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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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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4 01:09:56
二二零章 請君入甕

     靜悄悄的,除了劉戡之的嘶喊似乎還在空氣中回蕩,人們耳中只剩下北風吹過湖面的微聲,以及自己劇烈的心跳。

     金陵文采風流的名士、刑部侍郎的公子,竟然會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罪行,實在叫人匪夷所思;可鐵證如山,在秦林逼問下劉戡之又親口承認,卻也由不得你不信。

     嘶──倒抽一口涼氣,公子小姐們厭惡的退開了兩步,昔日人人趨奉的劉戡之,現在已是他們深惡痛絕的連環殺人犯。

     陷入絕望的劉戡之抬起頭,像一隻可憐巴巴的狗。

     所有的人都厭惡的皺皺眉,或者鄙夷的撇撇嘴,凡被他目光觸及的都趕緊轉過頭去,甚至退後兩步,唯恐避之不及。

     那些個年輕的小姐們,或許其中有不少真如劉戡之所說,欽慕他的家世、文才和相貌,確實勾勾手指頭就會撲進他的懷抱,可這些過去以和他談論詩文附庸風雅為榮的小姐們,早將他看作了狗屎堆,全都做出噁心的表情,彷彿被他目光看一眼就受了莫大的侮辱。

     “我們金陵四公子裡面,竟然出了這等卑劣無恥之輩,實在叫人扼腕深恨!”解元公顧憲成義正詞嚴的戟指劉戡之,渾然忘記了不久前兩人還在稱兄道弟,甚至結交為友還存著攀附劉家的心思。

     高攀龍點著頭極為贊同,一臉的悲憤:“小弟恥於和這狼心狗肺之輩同列四公子,今日之事,實為終身之羞,傾東海之水而難洗也。”

     “他是他,我們是我們,顏淵盜跖,焉能混為一談?”顧憲成正顏厲色的反駁著,繼而昂首挺胸的走到劉戡之身前,將衣襟下擺撕下一截,直接扔到他臉上,“顧某在此割袍斷義,從今往後你我不復為友!”

     高攀龍見狀大喜,暗道顧大哥就是八面玲瓏,於是也跟著走過去,足尖在自己和劉戡之身前的泥地上劃了道線,朗聲道:“劉戡之,高某從此與你劃地絕交!”

     做完這番表演,顧憲成、高攀龍正義感爆棚的走回了公子小姐群中,那表情神態渾如大將軍凱旋回朝一般。

     眾位公子小姐正在尷尬,無論如何他們都曾和劉戡之這樣一個,肯定會聲名狼藉的傢伙為友,甚至奉承他、和他談論詩文,將來不要說被別人提起了,就算自己想想也覺得噁心嘛!

     而顧、高兩位的舉動,無疑給這種尷尬劃上了句號,似乎通過這種舉動,劉戡之已不再是他們中的一員,曾經的交往也通通歸零。

     “顧兄、高賢弟果然清風勁節!”有幾位公子哥兒大聲讚道:“昔年文天祥文丞相作《正氣歌》,'或為遼東帽,清厲冰雪',顧、高兩位之舉與管寧割席古今輝映,真乃國士之風!”

     一時間人們紛紛出言相贊,倒好像不是秦林破的案,而是顧憲成和高攀龍把劉戡之揪出來的,只有常胤緒憤憤不平想說什麼,但被高小姐連扯直扯,終究沒說。

     看見此情此景,張家兄弟相視而笑,口中雖不明言,心頭已然嘹亮。

     張紫萱更是不屑一顧的撇撇嘴,所謂的儒雅名士、風流才子,江南頂兒尖兒的也就是金陵四公子了。在江陵相府聽得他們好大名聲,直以為學究天人、氣若丘山,殊不知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劉戡之就不提了,身為解元的顧憲成和少年成名的高攀龍,又是什麼貨色?

     雖然滿腹詩書,其實虛偽透頂,人前裝得清高無比,人後巧言令色、趨炎附勢,沒有丁點擔當,空口大話比誰都響亮,遇事就束手無策,真是諸葛孔明說的小人之儒,“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

     “這種人平時靜坐談心性,臨難一死報君王,如柱中蠹蟲一般,於社稷黎民有何用處?”張紫萱忍不住眉頭大皺,實在瞧不上眼。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想哭,鄙夷顧、高為首的所謂才子的同時,她盈盈秋波在秦林身上一轉,忍不住抿嘴輕笑——“君子之儒,忠君愛國,守正惡邪,務使澤及當時,名留後世”,秦林雖不讀儒門典籍,卻能辨識奸邪、擒兇緝惡,舉措惠及興國州數十萬黎民百姓和漕幫十萬漕工及其家屬,平息白蓮教作亂、使江南安定,更保得無數黎民平安喜樂。最近聽說揚州城內又替他起造了生祠,正應了守正惡邪、澤及當時、名留後世三條,乃不折不扣的君子之儒。

     “如此說來,這個平時嬉皮笑臉,甚至有機會還要佔女孩子便宜的傢伙,竟然是君子之儒?”張紫萱暗自思忖,心頭也覺得好笑,一雙妙目就只在秦林身上打轉,嘴角含著盈盈笑意。

     忽然眼角感覺被刺了一下,張紫萱頗為詫異,卻見徐辛夷正站在不遠處,大長腿左右分開,兩隻手掐著小蠻腰,挺著鼓鼓漲漲的胸脯,瞪著圓溜溜的杏核眼示威似的盯著她。

     話說,好像相府千金和國公之女,還是頭一次處於此種境地吧?

     張紫萱毫不示弱,俏臉上笑意不減,微微瞇起的眼神卻顯得柔中帶剛,與徐辛夷的目光在虛空中相撞。

     如果目光可以化為實體,空中早已火花四濺!

     “嘶……”陸胖子打了個寒顫,跺著腳問韓飛廉:“阿嚏、阿嚏,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冷啊?”

     “好像是很冷啊……”韓飛廉心驚膽顫的看了看正在以眼神對決的兩大高手,很為秦長官將來的家宅平安而擔驚受怕。

     劉一儒、王世貞以及眾位高官的到來,總算讓徐辛夷和張紫萱的對決告一段落,徐大小姐跺跺腳,走到了徐邦瑞身旁,張紫萱也和兩位兄長一塊和諸位朝廷大員見禮,但並不過去,三人單獨邊,年紀雖輕而氣度雍容,隱隱與眾高官有分庭抗禮之勢。

     眾人見禮之時,劉一儒早看見劉戡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癱在地上奄奄一息,歡蹦亂跳的兒子變成這副德行,他有多惱火就可想而知了。

     報信的人走得早,劉一儒只聽說湖上出了事情,秦林帶著錦衣校尉和劉戡之起了衝突,並不知道後來的詳情,所以他的態度仍咄咄逼人:“秦林,你敢毆打大臣之子,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耿定向也跳出來,指著秦林冷笑:“秦副千戶,你辦的好案子!本官和劉侍郎昨夜勘問白蓮教徒,已查明連環姦殺案是白蓮教高手做下的。你身為錦衣衛副千戶,不急著查辦案情,卻到玄武湖來打架,分明就是有意寬縱妖匪、姑息養奸,實在居心叵測!本都堂身負朝廷信託,肩荷都察院重任,這就要行欽賜之權,將你革職待參!”

     說罷,耿定向還一振袍袖,滿臉正氣凜然,真和戲台上手持尚方寶劍,口含天憲扶正誅邪的八府巡按一模一樣。

     並沒有預想中的歡呼雀躍,南京各家顯貴的公子小姐們目瞪口呆,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本來正要說出實情,卻被劉一儒和耿定向這番搶白佔了先,看見他倆仍執迷不悟,一時間大傢伙兒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只能是張口結舌。

     秦林卻壞笑著迎了上去,神情謙恭無比,深深一揖到地:“原來如此,下官真是糊塗無能,竟不知道審出白蓮教的事情來,卻不知耿都堂可曾查有實據,口供可曾叫人犯簽字畫押?”

     “休得狡辯!”耿定向厲聲呵斥,得意洋洋的道:“本官久歷都堂,連這個都不懂,還要你一介武夫來教?昨夜早已取了供狀,白紙黑字紅手印,便是你瀆職懈怠、寬縱白蓮教妖匪的鐵證!”

     秦林的笑容越發燦爛,嘴角揶揄的彎了上去,回身指著地上軟癱如泥的劉戡之:“那麼,耿都堂和劉侍郎就把這個白蓮教的妖匪押回去審訊吧。”

     在這一瞬間,秦林的壞笑變得格外陰險,咧開嘴露出的幾顆牙齒閃著白森森的光——兩位大人,可不是我秦某挖坑讓你們跳哦,為了陷我於玩忽職守、寬縱奸邪的境地,兩位昨夜費了不少功夫吧?現在請君入甕,正是理所當然呀!

     耿定向嚇得渾身一跳,劉一儒更是滿臉的不相信。

     可所有的公子小姐都告訴他們,剛才劉戡之親口承認殺害三位女子,並且從他身上搜出了作案工具迷藥、肉凍和角先生,甚至有江陵相府的張紫萱可以作證。

     幾位和耿家有世交的紈絝少爺,滿臉的不好意思,壓低了聲音解釋:“剛才我們正要說出來,沒想到劉老先生和耿老先生就急著……嗨,真是的!”

     劉一儒聽到這裡,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著,抖抖索索的走到兒子身邊,“孽子、孽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劉戡之本已被揍得頭腦發昏,朦朦朧朧聽到父親問,只當是責罵呢,含含糊糊的道:“不是我,那些賤貨勾引,勾引我……”

     聽到這句,劉一儒再也不必往下問了,一個耳光甩到劉戡之臉上,繼而跌坐在地上,抬起手指著秦林,表情如同見了活鬼,喉頭嗬嗬連聲,卻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耿定向的臉色,則像吃了整整一坨牛糞,那麼豐富多彩,紅了黃、黃了又綠,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徐辛夷附在父親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徐邦瑞眉頭一挑,悄悄朝秦林一豎大拇哥:媽的,早看不慣劉一儒、耿定向這兩條老驢,收拾得好,收拾得好哇!

     秦林終於忍不住桀桀壞笑起來,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的感覺,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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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6 20:47:19
二二一章 以德抱怨秦長官

     玄武湖的風波已經過去了三天,南京城的街談巷議仍是沸沸揚揚,風流儒雅的金陵名公子劉戡之,居然是三起連環姦殺案的元兇,這簡直顛覆了人們一貫的認知,成為爆炸性的新聞。

     “看,別以為那些個小白臉多了不起,論起來還不如俺老常踏踏實實呢!”常胤緒在狐朋狗友的聚會上,這樣得意的吹噓著,大大的出了口鳥氣。

     當然他也不忘提到和近來大出風頭的秦林秦長官的關係:“知道錦衣衛秦長官不?燕子磯單騎闖陣,活脫脫的常山趙子龍;揚州平白蓮邪教,忠義無雙;又查明劉戡之的罪行,神目如電——哈哈,那是俺老常鐵哥們!”

