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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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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8 18:36:51
二三零章 好事成雙

     李時珍呆呆怔怔的坐在房中,不停摩挲著桌子上的一口舊藤條箱,花費畢生心血寫作的《本草綱目》書稿就裝在裡面。

     沉甸​​甸的書稿重達三十多斤,不僅是這位老神醫畢生心血的結晶,徒弟龎憲、四個兒子和孫女青黛都為這部巨著付出了辛勤勞動。現在面臨不能出版付印的難題,該怎麼向他們交代呢?又有多少病人會在開錯方、用錯藥的情況下死去,就像青蒿里面有香蒿和臭蒿的區別……

     想到這些,李時珍實在慚愧難言,恍惚中他甚至懷疑這部書是不是不合時宜,是不是拾人牙慧,並沒有多大的實際價值?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李時珍痛苦的摩挲著藤箱,身為作者他完全明白這部書的價值,但他只是做過八品太醫、王府奉祀正這種不入流的小官,科舉也止步於秀才,在文壇上沒有絲毫地位可言,不會有任何書商、書店願意銷售他的新書,於是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書稿躺在藤箱之中睡大覺,遲遲不能變成印刷書籍造福黎民。

     到南京來,求早年結識的文壇盟主王世貞題寫序言,不料竟碰壁而回,希望落空。

     在這南京城裡來來往往的文士才子如同過江之鯽,可誰能懂得這部書的價值呢?李時珍甚至悲哀的預感到,也許書稿在有生之年都無法面世了……

     鳴鑼開道的聲音從街上傳來,李時珍如同槁木,充耳不聞。直到僕役在外頭拖長了聲音通報應天府王老先生來拜,他才如夢初醒,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可很快他又苦笑著坐了回去,王世貞來拜應該是找秦林的吧,這位世侄倒是頗有些翻江倒海的手段,在蘄州就把荊王父子唬得一愣一愣,來南京又是風生水起,雖是從五品錦衣衛副千戶,就有朝廷正三品大員和他往來結交。

     不過,李時珍也有身為醫者的自尊,如果要憑秦林的關係去求王世貞寫序,卻是他不能接受的,如果序言是看在面子上作出的諛辭敷衍,那不僅是對他的侮辱,也是對這部鴻篇巨制的侮辱。

     “爺爺,王府尊來拜訪您啦,”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青黛喜氣洋洋的走進來,“王府尊都等在客廳上了,爺爺怎麼還不出去?”

     拜訪我?李時珍兀自不敢相信,直到青黛再次點頭,他才提起箱子慌慌張張的往外走,不,幾乎是小跑了。

     或許這就是時代的悲哀,若干年後王世貞復古主義的文學思想狗屁不值,應天府尹的官銜也成為糞土,倒是遊戲之作《金瓶梅》廣為傳播;李時珍此時急於求得評價、推薦,“乞一言以託不朽”,煌煌巨制《本草綱目》竟要藉王世貞的序言才能不朽,然而數百年後,真正不朽的恰是李時珍和他的巨著。

     ……

     王世貞坐在大廳客位,陸遠志跑上跑下的端茶送水,他也希望師祖的書能夠成功出版。

     王世貞和李時珍並沒有多麼深的交情,當年只不過泛泛之交,又隔了這麼些年頭,也許他連李時珍這個名字都有些記不清了。

     可看到一位清瘦矍鑠的老人提著藤箱疾走而出,王世貞立刻滿臉歡笑,像老朋友一樣抓住對方的胳膊,極其熱情的道:“老友啊老友,元美(王世貞字元美)愧對你呀!家僕無知,竟將老友你也擋駕,元美今天才聽管家說起​​,這就負荊請罪來了!”

     王世貞不僅是朝廷正三品大員,執掌心臟重地的應天府尹,還是聲名赫赫的後七子領袖、文壇盟主,在李時珍心目中的地位,比荊王父子都要高。此次前往南京,到底能不能得到他的支持,李時珍自己也心頭惴惴。

     沒想到甫一見面王世貞的態度竟然比想像中熱情百倍,老神醫只覺受寵若驚,意外的驚喜叫他的心跳得比平時快了許多,激動得不知說什麼才好,只是翻來覆去的念叨:“客氣,王府尊太客氣了……”

     倒是王世貞見慣了求題跋的文士,不以為異,越發謙恭的請李時珍取書稿出來拜讀。

     仔仔細細看了足有大半個時辰,王世貞才掩卷長舒一口氣,嘖嘖連聲的讚嘆:“老友的巨著,實是了不得的呀!真乃性理之精微,格物之通典,帝王之秘錄,臣民之重寶,元美若能有幸寫下後跋,將來必藉此書揚名後世而不朽。”

     王世貞不是笨蛋,身為文壇盟主自有一番見識,一看就知道《本草綱目》是了不得的煌煌巨制,現在的確是他推薦這部書,不過將來他必以曾推薦此書而更添聲望。

     李時珍聽了這話卻是一愣,遲疑著問道:“為何只是後跋?這前序……”

     “這本大作,本官可沒資格寫前序呀,”王世貞笑著從懷中取出一份文件:“元輔少師張先生早就寫好了序言,囑託元美轉交給東璧兄。 ”

     什麼?李時珍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沖得頭腦暈暈乎乎的,一時間神思恍惚。

     張居正以首輔身份執掌朝政,文名也極盛,若能得到他的褒獎,真正才是一語之褒勝於華袞。

     不過他是朝廷頭號顧命大臣,上輔佐少年天子,下推行改革新政,朝廷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他一言而決,忙得不行,等閒不替人寫什麼東西,去年一位侯爺輾轉託他寫幅十來個字的中堂,都被拒絕了呢。

     現在張居正竟然會替一部醫書題寫序言,絕對是莫大的殊榮,也是對《本草綱目》的難能可貴的肯定。

     李時珍雙手顫抖著,期待的同時又害怕是場空歡喜,終於將書信打開。

     卻見字跡端正大氣,正是張居正最著名的館閣體手筆,下面圖書鮮紅,是一顆閒章——乍一看似乎題序用閒章不太恭敬,但張居正身為首輔,用正式印章將來印在書上反而叫李時珍有趨炎附勢的嫌疑,用非正式的閒章,則表示張居正純粹是以一個讀書人的身份,來給這部書作序,這就越發難得了。

     殊不知是張紫萱身邊並沒有父親的正式印章,這枚閒章是張居正不用了的,她掛在扇子上當扇墜兒,正好派上用場。

     李時珍本來很奇怪,為什麼張居正提前就寫好了序言寄過來,想想秦林和張家三位公子小姐交情很好,必是從秦林口中得知了自己要來南京的消息,自己早年曾經為張敬修治過病,張居正寫序作為答謝也很正常。

     王世貞當場揮毫用印寫下了後跋,裡頭當然充滿了讚美之詞,又寒暄幾句,這才以公務繁忙為由告辭離去,還邀請李時珍上元節時到他家做客。

     送走王世貞,李時珍在廳上坐了一陣子,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師祖,師祖魔症了?”陸胖子正收拾王世貞的茶杯,嚇得手一哆嗦,就把茶杯摔碎了。

     卻見李時珍站起來不停的踱著步子,嘴裡喃喃的念叨著:“總是有識貨的,終於有識貨的伯樂啦,哈哈……”

     停了停,李時珍又老淚縱橫,拍著藤箱道嚎啕大哭。

     時而哭時而笑,莫不是得了瘋病?

     “糟糕,”陸胖子渾身肥肉一哆嗦:“師祖,師祖你沒瘋吧?不得了,秦哥不該把徐瘋子接回來,原來這瘋病是要傳染的,如今連師祖瘋了……”

     “呸,我才沒瘋,”李時珍笑瞇瞇的,不計較陸遠志的胡說八道,倒是瞪著眼道:“瘋病如何會傳染?你學藝不精,老夫就和秦世侄孫說,把你弄回蘄州醫館回爐,重新學過!”

     啊?陸胖子哭喪著臉,“師祖啊,徒孫都是總旗銜了,還去做學徒?您這不坑人嗎?”

     李時珍把鬍子一吹,眼睛一瞪:“就做到將軍,也不能欺師滅祖。”

     說話間秦林從外頭走進來:“太世叔,陸胖子,你們說什麼呢?”

     李時珍高興得像個孩子,把秦林一拉,小心翼翼取出張居正和王世貞的題跋,得意的給他看:“瞧瞧,瞧瞧,高山流水遇知音,張首輔和王元美都替老夫寫了序言和後跋呢!”

     秦林裝作非常吃驚的樣子,睜大眼睛,喜道:“真的?本來嘛,太世叔的書乃是醫藥巨著,張首輔和王府尊都是識貨的人,當然欣賞您老的書。”

     青黛從通往後宅的門那兒探出身子,衝著秦林吃吃的笑,那小模樣可愛極了。

     李時珍又狐疑的打量打量秦林:“不過,你也知道點消息吧?張相爺是從哪兒知道老夫要來南京,提前備好序言呢?”

     秦林不假思索的回答大概是臘月裡,無意中和張家兄弟提到的。

     李時珍聞言自是深信不疑。

     “嗯,將來印書,太世叔能否在作者當中加個名字?”秦林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李時珍眉頭一緊,沒有急著回答,捋​​著鬍鬚慢慢問是誰。

     秦林笑道:“就是青黛,侄孫想把青黛的名字也列上去,畢竟很多藥物的插圖都是她畫的。”

     “你小子,真是的……”李時珍眉頭舒展,沒好氣的瞪了秦林一眼,然後答應了這個要求。

     青黛聽見了倒有些不好意思,小臉兒紅紅的,不過想到自己也可以在爺爺的書上列名,又覺得格外高興,若不是礙著人多,她就要甜甜的親秦林一下啦。

     不過,單獨相處的時間總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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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章 善惡有報

     清晨醒來,秦林摸了摸臉頰,彷彿還殘留著少女唇瓣的芬芳。

     昨天夜裡在院子裡那株盛開的紅梅花下,青黛用柔軟的唇瓣,給她最親最親的秦哥哥一個甜蜜的親吻。嬌媚的臉蛋被上弦月的清輝映照,顯出了嬌羞的紅暈,帶著青澀的嬌媚,幾乎叫秦林立即化身午夜人狼,是少女清澈​​如水的目光阻止了他的進一步採擷。

     陸遠志沉重的腳步聲打斷了旖旎的回憶,胖子跑起來簡直連窗櫺都震得噗噗響,推開門叫道:“秦哥,哈哈,劉戡之那小子的釘封文書到了,今天午時三刻就開刀問斬!應天府門口都貼出告示來啦!”

     秦林從王世貞口中提前知道了消息,所以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喚小丫頭倒了杯熱茶喝著,不鹹不淡的道:“怎麼,你們準備去看法場?”

