫頭被迷暈、殷小姐失蹤,他們早就懷疑是一起閨門小姐迷暈丫頭、與情郎私奔的風流官司了;偏偏殷小姐死得極其淒慘,遍體鱗傷、下半身還被塞著肉凍,淹死在池塘里面,試想哪對私奔的男女會變成這個樣子?這就與普通私奔案件絕無絲毫共通之處了,嚴重干擾了他們的思路,若非秦林提點早已誤入歧途。

     徐辛夷搖著頭,因為殷小姐的遭遇而沉浸於傷感之中,聲音帶著唏噓:“這個殷小姐啊,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真沒想到她會……話說要私奔,也是本小姐這種無法無天的,才做得出來吧……”

     秦林說了半天口渴得很,正讓殷家僕人端了碗熱茶來喝,聽了這話當即噗的一聲,把茶水噴出老遠。

     徐辛夷不小心把心頭感慨說漏了嘴,她調皮的吐了吐舌頭,悄悄瞥了眼秦林,側著臉兒嘻嘻的笑。

     “沒聽見,我們什麼都沒聽見。”陸胖子用手指頭堵住耳朵,前所未有的一本正經。

     “咳咳!”王世貞佯裝不知,轉過身子問白浩:“這麼說來,殷小姐本來是與人私奔,結果遇人不淑,慘遭殺身之禍了?”

     上官說的不怎麼到位,下屬是不好指出的,白浩只好假作沉吟,暫不回答。

     秦林搖搖手,笑道:“王老先生所說當然是一種可能,不管私奔還是別的,屬於引誘的範圍;那麼除了引誘之外,也有可能存在脅迫的可能,殷小姐藥翻丫頭離開的動機不出這兩者。”

     陸遠志追隨秦林已有段時間了,經他指點也頗有心得,立刻反應過來:“這麼說的話,兇手除了男性,也有可能是女性嘍?”

     “不能排除。”秦林點點頭,如果女性利用閨閣中探聽到的什麼隱秘相要挾,殷小姐同樣有可能漏夜外出與其私會,從而遇害。

     “秦將軍斷案如神,白某人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白浩朝秦林深深一鞠躬,神情絕非阿諛逢迎,而是出於至誠。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現在仍沒有鎖定真兇,甚至連嫌疑人范圍都沒有劃出來,但實際上偵破經驗豐富的應天府眾捕快都知道,秦林已經在破案的道路上,走出了最重要最關鍵,也是決定性的一步!

     像這種姦殺案,最困難的就是確定性質,究竟是熟人作案,還是流竄作案。如果是後者,偵破工作將變得空前困難——江南地區工商業經濟發達、各色人等流動頻繁,大明朝的路引制度早已廢弛,這種情況下要捉拿一個流竄作案的採花大盜,其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而現在秦林把案子推進了最關鍵的一步,不管殷小姐外出的原因是脅迫還是引誘,罪犯必與其相識,於是案件性質便牢牢的釘在了熟人作案上。

     以此結論為出發點,調查殷小姐的人際關係,便能大大縮小嫌疑人的範圍——如果說秦林得出結論之前的偵破工作是大海撈針,那麼現在就是在一口池塘里面找石塊了!

     陸胖子、白浩、徐辛夷和眾位捕快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瞧著秦林。

     大案當前,秦林當仁不讓的下達命令:白浩和他手下的捕快內查外調,通過各種渠道在殷府家屬、僕役之間查找線索,重點關注殷小姐和哪些人交往比較密切,指向兇手的線索很有可能就在其中。

     韓飛廉回庚字所坐守,牛大力領著親兵小旗駐在秦林的大宅子,隨時準備出動。眾校尉都穿便服撤出去,由陸遠志、遊拐子兩個熟悉市井生態的為首,在酒樓茶肆妓院賭檔中調查線索,著重向窯姐兒打聽那方面有“特殊癖好”,同時又有可能與殷小姐在生活中存在交集的客人。

     遲遲沒有提到徐辛夷,大小姐著急的湊上來,指著自己挺秀的鼻尖一疊聲的問:“我,我呢?秦林,本小姐破案可不比你差呀!”