     夫子廟前頭的南戲班子火速趕排了新戲,篇目就叫做《劉戡之人面獸心,秦長官慧眼神斷》,據說是蘭陵笑笑生如櫞大筆,寫出的新劇目——人們並不知道這個筆名和應天府尹王世貞之間的關係,不過有心人發現只要南戲班子正在演這齣戲,應天府那些捕快衙役是絕對不會來收茶水常例的,錦衣衛的校尉老爺們路過,也會笑瞇瞇的灑下幾把銅板。

     於是越來越多的戲班子開始上演,夫子廟前面一溜兒戲台上,七八個“秦長官”打擂台,你方唱罷我登場,熱鬧非凡。

     蘭陵笑笑生文筆佳妙,戲文編得跌宕起伏,只要看了這齣戲,觀眾必贊一句英明睿智、剛正不阿的秦長官,罵一句卑鄙無恥、禽獸不如的劉戡之。

     南京刑部侍郎劉一儒的府邸,就在罵聲中漸漸傾頹。

     ……

     劉家老爺是南京刑部侍郎,在張首輔面前都拿得起架子的清流大名士,少爺是金陵城中名公子,以往朝廷官員、儒林清流、江南名士往來如織,真可謂門庭若市。

     可現在用門可羅雀來形容,還遠不能形容劉府的淒涼境地;大門口那些挺胸腆肚的僕役門房早已跑了個精光,只剩下門口兩隻石獅子跑不掉,但被老百姓扔了不少臭雞蛋爛菜葉,本來是威風凜凜的石獅子,這會兒也好像垂頭喪氣一副倒霉相。

     府內更是空無一人,從僕役丫環到馬夫廚娘,沒有誰還會傻乎乎的留下來,早已卷堂大散,朱羅綺戶仍在,衣香鬢影無蹤,那種淒涼勁兒實在可憐。

     劉一儒呆呆的坐在正廳中間的椅子上,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院子裡梧桐樹上僅剩的一片枯葉,也不知怎的滿樹葉子掉光,就剩下這一片,在北風吹拂下搖搖欲墜。

     呼——劉一儒吐出一口濁氣,他的兩隻眼睛發木,臉上的皺玟加深了許多,頭髮變得更加蒼白,憔悴、疲憊,三天裡足足老了十歲。

     能夠坐在家裡,已是格外開恩,劉一儒和耿定向屈打成招,要藉白蓮教妖匪的口供誣陷秦林姑息養奸,殊不知著了秦林的道兒,到頭來自作自受,反把劉家父子和白蓮教扯上關係,當場就傻了眼。

     幸好魏國公徐邦瑞曉得厲害,如果指控身為朝廷正三品大員、堂堂刑部侍郎的劉一儒和白蓮教相勾結,無異於打朝廷的臉、打小皇帝和元輔少師張先生的臉,因此只是趁著秦林的計策,直接將劉一儒革職待參,並沒有以白蓮教的嫌疑將他拘捕。

     而劉戡之就沒那麼好命了,劉一儒和耿定向弄到的證詞上,白底黑字紅手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字字句句指明作案之人乃白蓮教高手,劉戡之還想翻身?立刻就被押入南京錦衣衛天牢,嚴加看守。

     劉一儒慌了神,立刻到處找關係營救兒子,什麼同年同榜同鄉同門找了個遍,可一來死了小女兒的杜侍郎也在活動,必要殺劉戡之為女兒報仇;二嘛案情實在慘絕人寰,為人所不齒;三來這案子又牽涉到白蓮教,誰敢站出來替他說半句話?

     曾經的老朋友全都閉門謝客,為人刻薄的還故意說句:“唉呀,非是小弟不肯幫忙,劉世侄千不該萬不該,怎麼和白蓮教妖匪扯上關係了?這是朝廷深惡痛絕的, 小弟嘛就只好愛莫能助啦。”

     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劉一儒這次終於感同身受,到現在他終於明白自己犯了一個多麼嚴重的錯誤,選擇了一個多麼可怕的對手。

     在劉一儒心目中,秦林簡直就是詭詐而兇殘的惡魔,害得他家破人亡啊——當然,他兒子劉戡之害死三名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讓三個家庭陷入絕望,被害者之中還有戀慕他的殷小姐、信任他的杜小姐,這些事情就被他本能的“遺忘”了。

     進爵也被抓走,人證物證口供齊全,鐵證如山,今天上午傳來消息,南京守備魏國公徐邦瑞已和鎮守太監郭升、應天府尹王世貞聯名把案情奏報京師,建議對劉戡之明正典刑,以申法紀、以儆效尤。

     完了,全記了!劉一儒頹然長嘆。

     這下子劉戡之必死無疑,絕對沒有任何希望了,特別是劉戡之還試圖蹂躪張紫萱,執掌朝政的張居正一定會施加嚴厲的懲罰,決不姑息。

     兒子完蛋了,劉一儒的官也做到頭了,非但如此,劉家出了這麼個禽獸不如的兒子,下場只能是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隱隱約約從夫子廟方向傳來吹打,唱腔清晰的傳入耳中:“秦長官打座在錦衣衙,尊一聲劉公子細聽端的……”

     “遺臭萬年,遺臭萬年啊!”劉一儒面若死灰,路上坐馬車回府,就看見夫子廟前頭唱的什麼戲了,身敗名裂、家破人亡、遺臭萬年,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老爺,新泡的西湖龍井。”劉一儒抬眼看去,僕人來福捧著一杯熱茶奉上,他是身邊僅剩的幾個僕人之一。

     “難得你還沒有走”,劉一儒苦笑著,讓來福把茶放下,不要再到正廳上來。

     又呆坐了片刻,劉一儒將茶一飲而盡,把大廳裡面掛字畫的繩子取了一根,搭到房粱上,底下挽了個圈兒,踩著凳子湊過去。

     風好像更大了,院子裡梧桐樹僅剩的一片枯葉,飄飄蕩蕩的落下,大廳中傳來凳子倒地的響聲……

     來福並沒有走遠,他就待在走廊上,豎起耳朵聽著大廳的動靜,到這時冷笑著哼了聲,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劉府。

     一刻鐘之後,秦林的宅邸,來福跪在地下誠惶誠恐的禀報:“不出秦長官所料,那劉老兒果然羞愧難當,剛剛上吊尋了短見。劉家家眷多在老家,這邊的家僕早已作鳥獸散,除了小的,就只剩兩個老僕。”

     “好,幹得好!”秦林笑容可掬,異常親熱的拍看來福的肩膀:“從今往後,你就是南京錦衣衛庚字所的一名在編校尉了!”

     來福骨頭都輕了二兩,喜不自勝的磕下頭去,渾如鷹犬向主人獻媚:“謝秦長官栽培,小的願為長官效死,如有二心,天誅地滅……”

     哇、哈、哈、哈!秦林奸詐的壞笑著,神情陰險毒辣,頗有史上某位廠公九千歲的氣勢。

     就算長期追隨他的陸胖子、韓飛廉、牛大力等輩,見此情形也不免心悸:幸好是秦長官的下屬,咱們今後還是老老實實忠心耿耿的吧,但凡有丁點異心,還不知落得什麼下場呢!

     秦林目光一寒,臉上仍帶著壞笑:“各位弟兄,劉老先生竟然上吊尋了短見,一位革職待參的正三品大員死於非命,咱們錦衣衛豈能不聞不問?”

     陸胖子、韓飛廉恍然大悟,暗暗朝秦林一豎大拇指:長官的主意,高、實在是高!

     ……

     劉府的家僕丫環什麼的早已樹倒猢猻散,留在府中的只有兩名從老家帶過來的老僕人,他們發現主人上吊自盡的時候,劉一儒早就魂歸地府。

     這兩個僕人是老實的,沒見過多大世面,正在束手無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該怎麼辦,秦林就帶著錦衣校尉們上門來了。

     “哎呀不好,劉老先生怎麼尋了短見?”秦林讓人把劉一儒解下來,貓哭耗子假慈悲,拍著大腿明知故問。

     陸胖子很配合的湊上來:“別是白蓮教妖匪殺人滅口,故意陷害吧?”

     劉大力、韓飛廉和遊拐子開始凶神惡煞的盯著那兩個老僕,嚇得他們心驚肉跳,膝蓋頭安軟,不由自主的跪下了。

     幸好秦林第一句話就讓他們吃了定心丸:“這兩位老人家慈眉善目,本官料定不是兇犯,說不定兇犯還躲在府中,來人吶,給我細細的搜一遍!”

     兩個老僕雖隱隱覺得秦林沒安好心,可剛從嫌疑犯的境地解脫出來,也不敢阻攔校尉們。

     大群校尉蜂擁而入,四處胡亂翻找,並沒有什麼特定的目標,看到值錢的東西就往院子裡搬,陸胖子則帶著幾個心腹,趁亂摸到了後面劉一儒的書房和臥室… …

     兩個老僕看得心驚肉跳,還以為他們要搶東西呢,沒想到秦林讓校尉們把金銀細軟都堆在大廳正中間,拿箱子裝了貼上封條,義正詞嚴的道:“劉戡之自作孽不可活,劉老先生想不開尋了短見,但劉府並沒有被朝廷查抄,這些金銀細軟本官便替劉府先封存了,以免遺失,好等你們老爺的親屬趕來接收。”

     “好人,好人吶!”兩個老僕感激涕零,頭一次看到這世上還有如此好的官兒,想到自家老爺少爺的所作所為,人家這真叫以德報怨了。

     當然,他倆沒有註意到陸遠志從後堂溜出來,一張胖臉笑得異常猥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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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7 19:39:52
二二二章 師姐駕到

     秦林從劉府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不是金銀財寶,而是劉一儒和同僚往來的書信。

     這年頭科舉正途出身的官員,都通過同年同榜同鄉同門的關係,結成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像劉一儒這種層次的部堂大員,和心腹、同僚、門生往來的書信裡,自然會有很多有趣的內容。

     陸遠志、韓飛廉等人並不知道秦林發現了什麼,反正接下來的兩天裡,這位錦衣衛副千戶的心情一直很好,時不時還哼著歌兒,似乎期待著什麼。

     ……

     大江之上,春潮湧動,北方吹來的寒風從領口灌進去仍然冰冷,可已經不像隆冬時節的徹骨生寒,而長江南岸的樹木,仔細看看已有星星點點的嫩綠從枝條間萌出。

     賈富貴的茭白船順流而下,一位氣質宛如空谷幽蘭的少女站在船頭,雙手托著香腮,袖口露出的手腕,嫩白好似雪藕,叫人看了怦然心動。

     不過來來往往的船上各色人等,都不敢多看這位美麗的少女,縱橫長江橫行霸道的什麼鄱陽幫、巢湖十三太保,遠遠看一眼就趕緊避開,比家養的小白兔還乖。

     原因無他,只因茭白船頭高高挑起四隻大官銜燈籠,一隻寫著“錦衣副千戶”,一隻是“武略將軍”,第三隻“軍功加三級”,第四只則是“特旨上騎都尉”,除此之外,舷側還有好幾個橫眉立目望之不似善類的錦衣校尉,個個穿飛魚服挎繡春刀,凶神惡煞。

     長江上下那些江湖幫會,哪個膽子生毛的敢去招惹錦衣衛的副千戶?

     過路的那些個紈絝公子,看見這威勢這派頭也把脖子一縮、舌頭一伸:了不得,如此大張旗鼓,這副千戶的勢力非同凡響!看這船是從上游方向駛來,莫非錦衣衛副千戶只是個幌子,其實是從江陵相府出來的?

     當然不是,張紫萱國色天香,神情中卻帶著幾分機智幾分冷漠,眼神深邃如神秘的星空,衣服也華貴典雅,盡顯江陵相府的權勢地位。

     而船頭這位少女嬌媚動人,神情天真無邪,明淨的眸子彷彿直通心底,喜怒哀樂都寫在臉蛋上,衣飾則荊釵布裙,自有一番天然風韻。不是別人,正是蘄州神醫李時珍的嫡親孫女掌上明珠,近來在荊湖地區聲名鵲起的女醫仙李青黛。

     在船頭癡癡的站了一陣,青黛準備回艙,回頭看見好幾位錦衣校尉都站在艙外等候,她很不好意思:“周大哥、商大哥,我就是出來站一會兒,沒想到帶累你們……”

     “小姐說哪裡話?”六七名校尉齊齊躬身抱拳:“石長官說了,秦長官乃是他過命的交情,又是從咱們湖廣千戶所走出去的英雄好漢,在南直隸替咱外省錦衣衛揚眉吐氣,務必送李神醫和小姐平安抵達南京,但有閃失,提頭來見。所以,下官們都是立了軍令狀才來的,漫說些須江風,就是天上落刀子也萬萬不會躲一下。”

     青黛嘻嘻一笑:吐了吐小舌頭:“石長官真是好心,可也太客氣啦。”

     這時候李時珍也做完了每天早晨例行的五禽戲(中醫保健體操),伸著懶腰走出艙門。

     青黛朝爺爺扮了個鬼臉,撲過去拉著他胳膊:“爺爺起床啦?嘻嘻,以前聽您說出門在外又是什麼盜匪,又是江湖上好多壞人,還有什麼長江水賊,青黛還以為是真的呢,這次出門走了幾千里,連個賊影子也沒看見,這才知道原來爺爺是吹牛呢!”

     李時珍老臉一紅,心道你這小丫頭知道什麼?老夫早年雲醫,不知見了多少江湖上的魑魅魍魎,現在嘛,坐著大官船,掛著錦衣衛副千戶的官銜燈籠,石副千戶還派了一大群錦衣校尉隨船護送,那些個水賊老遠看見就屁滾尿流,哪兒有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來搗亂?