     “是啊,劉戡之連害三命、喪心病狂,殺他是夾快人心的事情,好多老百姓要去看!”陸遠志興奮的說著,但看秦林那樣子,他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怎麼,秦哥你不去看?這小子可是你逮住的呢。”

     秦林搖搖頭:“你們去吧,我還有些別的事情。”

     或許是長期刑偵工作留下的職業習慣吧,秦林更熱衷於查明真兇、緝拿歸案的過程,而對刑罰本身的興趣不大,畢竟做法醫的看了太多屍體。刑場上的血腥一幕,或許會給別人或驚險刺激或揚眉吐氣的感覺,可他看著卻是味同嚼蠟,無聊得很,還不如宅在家裡睡覺。

     至於劉戡之被明正典刑嘛,純粹罪有應得,不僅是殺害,簡直是殘酷虐殺了三名花季少女,毀滅了三個家庭的希望,惡有惡報,正該吃今天的一刀。

     朝廷之所以毫不拖泥帶水的做出決定,以最快速度發來了斬立決的釘封文書,恐怕也是因為此案影響惡劣。所以用快刀斬亂麻的辦​​法迅速了解,給天下紈絝子弟一個警示,對黎民百姓作個交待的意思吧。

     但是老天爺注定了秦林睡不成懶覺。

     陸遠志和韓飛廉幾個出去看處死劉戡之,剛走了沒多久,外頭就有僕人不停的拖長了聲音通報,某某書齋張先生來拜李神醫,某某印社胡老闆來拜李老先生……

     竟是門庭若市。

     ……

     李時珍坐在正廳中間的太師椅上,瞧著底下一溜兒排開坐的書商,笑得鬍子眉毛都在抖,直覺平生從來沒有今天這樣開心。

     前些天,老神醫也帶著書稿,去水西門那邊的書社問過出版的事情。那時候書社的掌櫃們一看這書既沒有文壇名匠做推薦,作者本人又名不見經傳,雖然面子上沒有直接拒絕,可從裡到外透出的那股子冷淡勁兒,叫李時珍立馬透心涼。

     昨天李時珍得了兩位文壇巨匠的題跋,就急不可待的再次去了書社——只要涉及到《本草綱目》的出版事宜,這位老神醫就像個三歲孩子似的,連片刻也等不得。

     這次的待遇就完全不同了,看到《本草綱目》有當朝首輔張居正作序、文壇盟主王世貞題跋。書商們登時眼睛撐得比牛還大,一個個忙不迭的請坐、奉茶,那態度熱情得誇張,就算倒貼本錢,也要留李時珍在他們那兒出版。

     當天夜裡消息就在南京文壇瘋傳,聽說元輔少師張先生數年來頭一次給別人的書寫了序言,文壇巨手擘王世貞題了後跋,一時間才子名士們翻遍了歷年各科進士題名錄。沒找到李時珍的名字,又互相打聽這位東璧先生是哪兒的隱逸高賢​​,是不是朝廷就要開徵辟大典,以博學鴻儒破格擢用?及至打聽到是位嶄州名醫,這才作罷。

     第二天一早,頭天沒有見上面的書商又追到了秦林家裡,一個個許以重利,搶著要出版《本草綱目》。前些天還被棄如敝履的書稿,這下子已經成了你爭我奪的金娃娃。

     老神醫李時珍拈著明須笑個不停,溝壑縱橫的臉上,笑容像孩子一樣天真。

     ……

     青黛托著腮坐在紅梅樹下,聽到前廳傳來爺爺爽朗的笑聲,她的嘴角就忍不住翹了起來:秦哥哥把爺爺蒙在鼓裡,這辦法真好,從昨天下午到現在,爺爺就一直在笑,多半連夢裡都沒有合上嘴呢!

     秦哥哥是多好的人啊,可昨天去王老爺家,為什麼別人好像都很怕他呢?

     青黛雖然不懂得很多事情,但她的直覺是非常準確的,昨天王士騏、高升還有那一群圍著秦林恭維才加的文士才子,謙卑的態度裡,分明帶著幾分隱藏起來的畏懼。而在青黛的心目中,像秦哥哥這種大好人總是應該受到所有人喜歡的呀!

     就這個疑問,她諮詢了甲乙丙丁的意見,嗯知道別人怎麼看她的秦哥哥。

     “秦林是個壞蛋,就算小姐要和他成婚,我還是這麼說!”女兵甲異常肯安的得出結論。稍微考慮之後她又補充道:“但和死胖子比起來,他就好多了,胖子更討厭!”

     女兵乙帶著點困惑:“只有壞人才會怕他吧?”女兵丙點了點頭。

     “其實小丁覺得秦姑爺很好的呀,小姐嫁給他肯定會幸福的,”小丁正不停朝嘴裡塞蜜橘、雪糖和雲片糕,腮幫子鼓鼓的,嘟嘟囔囔的道:“至少他家裡有這麼多零食。”

     你這個吃貨!甲乙丙同時臉色發黑……

     除了青黛之外,也有不少人對秦林持同樣的看法。

     譬如正在劉一儒府邸接收財產的劉氏族人,就對秦林感佩不已:“秦將軍真是以德報怨,咱們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在大明朝他老人家總算頭等清官了!”

     劉戡之不是造反、大逆的罪行,所以劉家並沒有被朝廷查抄,劉一儒有教子不嚴、曲意掩飾之過,可他已經死了,便也不再追究。

     劉一儒的財產便由老家的劉氏宗族繼承,這些堂兄堂弟們雖受過接濟,地位相差懸殊,又能對高高在上的刑部侍郎產生多少感情?劉戡之殺不殺頭又和他們何干?倒是現在天上掉餡餅一樣有大筆錢財可以繼承,每家分分也能回老家買些田地了,自是秦長官所賜。

     “是啊是啊,出了劉戡之那小子,是咱們家門不幸。但秦長官不計前嫌,寬宏大量,古往今來就沒見過這等好官!”

     劉氏族人在應天府衙役監督之下,一邊興高采烈的清點財物,一邊讚頌著秦林的恩德。

     以德抱怨秦長官,連被他擒獲斬首的仇家宗親都這麼說,還能有假嗎?

     當然,劉戡之絕不會這麼想。

     ……

     他被關在囚車裡面,由衙役推著往刑場去,腦後插著犯由牌,劉戡之的名字被打上了紅叉,大書著一個“斬”字。

     脖子和手腕卡著重枷,枷頁子又鎖在囚車上,腳也上了鐵鐐,絲毫動彈不得,實在狼狽至極;往日俊美的小白臉烏漆抹黑,頭髮像亂草似的髒極了,眼睛里布滿血絲,嘴唇焦剛,神情十分憔悴。

     “秦……”他試圖詛咒那個可惡的名字。但念叨著始終不敢吐出口,單單是秦林這個名字就讓他膽戰心驚。

     從玄武湖被秦林揭穿罪行,將他心底的所有陰毒險惡,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的那一刻開始,劉戡之的心防就已徹底崩潰。

     沿途觀看的老百姓人山人海,都來看這個惡魔的末日,前段時間讓無數少女夜半驚魂不敢獨眠的連環殺人犯,即將受到正義的懲罰,怎麼不叫百姓們大快人心呢?

     凡是囚車經過之處,就有雨點般的臭雞蛋、爛菜葉從百姓手中砸過去。

     一位白髮蕭然的老者,拄著拐棍往地下頓:“沒想到,兇手竟然是這個不成器的傢伙!年紀輕輕,心思忒也惡毒!”

     “是啊,誰猜得到?若不是秦長官神目如電,怎能將這惡魔一舉擒拿?”

     周圍的街坊鄰居都點頭稱是,時至今日,他們仍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

     刑場之上,又是另一方光景了。

     三位死者的父母親屬早已擺好了祭台、設置了靈位,怒氣沖天的等著仇人開刀問斬,好以此安慰女兒在天之靈。

     段萍的祭台最簡陋,只是木頭的,父母兄弟都穿的簡樸,一看就是老實巴交的農家漢子,那位父親緊緊攥著的拳頭上青筋直冒;殷員外夫妻比案發時消瘦了不少,神情頗有些期待和亢奮;杜侍郎則穿著紗帽圓領的官服,監斬官王世貞勸他進臨時搭建的暖棚去坐,他堅決拒絕了,站在女兒靈位之前,一雙眼睛燒得血紅,死死的盯著犯人押來的方向。

     如花似玉的女兒被劉戡之虐殺,白髮人送黑髮人,三家父母的身份地位雖然不同,為女兒報仇雪恨的心,卻是完全一樣。

     終於人犯劉戡之被押到了,他嚇得雙腿發軟,連半步也挪不動。是身穿紅衣的劊子手像拖死狗一樣把他拖到刑場的。

     王世貞看看時辰已到,便用朱筆在釘封文書上一勾,把催命牌往下一丟。劊子手掄起鬼頭刀,窮凶極惡的劉戡之登時了賬。

     百姓們爆發出山呼海嘯的喊聲,那三家被害者親屬更是熱淚盈眶,望空祭拜女兒亡魂之後。一起擁到秦林宅子前面大街上,齊聲大叫:“謝過秦長官破案緝兇、替小女報仇,願長官青雲直上,一品當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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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二章 出海招撫

     秦林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上元節,李時珍受邀赴王世貞的宴請,秦林就和青黛喬裝打扮之後,像私奔的小情侶一樣溜出了家門。

     上元節又叫元宵節,正月十五這天晚上,金陵街頭到處都掛著燈籠,全城火樹銀花不夜天。

     酒樓飯館在房屋四角飛簷上懸掛走馬燈,畫著三國、水滸、西遊裡的人物,轉個不停;青樓楚館是連串紅彤彤的燈球,燈光照得喜氣洋洋,門口新妝的姑娘們,排隊朝客人道萬福,熱鬧得很;達官顯貴府邸則掛大紅宮燈,一家賽一家的大,最大還是魏國公徐家前那一對兒御賜宮燈,本是京師奉天殿所用的,每隻幾乎有一個房間那麼大。

     看燈的人極多,不少人朝著這對宮燈指指點點,說不論別家的多麼新奇巧妙,終究不如魏國公府的御賜之物雍容貴氣。

     秦林和青黛走到此處,布衣布帽跡人群之中,渾然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紅紅的燈光把少女嬌美的臉龐照得更加嫵媚,編貝似的牙齒輕輕咬了咬嘴青黛看了看魏國公府大的方向,搖了搖秦林的手臂:“秦哥哥,你和徐姐姐之間到底怎麼了?”

     忽然被問起,秦林隱隱有些心虛,想了想,好像除了幾次意外的親密接觸之外就沒別的了,便笑著捏了捏青黛的鼻子:“和那男人婆能有什麼,我的小青黛怎麼突然問起她來?”

     “什麼小青黛嘛,應該叫師姐,”儘管已經稱秦林為哥哥了,青黛仍堅持按入先後她才是師姐。

     頓了頓,少女抓緊了秦林的手臂,懇求道:“徐姐姐對人很好的,你不要叫她男人婆了,好不好?還有,對她好一點吧,你們兩個只要互相說話就是兇巴巴的,青黛總擔心你們吵起來呢,那樣的話,青黛就不知道站在哪邊了哦。”

     秦林舒了口氣,答應了這個請求,然後揪了揪青黛嫩滑的臉蛋,低聲嘆了句小笨蛋。

     不知不覺走到了秦淮河岸邊,只見許多少女在這裡放河燈許願,一隻只造型各異的船兒載著蠟燭順流漂下,年輕的姑娘們瞇著眼睛許下心願,沒有意中人的女子祈求今年覓得如意郎君,心頭裝著情郎的懷春少女則懇請上蒼保佑,令有情人終成眷屬。

     無論姿容是否美麗動人,她們閉上眼睛虔誠祈禱時,臉上對幸福的憧憬都是那麼的動人心弦,叫人心醉神迷。

     青黛也買蠟紙折了艘小船,放了截蠟燭進去,點燃之後雙手捧著,以最溫柔的動作將它送進了秦淮河。

     “不准聽!”青黛嘟著嘴把秦林推開,然後閉上眼睛,朝著漸漸遠去的河燈許願:“保佑青黛的秦哥哥永遠平安,沒病沒災,如果老天爺要讓他得病,就轉到青黛身上吧,因為青黛會治病呀!”