     秦林略一思付,也交給她任務:徐辛夷在有交往的富妻人家小姐女眷中打探消息,看看誰和殷小姐交往比較多,另外有沒有人聽說殷小姐喜歡什麼人,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私;另外再通知常胤緒,叫他在南京的紈絝公子哥兒中打聽同樣的內容。

     “放心吧,包在本小姐身上!”徐辛夷拍著胸口,頓時豐盈的胸部波濤洶湧,看得秦林有些口乾。

     徐大小姐不假思索的大包大攬:“就是小常那裡,我去和他說一聲,這事兒他絕對用心辦,不過最後一定是本小姐揪出兇手,哈哈哈哈……”

     但願如此吧!秦林勉強笑了笑,他可沒有徐大小姐那種永遠良好的自信心,相反,心頭還存著極大的隱憂。這起案子已經死了兩名妙齡少女,不僅是連環殺人案,而且,出現了犯罪升級的苗頭!

     現代刑偵學認為,連環殺手又稱連續殺人犯,是一個或多個殺手,把受害者一個接一個的殺害的惡性案件,一般的人總認為連環殺手外觀必定像瘋子或狂人一般,品德低劣。

     事實上未必,連環殺手外表多半與一般人無異,甚至很迷人,並且有高尚的情操或嚴格的道德感,甚至不乏高學歷者,也給人他們很容易集近的錯覺——簡單的說,就是絕大部分連環殺手在被捕之前,幾乎都不會讓人把他們跟他們的行為聯想在一起。

     而連環殺手之所以犯案,多是為了滿足其內心的變態慾望,這種壓抑扭曲的慾望,通過瘋狂的殺戮,得到暫時的舒解。殺戮本身的罪惡快感,又對其心理產生了正反饋,使其心理進一步扭曲變態,就會出現犯罪升級!

     這就像毒癮一樣,開始只需要零‧三克就能滿足,接下來是零‧五克,零‧八克……

     雨花台案,罪犯僅僅遺棄受害者於荒郊野外使其凍死(很有可能下了迷藥),過程相對緩慢平和,從心理狀態上也存在“僥倖”,的意味。

     但在受害者段萍真正死亡之後,消息早已傳開,罪犯受到刺激性的正反饋,心理髮生進一步的畸變,於是第二起案件中殷小姐的淹死,就比段萍的凍死,更加迅速徹底而不可逆。把人遺棄於寒風凜冽的荒郊野外到推入水中,犯罪手段變得更加直接,從心理上看給罪犯帶來的反饋也大幅度提升。

     如果不盡快找到兇手,他的犯罪很有可能進一步升級!

     秦林憂心忡忡的時候,王世貞也不好過,他在官場三起三落,現在應天府尹的位置也是阿諛奉承張居正得來的,現在張居正柄國執政,新政正在緊鑼密鼓的推行,四海齊頌太岳相公乃管仲復生、周公降世,偏生在萬曆七年新年的節骨眼上,在大明朝留都南京城發生如此嚴重的罪案!

     現在已經發生的兩起案子,段萍是個丫環,殷小姐家中雖然富裕,還只是商賈,萬一案子沒破,下一起某家達官顯貴的千金小姐出事,必有雪片般的彈章飛上京師,他這應天府就算當到頭啦。

     當然,身為巡查街面緝拿奸惡的該管錦衣衛副千戶秦林,也對此負有責任,這一老一少、一文一武兩個人,真正成了一條繩上栓的螞蚱。

     “要是還有哪位閨閣千金被下了迷藥凍死淹死,”王世貞頓了頓,苦笑道:“秦將軍破揚州案,簡在帝心,尚且好說;老夫恐怕就得掛冠而去了。”

     “凍死、淹死?”秦林眉頭一挑,長長的吐了口濁氣:“如果還有下一起案子,恐怕還不止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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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八章 劉一儒的小算盤

     錦衣衛的校尉、力士,應天府的衙役、捕快,再加上徐辛夷和常胤緒,各路人馬把金陵城掀了個底朝天。

     賭館、酒樓到處雞飛狗跳,妓院更是重點排查,從七個銅子打一炮的丐戶窯子,到千金買笑的上等青樓,通通像過篩子似的過了五六遍。

     捕快和錦衣校尉挨個的問姐兒們,誰接過的客人那方面有隱疾,誰又遇到過喜歡玩滴蠟、繩縛這套花活的小白臉,有沒有覺著特陰鷙、像塊死木頭那號的客人?