     不過,青黛的心就像水晶玻璃一樣清澈透明,李時珍可不願把那些聳人聽聞的事情告訴她,一邊撫弄孫女的頭髮,一邊慈愛的笑著:“是啊,爺爺吹牛呢,咱們都快到南京了,這一路上運氣倒是不錯,沒人欺負咱們……”

     賈富貴在後面聽了只是笑,有錦衣衛副千戶的官銜燈籠,又有一群如狼似虎的錦衣校尉護送,無論走到哪裡運氣都會很好的,不要說被偷被搶被欺負,你不去欺負別人就算厚道的了。

     當然賈老闆這趟又拉了不少值錢的貨,再次逃掉了沿途的稅和常例,又賺了一筆。

     不僅如此,賈富貴還知道秦林有恩於漕幫總甲田七爺為首的一夥總商,將來他賈某人在長江上下、運河南北的生意可算找到靠山了,等著財源滾滾吧!

     甲乙丙丁四位剛起床,打著呵欠從艙內走出,青黛的梳洗等事情都是親力親為,她們這丫環做得有名無實。好在秦林離開蘄州前,替李時珍在玄妙觀設立了新醫館,其中含有專為女性患者服務的女醫館,她們協助青黛救治病患,倒也不曾閒著。

     “哈——”女兵甲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胸前波濤洶湧,叫幾個護送的錦衣校尉瞧得喉嚨口髮乾,趕緊低下頭去挪開目光。

     “話說姓秦的已經做到了副千戶,升官倒是挺快的呀!”女兵甲撇了撇嘴,恨聲道:“比起來,那討厭的死胖子才是個總旗銜,哼哼,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女兵乙打趣道:“看看,咱們大姐一提就是陸胖子。”

     “三句話不離嘴邊,沒有別的原因嗎?”女兵丙意味深長的笑著。

     “難道……”小丁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就在眾人等她說出期待已久的下文,給女兵甲正面一擊的時候,小丁一臉嚴肅的問道:“他欠了大姐很多錢?”

     呃~甲乙丙三位都有種虛弱無力的感覺,對這呆頭呆腦的傢伙已經不想說任何話了。

     “不過我倒是有點擔心姓秦的,這傢伙其實對咱們挺不錯的,”女兵甲眨巴眨巴眼睛,眉毛擰了起來:“大小姐不會把他整得太狠吧?”

     乙、丙兩位的嘴巴歪了起來,這還用問嗎?咱們英明神武的大小姐,鐵定把秦林整得死去活來、欲死欲仙呀!

     某種程度上,她們其實沒猜錯……

     “可憐的秦長官,”小丁惋惜的撇撇嘴。

     四女的談話,青黛一個字不漏的聽到了耳中,她秀氣的眉毛微微皺起,也替秦林擔心,因為前些天徐辛夷寄來的信上可是說得很厲害,可以看出提到秦林的時候她滿肚子火氣呢!不知道她要做出什麼事來?

     另一方面,青黛小小的心頭也存著些兒擔心:和秦哥哥分別已有幾個月,南京那麼多高官顯貴家的千金小姐,他會不會認識別的姐姐,就把青黛給忘了呢?徐辛夷的信上,可是有意無意提到江陵相府那位貌若天仙的千金小姐呀!

     “青黛只是個滿山亂跑的野丫頭。”想到這裡,小青黛就苦惱的嘟起了嘴巴,不過她很快就捏著小拳頭給自己打氣:不會的,秦大哥不會忘了我,他說過的!他都親過青黛啦!

     在李青黛水晶般透明的心裡面,男女之間的親吻就是最堅貞的承諾,絕對不容懷疑。

     想到秦大哥曾經輕輕啄過自己的臉蛋,小青黛的心就像蜜一樣甜,臉蛋兒卻有些發熱了。

     ……

     船過大勝關就快到南京了,遠處一艘長江水師的大戰船齊頭迎了上來,船首一位操江提督府的千戶,瞧了瞧茭白船掛的官銜燈籠,當即單腿跪下自報官銜履歷:“標下操江提督府南京江防營千總黃得勝,萬曆五年賞加千戶銜試用,奉國公府徐大小姐令,在此恭迎李神醫、李小姐!”

     萬曆年衛所軍制崩壞,雖舉人亦可私自使喚兵丁,徐辛夷是國公府大小姐就更不用說了,她一句話這些個軍官都當作火急軍令來辦,黃得勝奉令來領航,便是拿出迎接上官的體統,絲毫不敢懈怠。

     若是軍中上官,照例便要喊起去,黃得勝才好重新站起來,可李時珍、李青黛爺孫哪兒懂這個?一個抱拳打躬,一個和這位軍爺道萬福,偏沒喊那句。

     黃得勝腦門上汗珠子直冒,不知如何是好,幸虧甲乙丙丁四女兵懂得行情,齊聲喊起去,黃得勝才從甲板上爬起來,又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禮,這才指揮大兵艦在前領航。

     走了不多遠,前頭又有十艘一水兒嶄新的大漕船一字排開,全都扎著紅燈籠、彩緞、彩旗。

     黃得勝這回就不客氣了,趾高氣揚的喝令:“讓、讓開,擋爺的路,違了國公府鈞旨,叫你們個個殺頭!”

     為首的大漕船沒理會黃得勝,一個文士模樣的人衝著茭白船喊:“可是蘄州李神醫和女醫仙到了?漕幫兄弟在此恭候大駕!”

     李時珍看看孫女,又看看漕幫,兵船還知道是徐辛夷派來的,這漕幫又是誰的面子?長江流域加上京杭大運河,漕幫可是最大的幫會呢。

     管不得許多,李時珍點了點頭。

     十條漕船同時歡呼起來,登時鑼鼓喧天舞起了獅子,成百上千精壯大漢披著紅站到甲板上,齊聲叫道:“漕幫上下替秦恩公恭迎師父師姐,恭祝李神醫壽比南山,女醫仙與恩公花好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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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章 三英會

     “胡鬧!誰讓你們告訴田總甲的?鬧這麼一出,讓人家說本官飛揚跋扈?”秦林朝著陸遠志一瞪眼,幾個手下里頭牛大力老實本分,韓飛廉相對拘謹,遊拐子是後來加入的關係更疏遠一點,只有胖子會搞怪。

     陸胖子甩著胖臉乾笑兩聲,搓著手道:“秦哥啊,田總甲問小弟我的師祖和師妹什麼時候來,小弟總不好不告訴他嘛,可沒提到您老人家哦。 ”

     “狗日的胖子,鐵定受了老田的賄略,把本官都出賣了!”秦林黑著臉把手一揚,作勢欲打。

     陸胖子趕緊把頭一低,也不知他圓滾滾的身材哪兒來這麼靈活,哧溜一下就躲開了老遠,嘟嘟囔囔的道:“好兇,好兇,長官對自己弟兄也要行軍法。”

     韓飛廉、遊拐子把他拉到一邊,“知道為什麼秦長官要揍你——他都叫女醫仙做師姐,你還喊師妹,你架子夠大哇?”

     陸胖子扛眼睛滴溜溜一轉,恍然大悟。

     ……

     秦林和弟兄們插科打諢,碼頭上迎接的人卻不止他這一撥,左邊隔著兩丈遠是戎裝貫帶的徐辛夷,一襲猩猩紅的戰袍裹著高挑的身段,英姿颯爽,麾下眾女兵鶯聲燕語,踮著腳尖望茭白船上,分別數月的甲乙丙丁四位姐妹。

     右邊同樣隔著兩丈遠則是張紫萱,仍作男裝打扮,描金繡鳳的雲錦袍燦若朝霞,頭頂瓔珞束髮金冠熠熠生輝,如瀑的青絲從腦後披下,襯得容顏嬌美絕倫,一眼便知是位國色天香的麗人;兩位兄長則穿著鶴氅頭戴綸巾,陪在她身邊。

     徐辛夷除了關心漸漸駛近的茭白船,時不時還瞟一下右邊,“哼,本小姐與青黛妹妹本來就是閨中密友,你來湊什麼熱鬧?”

     徐大小姐可不是陪秦林來的,她和李青黛早在一年之前就相識了,因為一廂情願要替她和荊王世子朱由樊做媒,反而鬧出後面連串啼笑皆非的事情,不但青黛便宜了秦林,連她自己好像也搭了進來……

     哼!徐辛夷壓平煩亂的心緒,狠狠朝張紫萱瞪了一眼。

     正好張紫萱的目光也轉到這邊,看到徐辛夷,她斜飛入鬢的修眉向上一挑,眼神也瞬間變得捉摸不定。

     看到從來都是從容淡定的妹妹很有些不同以往,張敬修、張懋修兩兄弟對視一眼。

     “咳咳,愚兄可是陪你來了,等會兒…………”張敬修隱隱捏著把汗。

     張懋修撓撓頭,直截了當的道:“若單是女醫仙李小姐,倒也好說,讓她做平妻想必李家也是樂意的,可看徐小姐那個樣子,恐怕要從中作梗呢。”

     因為秦林的努力,興國州清量田畝一案,發現了新政某些方面的弊端;漕銀失竊案引出招撫五峰海商,成功消弭了清流對新政一條鞭法的攻擊,將來五峰海商的崛起和海貿稅收的增多,也將成為張居正打擊江南權貴走私集團、增加國庫收入的助力;當然,新近查明劉戡之連環姦殺案,張居正又可以藉機大做文章,從中樞到地方完成一番洗牌佈局了,但算算時間,加急快報還沒有走到京師,還得等些天再說。

     前幾天從朝中有家信來,張居正對秦林頗為讚賞,隱晦提到招婿的意思,也是徵求女兒的看法。兩位兄長問起,張紫萱當然紅著臉兒玩弄衣角。智謀超群的相府千金,在此時此刻也與百姓女兒家沒有任何區別。

     做哥哥的哪有不明白妹妹心思的?兩位張公子早就懂了。

     此時張懋修說讓李青黛做平妻,其實乃是好意,畢竟這個時代以相府千金的身份,就算嫁給親王、尚書公子也是正妻,李青黛不過知縣之女,若張紫萱為正妻,她為平妻已是格外優容了。

     張敬修聞言點點頭,又皺了皺眉:“以愚兄之見,其實李姑娘是好說話的,倒是徐小姐不好說話——她究竟是幫著李姑娘呢,還是?”

     張紫萱朝哥哥翻了翻白眼,徐率夷的舉動,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哼哼,難道我張紫萱,還怕了你徐辛夷?

     碼頭之上,兩位小姐氣勢逼人,充滿了火光的眼神在空氣中碰撞……

     身處其間的秦林秦長官,額角的汗珠子就開始往下滴了,可這怪得誰來?誰讓丫的亂摸相府千金的胸部,亂抱國公府大小姐的小蠻腰?

     那隻茭白船終於靠岸了,李時珍笑瞇瞇的攜著青黛走下來,秦林自是走上去深深一揖到地:“世侄孫恭迎太世叔,多日不見,太世叔精神越發健旺。”

     “好、好!”李時珍呵呵笑著,異常高興。

     他是過來人了,如何不知道徐辛夷信裡頭的意思?分明就是說江陵相府那位張小姐也看上秦林了嘛。雖然知道秦林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李時珍也免不得替寶貝孫女的婚事擔著心。張小姐的父親權傾天下,秦林攀上高枝絕對可以平步青雲,又兼老早就聽說張居正的獨生小女兒貌若天仙,恐怕秦林一時把持不住啊………

     直到漕幫幫眾喊出花好月圓四字,老神醫才放了心,雖然大江之上如此大張旗鼓顯得孟浪了點,可對青黛的心意那是絕對沒變了,而且秦林沒叫師祖而是叫的太世叔,也是按未婚別女婿的規矩。

     “秦哥哥!”青黛從爺爺身後冒出來,衝著秦林甜甜的一笑。

     秦林登時心頭一盪,無論破案過程中遇到了多少魎魅魍魎,無論見識了多少人心的黑暗,只要看到如此燦爛純真的笑容,目光與青黛清​​澈見底的眸子一觸,登時就襟懷開闊,心情爽朗。

     徐辛夷則故意落後了一步,要看張紫萱笑話,剛才路上相遇互相之間就不理不睬,站在碼頭上等了老半天也沒說半句話,都憋著勁兒呢!她倒要看看張紫萱以什麼理由去和青黛說話。

     哼,現在就要拿出大婦的範兒嗎?還得問問本小姐答不答應!