     說著說著,少女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在青黛回身許願的時候,秦林可沒有老老實實的站著不動,所以他把少女天真的願望一個字兒不漏的聽到了耳中。

     靜靜流淌的秦淮河,帶著河燈漸漸遠去,河面上無數隻小燈的燭光,映照著兩岸許願的少女。毫無疑問,青黛是其中最美麗純真的一個,帶著少女青澀的面龐,是那麼的聖潔無暇。

     此時此刻,秦林的心最柔軟的地方,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撞了一下,他毫不猶豫的把青黛擁入懷中,在她帶著芬芳氣息的瓣上重重一吻,直到少女驚慌失措的推開他,像受驚的小兔子似的四下觀望,臉蛋上早已佈滿紅霞……

     沒有哄笑,沒有詫異的眼神,注意到這一幕的人並不多,投來的也是羨慕的目光和善意的微笑——這是普天同慶金吾不禁的上元佳節,男女老少闔城盡歡,難道不應該對小情侶們稍微寬容些嗎?

     瞧這一對兒,雖然穿得簡樸,男的英風銳氣,女的嬌媚可愛,真是對金童呀!

     上了年紀的老人回想起少年時的情愫,記憶深處浮現了他或她的身影,經歷歲月的淘洗,那道身影卻是越發清晰;年輕的小姐們掩口輕笑,雖然那對小情侶看上去家境並不富裕,可那種真摯熱烈的情感,卻令人羨慕得緊。不止一位待字閨中的小姐在看到這一幕時,幽幽念出了魚玄機的名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

     上元節過後第二天,秦林得到通知去揚州接旨,他和黃公公、霍重樓連夜順江而下趕到揚州,又​​等了兩天聖旨才到。

     在漕運總督李肱的行轅正中間排下香案,眾官員焚香頂禮,宣旨中使不緊不慢的展開宣讀。

     旨意照例拿眾官褒獎一番,說這次漕銀失竊、白蓮教造反一案辦得很好,可見皇恩浩聖德巍巍,眾位官員實是大明朝的忠心臣子,江南百姓也是忠於社稷的義民。

     漕運總督李肱升正二品右都御史、加太子少傅,仍留原任上效力,以下各位官員皆有升賞。聽到這裡,李肱和揚州知府等官都連連叩首,感謝皇恩浩蕩。

     接著話鋒一轉,陳王謨世受國恩,本應盡忠職守,不想竟然瞞頏糊塗,差點激髮變實在罪莫大焉。姑念其祖、父功勳稍加寬恕,茲格去漕運總兵官一職,將平江伯爵位由其長子繼承,本人永遠閉門思過。

     陳王謨一張臉難看得要命,他這輩子的政治生命就此結束,再也沒有任何機會了,長子繼承一個空頭伯爵,沒有任何實職,實與富家翁無異,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權勢地位。

     雷霆雨露皆天恩,陳王謨也只有叩頭謝恩。

     聖旨的第三部分終於提到了招撫五峰海商的事情,那中使尖聲尖氣的念道:“朕登大寶七年,不敢妄自菲薄,蒙元輔少師張先生輔佐,廣布仁德於四夷。今海外蠻夷義民金氏助朝廷奪回漕銀,對邪教妖匪反戈一擊,足見八荒六合皆慕我中華仁義、感我中華天威……今從金氏所請,於東海金氏轄地設瀛洲長官司,以金氏為女土司,世鎮東海!”

     眾位官員顧不得接旨的儀態,轟的一聲炸了窩。

     大明朝對外國實行朝貢制度,對各地蠻夷採取羈縻制度,而本土漢地則是開科舉、任流官,統治力度逐漸增強。

     羈縻政策下,由蠻夷首領擔任土司官,比朝廷流官擁有更大的自主權,自由程度僅次於外國番邦。土司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統其兵、世襲其職、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幾乎就是個獨立小王國。

     像金櫻姬受封為瀛洲土司,雖然只是土司中最低一等的六品“長官”,但在她轄區內的實際權力可以說比總督、巡撫這些封疆大吏還要大。

     女子受封土司並不值得驚訝,後來的秦良玉就是著名女土司,苗瑤各族也有不少女子擔任土司官。

     讓眾官驚訝的是,朝廷向來是在西南蠻夷聚居地區設置土司,而在海上,自從三寶太監下西洋,在舊港(印尼蘇門答臘島)設立宣慰使司、封施進卿為宣慰使以來,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設置土司官了。

     究竟是為了什麼,這次要破天荒的設置一個瀛洲長官司?官員們都揣摩著這裡頭的意思,只有秦林暗自點頭,對張居正的權謀手段佩服不已。

     招撫金櫻姬,就必須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地位,這才好幫助朝廷壓制真倭、海盜和佛郎機殖民者,發展海貿、打擊權貴走私集團、增加稅收;但是,如果給朝廷正式官職,必然牽扯進大明官場的種種爭鬥,這條外來的鯰魚必定和舊有的官場秩序發生衝突,金櫻姬的行動自由也受到限制,反為不美。

     給個土司的名分,既有了朝廷承認的正式身份,又游離於大明官場之外,不受到過多的製約,方便放開手腳幹事,是最好不過的辦法了。

     想到這裡,秦林心頭暗暗好笑,金櫻姬老爹是汪直,雖有母親那邊​​的朝鮮血統,但這時候血統都是從父,在世人眼中她是不折不扣的漢人。同時五峰海商也是沿海地區平民百姓為主體,也吸收朝鮮人日本人琉球人組成的海商集團,漢人佔了近九成,並不是什麼蠻夷。

     張居正為了達成目標,竟然硬把他們按蠻夷來辦,這種作風還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啊!

     也怪不得這道聖旨來得如此之晚,就以揚州眾位官員的驚詫來看,京師朝堂的爭論肯定也很激烈,僵持了相當長時間吧。

     中使繼續宣讀聖旨,最後提到:“察故夷酋汪直,本有效忠天朝之心,不幸為時人所譏,無端冤死,今特予平反昭雪……錦衣衛副千戶秦林通曉夷語、智慮忠貞,著令為宣撫正使,霍重樓為副,前往招撫!待成功之後,重開寧波港口通商中外!”

     本來眾官還在奇怪怎麼前頭一大堆升官的,偏偏沒有秦林的名字,此時方才恍然大悟。

     新升了太子少傅的李肱滿臉堆歡,朝著秦林深深一揖:“實不知朝廷對秦將軍如此信重!出使宣撫乃是深負朝廷信任、前途無量的官員才能輪上,成功之後實與沙場取勝無異,班生此去何異登仙,秦將軍凱旋之日,便是平步青雲之時!”

     官員們圍著秦林道賀,如果招撫成功,秦林鐵定要升為錦衣衛高官。

     可他自己卻暗暗納悶:聖旨上怎麼沒提到王本固?難道是另外有旨加以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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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三章 鬼子來了

     聖命不可違,秦林一刻也不敢耽擱,把漕運總督李肱、揚州地方官府和漕幫田七爺原本安排的酒宴通通推掉,留韓飛廉、遊拐子回南京主持百戶所諸事,帶著陸遠志和牛大力登船上路。

     霍重樓本是東廠一個小小司房,在本案中適逢其會,竟成了前途無量的招撫副使,真是喜不自勝,一開始就朝秦林深深打躬,感謝秦長官提攜,聲明這次招撫的各項事宜,唯秦林馬首是瞻。

     第二天登船出行,揚州自漕運總督李肱以下文武百官都到碼頭送別,這次破獲驚天大案,除了漕運總兵官平江伯陳王謨倒霉之外,各位老爺皆有升賞,當然都明白實出秦林所賜,到碼頭送送也是應盡的地主之誼。

     秦林此時的本職還只是小小的錦衣衛副千戶,可出行之日碼頭上旌旗遮天、冠蓋如雲,二品、三品的大員都排起全副執事前來送別,威風比正牌的欽差大臣出巡還要煊赫。

     又有漕幫田七爺帶著漕工弟兄在岸上焚香頂禮,恭祝秦將軍公侯萬代,不遠處的生祠也燃起了裊裊青煙……

     霍重樓站在船頭,眼饞的不得了:“嘖嘖,做官到了秦將軍這份上,真是咱廠衛之中獨一份的了!”

     管領這艘大江船的不是別人,正是前些天賣力送秦林幾次渡江的葛潤葛哨官,他朝霍重樓陪上個笑臉:“老爺說的是,卑職聽說揚州這些官兒已經替秦長官取了個諢名,喚作及時雨,是天降甘霖、扶危濟難的意思。”

     “什麼及時雨?你們在說水滸?”

     秦林笑嘻嘻的走過來,大江船順流而下,風把船頭兩人的對答飄飄忽忽送到了他耳朵裡。

     “秦長官不要見笑,”霍重樓指了指葛潤:“葛千總說揚州官場上給您取了個諢名,叫做及時雨。”

     秦林噎了一下,哭笑不得的摸了摸下巴:“你確定?不是鬼見愁?”

     葛潤低低的彎著腰,諂媚的笑著:“誰敢說什麼鬼見愁?而且並非揚州官場上這麼叫,整個南直隸都傳遍了。不管燕子磯白蓮教設伏、劉戡之連環殺人案、還是揚州漕銀失竊引出來的連串案子,大傢伙兒束手無策,等著革職待參的時候,長官您一來,立刻撥雲見日,本來哭喪著臉等著革職的老爺先生們,一個個立功受獎、升官發財,長官豈不是及時雨嗎?”

     說著葛潤又提了提自己官服,笑容越發燦爛:“不說那些達官貴人,就拿小人這不成器的來說,哨官把總也做了好些年頭,一直不見個升官的喜信。因替長官效了些微犬馬之勞,便把名字隨大案保舉上去,現而今已放了巡江千總,多虧長官提拔!”

     確實不假,連葛潤這個麼小角色也因秦林得到了提拔。

     是的,對絕大多數人來說,秦林就是及時雨,當然極少數人心目中,他是比惡魔還要可怕的陰府使者,比如黃連祖和劉戡之,但他們已經沒有機會說出對秦林的觀感了,因為他們已經下了地獄。

     “來,小的們過來!”霍重樓招呼著秦林親兵小隊的錦衣校尉:“你們有幸跟了秦長官,乃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霍某在東廠二十年,官運比煤炭還黑,自從認得你們長官之後,從檔頭升了司房,現而今又放了招撫副使……你們只要是個人的,都曉得怎麼做吧?”

     校尉們都曉得霍重樓的意思,外人都這麼恭維了,做下屬的還有什麼藏著掖著?一個個抱拳躬身,齊稱為秦長官效死,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霍重樓瞧著秦林,東廠高手威猛的神態裡流露出明顯的諂媚,就像被馴服的猛獸蹲在馴獸員面前。

     秦林笑著拍了拍霍重樓的肩膀,對方的意思他完全明白,一切盡在不言中。

     ……

     金櫻姬留下的聯絡點在長江出海口的三沙島,秦林所乘大江船沿江而下,過泰興、江陰、南通,就抵達了三沙島。

     長江到了出海口江面已極其寬闊,遠望小島於水天之間小小的一個黑點,近了才覺幅員數十里,實是一座很大的島嶼。

     岔港進去有一座小小的水寨,外面看起來像個漁村,也確實有漁民在撒網打漁,但其實它是五峰海商設在長江口的走私貿易中轉站。

     距離此地不遠就有崇明沙和劉河堡兩個千戶所,可絕對不會有半個水軍到這裡來添亂的,江浙福建廣東等沿海地區的走私活動,到了萬曆年間幾乎已經是完全公開進行的了。

     叫秦林吃驚的是,有兩艘大海船停在這裡,圓頭圓腦、中式硬帆、船身寬肥,正是東方海洋世界的霸主,福船。

     難道新近從海外走了批貨?