     收集到的信息五花八門,可以說滿南京城常去青樓逛的爺們兒,有啥特殊愛好,全都被查了出來:聚寶門大街上住的陳員外生得白胖富態,偏偏喜歡瘦得硌手的揚州瘦馬;清平橋頭毛御史十四歲的小公子,愛找年紀比他媽還大的老女人;應天府學裡頭專講程朱理學、白髮蕭然的周學正,到了青樓裡頭卻喜歡叫女人拿鞭子用力抽他……

     偏偏這些人要么沒有機會接觸到殷小姐,要么就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辦案人員除了收集到一大堆叫人啼笑皆非的特殊愛好之外,一無所兌對外查沒有收穫,內調也不樂觀。

     據了解,殷小姐性格相當內向,有什麼心思連兩個貼身丫頭也不告訴,更不用提別人了。男性親朋和僕人接近她的機會也極少,這是個禮教盛行的時代,殷家雖不是什麼達官顯貴,卻也相當講究。能進殷小姐所居後院的僕人都是指定的那幾個,並且不能上樓,傳遞食物和日用物品都是通過丫環進行,一年到頭或者可以見到殷小姐幾面,說話就基本不可能了。

     殷家走到南京做生意的外地人,在這裡並沒有太複雜的親戚關係,常走動的親友當中,根本就沒有和殷小姐走得近的同齡男女。據說殷小姐喜歡詩詞歌賦,有點兒自命清高,不大看得起這些做生意的親友。

     調查她交往的圈子,基本上就是金陵城的才子佳人們,燕子磯詩會那次在座的諸位除開秦林、常胤緒和徐辛夷之外,都和她或多或少的有那麼點交情。但是殷家並非權貴,只是家境富裕而已,那些尚書、侍郎家的公子小姐自恃身價,不大愛搭理她,所以這位小姐在金陵才子佳人的圈子裡頭,屬於比較邊緣化的角色。

     也正因為如此,常胤緒和徐辛夷在男女兩個圈子的調查也缺乏進展,幾乎所有的人被問起的時候,都要低下頭想一會兒,然後才漫不經心的回答:“哦你是問的那位殷小姐啊?有點印象,好像每次詩社都來……沒聽說她和誰特別要好吧?”

     這就是出身中流而奮力擠進高層的悲哀吧,殷小姐雖然稱得上漂亮,離張紫萱這種真正的國色又差得老遠,和青黛、金櫻姬相比也遜色不少,在大群鶯鶯燕燕中難以引起別人的注意。而她的家世雖然可以支持她參與公子小姐們的聚會,卻又毫無助力,免不得在一群尚書千金、布政使小姐面前自慚形穢,變成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

     甚至聽說殷小姐的死訊之後,名字記錄在她那本珍藏的文集上頭、曾和她吟詩作對的才子佳人們,也吝於落下幾滴同情淚水,僅僅乾巴巴的道幾聲可惜,只有少數幾個人興奮多過悲哀的表示,要做兩篇芙蓉女兒誄那種紀念文章,作為文思之發揮。

     初步匯集到秦林案頭的資料顯示,被害者殷小姐簡直就是個萬曆年間的宅女,除了赴詩社和閨閣千金們的手帕會之外,幾乎不出門,成天吟詩作對,自命清高,又不大被她所嚮往的群體真正接納。

     秦林從她留下的詩句中推測,為此她相當的苦悶,字裡行間有點兒無病呻吟的味道。

     這麼一今生活簡單的女子,如果是引誘,誰能找到機會?如果是脅迫,她又有什每把柄握在別人手中?