     沒想到出馬的不是張紫萱,而是張敬修,他笑著恭恭敬敬的朝李時珍施禮:“神醫安好?晚生當年病重,還是神醫妙手施救……這是捨弟懋修,舍妹紫萱,見過李神醫。”

     張紫萱朝著李神醫盈盈一福,笑容如夏花般綻放,然後把青黛一拉:“這位就是女醫仙青黛妹妹吧?聽說你在嶄州玄妙觀救治病患懸壺濟世,姐姐羨慕得很呢……”

     李青黛抿著嘴笑笑,老實說最開始她對素未謀面的張小姐是存著點小小的不滿,可現在一見面,張紫萱笑容宛然、和藹可親,容貌又美得如同天仙,青黛只覺她像個大姐姐一樣可親可愛。

     “妹妹也聽說過張姐姐的事情呢,是姐姐陪著秦哥哥辦的白蓮教案子吧……”青黛急於問秦林的所作所為,因為這些都是叫她驕傲的呀!大庭廣眾之下不好問秦林,只好向張紫萱打聽了。

     “太太太狡猾了!”徐辛夷看得目瞪口呆,“什麼嘛,居然騙青黛叫她姐姐!”

     這個姐姐妹妹可不能胡亂叫啊,都有含義的………

     “就算叫姐姐,也該叫本小姐吧!”徐辛夷排開眾女兵,像個男孩子似的跑過去,把青黛肩膀一拍,爽朗的笑道:“青黛妹妹,哈哈,好久不見! ”

     見是徐辛夷到了,青黛越發高興,乳燕投林般撲進她懷抱,親親熱熱的道:“徐姐姐,原來你也來了呀,對了,這位張姐姐你們是一起來的吧?嘻嘻,她很溫柔啊,人也好,一點也不像你信上說的那麼狡猾呢!”

     好哇!張紫萱的眼神一下子變得犀利,狠狠的磨著牙齒:徐辛夷你個男人婆,居然敢背後說我狡猾,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辛夷一個頭兩個大,摸摸青黛,心道我的好妹妹誒,信上說的你怎麼就說出來?不過幸好,青黛也叫她做姐姐了,稍微心理平衡一點。

     不過張紫萱豈肯就此放過?她盈盈一笑,把青黛左手輕輕挽住:“是啊,姐姐最狡猾了,那些個胸大無腦的笨丫頭,總要被姐姐騙得暈頭轉向呢。”

     青黛嘻嘻笑著,搖搖頭:“不像,姐姐可不像壞人。”

     這次輪到徐辛夷磨牙了,可她嘴上說不過張紫萱,就把青黛右手一扯也挽起來,氣鼓鼓的道:“青黛妹妹既然到了南京,姐姐總要盡地主之誼的,我看吶要不是本小姐跟著,有些居心不良的傢伙把你賣了,你也不知道。”

     這才叫三個女人一台戲,秦林早已看得傻了眼,苦笑著朝李時珍做了個無奈的手勢,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殊不知李時珍反倒不像開始那麼擔心了,捋著鬍鬚老神在在的笑:看樣子徐小姐和張小姐雖然脾氣各有古怪,卻不是什麼妒婦,青黛再怎麼也有個平妻位置,餘下的就隨那兩位爭去吧!

     “秦世侄啊,你挺不錯,老夫醫館之中,就屬你最有出息了!”李時珍笑得非半開心。

     秦林一腦門的汗,此時此刻說有出息,貌似語帶雙關哪……

     “餵,她們在做什麼?”女兵甲被眾位姐妹簇擁著,扭頭看著三位小姐,不解其意。

     “應該是在爭什麼東西?”乙、丙兩位也撓著頭皮。

     “哈哈,我知道!”小丁極有把握的說出了真相:“大小姐和張小姐都喜歡上青黛小姐啦!”

     眾人絕倒:繞口令似的,這都什麼跟什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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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章 紫青雙姝

     秦林對李時珍執世侄孫的禮節,將那座大宇院的最後一進騰給李時珍居住,青黛歡呼雀躍著衝進河房,趴在窗台上看秦淮河來來往往的畫舫,拉著張紫萱、徐辛夷問長問短,一會兒好奇畫舫飛簷上的鎮河獸,一會兒又有二層樓帶西番雜耍的大船過來,拍著手歡呼,灑下銀鈴般的笑聲。

     “分明還是個小女孩嘛……”秦林邊想邊從旁邊打量青黛,卻見她嬌媚的臉蛋宛如凝脂,雙頰帶著健康的淡淡紅暈,身材凹凸有致,楊柳小腰盈盈一握,胸口雖不像徐辛夷那麼“偉大”,卻也頗具規模,自有種少女的青澀可愛。

     心頭怦然一動,秦林壞笑著摸了摸下巴:嗯,似乎我也有變身黏黏怪叔叔的潛力?

     青黛身旁的張紫萱則成熟得多,苗條的身段婀娜多姿,一頭如瀑的青絲披散下來,越發顯得肌膚瑩白如玉,修眉斜飛入鬢,鳳目深邃迷離,真叫人色授魂與。

     偷窺被張紫萱發現,似笑非笑的朝秦林瞥了一眼,卻並無責怪之意,倒是隱隱含著幾分自得。

     秦林心頭有鬼,趕緊挪開目光,無意間掃​​到另一邊的徐辛夷,登時就呆住了:徐大小姐很沒形象的趴在窗台上,上半身向前傾伏,胸口兩團緊緻挺拔的山峰簡直觸目驚心,順著小蠻腰往下,兩條緊緊併攏的大腿往上,豐腴的臀部高高翹起,和低伏的小蠻腰形成了完美的S形弧線,那臀瓣圓潤挺翹,直如一輪明月。

     喉頭髮幹、心跳重得像打鼓,秦林抓著腦袋就往外走:“不行了,太、太刺激了……再呆下去老子會變身午夜人狼的!”

     於是,待在外間的陸胖子、韓飛廉等人就看見英明神武的秦長官面紅耳赤,捏著鼻子往外衝,“茶、涼茶在哪兒?”

     正月裡喝涼茶?還有他捏著鼻子幹嘛?

     陸胖子正好手上捧了一杯茶水,見秦林要得急,就趕緊雙手捧著遞過去。

     這時候當然沒涼茶,幸好胖子已經捧了一陣,茶水不燙只是溫的,秦林也管不得許多,咕嘟咕嘟—口氣把茶喝乾了。喘著氣在太師椅上坐了一陣,秦林的臉色卻變得越發紅潤,簡直就像廟裡頭的關二爺。

     “這、這是他媽的什麼茶?”秦林只覺身上熱得慌,汗水順著脖子流。

     陸胖子眨巴眨巴眼睛:“正月裡喝的參茸暖身茶啊,秦、秦、秦哥,你怎麼啦?”

     不但陸胖子聲音開始打顫,牛大力、韓飛廉和遊拐子也全都用驚怖的眼神盯著秦林。

     “沒什麼,開春了火氣大。”秦林面無表情,鼻血正在撤著歡往外淌……

     ……

     接下來幾天秦林忙著辦鉛筆工場,這次柳華父子也帶著工匠和器具隨船來了,秦林在長干外頭買了一片房子,把工場設在裡頭。

     現在對於秦林來說,辦鉛筆生意所能得到的金錢已是其次,他更想用這玩意兒的普及提高刑偵水平。

     刑偵工作中鉛筆用處很多,比如這時候沒有照相機,如果用鈴筆速寫的方式把犯罪現場畫下來,可以部分起到現場照相的作用,單單是確定現場屍體、血跡和遺留物的對偵破大有裨益;發海捕文書更是用得上,這個時代衙門書吏用毛筆劃的影形圖實在太坑爹了,像魯智深站在佈告底下愣沒人認出他來,這種事情絕不是施耐庵胡編亂造的,秦林可不希望將來他破了案子,罪犯卻滿天下亂跑就是抓不住。

     秦林忙著做這件事,青黛自有張紫萱、徐辛夷兩位姐姐陪著大逛南京城。

     兩位千金小姐像是在爭什麼似的,每天都跑來約青黛,反而把秦林甩在一邊,從早到晚在外瘋跑,弄得他欲哭無淚:其實,身為黏黏怪叔叔的我,也想陪小蘿莉看金魚啊……

     這時候都講三從四德,官宦、富戶家待嫁閨中的少女,往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李青黛在嶄州除了陪爺爺上山採藥之外,一年到頭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

     但現在李時珍不管孫女了,成天任她隨兩位姐姐外出遊玩,一來是老人家畢竟有點老觀念,覺得出嫁從夫,青黛既然和秦林定了婚約,就是秦家的人,只要秦林不介意她出去就行;二來嘛,提前和這兩位打打交道也好,還不知將來哪位是秦哥兒的正妻呢?

     青黛可沒想那麼多,樂得像出籠的鳥兒,和徐辛夷、張紫萱在偌大一座金陵城裡頭逛,秦淮風月、雨花春風、市井繁華,一一領略。

     唯一有些遺憾的是,秦林秦哥哥沒有陪在身邊。

     一位相府千金、一位國公府的大小姐,再加上嶄州來的女醫仙,在南京城裡頭亂逛,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聲名鵲起……

     這天三人在雨花台遊玩了回來,就在聚寶門外一座茶樓上歇息,正從樓梯往二樓走,就聽見上面有人大聲說:“嘖嘖,那紫青雙姝真正貌若天仙,小生老遠看見就覺得魂靈兒飛在了九霄雲外,一步也挪不動了……”

     青黛聽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什麼紫青雙姝啊,姐姐帶我去看看行嗎?”

     張紫萱便站定腳步,又側著頭聽了一會兒,忽然臉就有些發紅,把青黛小臉蛋輕輕一揪:“我的好妹妹也,他們說的就是、就是咱們倆。”

     原來張紫萱名字裡頭有個紫,李青黛有個青,南京的好事之徒便稱她們為紫青雙姝,讚為南京眾多千金小姐中,最頂兒尖兒的人材相貌。

     青黛倒是沒有不好意思,她心底單純,別人說她漂亮,自是有些高興。

     徐辛夷卻臉色有些不好看了,狠狠一捏拳頭:敢情本小姐最醜?是可忍孰不可忍!

     樓上那人又大聲道:“可惜、可惜,紫青雙姝雖然天仙化人,卻被一人所得,南京就算再多登徒子也絕對不能一親芳澤!此人勢力極大,橫行霸道,漫說你朝廷大員、紈絝公子,也萬萬不是他的對手!”

     底下人一片聲的問那幸運兒是誰,有如此厲害。

     張紫萱和青黛對視一眼,臉兒都變作奼紅,這饒舌之人說的,除了秦林之外還能有別人嗎?青黛倒也罷了,張紫萱可從來沒有挑明呀,臉蛋燒得有些厲害。

     誰也沒料到,樓上那人一拍桌子,斬釘截鐵的道:“獨占紫青雙姝的不是別人,正是魏國公府那位刁蠻霸道的徐大小姐!她生來不好鬚眉男子,卻喜歡閨閣千金,實在是個異數,手下女兵如狼似虎,魏國公又任意驕縱,便是王孫公子也不能與之抗手……”

     我倒!徐辛夷有種虛弱無力的感覺,張紫萱和青黛也哭笑不得:說半天,照這人的​​說法秦林反倒被徐辛夷橫刀奪愛?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徐辛夷銀牙一挫,蹬蹬蹬就往樓上沖,什麼人敢如此信口雌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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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章 老瘋子

     長干就在聚寶門外,是金陵城南一片居民區,秦林的鉛筆工場就設在那裡,所以每天辦完了工場的事情,就經過聚寶門回城內宅邸。

     這天下午他剛和陸遠志兩個從工場走到聚寶門外,就聽見路邊一座茶樓裡打得稀里嘩啦,杯兒壺兒亂砸,又摻雜著甲乙丙丁四位的嬌叱。最後咚的一聲悶響,一個頭髮鬍鬚焦黃的半老頭子被打了出來,摔了個大馬趴躺在街心,哎唷哎唷的直哼哼。

     “哼,敢罵我家大小姐,揍死你個老不修!”女兵甲得意的拍拍手掌。

     乙丙兩個把捲起來的袖子往下放:“膽大包天,還以為手上多厲害,原來是個死鴨子——只有嘴硬。”

     就連年紀最小的小丁也氣鼓鼓的,捏著拳頭喊:“打死,打死!”