     看到長江水師的大江船過來,水寨和兩艘福船沒有任何騷動,福船望樓上一名水手還雙手圈成喇叭,大聲喊道:“是長江水師哪位軍爺?咱們金老闆的常例是給足了的,下月的要等到十五號才能付啦,可沒有提前來拿的規矩!”

     秦林暗笑,本來是官兵和強盜的關係,現在早就蛇鼠一窩,所以與其執行目前這種操蛋的海禁,把沿海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限制起來,任由權貴走私集團和貪官污吏發財,倒不如儘早放開海禁,通商讓百姓獲利,朝廷從中徵稅。

     霍重樓則觀看水寨形勢,發現裡頭影影綽綽有不少人拿著火槍,寨牆堞垛口子上竟架著兩門碗口粗的佛郎機砲,手心裡就免不得捏了把冷汗——火槍火砲的威力,可不是任何高手能夠抵擋的呀!這些海盜不知天高地厚,萬一做出什麼悖逆之事……

     相反不會武功的秦林倒是平靜得很,混不在意對方的武裝,霍重樓見了不禁有點兒羞慚,老臉微紅。

     秦林以目示意,牛大力就扯著嗓子,中氣十足的叫道:“是朝廷招撫使者錦衣衛秦副千戶到了,爾等蠻夷,還不快快來迎?”

     那邊安靜了一小會兒,忽然就爆發出熱烈的歡呼,水寨裡的人跑出寨門、兩條福船上的水手湧到甲板,全都衝著秦林高呼歡笑。

     當先一艘福船上,身著朝鮮打扮的權正銀是秦林的老熟人了,走上來就朝秦林磕了個頭,又招呼兩船靠攏,率眾位頭目登上大江船,爭先恐後的跪拜秦林,一個個面帶喜色。

     霍重樓看清這些人並沒有攜帶任何武器,方知秦林料事如神,自己的擔心純屬庸人自擾。

     “秦長官不請自來,是天不亡我五峰海商!”權正銀從地上爬起來,一口中國話雖然腔調稍顯奇怪,但還流利,高高興興的道:“這兩艘大福船就是我家主人派來接秦長官去松浦的,沒想到剛到江口就遇上了,豈不是媽祖保佑咱們嗎?”

     天不亡五​​峰海商?一片歡騰中,秦林敏銳的注意到權正銀的措辭,反問道:“難道你們遇到了什麼大麻煩?既是接本官,金櫻姬為什麼沒有親自來?”

     秦林一直以為那晚抵死纏綿的是金櫻姬,雖不知道她是生性放浪,沒把這當回事呢,或者還有別的原因,總之潛意識中已“不是外人”,就算今後再也不發生什麼,至少也應該比別人更給面子吧。

     可見金櫻姬極有可能遇到了難題。

     “長官果然厲害,一猜就準!”權正銀豎起大拇指,神色已沒有開始那麼高興了,眉宇間帶上了憂慮:“秦長官有所不知,倭奴島津義久去年擊敗大友氏,勢力大增,現居三國守護之位,勒令咱們歸降於他,派來的使者就在松浦津咱們五峰海商的老窩裡!”

     日本本土三島最靠西南面的是九州島,其中薩摩藩的島津氏在室町幕府時代身兼薩摩、大隅和日向三國守護,雖然族內多有紛爭,但總體來說薩摩國內形勢相對穩定,實力較強。

     其後島津家開枝散葉,分出了不少支派,漸漸離亂。

     直到三十年前出了位島津貴久,在日本也算文武雙全的“名將”了,在父親的幫助下最終擊破薩州島津家,於二十多年前平定了南薩摩。在與鄰國肝付氏結盟後,島津軍憑藉鐵炮等先進武器及勇猛的部隊,擊敗了薩摩入來院、菱刈等國人眾的聯合,於八年前降服了薩摩最​​後一個敵對勢力入來院氏,統一了薩摩。

     現任島津家當主名為島津義久,乃是位不折不扣的東瀛梟雄,他在重新奪取三國守護的基礎上,展開了野心勃勃的九州制霸,試圖統一整個九州島。

     去年,島津家最強大的敵人豐後國大友宗麟率軍發起攻擊,島津義久以“釣野伏”的戰術,擊敗敵軍前鋒,然後以伏兵攻擊混亂中的大友軍。大友軍慘敗,傷亡無數,主要將領大部分陣亡。

     這時候,九州本土已沒有任何勢力,能夠抗拒如日中天的島津家,總部設在松浦津的五峰海商,也被野心勃勃的島津義久盯上了,他派遣使者前來威逼利誘,要求五峰海商歸降於他。

     當年汪直不容於明朝,只能把總部設在松浦津,但那時候他是高高在上的“徽王”,是壟斷專賣西洋火槍的“五峰先生”,什麼大友家、織田氏、島津氏都不是他的對手,眼睜睜看著一個中國人在日本坐地稱王,絲毫也奈何不了他。

     沒想到二十年後風水輪流轉,五峰海商因汪直被斬之後,一系列事件元氣大傷,島津氏卻日漸強盛,當初客大欺店的格局變成了現在的店大欺客。

     金櫻姬便留在松浦津與島津家的使者周旋,派船來找秦林催問招撫之事究竟如何,所以權正銀才會出現在長江口的三沙島。

     “哼哼……”秦林冷笑兩聲,要是小鬼子吞併了五峰海商,東亞海洋豈不成了倭奴的天下?

     他當即下令:直駛松浦津,執行招撫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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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9 01:29:26
二三四章 胖子的吐槽攻擊

     日本較大的島嶼有四座,但萬曆年間寒冷的北海道還在蝦夷人手中,日本本土和族所居之地稱為東瀛三島,乃是本州、四國、九州。其中西南面的九州島距離東亞大陸最近,不論與中華天朝和朝鮮的經貿往來,還是和西方殖民者的交流,都領一時風氣之先。

     屬於肥前國的松浦郡又位於九州的最西面,五峰海商的母港平戶便在松浦郡海濱,也即是說平戶幾乎位於整個日本的最西南面,孤懸海上,遙望著東亞大陸。

     港口中停泊著大型船隻,有老式搭接法建造的笨拙的日本船,船身渾圓富態的中式福船,也有模仿西方殖民者蓋倫船型的“南蠻樣船”。只不過日本工匠畫虎不成反類犬,這些南蠻樣船各處都透著一股子彆扭勁兒,反不如前面直接從中國買來、或者由旅日中國工匠建造的中式福船順眼。

     五峰海商的總部就在背山面海的平戶港內,連片的中式建築,淨是青瓦粉牆、飛簷斗拱,其中居住的海商及其家屬也寬袍大袖,與穿和服踩木屐的日本人迥異,不知道內情的人初到這裡,一定會以為來到了某座中國城鎮。

     從另外一個角度看,汪直何嘗不是大航海時代湧現的一名殖民侵略者?設立殖民據點、壟斷海洋貿易、武裝護航、驅役土著居民……平戶港的五峰海商,與英國東印度公司為首的西方殖民者並沒有本質區別。

     如果傳教士提出抗議,聲稱除了前面那些他們還帶來了上帝的福音,那麼我們來看看吧,五峰海商鱗次皆比的房舍中間,最高大的一座建築是香火鼎盛的媽祖廟,不遠處的私塾裡面傳出朗朗的讀書聲:“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或許五峰海商和西方殖民者的唯一區別,就是母邦對待他們態度。

     被清流腐儒和權貴走私集團把持話語權的大明朝,毫無疑問採取打壓、限制的措施,那麼同時代西方的蠻夷們又在做什麼?

     英國的大海盜弗朗西斯‧德雷克和汪直身份差不多,德雷克也是在海上展開武裝貿易,身份也是亦商亦盜。但與汪直不同的是,他擁有來自大英政府的官方支持,甚至是英國女王伊麗莎白的私人好友,配合英國海軍在格瑞福蘭海戰中,擊敗龐大的西班牙無敵艦隊,被女王封為英格蘭勳爵,登上了榮譽的最高峰。

     如果汪直不死,會不會是東方的德雷克?這個問題已經永遠沒有了答案。

     汪直之死已有二十年,五峰海商受到權貴走私集團、日本真倭和西班牙葡萄牙殖民者的排擠,勢力已大不如前,現在更是走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

     ……

     媽祖廟下首的大屋,乃是整座港口最為顯眼的建築之一,第二代五峰船主金櫻姬身穿一襲黑海虎絨大氅,端坐正中虎皮交椅,黑色的衣服襯得她臉蛋越發白淨,神情於纖弱中又帶著一種凜然之威。

     底下大群海商成員或站或坐,人人臉上都有幾分焦灼之色。

     一位皮膚黝黑、四十歲開外的壯漢拱拱手,萬分焦慮的勸說著:“少主,朝廷那些狗官都是騙子,萬萬信不得呀!當年義父就是相信了胡宗憲的鬼話,扔下大好基業,說是要去替朝廷盡忠效力,換取開放海禁,結果呢?一去不回!天底下再沒有比他老人家更冤枉的了!”

     說話的是汪直心腹、義子毛海峰,當年汪直被斬之後,實是他一力維持住五峰海商的局面,這才剩下今天這點基業,事實證明汪直沒有看錯人,毛海峰忠心耿耿,在老主公遺腹女金櫻姬長大之後又奉她為主。

     當年朝廷招撫失敗汪直冤死,給毛海峰留下了永遠不忘的血的教訓。

     想起與清流腐儒和權貴走私集團的深仇大恨,毛海峰就恨得牙癢癢,大手一揮:“還有上次漕銀的事情,已經運出白水洋了,少主幹嘛還還給他們?這些民脂民膏,到頭來還不是進了貪官污吏的腰包,不義之財,取之何妨……算了,總之我對朝廷萬萬信不過,這招撫之事嘛,還得從長計議。”

     金櫻姬雙手修長纖細的手指交叉用力,為​​難的道:“義兄說的有理,小妹也沒有完全相信朝廷,可是島津氏去年擊敗大友氏之後勢力如日中天,有席捲九州之勢,咱們松浦也危如累卵,如不求得朝廷冊封,怎麼應付島津氏?”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夠回答。

     有個五十來歲,身形乾瘦的小老頭兒朝上拱拱手:“船主,以葉某愚見,就從了島津家也沒什麼,俗話說得好,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仕,朝廷既然把咱們污作海盜,從不拿咱們當大明百姓看待,就從了島津家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呸、呸,放屁!”毛海峰指著小老頭兒破口大罵:“葉麻,你吃了孟婆湯,還是發了失心瘋?二十年前老主人何等威風,壓服東瀛三十六島,東海之上千百艘船盡懸五峰船主所賜旗幟,到現在你卻要叫少主投降倭奴,怎麼對得起老主人在天之靈?!”

     那葉麻也紅了面皮,怒道:“你要做大明朝的忠臣,偏偏朝廷拿你當倭寇,日本人又有什麼不好……”

     毛海峰怒髮衝冠,捲起袖子就要和葉麻打架,兩邊的人都鼓譟起來。

     金櫻姬使​​個眼色,龜板武夫帶著幾位弟兄上去勸解,好說歹說想把兩邊分開,無奈這些海上討生活的漢子個個都是粗魯之輩,哪兒分得開?

     啪!金櫻姬將手中茶杯砸得粉碎,粉面含怒,厲聲道:“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少主?”