     任何推理都必須有足夠的線索作為基礎,秦林現在就面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境地,他需要時間進行更加細緻縝密的調查。

     已經出現犯罪升級苗頭的連環殺人罪犯,會在兩次罪行之間給他留下足夠的時間嗎?會不會出現第三起更加嚴重的殺人案件?

     幸好除了進攻,還有防守。

     秦林找來了白浩和千戶所眾錦衣校尉,揉著發漲的太陽穴告訴他們:“連環殺人在作案上都有特別的慣性,如果所料不錯,罪犯下一次作案極有可能仍採用迷藥,並在夜間進行——所以,諸位要嚴防死守,加強城內外的夜間巡邏,尤其在有年輕貌美女子的深宅大院周圍,絕不可掉以輕心!”

     身為應天府總捕頭的白浩聽到這裡,忽然口唇微張,囁嚅兩下最終什麼也沒說,然而臉上已呈喜色。

     ……

     劉一儒同南京了!

     關於白蓮教劫漕銀、煽動叛亂一案,京師的詔命遲遲未下,因為揚州和京師之間文牘往返就非止一日。如此重大的案件、涉及平江伯陳王謨在內大批高級官員的黜涉,朝廷內閣奏對、大小九卿廷議、內閣擬旨、司禮監批紅……這麼整套程序走下來,一時半會兒哪兒就能有聖旨?

     要說白蓮教鬧大了,事態緊急,朝廷的旨意反而下得快些;倒是現在這種案情查明、叛亂平息的狀況,司禮監、內閣、六部、御史言官、六科給事中可以從容不迫的扯皮了,力主推行改草新政的張居正,說不定也要利用這個機會做一番手腳,所以旨意越發下得慢,也就能夠理解了。

     欽差辦案正使、南京刑部侍郎劉一儒趕在這空檔上趕回南京,究竟打的什麼算盤?反正剛回南京,他就以欽差正使的身份召集有關官員,中官副使黃公公、東廠霍重樓、錦衣衛秦林、應天府尹王世貞俱各在座。

     啪!劉一儒拍著桌子,怒髮衝冠的道:“朗朗乾坤,堂堂留都,竟然幹出如此蔑視我大明朝廷的惡行,姦殺婦女、散播妖言、擾亂人心、圖謀不軌,白蓮教妖匪當真可惡!”

     黃公公和霍重樓剛回來,不了解內情倒也罷了,秦林和王世貞就大吃一驚——雨花台段萍被害案和殷小姐被害案,這兩起案件屬於單純的連環殺人案,所有線索之中沒有任何一條可以和白蓮教產生聯繫呀!

     官場上的道道秦林畢竟要淺一些,王世貞首先發覺了劉一儒的用意,立刻站起來,毫不猶豫的駁道:“南京乃本官轄地,出了兩起人命案子自是本官施政有誤,辜負聖恩,但這兩件案子並無白蓮教妖匪插手的跡象,劉老先生所言,請恕王某不敢芶同。”

     原來劉一儒打著自己的小九九,他在漕銀失竊、白蓮教謀叛一案中毫無建樹,完全是秦林立功,黃公公、秦林、李肱、霍重樓和揚州地方官員給朝廷的奏章都是這麼寫的。就算他為了補救,上本自吹指揮機宜,什麼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可連他自己看了也覺得臉紅,暗道這些內容簡直像放屁一樣。

     緊接著南京出現連環姦殺重案,對幾乎絕望的劉一儒來說,機會又出現了。

     如果是普通姦殺案件,那就無從做文章,要是白蓮教妖匪玩什麼採陰補陽的把戲,或者故意以此向朝廷示威,不就是揚州案的餘波嗎?