     忽然看見秦林和陸遠志兩個就站在不遠處瞧著這邊,嘴巴張得老大,她又呀的叫了聲,立刻把手往背後一藏,一臉無辜的表情,傻乎乎的呵呵笑:“沒看到,沒看到,小丁乖乖的,什麼都沒做哦……”

     秦林和陸遠志頗為詫異的,看了看街心那半老頭子,約莫五十來歲,頭髮鬍子黃不溜秋的,一張臉又黑又瘦,看上去十分猥瑣下流,只是一雙小眼睛頗有些不同尋常的神采。

     初春天氣還冷,這半老頭子竟沒穿大棉衣,只穿了件東飄西蕩的夾襖,裡頭黑乎乎的棉絮和看不出來究竟是什麼的玩意兒從破洞露出來,顯得極為落拓,身板也瘦得不成話。

     這頓打可不輕,半老頭兒身子骨都快被甲乙丙丁拆散了,躺在街心哼哼唧唧,看樣子一時半會兒起不來。

     難道就這麼一干瘦猥瑣半老頭子,竟是什麼採花賊、飛天大盜之類的角色,聯手能和白蓮教長老過過招的甲乙丙丁,居然和他乒乒乓乓打了半天?

     秦林不敢怠慢,讓胖子看住老頭兒,自己走進茶樓。

     哎喲媽呀!秦林真被唬了一跳,卻見茶樓裡頭的茶客被打得七零八落,一個個東倒西歪的呻喚呼痛,盤兒杯兒壺兒碟兒全都粉碎,就連桌子板凳也拆爛不少。那店家和茶博士都縮在老虎灶後頭,只露出個腦袋,滿臉驚恐之色。

     甲乙丙丁四個闖禍精靠牆站著,滿臉堆笑,裝成十足十的乖寶寶。

     樓梯腳步聲響,張紫萱、青黛、徐辛夷走下樓來,一個個氣憤憤的,就連天真老實的青黛也忿忿不平。

     看到秦林在這裡,青黛先怔了怔,繼而喜道:“秦哥哥,把那壞老頭子抓起來,他是個壞蛋!”

     原來剛才老頭子在茶樓胡說八道,三女走上樓去當面駁斥,孰料他不但不道歉,話還說得越發不堪,污言穢語簡直和瘋子差不多,最後惹惱了徐辛夷,一聲令下甲乙丙丁四位女兵立刻大打出手。

     好些個聽老頭子說香艷故事的茶客們,認得徐辛夷的就趕緊開溜,那不認識她的正聽到興頭上被打斷,又見她們年輕漂亮以為好欺負,怪腔怪調的調戲,三句不和也捲了進來,登時整座茶樓打成一片。

     到底徐大小姐武功不錯,四女兵又訓練過分進合擊之術,茶客烏合之眾自然不是對手,被這群母老虎打了個落花流水。

     青黛口無遮攔,把猥瑣老頭子說的徐辛夷“霸占”她和張紫萱之事也說了出來,秦林聽得血脈賁張,腦中自然而然的浮想聯翩:徐辛夷只著胸衣,甜蜜的嘴兒高高嘟起,修長的雙腿緊緊絞著,左邊摟著輕紗遮體的張紫萱,右邊青澀可愛的李青黛鑽在懷中,肌膚交纏,香艷無比……

     邪惡啊邪惡!

     秦林情不自禁的看看徐辛夷,又瞅瞅張紫萱,心下暗道要是真有那麼一天,老子就在門外偷窺,等到三女意亂情迷之時再衝進去,哇咔咔咔……

     心有所想,臉上就有什麼表情,在張、徐二女看來,此時的秦林神態之猥瑣淫賤,比起門外那死老頭兒也不遑多讓,恨得她倆牙癢癢,只想沖上去把秦林狠狠咬一口才解氣。

     “秦哥哥,你在想什麼呢?”青黛搖著手臂,把快要流口水的秦林拉再現實。

     啊?秦林怪笑一聲,揪揪青黛的臉蛋,正準備賠償茶樓老闆的損失,徐辛夷已摸出會票賠了,那老闆自是千恩萬謝,實在沒想到徐大小姐會賠東西,連聲道:“謝大小姐賞,小的謝過徐大小姐!”

     本地茶客早就溜了,留下來打架的多是外地來南京的商販或者士子,聽說是徐大小姐,登時個個傻眼,有人低聲嘟噥道:“天,惹到這位姑奶奶,咱們還有命嗎?”

     識趣的趕緊跪著磕頭:“小的不該嘴裡不干不淨,小的這張嘴該死!”

     有人更開始打自己耳光——在家鄉就算惹到縣太爺的公子、千戶的小姐,不死也得脫層皮啊,沒想到來南京就得罪了國公府的大小姐,還不得下天牢待罪?

     殊不知徐辛夷只是雙手叉著小蠻腰,十分豪氣的哈哈大笑,將手一揮:“本小姐大人大量,才不和你們計較,都走吧。”

     茶客們一怔,實沒料到傳說中凶​​悍刁蠻的徐大小姐如此好說話,一個個低著頭紅著臉抱頭鼠竄,心頭卻是慶幸不已,跑了老遠還互相說: “紫青雙妹果然貌若天仙,徐大小姐也果然刁蠻,幸好她沒趕盡殺絕,否則咱還有命生離南京嗎?”

     “是啊,徐大小姐雖然兇了點,心胸倒是寬廣。”別的茶客也點頭贊同。

     被打得滿頭包還感激涕零,倒不是他們有被虐狂,而是沒有誰會傻到去和國公府的大小姐作對。

     秦林和三女開開玩笑,便準備離開茶樓,那摔在街心的猥瑣老頭子正被幾個應天府的捕快捉起來。

     為首的捕快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董超,這些捕快在秦林、徐辛夷面前乖得像小白兔,對付三教九流卻兇如豺狼,正正反反幾個耳刮子就把老頭打得嘴角流血,厲聲喝問道:“好個妖言惑眾的賊子!光天化日之下,聚眾亂講,莫不是白蓮教的妖人?小的們,把他捆緊了,押回去好生勘問!”

     這些捕快是得知茶樓有人打架之後急忙趕來的,看到是徐辛夷、張紫萱兩個惹不得的姑奶奶在這裡,登時嚇得屁滾尿流,只敢躲得遠遠的,順手抓了個街上逛的光棍問問詳情。

     弄清了原委,捕快們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了,為了討好徐、張兩位小姐和秦長官,立刻給猥瑣老頭子硬栽一個白蓮教妖人的罪名。

     董超朝著秦林點頭哈腰滿臉媚笑,他手下那群凶神惡煞的捕快則把那老頭子捉住,不由分說就砸上了重枷,又拿七八根鐵鍊子交錯鎖著,加起來怕不有幾十斤重,壓得這乾瘦老頭兒彎腰駐背,滿臉通紅,賽如一隻大龍蝦。

     青黛本惱恨此人污言穢語,還求秦林把他抓起來,可她心底純良明淨,見老頭兒被整治得夠嗆,又動了惻隱之心:“秦哥哥,算了啦,你替老頭兒求求情,讓捕爺們不要誣陷他是白蓮教。朝廷殺白蓮教好厲害的,咱們醫館開草的張、白兩個壞蛋,就是因為這被殺了。”

     陸胖子在旁邊聽得嘿嘿冷笑,敢情小師妹還不知道張建蘭、白斂兩個傢伙是怎麼死的,說到底還是咱們家秦長官兇殘啊……

     秦林笑笑,本來就是口舌之爭,那老頭子瘋瘋癲癲說不定根本就是個老瘋子,何必跟他計較?便準備叫捕快把他放了。

     話還沒出口,那老頭子就在重枷和鐵鍊的重壓之下,兀自要努力抬起頭,掙得臉紅脖子粗,鼓著眼睛,改用四川話瘋叫:“我徐渭忠於朝廷,丹心一片,就算一張嘴臭了些,也不該被汝等栽做白蓮教妖匪!哇呀呀,老子不活了!”

     秦林聞言心頭一動,眼睛瞇了起來,仔細打量那老頭子,卻見他雖然窮困潦倒,精神卻極其健旺,甚至可以說帶著某種病態的亢奮,眼神時而深不可測,時而又像白癡一樣呆著凝視一點。

     路邊有兩位中年文士看著直搖頭,其一嘆道:“徐渭徐文長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自從胡大帥蒙冤下獄,他就瘋瘋癲癲,都痰迷心竅啦!”另一個人也搖搖頭,非常惋惜的道:“當年的吳中才子,一輩子就這麼毀了,真正老天不公。”

     秦林至此完全確定此人的身份了,頓時兩眼放光盯著那人,活像他是一整箱的銀錠。

     徐渭徐文長乃是明代江南最有名的才子,他六歲讀書,九歲便能作文,十多歲時仿揚雄的《解嘲》作《釋毀》,轟動了全城,當地的紳士們稱他為神童,比之為劉晏、楊修。

     和劉戡之那種狗屁不通、只懂點酸詩的所謂才子不同,徐渭能文能武,嘉靖三十六年,他以才名為總督東南軍務的抗倭大帥胡宗憲所招,入幕府掌文書,受胡宗憲倚重,以軍師身份出謀劃策,為平定倭亂、招撫汪直做了許多工作,對沿海百姓而言可謂是功在千秋。

     不料風雲突變,汪直被斬,胡宗憲蒙冤下獄,徐渭的一番心血付諸流水,眼看東海之上群寇橫行、江南各地民不聊生,他心痛如絞,又聽聞胡宗憲冤死獄中的消息,登時患上了失心瘋,連續自殺九次,又錯手殺死子妻子,足足蹲了七年大牢才放出來,精神也有所好轉。

     萬曆四年夏,徐文長年輕時代的朋友,這時已經做到宣化巡撫、擔負北部邊防重任的吳兌邀他北上,徐渭便來到宣化幕府,致力手邊防工作。

     只可惜徐渭身體垮了,不適應北方邊塞的氣集,只幹了一年便輾轉回家,窮困潦倒,這次到南京打秋風,他瘋病時好時壞,於茶樓閒坐時胡說八道,又惹惱了徐辛夷,引來大禍。

     秦林本來就聽說過徐文長大名,又從張紫萱、金櫻姬口中了解到他輔佐胡宗憲招撫汪直的事情,此時見了本人,自是起了招攬之心。

     一邊點頭,一邊皮笑肉不笑的走過去,秦林目光只在徐文長身上打轉,活像他是一隻香嘖嘖的金華火腿。

     饒是徐文長骨頭硬、心眼瘋,此時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只覺在秦林面前自己已成了猛獸爪下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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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章 奸雄心計

     身患瘋病之人往往有著超越正常人的本能直覺,發覺秦林來者不善,徐文長立刻退了兩步,滿臉警惕。

     董超正朝著秦林點頭哈腰呢,見徐文長這個樣子,立刻舉起巴掌要打:“你個老瘋子,可知道這位長官乃是……”

     話還沒說完,秦林搖搖頭,讓董超住手。

     眾人正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只見秦長官滿臉堆歡,拱手衝著老瘋子笑道:“徐先生受委屈了,本官素知先生忠義,當年因奸臣當道忠良被害,才憂憤成疾,殊為可惜。”

     忽然又臉色一板,沉聲對捕快們道:“徐先生乃天下大才,豈能因言語小過而折辱之?還不快替先生解開!”

     董超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不禁呆了一呆,幸虧他久歷公門,曉得里頭的彎彎繞,立刻陪著笑臉替徐文長解重枷和鐵鍊子,嘴裡嘀嘀咕咕念叨道歉的話。

     秦林也裝模做樣的親手去解鎖鏈,演戲要演全套嘛。

     徐辛夷看得莫名其妙。自言自語道:“秦林這傢伙搞什麼鬼?額,好像在哪兒看過這一出啊,怎麼本小姐瞧著眼熟呢?”

     “曹孟德吧,”張紫萱撇撇嘴,秦林這套花活瞞得了別人可瞞不過她。

     徐辛夷恍然大悟,三國演義裡頭每逢曹公出場必有“親解其縛”和“厚葬之”兩大法寶,招攬降將用前者,殺了人又假惺惺賣好就用後者,可謂看家本領,用起來無往不利。

     秦林也用這招,滿心等著徐文長推金山倒玉柱,口稱“宋哥哥在上受俺一拜”,哦不,錯了,穿越成水滸了,應該是雙手抱拳,大叫一聲長官如此相待,末將願降。

     沒想到鐵鎖鏈解開之後,徐文長拍拍身上灰土,非但一點兒也不配合,還睜著雙怪眼冷笑連連,口音又變成南京官話了:“賊官騙得誰來?你身帶梟雄之氣,眉淡而額寬、鷹視而狼顧,相書有云'眉淡額寬心難測,鷹視狼顧是奸雄',徐某才不上你的當!”