     正在糾纏的海商頭目們面面相覷,全都停下了手,毛海峰恨恨的盯了葉麻一眼,悻悻的帶著手下退後,葉麻也訕笑著朝金櫻姬拱拱手,同樣退後兩步。

     大廳之上,仍然劍拔弩張,毛海峰和葉麻鬥雞似的瞪著對方。

     就在此時,一個公鴨嗓子在門口炸響:“哈哈哈,沒想到五峰海商也會窩裡反,真是不脫唐國人(當時日本稱中國為唐國或明國)的玩劣根性啊! ”

     來人穿著和服踩著木屐,腦袋頂上紮著日本武士特有的沖天炮髮型,顯得傻了吧唧,大笑著十分囂張的走進來,一雙眼睛肆無忌憚的在金櫻姬身上來回瞄,笑容實在是猥瑣又噁心。

     他是島津家派來的使者,屬於家族旁系的島津小鳥丸,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人物。所以海商們緊張註視著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後那個面目平凡、混進人堆裡就會很快消失的中年人。

     面目平凡沒有任何出奇,罩在衣服底下的肌肉卻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一雙眼睛精光四射,臉上常帶著不陰不陽的微笑,這就是在九州令人膽寒的伊賀流上忍,號稱“鬼印殺”的伊賀鬼卿!

     這兩個,就是島津家派來的使者,始終對五峰海商威逼利誘,並且在三天前就甩出了最後通牒,以今天為最後一天,如不答應歸順島津家,談判就算破裂,他們要立刻回去複命——也就是說,五峰海商將會面臨島津家的報復行動了。

     “怎麼,金小姐還沒喲考慮好嗎?”島津小鳥丸擺出副勝券在握的神情,好整以暇的問道:“我想這並不是難以做出選擇的,我島津家威震九州,所向無敵,天才當主義久即將展開九州制霸,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金櫻姬冷笑,厭惡的皺了皺眉:“別忘了,當年織田信長還是家父提供的鐵炮,你以為那位上洛權臣會容得下你們島津家在九州橫行霸道嗎?”

     島津小鳥丸怔了怔,不知道該說什麼,織田信長的勢力確實很大,至少不是島津家惹得起的。

     伊賀鬼卿怪笑起來,聲音冷得刺骨:“金小姐,尾張大傻瓜連本州都還沒有平定,他的手還伸不到九州來!你也別虛言恫嚇了,到底答不答應,一言而決!”

     金櫻姬的神色變了幾變,島津小鳥丸是個不中用的笨蛋,伊賀鬼卿卻不好對付,現在朝廷的意思還不知道到底如何,無論怎麼選擇都是兩難啊!

     “報、報——”一名瞭望手飛也似的跑進來:“權先生的船回來了,小的看見船頭有穿飛魚服的天朝官員!”

     好呀!金櫻姬騰的一下站起來,毫不理會別人,快步就往碼頭趕去。

     島津小鳥丸和伊賀鬼卿對視一眼,兩人跟在後面也趕往碼頭,果然有兩艘福船停在那裡,金櫻姬正和權正銀說話呢!

     他倆趕緊走到船頭,看見上頭有個穿飛魚服的官兒偏偏倒倒臉色也不好看,可身材最肥,看上去像個大官,於是仰著臉朝上問:“你們是明國使臣?來此有何貴幹?”

     “他媽的海上風浪好大啊!”陸胖子喉嚨口直冒酸水,這幾天才知道海上行船和內陸完全不同,風浪顛簸叫人肚子裡翻江倒海。

     好不容易習慣這種起伏顛簸了吧,船靠岸不動了,平平穩穩的,胖子反而又感覺天旋地轉,腦袋直犯暈。

     “哇嘔——”他張嘴狂吐。

     大事不好,明國使臣嘔吐攻擊!

     饒是伊賀鬼卿身手敏捷,也沾到了不少嘔吐物,島津小鳥丸就慘了,滿臉穢物,噁心得有一種崩潰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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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9 01:29:48
二三五章 金長官與秦長官

     島津小鳥丸氣得把日本刀拔出來,指著船上哇哇大叫:兀那明國使臣,竟敢侮辱我和族武士,雖我日本國小力弱,也不懼你上邦天朝!來來來,咱們決鬥拼個死活! ”

     日本自唐朝開始向中國學習,雖經歷宋、元時代華夏的衰落,仍覺得中華幅員廣大、文化先進,直到明治維新成功、甲午海戰之後,他們才在勝利的基礎上,建立了對中國的優越感。

     就拿所謂“倭寇”來說,初期以汪直的五峰海商為首,末期鄭芝龍鄭氏集團坐大,首領都是中國人,日本人只能打下手。

     按照官方的勘合貿易規定,日本以屬國的名義對明朝進行朝貢貿易,室町幕府將軍足利義滿給明朝的表章也自稱“日本國王、臣源義滿”。所以在國內關起門來,自高自大的日本武士,面對明朝使臣的時候,心理上自然而然矮了一截,不像在五峰海商面前那麼牛逼哄哄了,於是島津小鳥丸的挑戰,就顯得有些兒色厲內荏。

     (PS:儘管貓知道把日本人寫得囂張跋扈比較讓群眾喜聞樂見,不過基本史實還是要尊重的;事實上,十來年後豐臣秀吉入侵朝鮮、試圖挑釁中國,當時就有很多老部下認為太閣大人發瘋了)

     可惜無論他說什麼,在陸胖子都是對牛彈琴——他根本聽不懂這人說什麼,只看見一個矮猴子舉著把倭刀跳來跳去,滿臉都是骯髒的嘔吐物,明顯是自己幹的好事。

     如果是別的時候,陸胖子早就道歉了,可他越看越覺得島津小鳥丸不順眼,就嘿嘿一笑:“傻瓜,胖爺賞你天朝的好東西,還不伸舌頭舔乾淨? ”

     島津小鳥丸也聽不懂漢話,見陸遠志笑嘻嘻的,還以為是給他道歉呢,自覺能迫使明國使臣道歉,實走了不起的威風,反倒洋洋得意起來。

     伊賀鬼卿聽得懂漢話,在旁邊是連連搖頭,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和島津小鳥丸這種笨蛋搭檔,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也許,該回去拜拜八幡大菩薩,轉轉運氣?”伊賀鬼卿摸著下巴暗自尋思,他反正不會把實情告訴小鳥丸的,免得這傢伙鬧起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另外一邊,秦林已從金櫻姬口中大概了解到目前的形勢。

     首先是平戶港的領主,松浦家,很早就臣服於大友家,不再算一個獨立的政治勢力,平戶的五峰海商基本上是自治的狀態,從二十年前汪直時代就是這樣了。

     現在九州南部的島津氏崛起,擊敗大友家,有席捲九州島之勢,便派遣使者前來誘降,希望將五峰海商納入麾下。

     再加上是否同意大明朝的招撫,海商集團內部對此存在三種不同的意見:

     金櫻姬嫡系當然是樂意接受招撫的,她不見得真正相信朝廷,但為汪直平反、解除海禁、開放通商港口符合海商集團的利益最大化,再加上感覺到日本、佛郎機等方面的壓力,背靠母邦才能抵禦,將來更可順利坐大嘛!

     葉麻等人則覺得已在平戶立足二十多年,和日方存在千絲萬縷的利益關係,決不能輕言放棄,既然朝廷數十年來視我為倭寇、動輒剿殺,那麼降了島津家又有何不可?

     以毛海峰為首的老弟兄則被朝廷的出爾反爾搞寒了心,但汪直時代壓服三十六島、威震東瀛的輝煌,又使他們絕不願意屈居倭奴之下,所以既不同意歸順朝廷,又拒絕投降島津家。

     遇到這種局面金櫻姬也左右為難。

     前段時間和白蓮教勾結盜取漕銀,經過談判又送回漕銀的,轉而和朝廷談判的種種經過,都是她率部在白水洋和長江做下的,身為第二代五峰船主,她也沒有必要徵求留在平戶的毛海峰和牛麻等人的意見。

     她卻沒想到毛海峰的反應會如此激烈——金櫻姬雖是汪直親女,卻是死後出生的遺腹女,其實對生父被殺一事印象並不深刻,而毛海峰等人當年被朝廷欺騙,則是切身體會。

     信任,總是相互的,已經有了血的教訓,誰還能相信第二次?

     “冤家,誰讓你這麼久沒個音訊?”金櫻姬嘟著小嘴,煙視媚行的朝秦林掃過一輪秋波,半真半假的道:“人家等你等得好心焦,要是再來晚點,哼,招撫的事兒就更不好說了喲,眾位兄弟可信不過你們官府老爺。”

     秦林本來眉頭就已擰了起來,這會兒反而舒展開,他壞笑著把金櫻姬水蛇般的腰肢往懷裡一攬,盯著她那富有海洋光澤的眼睛,調笑道:“那麼,你信不信得過本官?”

     金櫻姬煙視媚行的笑容僵住了片刻,俄而嬌笑著將秦林輕輕推開,白皙的瓜子臉略有此發紅,伸出手指調皮的點了點秦林額頭:“討厭!人家才信不過你這大騙子!嘻嘻,有那東廠鷹犬盯著,秦長官還敢和我這海盜眉來眼去?”

     霍重樓乾咳兩聲,忙不迭的把臉轉開去,望著天空自言自語:“今天天氣不錯啊,哈哈哈……”

     東廠鷹犬向來飛揚跋扈,金櫻姬見狀不禁暗暗​​吃驚,奇怪何以霍重樓要特別給秦林面子。

     秦林哈哈一笑,他老人家臉皮厚得很,又湊到金櫻姬耳邊低語:“金老闆,在天香閣你可沒像今天這么生分,嘿嘿嘿嘿。”

     耳朵被秦林口中熱氣噴得癢癢的,金櫻姬心神微分,繼而吃驚的摀住嘴巴,瞪大了眼睛瞧著秦林——難道這傢伙還不知道徐大小姐頂包的事兒?

     嘴角上翹、眉梢輕揚,女海賊王像小狐狸似的吃吃壞笑著,纖腰一折就貼近了秦林,聲音媚得快要滴出水來:“秦將軍真是負心薄倖,可不知怎的,奴家一見你呀,本來不信也就信了,本來信的更信了十足十,冤家,真是個小冤家!”

     秦林哈哈大笑,將朝廷頒賜的官憑印信取出,“既然金老闆信得過本官,本官斷斷不會相欺,看看這是什麼?”

     “秦將軍早就'欺負'過奴家啦!”金櫻姬一邊賊笑著和秦林打情罵俏,心頭樂個不停,一邊伸手接過官憑印信。

     只看了一眼,金櫻姬就吃驚的張大了嘴巴,一顆心砰砰的跳了起來,神色也和前面那種調侃不同了,變得珍而重之,好像手中捧的東西有千鈞之重,投向秦林的眼神,也變成了真正的感激。

     島津小鳥丸和先後趕來的海商集團成員都踮起腳往上頭看,想看看朝廷到底封了什麼,無奈秦林和金櫻姬站在甲板上,離得遠了,看不清楚字。

     “哼,少主可不要被這錦衣鷹犬騙了!”毛海峰憤憤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就這一點葉麻倒是和他有共識,也點頭表示贊成:“朝廷出爾反爾,老主公就是冤枉死的,咱們可不能再上當。論起來,還是日本人說一不二,島津氏……”

     我呸!毛海峰噴了葉麻滿臉唾沫星子,指著大罵漢奸,葉麻也不肯相讓,兩邊幾乎又要打起來。

     虧得金櫻姬滿面春風的和秦林並肩走下福船,眾人都來關心她手上拿的文件究竟是什麼,倒忘記互相爭執了。

     “看見,看見沒?”陸胖子興高采烈的指給牛大力看,伸出兩根大拇指併攏:“那金櫻姬,哈哈,和咱們長官是這個!記得天香閣那次不?秦哥被她請去,咱們吃過酒先回去了,他可是第二天早晨才回來……”

     牛大力憨厚的點著頭,表示完全懂了。

     回到媽祖廟前面的聚義廳,金櫻姬就吩咐​​排香案接旨。

     “且慢!”毛海峰厲聲叫住眾人,朝金櫻姬抱拳:“恕毛某無禮,敢問少主,朝廷這次又說了什麼屁話?招安與否,關係義父基業和眾兄弟身家性命,可不能糊塗行事!”