     江南的這一系列案子,本來就是由燕子磯詩會而起,白蓮教水陸兩路圍攻燕子磯意圖一網打盡,暴露其與五峰海商勾結的情況,繼而在五峰海商配合下劫走漕銀,試圖逼反漕工……

     那麼現在南京城中出現的惡性連環姦殺案,當然也可以看作白蓮教餘黨的報復,利用此案散播謠言,盅惑人心,也說得過去。

     劉一儒前頭沒有辦好,到後面這幾起姦殺案子辦好了,同樣可以算在南直隸白蓮教造反一案的處理之中,他就不再是寸功未立,前頭“指揮機宜”的說法,更有了事實的佐證。

     什麼,你說這案子不是白蓮教做下的?哼哼,等抓到了罪犯,重刑棰楚之下哪樣的口供弄不到?就算叫他自認是白蓮教主,他也要乖乖認賬呀!

     劉一儒打的好算盤,王世貞豈能沒有自己的小九九?

     正如劉一儒希望此案和白蓮教扯上關係,王世貞則極其不願意出現這種情況,前面秦林已用飛鴿傳遞虛假命令,將南直隸白蓮教的基幹力量一網打盡,在這種情況下南京還有白蓮教肆無忌憚的作案,試間地方官兒是幹什麼的,應天府王府尹是不是在吃屎?就算吃屎,也有湯圓大的羊糞蛋和幾斤重到牛屎坨的區別,南京鬧出連環姦殺案,王世貞最多算吃了羊糞蛋,可要是再和白蓮教扯上,他老人家就是吃牛屎坨啦!

     因此對劉一儒的說法,王老先生是一定要據理力爭的。

     秦林前一世做刑偵工作,就最討厭外行硬充內行指手畫腳的傢伙,劉一儒打著小算盤干擾偵破方向的行為他是深惡痛絕,立刻站起來:“劉侍郎,本案並無任何與白蓮教相關的線索,本官支持王府尹的看法。”

     劉一儒尖酸刻溥的冷笑兩聲,袖子一甩,鼻孔衝著天:“秦副千戶以為在揚州立下功績,便是簡在帝心,只等扶搖直上了?老夫告訴你,還差得遠!你身為錦衣衛特命辦案官差,又是負責南京城緝拿奸惡的副千戶,白蓮教在南京犯下嚴重的罪案,你難辭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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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2 00:52:11
二零九章 遇到死結

     秦林、王世貞與劉一儒大吵一場,黃公公和霍重樓自是明里暗裡幫著秦林,而劉一儒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把案情往白蓮教身上攀扯,不管說什麼道理他都油鹽不進。

     劉老兒畢竟是欽差正使、刑部侍郎,他堅持看法,南京刑部、南京大理寺、巡城察院和五城兵馬司的官員便群起附和,秦林的正確意見反而佔不到上風。

     最終雙方不歡而散,劉一儒氣咻咻的端茶送客,臨別時秦林倒也罷了,王世貞乾脆一振袍袖,道了聲“留步”,頭也不回的快步走出南京刑部,臉色已氣得鐵青。

     原因嘛,很明顯,就這件事而言秦林跟劉一儒不過是破案方向上的分歧,而王世貞面對的就是赤裸裸的官場​​傾軋了。

     如果把連環姦殺案算作南直隸白蓮教謀反案的餘波,辦案欽差正僂劉一儒自然有機會立功,成功破案,便能洗刷在朝廷心目中行動遲緩舉止失措的印象;可對應天府尹王世貞來說,官府剛剛在南直隸全境予以重大打擊,緊接著南京應天府地面上就出現囂張至極的報復作案,他這府尹是乾什麼吃的?

     劉一儒的做法完全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嫁禍江東啊!也難怪涵養極好的文壇盟主會怒髮衝冠了。

     王世貞氣沖衝的走出大門口,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衝著剛走到門口的秦林作揖:“下官謝過秦將軍仗義執言,哼,今天劉某欺人太甚,老夫幾乎被他氣死!”