     噗——徐辛夷笑得前仰後合,張紫萱忍俊不禁,青黛也抿著小嘴嘻嘻直樂。

     女兵甲有些沒看懂:“秦公子究竟在幹啥?”

     乙和丙對視一眼,同時搖搖頭。

     “我知道我知道,”小丁蠻有把握的說:“秦公子找那老瘋子看相呢!”

     哼哼……甲乙丙三位同時挑起眉頭,瞇上眼睛,從鼻子裡哼了兩聲,哭笑不得。

     秦林頭一次大撒王霸之氣居然完敗,暗道莫非歷史名人的招募難度都是級任務?不過他從來不迷信什麼大牛人多了不起,能為我所用當然好,不能的話秦爺也不屌他。

     笑容忽的一下收了,秦林百無聊賴的揮揮手:“看來本官和先生無緣,董捕頭啊,還是把徐先生鎖回應天府吧。”

     我靠!董超一個趔趄差點就摔了個倒栽蔥,秦長官這臉翻得也太快了吧,剛才還在“先生大才”,立馬又變成鎖回應天府,真是殺伐果斷!

     不過他也就是個聽命行事的小角色,聞言毫不遲疑的指揮捕快們把徐文長又給鎖上了,老頭子立刻又變成了大龍蝦,可看他那樣子,衝著秦林直咧嘴,似乎還挺開心。

     果真是精神病人思路廣,弱智白癡歡樂多?

     徐辛夷和青黛兀自笑個不停,張紫萱的笑容卻凝在了臉上,看著秦林背影連連點頭,越來越覺得這傢伙很腹黑,勇毅果決,正是成大事立大業的人物。

     秦林帶著些小失望轉身就走,也不理會徐文長和捕快了。

     徐辛夷一邊笑一邊說:“哈哈,秦林,本小姐終於看到你吃癟了,怎麼樣,老瘋子不好招惹吧?”

     話音未落,被捕快押著的徐文長忽然像發了瘋一樣掙紮起來,大聲叫道:“秦林,你說是秦林?是不是上奏朝廷招撫五峰海商的那位錦衣衛副千戶?”

     捕快們也不曉得這瘋瘋癲癲的老傢伙要做什麼,突然之間力氣就大了好幾倍,幾名大漢用盡力氣才把他摁住。

     秦林回過頭,莫名其妙的摸了摸下巴:“本官剛才不是說了嗎?嗯,好像沒說啊……”

     得知確實是招撫五峰海商的秦林,徐文長立刻不瘋了,眼睛變得清澈明亮,跪在地上連聲高叫:“秦長官招撫五峰海商,為沿海百姓找得生路,是平海波、利萬民、扶社稷的大功,老頭子有眼無珠,當面認不得真人,死罪死罪!老頭子願追隨秦長官,效犬馬之勞!”

     我靠,這才是標準的虎軀一震王霸之氣狂飆啊!秦林的笑容燦爛無比,轉身裝出忙不迭的樣子,雙手把徐文長扶起來:“徐先生快快請起,本官何德何能竟蒙先生青眼有加?幸甚幸甚。”

     徐文長為何前倨而後恭?原來他當年在胡宗憲幕府,輔佐這位抗倭大帥制定平倭撫、剿之策,招撫平民海商集團的汪直,進剿日本真倭和海盜,平定海寇之後開放通商,振興海貿,廣開利源。

     其實這套辦法,和張居正招撫俺答汗是一個思路,而且早了十多年,如果切實執行起來就沒有後來嘉靖朝中晚期的東南大規模倭亂了,至少不會有那麼劇烈。

     沒想到被清流文人指摘,進而誣告陷害,汪直被斬,胡宗憲含冤莫白,後來被清流誣告為嚴嵩死在了牢裡,東南倭亂則越演越烈,百姓死傷無數。

     眼見和胡宗憲共同開創的大好局面毀於一旦,軍民無謂犧牲,徐文長憂憤之下心疾暗生,從此就有了瘋病。

     而秦林力主平反汪直、招撫五峰海商,朝廷雖未正式公開,京師朝議已有好幾次了,自然有消息風傳。

     徐文長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喜不自勝,把秦林視為胡宗憲、吳兌之外平生第三個知己,恨不得立刻替他效力。

     他瘋瘋癲癲的,並不知道紫青雙姝都是秦林的朋友,因此在茶樓上胡說瘋話,鬧了這麼一出不打不相識。

     “還不把徐先生解開?”秦林雙手扶著徐文長,衝著董超一瞪眼。

     好嘛,作好作歹都是這傢伙。

     董超可不敢有什麼怨言,帶著弟兄們趕緊把鎖鏈又打開了,幾個捕快當面不敢笑,心頭早就樂翻天:今天好玩,這鐵鎖鏈系上又解,解了又鎖,來回都有幾趟了?

     徐文長名聲極響亮,他若肯傾心輔佐秦林,張紫萱和徐辛夷都樂觀其成,不過這人患瘋病已有好久了,到底還剩下幾分本事實在沒有人能說清楚。

     徐辛夷忽然吃吃笑起來,神色極為古怪。

     “徐姐姐怎麼啦?”青黛是憋不住話的,立刻就問她。

     徐辛夷先笑了一通,才低聲道:“劉備三顧茅廬請了諸葛亮出山,秦林卻是兩鎖兩解得了徐文長,正是古今輝映。”

     張紫萱修眉微微往上一挑,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秦林將徐文長接回府中,先給他洗澡、拿新衣服換了那身破爛不堪的,又吩咐僕人取補藥給他好生調養。

     徐文長得知他是招撫五峰海商的秦副千戶,本就一心想輔佐他,心態不同看問題的態度就不同,若是前番定指責這番舉動是梟雄邀買人心,現在卻是感激涕零的道:“秦長官對徐某解衣推食,徐某必以國士相報!”

     秦林便與徐文長攀談,發現這老頭兒果然肚子裡有料,能說各地方言,粗通朝鮮話和日本話,說起南方海防和北方塞防都頭頭是道,於朝廷政爭和天下各藩國情況也有獨到看法。

     徐文長可不是泛泛之輩啊,畢竟是江南第一才子,能文能武,在一位抗倭大帥、一位宣化巡撫的幕府之中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也曾攪動東南風雲,也曾於邊塞提劍馳馬,當然有他的真才實學。

     只不過一提到當年汪直被殺、胡宗憲受屈、招撫失敗局勢潰爛的事情,徐文長就激憤無比,口中從天到地亂罵,神情如同瘋狂。

     秦林知道這是瘋病未去的症狀,徐文長的毛病在後世來說就是間歇性精神分裂症,時好時壞,要想徹底根治嘛,心病還得心藥醫。

     從徐文長口中,秦林還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收穫。

     在書房看到那柄七星寶劍之後,徐文長詢問了打撈地點,神神秘秘的告訴秦林:“有此劍,長官將來必為大明輔弼重臣!”

     哦?秦林不解其意。

     徐文長兩眼放光,興奮的道:“這柄劍乃是陳友諒的佩劍,斷金切玉、陸上能斬犀、海中能劈蛟,據說得之可定天下,當年陳友諒南下時於江心失落了寶劍,是以鄱陽湖大戰輸給了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如今寶劍又被長官取得,合該我大明中興,長官封侯拜將。”

     秦林聽了卻是似信非信的,哂道:“若說得劍就能定天下,那第一個將它從江中撈起的是陳皮匠,卻因為殺人被本官捉拿,此刻早已開刀問斬,談何封侯拜將?”

     徐文長聞言半晌啞然,心頭已把秦林又高看了三分,成大事之人不惑於虛妄之言,必定信念堅定。

     也許,這位秦林秦長官將來會站到比吳兌和胡宗憲更高的位置?徐文長不禁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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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章 槍桿子

     雖有吹毛斷發的七星寶劍,要對付白蓮教和其他敵人仍嫌不夠。

     白蓮教先後已有魏天涯、田橫江、段海萍三名長老栽在秦林手中;麻陽金道侶勾結苗瑤洞主起事反明,因為他挫敗刺殺郊子龍的陰謀而被剿滅;由漕銀入手、逼反漕幫、橫掃江南半壁河山的陰謀,更是被他直接破獲,一網打盡,連作為盟友的五峰海商也被招撫。

     可想而知,白蓮教必對秦林恨之入骨,目前還沒有發起報復,只因他們在南直隸的潛伏勢力幾乎被連根拔起,重新調派部署策劃陰謀都需要時間,秦林又身在四十九衛、十萬駐軍防守的南京城中,宅邸裡面還駐紮著錦衣衛親兵小隊,這才無從下手。

     秦林必須要有足夠的武力,以對付白蓮教必然的報復。

     白蓮教自打南宋起就逐步興起,元末明興之際更成為改朝換代的主要力量,朱元璋、常遇春這些人就曾是白蓮教紅巾軍的成員,明朝建立之後它也從未停止活動,算起來紮根江湖已有四百餘年,始終和朝廷作對,勢力非同小可,絕非普通江湖幫會可比。

     它的歷代教主威名赫赫,最為著名的前代教主唐賽兒,據稱神功臻於化境,於永樂年間號稱天下無敵,傳承至今,教中依然高手如雲。

     如果白蓮教發起針對秦林的報復,必定來者不善,絕非輕易可以應付的。

     作為錦衣衛副千戶的秦林,目前手下還沒有堪比白蓮教長老級別的高手,甲乙丙丁四女兵主要追隨青黛身邊,牛大力只是神力驚人,功夫的缺陷性也很明顯。那麼,如何對付將來白蓮教的報復?

     關於這個問題,秦林並沒有和徐文長單獨商談,而是把陸遠志、韓飛廉等部屬召集起來群策群力。看到秦林座位下首坐著老瘋子,錦衣弟兄們都愣了愣,很快明白了這代表什麼。

     秦林介紹道:“從今往後,徐先生便是本官的幕賓,他當年在胡宗憲胡大帥幕府做得好大事業,今後諸位弟兄多多請教必有所獲。”

     “不敢、不敢,老朽風燭殘年幸蒙秦長官不棄,和諸位弟兄談不上什麼指教,互相請益吧!”徐文長站起來拱拱手,難得的謙虛一次,口氣裡則隱隱帶著點自傲——他的前兩位主人非同小可,胡宗憲是兵部尚書總督軍務吳兌是宣化巡撫,多少將軍都恭恭敬敬稱一聲徐先生,所以他完全有資格做秦林的師爺。

     陸遠志、韓飛廉等人都聽說過徐文長的鼎鼎大名,這個時代人們非常尊重讀書人,他們都知道,像徐文長這種身份的大名士大才子就算窮得要死,也不一定肯給小小的錦衣衛副千戶當幕賓,自家長官能請到這尊大神,還算是運氣極好、本事極大呢!

     同時估計著朝廷旨意下來,秦林勳官轉實授立刻就得升錦衣衛堂上官,也確實需要師爺來打理府衙諸項事務。

     不過徐文長已經瘋瘋癲癲很久了,整個江南都知道他的事情,請他做師爺究竟靠不靠譜?

     幾位弟兄的笑容都有些勉強,訕笑著和徐文長行過了禮,態度雖然謙恭神情卻帶著狐疑。

     徐文長笑笑,也不多說什麼。

     秦林把事情說了一遍牛大力首先從椅子上跳起來,睜著銅鈴般的眼睛:“請恩公放心,憑俺老牛這雙精拳頭,總要打死幾個邪教妖人,誰想害恩公,俺就是死也擋住他!”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忠誠.”秦林笑著雙手往下壓,叫牛大力先坐下,然後才慢慢道:“牛兄雖有效死之心,但本官更希望你追隨身邊,所以嘛,你還是多併兩年的好。”

     若是別人,還真拿不准秦林這番話是真心還是揶揄,牛大力自然不同,神情激動不已,抱拳道:“恩公不叫俺死,俺絕不敢死。”

     “得了吧!”陸胖子搓了搓下吧,歪歪嘴:“老牛雖然力氣大,到底是適合沙場上十盪十決的功夫,真和白蓮教的高手對決可佔不到便宜。秦哥,我看吶還是得招募武林高手,比如像霍重樓那號的,就能和白蓮教對決了。”

     秦林搖搖頭,招募高手看起來是不錯的選擇,可哪裡找到像白蓮教那麼多的高手?霍重樓本人也是從屬東廠,雖說廠衛一體,至少也得自己升做錦衣衛堂上官,才有起碼資格抽調他到錦衣衛這邊來,還得看他樂不樂意。

     “要不……”遊拐子低著頭想了半天,冒出這麼兩個字,又把臉一紅,不往下說。

     陸胖子推了他一下! “有啥你倒是說呀!”