     “八嘎!”龜板武夫朝著毛海峰怒目而視,權正銀和其他幾個金櫻姬手下的漢人心腹,也紛紛出言叱罵。

     葉麻和島津小鳥丸對視一眼,兩人都奸詐的笑著,五峰海商三大派系除了金櫻姬嫡系之外,毛海峰和葉麻兩派都反對招安,既然毛海峰已經站出來反對,他們倒不必急於嗆聲了。

     伊賀鬼卿則完全沒有同伴華麼輕鬆,他眉宇間帶著隱憂,似乎已從金櫻姬的神態察覺出大辜不妙。

     金櫻姬淡淡的笑著,竟然十分篤定,她將秦林所給的部照官憑高高舉起:“各位可知道朝廷這次給了咱們什麼條件嗎?”

     “就算給個都督、總兵,也無非是想哄咱們上岸,伸著脖子挨宰!”毛海峰憤怒的大聲說著,兇巴巴的瞧著秦林,似乎要把他一口平吞了。

     秦林身後的牛大力睜著銅鈴大的眼睛回瞪過去,毛海峰也是條魁梧大漢,兩人這麼互相瞪著,活脫脫就是尉遲恭、徐敬業兩尊門神。

     秦林擺擺手,示意牛大力不必如此,他自己則笑著朝眾位海商拱拱手:“都督、總兵,還輪不到本官前來招撫,金船主的官職不高,小小的六品官兒——瀛洲長官司長官,世鎮東海!”

     底下哇的一聲,眾海商全都驚喜交集,而島津小鳥丸和葉麻就滿面驚惶,嘴巴張得可以塞進去整隻大湯圓,只有伊賀鬼卿依舊板著塊死人臉,眼睛裡兇光一閃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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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章 午夜凶聲

     明朝對邊疆和內地偏遠地區的蠻夷實行羈縻制度,也即是冊立世代相襲的土司來管理當地土著,像什麼宣慰司、宣撫司、安撫司、招討司都是土司,長官司就是土司當中級別最低的一等,為正六品。

     但在大明朝的框架內,很多地方不能按字面來理解,譬如對五峰海商來說,就算封總兵、都督,都不如這最小的土司來得實惠。只因為土司可以“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統其兵、世襲其職、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也就是說在獨立性上幾乎相當於一個小王國了,各種事情都是自己解決,不必受官府掣肘。

     土司製度多在西南地區實行,海上並不多見,自打三寶太監下西洋,舊港施進卿封過宣慰使以來,還沒有哪個海上勢力受封土司,由此可見朝廷的誠意。

     一時間,毛海峰麾下就有小部分人發生了動搖,偷偷議論覺得受封土司也不錯,不太受朝廷拘束,事實上保持著獨立又擁有正式名​​分,從海寇變成了朝廷承認的土官,就回家鄉訪親會友、祭掃墳墓什麼的,也不用偷偷摸摸。

     看到手下的反應,金櫻姬衝著秦林感激的一笑——怪不得來得這麼晚,以這麼優厚的條件而論,朝廷必定會爭執相當長時間,畢竟從施進卿開始一百多年,沒有在海上封過土司了呀!即使是掌控朝局的張居正,援引舊例做出這樣大膽的決定,可想而知也很不容易,剛才怪秦林來得晚,卻是錯怪了他。

     毛海峰想了一陣,本要問秦林的,又轉過了頭問金櫻姬:“少主,朝廷有沒有提到咱們這個瀛洲長官司歸哪兒管理,要受哪省瘟官的鳥氣?是浙江,還是?”

     金櫻姬自己也沒搞清楚,便用眼神示意秦林。

     “南直隸。”秦林不慌不忙的回答:“直屬中樞,你們不必和任何地方官扯皮打交道。”

     大明朝有南七北六共十三省、哈密衛和奴兒乾都司等邊疆軍事區以及南北直隸。

     各省要設布政司、都指揮司和提刑按察司負責各項軍民事務,到明中期以來又有巡撫大臣統管各項要務和巡按御史監察全省官員。在這些省裡頭的土司,仍要服上述官員管轄,比如湘西的永順宣慰司,雖是正三品的大土司,仍然要服從湖廣省級三司和巡撫巡按等大小官員管轄。

     而特別例外的就是南北直隸了,都不設省級官署,例如王世貞是正三品應天府尹,但他的管轄範圍仍然只有應天府一地,管不到南直隸範圍內其他州府,理論上鎮江府、常州府都是直接向中央六部負責。

     新設的瀛洲長官司劃在南直隸,也就是說直接由中樞管理,完全不受地方官員的製約,從這一點看,金櫻姬這位六品長官的含金量,其實比永順宣慰司正三品宣慰使還要高!

     秦林拋出重磅炸彈,將這些內容略為點撥,眾海商又是一陣欣喜,立刻就有更多的人傾向於接受招撫,不停朝毛海峰打眼色。

     金櫻姬朝他微微一笑,悄悄比了比大拇指。

     眼看秦林勝券在握,五峰海商心中的天平正在逐漸向天朝傾斜,島津小鳥丸急得跟什麼似的,正待爭辯,伊賀鬼卿將他攔住,斜著眼睛瞧了瞧秦林,陰惻惻的道:“明國使臣太狂妄了吧!松浦津平戶港是我們日本地方,你們要封什麼瀛洲長官司,怎麼設到我日本國來了?這究竟是明國朝廷的旨意,還是你們擅作主張?何以不知會我國幕府將軍?”

     秦林瞇起眼睛,目光與伊賀鬼卿一觸,只覺對方眼中鬼氣森森,實是個勁敵;伊賀鬼卿乃伊賀流上忍,殺人無算,等閒人不敢與他目光相接,這次和秦林鷹隼般犀利的眼神相撞,眼角竟微微生疼,心中不禁大吃一驚,暗道明國使臣絕非泛泛之輩。

     秦林和眾位官員聯名奏請招撫五峰海商,當然不能說他們的母港在日本平戶,只能說在“東洋大海之上,蠻夷雜處之地,距寧波約八百餘里”,張居正便也玩了個文字遊戲,籠統說設瀛洲長官司於東海諸島,並沒有指明是那座島。反正中央天朝對海外蠻夷並不關心,東海的島又特別多,不會有誰吃飽了沒事幹,非得考究是哪一座。

     旨意和官憑印信上都沒有提到平戶港,秦林也不可能真把瀛洲長官司設在這裡,否則日本遣使去京師申訴,或者從別的途徑引發兩國爭端,倒霉的絕對是他這個錦衣衛副千戶。

     大明這邊人人掌心裡捏著把汗,霍重樓壓低了聲音:“秦長官,咱們是不是從長計議?”

     秦林不慌不忙,他早已有了定計,當即冷哼一聲:“五峰海商寄居平戶,卻並非就是日本人了,我大明天朝封子民做土司,難道還要你日本同意?”

     秦林此言一出,立刻得到許多海商的支持,五峰海商裡面中國人佔了八成以上,另外兩成裡頭,朝鮮人又佔一半,自然不會承認是日本人。

     不過,平戶確實是日本地方啊!

     霍重樓仍不明白秦林葫蘆裡頭賣的什麼藥,睜著眼睛犯迷糊,只覺秦長官越來越高深莫測了。

     秦林朝金櫻姬眨眨眼睛,“以前因為朝廷視​​各位為倭寇,沿海官府動輒以大軍清剿,所以立不住腳,只能暫居平戶港;如今既已受招撫,設瀛洲長官司…… ”

     金櫻姬眼中光芒閃爍,立刻接著道:“東海之大,到處可去,何必困守平戶一隅之地!”

     海商們頓時沸騰起來,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現在掙了這麼多錢,何必還呆在平戶?受了招撫,大大方方回老家,還可以在距離中原較近的島嶼開設商貿基地,各方面成本遠比平戶低呢!

     兩位島津家的使者對視一眼,小鳥丸心頭駭然,伊賀鬼卿的死人臉越發陰沉。

     之所以能挾制五峰海商,全因他們把母港設在平戶,而當年平戶之所以被選中,也是因為汪直擔心靠近大陸的地方容易被朝廷水師襲擊。

     現在大明朝廷的政策一變,海商們完全沒有必要留在平戶,而且目前島津家還沒有打到平戶所處的松浦郡,五峰海商要走,攔也攔不住啊!

     饒是伊賀鬼卿陰謀詭計極多,此時被秦林殺了個措手不及,也無從施展。

     眼見形勢越來越不利,葉麻跳出來叫道:“平戶乃我五峰海商根基……”

     “萬萬不可輕易拋棄!”毛海峰大步流星的越眾而出,目光炯炯的盯著秦林:“官府到底安的什麼心腸……”

     秦林報以一個人畜無害的傻笑。

     毛海峰沒想到秦林身為錦衣衛副千戶會如此無賴,一時氣結,頓了頓又道:“靠近沿海島嶼,做生意、回家鄉倒是方便了,可朝廷要剿咱們,那也方便了!哪天狗官們翻臉不認人,咱們豈不是又要伸脖子挨宰?平戶是老主公留下的基業,絕不能拋棄!”

     秦林苦笑著摸了摸下巴海峰的指責,他實在無言以對,上次汪直用血的教訓證明了這個朝廷不值得相信,現在哪怕付出十倍的努力,也難以消除眾人的疑慮。

     就連金櫻姬也被海峰說動,對著秦林耳語,呵氣如蘭:“奴家信得過你這小冤家,卻信不過朝廷,嘻嘻,你那位準泰山翁雖在朝中一言九鼎,張小姐那醋缸子,卻恨不得把奴家打到天邊才好呢!”

     金櫻姬雖是說笑,實則帶有隱憂。

     毛海峰和別的弟兄不知道,只有金櫻姬和幾個心腹嫡系知道與張居正的密約,其實是雙方互利,五峰海商替張居正清除江浙權貴走ī集團,貢獻稅賦,張居正則做五峰海商在朝中的靠山,開放海禁讓他們牟利。

     所以,金櫻姬完全相信朝廷這次招撫的誠意,在秦林提出搬離平戶港的時候也格外興奮。

     不過從毛海峰所說,金櫻姬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張居正不可能永遠居於相位啊,在他之後,如果新首輔把前任的政策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這種情況在大明朝政中是往往會發生的,那時已搬到沿海島嶼的五峰海商豈不陷入危險境地?

     秦林微微一笑,他早已有了解決這個問題的全套計劃,但卻不能當眾說出來,至少絕不能由他這個朝廷命官來公之於眾。

     “午夜三更,我在房中等你,自有錦囊妙計相授,”秦林湊到金櫻姬耳邊,壞笑著說。

     女海賊王的耳朵立刻就發紅了,嗔怪的盯了秦林一眼:“長官真是下流!”