     秦林和劉一儒相爭的出發點是就事論事,他只是本能的厭惡這種外行指導內行、誤導偵破方向的白癡做法,站出來說話的時候倒沒有想太多。當然,王世貞願意理解更多的東西他也不會刻意去假撇清。

     “王老先生說的哪裡話,秦某還沒有謝過賢父子前番報信的情分呢!”秦林笑容可掬。

     王世貞的心情稍微好了點,對前些天冒險讓黃敬齋扣下王本固的彈劾奏章,派兒子王士騏連夜趕往揚州通知秦林這件事,他回想起來也有些自鳴得意。

     現在王本固像個烏龜似的縮在家裡不敢露頭,擺明是怕了秦林,這就說明上次的事情辦得很漂亮嘛,堂堂左都御史被打成豬頭卻連個屁都不敢放,秦林究竟有多大能耐也就可想而知。

     “秦將軍太謙虛了,犬子不過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王世貞微笑著捋了捋鬍鬚,眉頭又漸漸皺了起來:“對了劉老兒想把案子往白蓮教攀扯,自是癡人說夢,但他的擔心不無道理。前些天燕子磯設伏、揚州劫漕銀,白蓮教鬧的動靜不小,現在又出了連環姦殺案,南京城內外人心惶惶,萬一白蓮教妖匪趁機散播謠言,你我倒是棘手得很哪!”

     換做以前王世貞和秦林並沒多大交情,可現在兩個人真成了栓在一條藤上的螞蚱,破不了案,作為地方官兒的應天府尹,和負責巡查緝捕奸徒惡黨的錦衣衛副千戶,都得吃掛落。

     秦林點點頭,他當然明白目前時不我待,要是下次再有南京哪位尚書、公侯府上的小姐出事兒,王世貞的應天府尹就算做到頭了,他有揚州破獲白蓮教的功勞,雖不至於太慘,但勳官轉實授恐怕就得等到下輩子去。

     忽然心頭一動,秦林問道:“前番派徐辛夷去小姐女眷中走動、常胤緒負責打探紈絝公子那邊的消息,但這兩位都是粗枝大葉的,和才子佳人們走得不近,只怕事倍功半。下官素知王世兄有金陵四公子之名,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是否可以……”

     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何分彼此?王世貞不假思索,一疊聲的答應回去就派兒子王士騏到秦林府上拜訪,金陵城才子佳人之間有什麼小道消息,只怕他還比徐辛夷、常胤緒知道的多些。

     王世貞對偵破此案也是拿出十二分的努力了,秦林回到家裡,剛喝了口熱茶,躺著讓小丫環搥搥腿,正要朦朧瞇過去,王士騏就急匆匆的過來了。

     “王世兄來得很快啊?”秦林寒暄著把他往書房裡讓。

     王士騏頗有些得意:“小弟所乘的馬車乃駟馬曲轅車,車夫也是二十年的老把式,滿南京城裡也算得上前頭的了。”

     明代儒家認為坐轎子是以人為畜,用人來代替駕車的牛馬,乃極不合乎禮法、違反天道的舉動。在洪武、永樂年間,不論文武一概乘馬,只有極其年邁多病的功勳老臣,才蒙聖恩特許坐轎子。

     雖然萬曆年朝廷各項禮制規章已經近乎廢弛,大多數文官都乘轎子了,然而當年的風氣還是有所殘留。像貴介王孫們就是武的騎馬,文的坐車,視乘轎為婦孺老弱、民間商賈所為。

     南京城裡頭論騎馬,以徐辛夷的照夜玉獅子和後來送給秦林的踏雪烏騅最好,論坐車,就是王士騏的駟馬曲轅車最佳。

     秦林不鹹不淡的點點頭,對王士騏的車子沒什麼興趣,他是錦衣衛的武將,外出要乘馬,沒什麼機會坐車,便開門見山的詢問殷小姐和眾位公子小姐交往的詳情。

     王士騏來之前就從父親口中知道了原委,這會兒也不遲疑了,直截了當的告訴秦林:“殷小姐只喜歡詩詞文章,尤其喜讀風花雪月、故作呻吟的幫些個詞句,因家父提倡文章復古、言之有物,小弟的文章她可有些不以為然。她文采人物都算的上品,只可惜在南京頂兒尖兒的千金小姐群中,也只能屈居中游,家裡又不是什麼達官顯貴,區區富商而已……”