     遊拐子豁出去了:“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迷藥撂倒,乾脆咱們多準備蒙汗藥、石灰粉、十香軟筋散、見血封喉五步倒……”

     切——所有人都無語了,這傢伙的辦法實在太齷齪,而且也不見得管用。

     眾說紛紜,秦林朝徐文長拱拱手:“徐先生若有什麼高見,不妨說出來聽聽。”

     徐文長怪笑一下,反問著陸遠志、韓飛廉等人:“請問白蓮教高手如雲,便是大內高手也不見得是他三堂堂主、左右使者和教主的對手。何以至今朝廷穩如泰山,白蓮教只能躲在暗處搞陰謀詭計?”

     韓飛廉是行伍出身,不假思索的道:“朝廷有經制大軍,任他多少高手,戰陣上長槍大戟、十盪十決,斷斷不是朝廷大軍的對手。”

     “著啊!”徐文長把手掌一拍:“咱們秦長官乃是朝廷命官,執掌一干錦衣校尉,要和白蓮教鬥就得靠這個,絕非招募高手和他們江湖私鬥,更不必用石灰粉、迷魂藥之類市井鬥毆的法子。”

     好!秦林點點頭,徐文長說到了點子上。

     韓飛廉撓撓頭,陪著笑:“徐先生說的是,不過我家長官並非朝廷大員,更不能像徐大小姐那樣出行就以大軍相伴,跟在身邊的十餘名、數十名校尉,怎麼抵擋白蓮教的高手呢?”

     “火器!”徐文長極有自信的道:“近來大軍作戰最毒莫過佛郎機,步戰殺傷莫過鳥槍,老頭子追隨胡大帥平倭就見識此兩物的狠辣,所以要對付白蓮教還得從此入手!”

     對呀!陸遠志、韓飛廉等人盡皆恍然大悟,前些天在揚州擊斃白蓮教長老段海萍,不就是依靠鳥槍的威力嗎?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在十枝鳥槍的齊射之下,也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呢。

     徐文長說完頗為自得的瞅瞅秦林,心頭未嘗沒有要叫這位新主公驚訝佩服的意思。

     可秦林神色波瀾不驚,好像原本就該如此,點點頭道:“徐先生說的沒錯,本官在揚州擊斃段海萍,便多虧鳥槍之力,不過那玩意太長,是正規軍用的,本官正在尋思怎麼改進此物,以適合咱們錦衣衛的弟兄使用。”

     徐文長非但沒有震住秦林,反而被秦林震住了,鳥槍是嘉靖年間在西方火繩槍和日本“鐵炮”,基礎上研製成功的,目前以浙兵和戚繼光薊鎮編練的新軍廣泛使用,除此之外各部隊仍以過去的神機銃為主,就是京師精銳禁軍神機營也沒有普及,算得上新式武器。

     可秦林非但知道這玩意兒的犀利,還用它擊斃過一名白蓮教長老,甚至思考怎麼改進來為錦衣校尉們所用,這是什麼樣的先知先覺? !

     驚訝之下,徐文長不禁想到了當年在胡宗憲幕府之中,執掌文案時,所見的兩位將領,他們同樣對新式武器極感興趣,同樣樂於思考怎麼推廣使用,勤於討論如何以適合使用新兵器的標準編練新式軍隊。

     後來,他們在抗倭戰爭中嶄露頭角,立下赫赫戰功,成為東南百姓爭相傳頌的戰神,扶保大明江山,為朝廷股肱之臣。

     那兩位將軍的名字,一個叫做俞大猷,另一個叫做戚繼光。

     “沒想到秦長官非但公忠體國,還有如此深遠的思慮,若是早生二十年……”徐文長說著就陷入了當年戎馬倥傯的回憶,幸好他新得明主,瘋病好了許多,很快就自己意識到了,訕笑著道:“老頭子腦筋不太清楚啦,秦長官勿怪!只是不知長官準備怎麼改進呢?”

     秦林摸了摸下巴,他當年在警校的射擊課成績可是相當厲害呢,也曾對槍械有過研究,不過都是從使用方面著手,諸如彈道鑑定之類的也知道不少原理,可怎麼製造嘛,卻基本上不清楚。

     畢竟後世社會分工細化,作為刑偵人員懂得怎麼用槍就行了,不會刻意去了解怎麼造槍。

     “這個嘛,本官還沒有完整的好主意。”秦林撓了撓頭,問道:“徐先生知不知道江南一帶誰對火器有所研究?找來替咱們幫忙,便可以做成此事了。”

     “徽州畢家兄弟精研火器,不過他們是大家世族,家裡不缺錢,又考上了秀才,正常招募的話……”徐文長忽然很邪惡很奸詐的一笑:“只要長官信得過,拿一千兩銀子出來,老頭子必定把這兩兄弟弄一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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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8 18:36:02
二二八章 潛規則

     徐文長拿著秦林的駕貼和一千兩會票離開了,他將趕赴徽州,招募精研火器的畢氏兄弟。

     看著老瘋子蹣跚遠去的背影,陸遠志、韓飛廉幾個實在捏著把汗。

     換成二十年前,徐文長在抗倭大帥胡宗憲幕府執掌文案,揮斥方遒、意氣風發之時,說難聽點秦林跪下來求,都不一定能招攬他為已所用。

     但現在,人人都知道徐文長瘋了,瘋得很嚴重,聽聞胡宗憲被陷害含冤死於獄中的那年,他連續自殺九次,連鐵釘貫耳都用過。最後於瘋狂中錯手誤殺了妻子,在大牢裡整整蹲了七年才放出來,之後瘋病時好時壞,一直沒個準數。

     遊拐子忍不住嘀咕:“秦長官這一千兩銀子,怕是要打水漂,這老瘋子到處打秋風騙吃騙喝,又喜歡說瘋話,來南京兩個月就名聲臭了大街……我看吶,玄得很!”

     “他敢騙咱們家長官,俺老牛把他全身老骨頭拆散了!”牛大力憤憤的搓著拳頭,似乎已認定老瘋子將會一去不回。

     唯有秦林信心滿懷,笑道:“咱們要不要打個賭?我料定徐文長必定回來,而且一定能帶回畢氏兄弟!”

     徐文長的確瘋了,瘋得很嚴重,可他的病根子就在一股執念,便是當年招撫失敗、汪直被斬、局勢潰爛、胡宗憲污、十萬軍民冤死這一連串千古恨事。現在秦林替汪直平反昭雪,招撫五峰海商,正是醫治徐文長瘋病的心藥,所以他在街上一聽說秦林的身份,瘋病立刻好了許多,這會兒商議事情就顯得比較正常。

     當然,他還時不時的表現出躁狂症狀,這瘋病要斷根嘛,秦林倒是有根治的心等徐文長從徽州回來……

     剛在口送走徐文長,秦林正準備轉身進去,遠遠看見李時珍和青黛從應天府的方向回來了。

     這幾天秦林忙著安排鉛筆工場的諸多事務,李時珍則為了出版《本草綱目》而奔走,也不知事情順不順利?

     李時珍清瘦的身影顯得佝僂,神情頗有些落寞。

     青黛攙扶著爺爺的胳膊,小嘴兒撅得老高,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發紅,因為不願爺爺心頭難受,她強忍住沒哭,可那副委屈的樣子就掛在臉蛋上,叫人一眼可知。

     《本草綱目》是一本中醫學集大成之作,全書五十二卷,收集藥物一千八百九十二種,刊載醫方一萬一千餘個,插圖一千一百六十幅,內容可謂浩如煙海。

     此書若能出版通行天下,則必有無數黎民百姓因此受益,千千萬萬病患的命得救,真正功德無量。

     但問題是這樣一部偉大的醫學巨制,後世連西方科學巨匠達爾文、科技史專家李約瑟等大師,都不惜溢美之詞給予盛讚的書籍,在出版上卻遇到了難題。

     南京是整個南中國的文化中心,李時珍到這裡來就是尋求幫助的,他希望早年有過一面之緣的應天府尹、文壇盟主王世貞能伸出援手,更希望在這裡找到肯出版《本草綱目》的書商。

     可他失望了,連續幾天去王家求見都被拒之外,今天更是被家僕言語折辱,叫這位享譽荊湘、活人無數的神醫羞愧難言,忍著一肚子氣走回來。

     秦林察言觀色就知道李時珍遇到了困難,迎上去笑道:“太世叔這幾天奔走,出版的事情如何了?”

     “啊?沒、沒什麼,都還順利,順利嘛,”李時珍目光閃爍,神色很是難堪,花費畢生心血寫作的《本草綱目》竟然無法出版,內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貓注:原本的歷史上,這部醫學巨制終李時珍一生也未能刊印出版,偉大的作者是帶著無盡的遺憾走向了生命的終點。)

     “真的嗎?”秦林完全不相信,把目光投向了青黛。

     李時珍臉一板,意思叫青黛不要說出來。

     可小丫頭忍這一路已經憋不住了,在最親近信任的秦林面前哪兒還能忍?淚珠子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秦哥哥,那些人太壞了,他們說爺爺的書是垃圾,叫再不要去找王大老爺,就去一千次也是白搭……”

     秦林聽得心頭火起,救了無數黎民百姓的李時珍和他必將名垂後世的著作,怎能被如此污衊?

     “王世貞有什麼了不起,他的家僕敢如此無禮?等我先去罵他一頓,替太世叔出口氣​​,然後咱們花錢出版《本草綱目》。哼,什麼玩意兒!”秦林一邊說一邊往應天府方向走。

     旁人只知道王世貞是文壇盟主,“後七子”領袖,堂堂正三品應天府尹,而李時珍只是蘄州的一名醫士,最大也只做過正八品的太醫,地位天地懸隔。

     可秦林完全清楚,王世貞的詩詞文章在後世根本沒有什麼流傳,最大的貢獻也許就是那部香艷的《金瓶梅》。而李時珍才是一代宗師,他的《本草綱目》才是皇皇巨著,不知多少生靈因此得救,從對天下黎民百姓的貢獻高低來說,兩人正好調了個頭。

     李時珍卻一把將秦林扯住,老臉漲得通紅:“切勿胡鬧,徒自出醜倒叫別人看低了咱們,唉……再說了,出版也不光是花錢那麼簡單。”

     原來這個時代,書籍要流行都要得到文壇名人題序讚譽,眾多名士品評,這樣才能廣為人知,相反,就算你再有錢,​​自己花錢印了書,南七北六十三省各家書舖看到前頭序頁是光板,後頭題跋打空白,自然就要擔心銷路不敢進貨,就算白送都沒人看。

     李時珍神醫的名氣雖大,僅僅限於荊湖地區,什麼山陝、河北、福建、廣東,哪個曉得這位李某人是做什麼的?如果真像秦林說的自己花錢印出來,恐怕只有荊湖一地的醫家肯買,根本達不到通行天下、惠濟萬民的初衷。

     “原來明朝的出版界也有潛規則啊!”秦林嘆口氣,向李時珍保證不會去應天府胡鬧,又悄悄朝青黛遞了個眼色。

     果然心有靈犀一點通,扶著爺爺進去沒多久,青黛就小步快跑出來了,把秦林袖子一拉,甜甜的道:“秦哥哥是不是有什麼主意啦?青黛知道秦哥哥最有辦法了。”

     秦林揪了揪小蘿莉粉嘟嘟的臉蛋,惹得她兇巴巴的揮舞小拳頭,這才笑瞇瞇的道:“哥不但要叫《本草綱目》順利出版,還要讓張居正題寫序言,王世貞來寫後跋,哼哼,不是潛規則嗎?這樣一來,總可風行天下了吧!”