     “金老闆,如今你也是長官了哦!瀛洲長官司嘛。”秦林輕輕吹了口氣,把金櫻姬額角的髮絲吹了幾根。

     “服了你啦!”金櫻姬無可奈何的撇撇嘴,宣布大會暫停,待明日再行商議,以作決斷。

     當夜,秦林並沒有等到金櫻姬,因為就在二更的時候,一陣淒厲刺耳的喊聲劃破了夜晚的寧靜,驚醒了人們的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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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章 串狀血跡

     昏黃的燭光搖曳,秦林握著鉛筆在一幅海圖上寫寫畫畫,時而凝眉思索,時而奮筆疾書。忽然遠處響起一陣淒厲尖銳的女子尖叫聲,在只有海風輕吹的夜晚顯得異常突兀。

     秦林立刻拋下筆,從頭取了七星寶劍執在手中,動作敏捷之極,像豹子似的衝了出去,與此同時,他也沒忘朝旁邊兩間房子大聲招呼:“老霍、老牛,跟我來!”

     霍重樓只比秦林稍慢一點兒,穿著睡衣襯褲就飛奔而出,牛大力更坦全身精赤只穿條犢鼻褲從臥室託的一下跳出來,兩人都頭髮散亂,顯然是從睡夢中爬起來的。

     秦林一直沒睡,反應就比別人快了幾拍,仗著明晃晃的寶劍沖在最前頭,朝傳來尖叫聲的方向疾奔,銳利的目光四下搜尋,同時注意聽著耳邊呼呼風響和己方三人腳步聲之外的異動。

     那女子的尖叫仍一聲接一聲的響起,循著聲音,秦林很快就跑到了事發之地。

     這是媽祖廟東面的一間簡陋房屋,木牆草頂,地面為了防墊起來一尺高,浙江沿海有不少窮苦漁民就是住的這種房子。

     木屋的柴門開著,一位三十來歲的女僕站在口,神情驚恐萬狀,兩隻碗丟在她的腳邊,熱騰騰的飯和鹹魚乾兒倒了出來。秦林眼光四下一掃沒有發覺別的動靜,便問女僕發生了什麼事。

     女僕兩隻眼睛發直,抖抖索索的抬手朝房間裡一指“毛、毛大爺……”

     什麼,這裡住的是毛海峰?

     秦林到了事發現場,還以為是五峰海商哪個水手住的簡陋木屋呢,沒想到竟是僅次於金櫻姬的第二號人物海峰。

     不敢怠慢,秦林小心的走過去,掀開簾往裡頭張了張,藉著從窗口投進屋裡的月光,看得清清楚楚:整個木屋像是被龍捲風襲擊了似的,到處凌亂不堪,牆上、地面通通佈滿了橫七豎八的刀痕。就在小屋正中間的地板上,毛海峰高大的身軀以臉朝下的姿態倒伏,脖子底下流出的鮮血濡濕了木質地板,殷紅的血跡在銀色月光的照之下,呈現出妖詭異的色澤!

     霍重樓、牛大力只比秦林晚了一瞬趕到了現場,繼而燈球火把照耀通明,五峰海商,島津小鳥丸和伊賀鬼卿,還有滾啊滾的陸胖子都陸續趕到。

     木屋的柴門和窗戶敞開,燈球火把從外面就把室內情形照得纖毫畢現,眾人一見毛海峰橫屍於地,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毛海峰是汪直義子、心腹,當年五峰海商起家的元老之一,十八年前汪直被斬、明軍進剿,妻兒都在中死於海難,從此再不曾婚娶。住在這座簡陋的小木屋裡,生活異常簡樸,為人忠直講義氣,金櫻姬接任第二代五峰船主,他也立了汗馬功勞,所以不少海商弟兄都服他。

     此時見他死得極慘,好些個熱心弟兄就大哭著往木屋裡衝:“毛大哥,怎地拋下兄弟先行一步?哪個殺千刀的害了你?”

     秦林搖搖頭,伸出胳膊一攔,斬釘截鐵的道:“還沒有查明兇犯之前,不能往現場闖!”

     “別是明國使臣動的手吧?”葉麻斜了秦林一眼,陰陽怪氣的道:“白天大哥好像不同意接受招撫,眾位弟兄說,是不是啊?”

     無數道懷疑的目光投向了秦林,海商弟兄裡面有幾個脾氣暴躁的,刷的一下就把刀抽出來:“血債血還,替大哥報仇!”

     霍重樓虎目圓睜,雙手彎曲成爪,牛大力舌戰春雷,大吼著擺個架勢,兩人齊齊護在秦林身前。

     海商弟兄們鼓譟著要朝廷鷹犬抵命。

     “都給我住手!”金櫻姬一聲斷喝,畢竟是第二代五峰船主,登時就有不少海商和水手停住,看她怎麼說。

     金櫻姬是女子,聽到尖叫穿衣服出來總要比男子慢些,所以​​此時才趕過來,只見她白皙的瓜子臉因疾走而微生紅暈,更顯嫵媚,卻又隱隱有種女海賊王的威嚴氣度,叫部眾們不敢違拗。

     “案情未明,豈能糊塗了斷?莫非別有用心?”金櫻姬有意無意瞥了眼葉麻,沉聲道:“查到兇犯確鑿證據之前,誰要想進去挪動大哥屍身,誰就是兇犯同黨! ”

     海商和水手們冷靜下來,毛海峰也有幾個心腹是落第秀才之類的出身,頗有幾分智謀,經金櫻姬點撥,立刻回過神來,低聲告誡同伴:“別急著報仇,毛大哥的確不同意招撫,可白天還和葉麻差點兒打起來呢!到底誰是咱們仇人,還得想想清楚。”

     劍拔弩張的局勢得以稍微緩和,霍重樓和牛大力才鬆了口氣,同時看了看身後的秦林。

     奇怪,秦長官為什麼始終沒有出聲,他總不可能被這點海商嚇住了吧?

     原來秦林對身邊的喧鬧始終充耳不聞,如同泥雕木塑似的站在那裡,精光四射的雙目卻是掃個不停,從口一遍又一遍的觀察著室內情況,藉著燈球火把的光亮一寸一寸的搜索。

     “不對勁兒,這裡不對勁兒!”秦林喃喃的念叨著。

     “哪兒不對勁兒?”金櫻姬湊近了低聲問道:“不會是你派人殺的大哥吧?”

     秦林不假思索的搖搖頭。

     金櫻姬心頭立刻一鬆,相比五峰海商的部眾,女土司長官對秦林可要信任得多,見面時半真半假的話語確實是她的心聲,不知怎的她對朝廷並沒有多大信任,但對秦林卻是深信不疑。

     毛海峰是她的義兄,也是她的恩人,如果真被秦林所殺,她就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看著義兄毛海峰的屍身,金櫻姬心酸不已,淚水在眼眶子打轉,可她是五峰船主,是成千上萬海商和水手的主心骨,她只能強忍悲痛,沒有人知道她捏著的拳頭,手指甲已經刺進了掌心。

     那麼,到底是哪兒不對勁兒呢?

     秦林沉浸於案情之中,再者心頭總以為曾和金櫻姬有過一夕之歡,因此毫不避忌,牽著她的手就輕手輕腳的走進房中,注意避開地板上的血跡。

     “看,這裡!”秦林指著地面上的一串血跡。

     木屋的地板是用半尺寬的木條拼成的,就在毛海峰屍身和房之間,在雜無章的血跡和刀痕之中,有一連串的點狀血跡,從屍身向房方向延伸,猶如一串省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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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八章 “乾淨”的現場

     秦林指著那串血滴,“看,這前面四滴之間的距離,幾乎都在四、五寸左右,但第五滴和第四滴之間卻相隔將近一尺。”

     這是為何?

     金櫻姬的觀察血滴,比了比動作,看樣子這串血滴應該是兇手殺人之後拿著沾血的凶器往外走時,從凶器滴落的鮮血。

     “的確,第四、五枚血滴之間的距離突然增大一倍,”金櫻姬眨了眨眼睛:“會不會是兇手突然加快了速度,兩枚血滴之間的距離就變遠了?”

     秦林點點頭,金櫻姬的分析有一定道理,如果兇手拿著滴血的凶器突然加速,血滴之間的距離當然會變大,不過具體到這裡嘛,基本上可以排除其可能

     “來,看看這些血滴,”秦林指著房間內不同形狀的血跡,有噴濺狀的、有滴落狀的、也有拋灑狀的,他主要請金櫻姬看那些滴落狀血跡。

     女海賊王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身處血腥味濃重的室內也沒有分毫恐懼,在秦林指點下仔細觀察——她暗暗發誓,絕不放過殺害義兄海峰的兇手。

     果然在秦林指點下瞧出了幾分道:所有血滴都不是規則的正圓形,而是體現出噴濺、拋甩、滴落的運動特點,呈現出各種形狀,比如高速噴濺的就像一團星雲,甩到木板牆壁上的血滴則往下流淌了一小截兒、滴落的血跡邊緣是鋸齒形狀……

     “如果突然加速,滴落在地的血滴會變得更加橢圓,”秦林用手比了下動作,金櫻姬點點頭表示明白,他才又指著那串血跡說:“看,這第五枚血滴雖然和第四枚隔得太遠,但形狀和前面幾枚基本上是一致的,這就排除了兇犯突然加速的可能性。

     不等秦林繼續說,金櫻姬就叫了出來:“本來第四、第五枚血滴之間還應該有一枚,是被什麼東西擋住了!”

     女海賊王果然也是聰明人!秦林點點頭,沒有急著往下說,果然金櫻姬自己就低頭往下看了。

     還有什麼比兇犯自己的腳,可能更大呢?

     金櫻姬冷笑著走出去,命令所有人呆在原地不准動,互相監視,然後將龜板武夫、權正銀和其他心腹招來,低低的說了原委,令他們帶人清查。

     島津小鳥丸首先叫了起來:“不行,我們是島津家使者,不歸你們五峰海商管!敢搜我們,請考慮觸怒我家當主的後果!”

     葉麻也跳出來,翻著眼睛冷笑連聲:“金船主,你搜別人,誰來搜你?哼哼,毛大哥與你名為兄妹,實則老主公託孤之臣,你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嫌大哥有些礙手礙腳的?那鳥什麼藏、兔什麼烹,葉某不大明白,還請船主指教指教!”

     金櫻姬面色一變,實沒想到葉麻竟會藉此發難。

     葉麻是汪直起家時的老弟兄,但不像毛海峰那麼得到汪直信任,招撫失敗、海商集團受到重挫之後,反而是他保存的實力比較大,所以幾乎能和海峰掌握的汪直嫡系殘餘力量分庭抗禮。

     毛海峰對汪直忠心耿耿,奉汪直有孕在身的朝鮮妾室金氏和遺腹女金櫻姬為主公,佔了大義名分,老弟兄感念當年五峰先生汪直恩德、也仰仗他餘威,自然心向毛海峰,葉麻也不得不屈居其下。

     後來金氏亡故、金櫻姬長大被奉為第二代五峰船主,船幫中的實力格局仍然未變,以毛海峰居首、葉麻次之,身為船主的金櫻姬年紀太輕,真正扶植起來的嫡係不多,反要屈居第三,不過有毛海峰傾心輔佐,船主之位倒是穩如泰山。

     這次毛海峰突然不明不白的被害身亡,他那些老弟兄立刻沒了主心骨,一會兒覺得是葉麻有問題,一會兒看朝廷派來的秦林等人也不對勁兒,正是疑人偷斧的心理,看誰都像兇手。

     葉麻一挑撥,這些老弟兄立刻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互相議論道:“好像少主這兩年和咱們毛大哥沒那麼親近了……”

     “是啊,以前見面多親熱,現在冷冰冰的,對了,去年九月在聚義廳議事,少主和大哥還拍著桌子大吵一架。”

     金櫻姬隱約聽到幾句,實在是哭笑不得,她小時候自然和義兄毛海峰親熱,毛海峰還經常把她抱在膝頭上呢!可這幾年她已長成了大姑娘,毛海峰又是沒有血緣關係的義兄,互相之間肯定要生分些嘛!