     “那麼,她和哪些人關係比較好呢?”秦林迫不及待的問道。

     王士騏扳著手指頭挨個數:“杜侍郎的女兒、徐學士的第二位小姐,對了,還有高翰林家的那位小姐——這個常小侯爺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嗯,有沒有男人,我是問她有沒有表現出特別喜歡誰的詩詞?”秦林斟酌著,本來想盡量不影響王士騏的判斷,但見他沒怎麼聽懂,乾脆直說:“我懷疑她要么是被某位心上人引誘,要么是有什麼隱私掌握在別人手中,被人威脅。如果是前者,能夠引誘這位小姐的,也只能是風流才子吧?比如,上屆南京鄉試的解元公顧憲成,年少有才的高攀龍,或者長相俊美的劉戡之?”

     王士騏聽到這話,先是眼睛鼓了出來,繼而捧腹大笑:“秦、秦將軍,你乾脆懷疑小生得了!高攀龍、顧憲成哈哈,還有劉戡之,嗯嗯,其實小弟的嫌疑最大,真的……”

     笑了一通,見秦林仍舊板著臉神色嚴肅,王士騏才知道他沒有開玩笑,趕緊訕訕的收住笑,有些尷尬的解釋起來。

     像高攀龍人雖少年而文名極盛,顧憲成家中富裕且已考中解元,劉戡之更曾謠傳被江陵相國張居正青睞,王士騏則有個文壇盟主的老爹,這金陵四公子名不虛傳,可不是後世那些小混混一樣的所謂“四少”。

     無論怎麼說,這四位已是江南才子當中頂兒尖兒的人物,說誇張點就是公主下嫁還不情願娶呢(明代駙馬不能做朝官,不能納妾,“娶妻得公主”,在頂級文人才子看來是苦差事),怎麼會和一個商賈之女有什麼糾纏?

     “再說了,殷小姐眼中小弟的文章不夠清麗文雅,高、顧兩位則議論時政多過詩詞,至於劉戡之那傢伙嘛,我還記得有次詩會,他的詩被殷小姐直斥為空洞無物呢!”王士騏喝了口茶,撇撇嘴,頗不以為然的道:“這位小姐出身商賈,卻自視極高,目無餘子,真不知道誰才能打動她的芳心——奉勸秦將軍還是從別的地方打聽吧,小弟猜測她多半是有什麼把柄被別人抓住了,被迫赴約,最終遇害。”

     秦林聽了這番話,頓時嘿然不語,暗道蹊蹺:按照王士騏的說法,殷小姐對方華橫溢的高攀龍、憂國憂民的顧憲成、文采斐然的王士騏和風流瀟灑的劉戡之都沒有意思,這大明朝南京城的F4都排除在外,還有誰能引誘她外出赴約?

     一個待嫁深閨的年輕小姐,幹出迷暈丫頭、深夜獨自外出赴約的事情,不可不謂之瘋狂,要知道這可是禮教盛行的年代呀!

     “媽的,滿南京誰還有這麼大的魅力?莫非這個世界真的存在蠱毒、情花之類的玩意兒,可以叫女子發瘋發狂?”秦林摸著下巴,想得腦袋發脹,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王士騏卻一拍大腿,高聲叫道:“有了,一定是這人!”

     秦林大驚,連忙問究竟是誰。

     “此人年紀雖輕,卻有經天緯地之才,實乃我大明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他智慮周詳、斷案如神,能解人所不能解,善斷人所不能斷,而且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實是位少年英雄,連相府千金和國公之女也見之傾心……”王士騏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大笑起來。

     秦林無語了,敢情這是說的本老人家啊。

     王士騏笑夠了,站起來道:“走,秦兄,反正你待在這裡冥思苦想也沒有助益,倒不如乘小弟的馬車沿著兜一圈,說不定無意中能發現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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