     青黛吃驚的摀住了小嘴,如果這是真的,那就實在太好啦!後而又擔心道:“王府尊那麼大官,肯替咱們寫跋嗎?張首輔是紫萱姐姐的父親吧,他遠在京師,再說了朝廷那麼多事情,他一定很忙的……”

     少女有著一顆比水晶還純淨的心,即便和徐辛夷、張紫萱交情極好,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利用兩位姐姐的權勢去達成什麼目的。

     秦林首先帶著青黛去找了張紫萱,她在一位致仕尚書的大花園裡落腳。

     張敬修、張懋修兄弟倆出去會文友了,張紫萱見秦林攜青黛前來,而沒有徐辛夷跟著,態度就比平日更加熱情,拉著青黛妹妹噓寒問暖。

     秦林實話實說,開見山要求張居正題寫《本草綱目》的序言。

     “哦,這是附驥名彰的好事情啊,將來醫書流傳後世,家父也跟著有美名流傳,所謂不為良相則為良醫,家父聲名任憑後世評說,李老先生神醫之名卻是板上釘釘咧!”張紫萱笑著點頭,毫不遲疑的答應了,說得也格外客氣。

     青黛立馬喜笑顏開,攀在她肩頭撒嬌:“紫萱姐姐真是太好了!”

     “比徐姐姐又如何?”張紫萱忍不住問了一句,說完有些後悔,又忍不住瞧了瞧秦林,分明語帶雙關。

     秦林沒有吭聲,笑嘻嘻的盯著張紫萱看,一臉的無賴相。

     相府千金雪白嬌嫩的臉龐刷的一下就紅了,深悔剛才太著相,必被秦林看輕——別人怎麼看,她是不怎麼在乎的,頗有乃父任意行事毫不畏讒忌譏的作風,但換了秦林嘛,就不同了,一顆芳心總是瞻前顧後格外在意。

     還是青黛老實,扭著張紫萱咯咯的笑:“紫萱姐姐好,徐姐姐也好,青黛可分不出來誰更好呢。”

     她那天真的樣子惹得張紫萱發笑,把她額角一點:“好個甜嘴的妹妹,這會兒是姐姐最好,可轉過身就又跟著哥哥跑啦。”

     青黛抱著張紫萱的胳膊,調笑打鬧,一個青澀中帶著少女特有的風韻,像青蘋果一樣酸甜人,另一位則容顏美麗無比,眼神深邃迷離,兩人耳鬢廝磨的親暱神態,落在秦林這傢伙眼中,又產生了某種不健康的聯想。

     咳咳,秦林乾咳兩聲:“京師往來太費時間,能不能快一點?”

     “你是說……”張紫萱略為想想就明白了秦林的意思,又好氣又好笑:“好哇,你這傢伙真沒安好心,讓小妹偽造朝廷首輔的筆跡印鑑嗎?”

     秦林壞笑著一揖到地:“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服了你啦!”張紫萱無可奈何的走向書桌。

     這種事情也只有請她或者兩位張公子來做,兒女替父親代筆,本是理所當然的嘛。

     “愣著幹什麼,”相府千金回首輕哂,眼角眉梢已是萬種風情:“書僮秦林何在,還不過來替本小姐磨墨鋪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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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8 18:36:29
二二九章 意外之喜

     王世貞並沒有住在應天府,而是住在朱雀大街外邊的私宅。

     本來各府、州、縣的正堂衙門,絕大多數是前衙辦公後院居住的格局,應天府後面也有供府尹居住的院子。可王世貞文壇盟主、王士騏少年名士,每天往來拜訪的文人才子如過江之鯽,住在衙多有不便,便在距離府衙不遠的地方置辦了私宅。

     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王世貞這三品應天府尹又比別的五品知府油水大,宅子是粉牆青瓦,水磨照壁牆前五六名僕人一水兒青色棉直裰、玄色暖風帽,盡顯豪巨室的派頭。

     每天這裡都是庭若市,應天府轄下的官吏,江南江北以文會友的名士,窮困潦倒來打秋風的酸丁,各色人等如同過江之鯽。

     ……

     門政大爺高升端條板凳坐在房裡頭,百無聊賴的啜著牙花子,眼光把口等著的這些人掃了一遍,就知道誰該給多少兩銀子的包,誰該立刻請見,誰又要排在後面,當然,那種又窮又酸的傢伙嘛,總是要拿硬釘子給他碰才能打發掉的。

     作為應天府尹的門房是幸福的啊!高升沐浴著春天的陽光,懷裡揣著來訪者奉上的包,覺得日子是如此的美好。

     尤其是看見昨天那窮酸老頭子的漂亮孫女又來了,身邊只跟著個年輕小伙子的時候,高升的笑容就越發燦爛了。

     幾個子都知道高升昨天把糟老頭子罵了一頓,互相取笑起來:“小丫頭挺水靈的啊,昨天高大爺看著就心裡癢癢了吧?”

     “指不定啊,小丫頭別是看上咱們高大爺啦!”

     高升凸肚,不緊不慢的踱著四方步迎上去,伸手往兩人身前一攔:“慢著,哪兒來的,找誰呀?”

     秦林微微一笑,他才犯不著和這等奴才計較,神色平淡的道:“來找王世貞,請他替一本醫書寫個後跋。”

     如果秦林身穿官服、坐著綠呢大轎倒也罷了,早已習慣了布衣訪者的諂媚和誠惶誠恐的高升,便把他這種不亢不卑的語氣當作了挑釁,登時翻臉冷笑:“好大的口氣!王老先生的名諱也是你叫得的?老實告訴你,像昨天那窮酸老兒得罪本大爺,一輩子也別想進這大門!”

     見這門政大爺又兇又惡,青黛本能的拉了拉秦林衣袖:“秦哥哥,這壞人好兇,咱們不要王府尊寫了行不行?反正已經有了張姐姐寫的呢。”

     高升的瞧了瞧青黛,知道昨天那窮酸老頭兒是她爺爺,這讓高升更加肆無忌憚:“小丫頭生得挺美啊,情哥哥、情哥哥,哈哈,也對大爺叫兩聲,就替你們進去通傳怎麼樣?”

     青黛撅著嘴,沖他扮了個鬼臉,脆聲脆氣的道:“你是壞人,不罵你就算好的了。”

     秦林的神色一下子變得肅然,眼睛半瞇起來,鋒利如刀的目光把高升這麼一掃,立刻就叫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

     王家大吱呀一聲打開,王士騏和幾名文士朋友從府中走出來,“高升,備馬,本公子……”

     “是是是,”高升連聲答應著,舍下秦林和青黛,轉身就要去備馬。

     忽然聽得王士騏一聲驚叫:“嗯,這不是秦將軍嗎?哎呀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小弟正和幾位朋友說著您勇殲白蓮教、智破連環案的壯舉呢,沒想到竟然已經蒞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呀!”

     那幾名文士一聽說秦林大名,登時腰都彎了幾分,表情比方才衝著王士騏還要諂媚,忙不迭的打躬作揖:“咱們也聽相府兩位張公子不止一次提過秦將軍大名,真是我大明朝的少年英雄!”

     有個穿灰色衣服的更是小跑著過來,控背躬身,滿臉羨慕:“秦將軍大名早已上達天聽,將來扶搖直上,必為我大明之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秦林笑著和這些人寒暄,包括王士騏在內的文士公子,都如眾星捧月一般把他圍在中間,你一句我一句語氣裡充滿了羨慕和諂媚。

     青黛忽閃著眼睛躲在秦林身後,既為秦哥哥的成就感到驕傲,又好奇這些公子哥兒為什麼如此敬畏他——在青黛心目中,正三品府尹的公子可是些眼高於頂的傢伙,驕傲程度都和大壞蛋黃連祖差不多吧,怎麼會對秦哥哥如此恭維呢?

     高升站在不遠處,臉色都有些發綠了,幾個子你看我我看你,那種畏懼徬徨的樣子簡直難描難畫。

     沒想到這年紀輕輕像個書生的傢伙竟是近來名震金陵的錦衣衛副千戶秦林,傳說此人殺死白蓮教三名長老,破獲數起驚天大案,威風一時無兩。

     竟然得罪了這樣一個神懼鬼怕的人物,那還有好下場嗎?

     秦林應付著眾位文士公子,皮笑不笑的瞧了高升一眼。

     高升心如擂鼓,硬著頭皮走過去跪了,乒乒乓乓的磕頭:“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豬油了心,求秦將軍大人有大量,把小的當個屁放了吧!”

     青黛越發不明白了:怎麼看起來這些人都很怕秦哥哥呢,秦哥哥是很好的人呀,真奇怪!

     王士騏察言觀色就知道怎麼回事兒了,招招手把另外一個門子叫來,那門子猶猶豫豫的看看高升,架不住自家少爺發火,只好湊在王士騏耳邊,嘀嘀咕咕的說了一通。

     “大膽的奴才,真正該死了!”王士騏哪兒還有點金陵四公子的派頭?兩隻眼睛恨得通紅,一腳把高升踹翻。

     可憐的王公子欲哭無淚啊,心說我父子容易嗎?好不容易費心費力巴結張居正,和這位秦將軍拉關係,得知王本固參奏秦林,冒著風險從通政司扣下奏章,又不辭勞苦連夜趕往揚州報信,這才有了現在雙方交好的局面。

     也多虧秦林在查辦連環殺人案時堅持原則,頂住劉一儒、耿定向的壓力,按照正確的路線查明了案情,這才使王世貞保住了應天府尹的官位——否則在南直隸各地都在上報朝廷擒獲白蓮教妖匪、搗毀傳教法堂的時候,應天府卻往上報發生白蓮教報復的連環姦殺案,王世貞這府尹絕對算當到頭了。

     現在區區一個政,竟然膽敢得罪秦林,前番努力不是付諸流水了嗎?

     王士騏又氣又愧,顧不得保持名士風度,追上去就朝著滾地爬的高升大打出手,為了給秦林一個好印象,他下手絕不容情。

     幸好他是文人公子,沒有練過武功,否則高升被當場打死都有可能。

     就算如此,高升也被打得連聲慘叫,實在是狼狽不堪。

     身為金陵四公子之一的王士騏,不顧形像在大口毆打僕人,這一幕也夠嗆,那幾個文人名士看得目瞪口呆,越發畏懼秦林。

     以前只是在王士騏和張家兩位公子口中聽說秦林多厲害,現在親眼看到堂堂應天府尹的公子竟為了他,像個惡霸紈絝一樣當街打人,這是多大的能耐?

     王士騏也尷尬無比,秦林不表態,他就不能停手,可他在家口像個地痞似的痛打家僕,也把名士風骨給丟光了。

     秦林臉上仍然掛著那種淡然的笑容,既不叫好,也不勸阻,沒事人兒似的雲淡風輕。

     王士騏偷眼一看,心底就暗暗叫苦,知道秦林有意拿他開心,無奈形格勢禁,只好一拳一腳繼續朝高升直搗,他常年未曾鍛煉身體​​,這一下子用力太猛,累得腦上熱汗直淌,偏生還不能停手,真正哭笑不得。

     “秦哥哥,叫他不要打了吧,那壞人都快被打死了,”青黛怯怯的扯了扯秦林。

     王士騏十分期待的看著這邊,心頭已對青黛謝天謝地:我的小祖宗啊,多虧你啦,要不這高升沒打死,本公子就先累死啦!

     秦林氣也出的夠了,這才佯裝出著急的樣子,急忙把王士騏拉住:“為了區區口舌之爭,王世兄何必如此?倒叫旁人看了笑話。”

     王士騏擦了把額頭冷汗,暗道恐怕不是被旁人看笑話,是你老人家要看我的笑話吧?不過這件事本來理虧,被秦林擺了一道,王士騏也只能怪高升狗眼看人低,連累主家。

     秦林、青黛由王士騏陪著從正進了宅邸,很快王世貞就滿面春風的從後堂迎了出來,笑著連連打躬:“今早上喜鵲喳喳叫,下官就說有貴人到來,果然秦將軍蒞臨寒舍!”

     王世貞的態度要多謙恭有多謙恭,要多親熱有多親熱,因為秦林不僅使他能夠保住官位,還是他結交首輔張居正的途徑,同時秦林極有可能升為錦衣衛堂上官,到那時魚躍龍直衝萬里長空,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而且和身為年輕公子的王士騏不同,王世貞老了,面皮也夠厚,連帶著秦林身邊的青黛也奉承一番,叫小丫頭臉兒紅紅的,倒是對這位“白鬍子老爺爺”頗生好感。

     秦林說了李時珍求題跋的事情,王世貞一拍大腿:“嗨,這兩天本官忙著公務,搞得焦頭爛額,叫上不要替無關人等通傳,怎麼連故友都擋在外了?慚愧慚愧!”

     秦林聞言眉頭一挑,應天府的事情一年到頭都差不多,王世貞突然忙什麼?

     果然王世貞神神秘秘的湊上來,壓低聲音道:“京師有小道傳過來,對劉戡之明正典刑的釘封文書已經上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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