     沒想到被葉麻挑撥,這些事情都被翻出來做了證據,還真是疑人偷斧、捕風捉影啊……

     輕輕咬著下金櫻姬的神色在燈火下變幻莫測,她隱隱發覺自己落入了一個策劃周密的陷阱。

     伊賀鬼卿站在屋簷下的陰影裡,冷冷的注視著這一幕,嘴角帶著嘲諷的笑。

     但他很快就感覺到一種難以明言的危險,明明眾多人喧鬧無比,卻靜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明明藏身陰影之中,卻好像暴露於正午熾烈的陽光之下,無所遁形!

     熟悉的感覺,白天被明國使者盯上的感覺……

     果然,又是那個明國使者!伊賀鬼卿抬起頭,閃爍著黃泉鬼氣的眼神,以凶戾之極的氣勢迎上秦林的目光。

     出乎意料,秦林並沒有和他對視,而是若無其事的轉移了注意目標,饒有興致的打量著葉麻和島津小鳥丸。

     毫無疑問,兇手就鎖定在這幾個人中間,或許還有葉麻麾下的高手,總之不會是自毀長城的金櫻姬、更不會是勝券在握的秦林自己!

     就在眾人疑越來越盛的時候,秦林挺身而出,朗聲道:“各位切勿猜疑!尋找真兇之事著落在本官身上,定要還你們一個公道,若是信不過本官,便請你們挑出大哥生前最要好、大夥兒都信得過的三位,和本官一塊兒破案!”

     本來快要鼓譟起來的海商成員,聽得這話都犯愣怔了,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因為二十年前朝廷的信譽就已經破產,本來秦林無論說什麼他們都不會相信,可派三名代表和他一塊兒破案,這個辦法倒是稀奇得很。

     “好,咱們就看你怎麼破案!”毛海峰手下的弟兄們都表示同意,立刻推舉了三名威望最高的海商。

     葉麻和小鳥丸面面相覷,實沒想到秦林竟如此自信,居然將緝兇之事一力承攬下來,他只是個招撫使臣,看他年紀輕輕做到錦衣衛副千戶,又派來招撫鍍金,定是哪家達官顯貴的公子少爺,哪兒有這本事?

     哼,暫且由你胡吹大氣,等會兒找不到兇手,咱們要你好看!葉麻狠狠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秦林正準備下一步,胖子就滿臉壞笑的湊上來,神神秘秘的道:“餵,秦哥,告訴我誰是兇手。”

     秦林一個踉蹌差點沒栽地上,很想把胖子直接打死,合著我能未卜先知呢?

     “秦哥,你就別賣關子了,每次都揣著明白裝糊塗,”陸遠志表示強烈抗議。

     好好好,這次就叫你來辦!秦林把那三位選出來的海商拉到一邊,說了血滴的事情,他們看秦林的眼神立刻就變了——實在沒想到他年紀輕輕,竟有這等見識。

     陸胖子興高采烈的去檢查所有人的鞋子,滿心這次要立下頭功,揪出那殺人真兇。

     秦林則把案發時站在口的女僕叫了來,詢問當時情形。

     從女僕口中並沒有得到有用的線索,她只是走到口,看到月光映照下室內可怕的情形,就此打翻了食物、尖叫起來。

     秦林又問了毛海峰的基本情況,得知此人身體強健、武功出眾,身手頗為了得,生活習慣上就是每晚睡覺都比較晚,大約二更時還要吃點簡單的夜宵才入睡,女僕就是端夜宵來的時候發現了命案。

     寬慰幾句,秦林讓這個女僕走了,她的嫌疑基本上可以排除海峰武功高強,僅僅臨死反撲都絕非她所能抵擋的。

     和以前的案件不同,這次嫌疑人的範圍一開始就是確定的,百分之百就在葉麻、島津小鳥丸這夥人裡面,因為秦林自己不會去殺毛海峰,相信金櫻姬也不會笨到自毀長城。毛海峰手下的老弟兄也沒有動機,那麼只有島津家的兩個鬼子和一心想投靠日本人的葉麻有可能了。

     所以關鍵問題不在判斷兇手,而在尋找證據,能夠在眾多海商弟兄面前指證對方,把兇犯牢牢釘死的證據!

     偏偏房間裡面成一團糟,卻沒有真正有意義的證據,秦林堪比掃描儀的眼睛仔細搜尋了好幾遍,除了那串血滴之外一無所獲。

     刀痕是最普通的刀痕,無論是繡春刀還是日本刀都可以留下那種痕跡;足印,一個也沒有,罪犯小心翼翼的躲開了所有血跡,並未踩上去,現場也沒有遺留下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表面的凌亂,似乎掩藏著某種“乾淨”,嗯,刑偵專家眼中很過分的乾淨。

     “秦哥,沒有血滴,所有人的鞋子上都沒有血滴,”胖子垂頭喪氣的回來了,胖胖的臉擠成了一堆兒。

     秦林眉頭深鎖,暗道莫非擋住血滴的不是腳,或者罪犯換了鞋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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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30 01:33:42
二三九章 一刀斷喉

     曾經有位法醫界的老前輩說過這麼一句話:如果在現場沒有發現線索,一定是你還不夠細心。

     秦林有鷹隼般銳利的目光,但在夜間燈光照耀之下,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的沒有遺漏,於是他讓牛大力小心走進來,不踩到任何血蹟的前提下,將毛海峰屍首搬出去,交給陸胖子仔細檢驗。

     同時請金櫻姬把住在旁邊的海商都指出來,請霍重樓認真盤問,這屋裡鬧得如此天翻地覆,也許有人曾聽到動靜。

     最後他自己小心翼翼的趴在地板上,躲開血跡,仔細的檢查。那種專注的神態和大師揮筆作畫、琴師調整琴弦一樣,完全心無旁騖。

     毛海峰住處異常簡陋,睡的一張鋪草墊的矮床。

     為了檢查床的角落而又必須避開血跡,秦林不得不左手撐地、右手抓床頭穩定身體,像雜技演員一樣保持平衡,鬧得滿頭大汗——沒辦法,沒有照相機固定現場證據,為了避免損壞可能的證據,只好辛苦自己了。

     毛海峰嫡系選出的三名老海商本來對秦林只是將信將疑,但此時見了他工作的情形,無不悚然動容。他們都是善於察言觀色的老油子,知道秦林這番舉動絕非裝出來的,堂堂錦衣衛副千戶、朝廷招撫使者肯像這樣親力親為,實在萬分難得,要知道老家縣里頭的仵作,區區賤役而已,檢查個死人還捏著鼻子嫌這嫌那的呢!

     屍首從屋裡搬了出去,把他翻過來就看到了很明顯的致命傷,咽喉處深深的一道刀口,因為肌肉和皮膚的收縮而大大豁開,像極了一道詭異的笑容,似在無情的嘲諷。

     陸胖子取出銀針、小刀、棉線等工具,在數不清的目光注視之下,開始按照秦林教授的方法檢驗屍體……

     另一邊,霍重樓在金櫻姬配合下,將毛海峰的鄰居通通從人群中找了出來,這位東廠司房時而橫眉立目,時而軟語溫言,使出十八般解數,從這些人口中套取有用的信息。

     偵破遲遲沒有結果,島津小鳥丸朝葉麻使個眼色,這傢伙又開始煽動了,冷笑道:“裝模做樣誰不會?只怕是賊喊捉賊!毛大哥雖然和葉某不睦,葉某卻也見不得他死得這麼不明不白!”

     立刻又引發了一陣騷動,不少弟兄議論紛紛,更多站在後面的人踮著腳跟往前看,互相推推搡搡。

     早知道大佬們在關於是否接受朝廷招安、是否放棄平戶另尋母港的問題上有分歧,人們為前途未卜的命運而焦灼,毛海峰突如其來的遇害,把這種焦灼的情緒推動到了頂點,只要有一星半點火焰,立刻就會燃起沖天大火。

     島津小鳥丸和伊賀鬼卿對視一眼,前者的笑容異常囂張,而伊賀流上忍的嘴角牽動兩下,皮笑肉不笑。

     金櫻姬的臉色變得越來越不好看,明知道這件事肯定就是幾個倭奴和葉麻做下的,偏生遲遲找不到證據,而且很有可能對方還有下一步的陰謀詭計!

     怎麼辦?她的念頭轉了無數種,一時間愁腸百結。

     就在此時,蹲著檢查地板的秦林站了起來,手裡捏著極其細小的什麼東西,嘴角則掛上了招牌式的壞笑,儼然成竹在胸。

     金櫻姬心頭畢剝一跳,欣喜的神色一閃而逝,竭力裝出平靜的樣​​子,心頭則在不停思索:他究竟找到了什麼?

     秦林恍若無事的走出了房間,陸胖子首先匯報了勘驗屍體的情況:喉內無毒、軀幹無傷、頸無縊痕、頭顱無淤血,唯一的致命傷就在喉頭,不見其他任何抵抗痕跡。

     正是這一刀切斷了喉管,毛海峰不能發出任何聲音,所以沒有人聽到他的呼救,直到女僕送夜宵才發現他遇害。

     立刻就有許多懷疑的目光投向了伊賀鬼卿——眾所周知毛海峰武功了得,就算睡夢中想要偷襲他也不容易,能在半夜三更不知不覺間將他一刀斷喉,在這裡的眾人除了伊賀鬼卿之外,還有誰能更像兇手?

     似乎早已料到眾人的反應,伊賀鬼卿眼中狡詐的光芒一閃即逝,陰惻惻的道:“懷疑我嗎?和族武士從來不做鬼鬼祟祟的事情,你們還是找到證據再說吧!哼哼,今晚一更之後,我就和葉麻先生在戲台前面下棋,很多人都看到的。”

     人們面面相覷,的確,今晚葉麻和伊賀鬼卿從始,就在西面的戲台處下日本像棋,好幾十個人圍著看呢。

     不過,這並不能排除他之前就做下案子的可能性啊!

     可惜霍重樓詢問眾位鄰居,得到的供述與這個猜測完全不相符。

     毛海峰單身獨居,住處周圍有幾戶人相鄰,不過和他的木屋都隔著幾丈距離。一更之前,沒有人聽到異動,倒是敲過一更之後又過了一陣子,鄰居們聽見毛海峰屋子里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因為毛海峰妻、子亡故,他常常於深夜借酒澆愁,酒後亂砸東西,所以鄰居們也不以為怪,現在回想起來,恐怕就是那時候遇害的。

     伊賀鬼卿身穿和服,雙手抄在袖子裡面,笑容輕蔑得不屑一顧:從始他就沒有離開過人們的視線之後毛海峰才遇害,當然與他無關。

     “奇怪呀!太他媽蛋了!”陸胖子苦惱的抓著頭髮:“忙海峰和兇手乒乒乓乓打了半天,幾乎把這座房子裡的東西都劃爛,為什麼就是閉著嘴巴不肯呼叫?難道他和刺客還講什麼江湖規矩,玩單打獨鬥?”

     顯然這個理由並不成立,毛海峰腦袋並沒有壞掉,有人半夜來襲,他總該呼救的。

     霍重樓也捋著一部絡腮鬍子,疑疑惑惑的道:“莫不是中了啞藥叫不出來?”

     “能下啞藥何不直接下毒藥?”

     秦林笑瞇瞇的從木屋中走出,笑容異常的輕鬆愉快。霍重樓、陸胖子等人盡皆一喜,知道自家秦長官臉上有這種表情,多半就是胸有成竹了。

     “事實上,死者本就是被人一刀斷喉的,”秦林斬釘截鐵的道:“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根本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就已經死於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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