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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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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2 00:52:32
二一零章 車禍

     這幾日秦林冥思苦想案情,早已腦仁兒生疼,左右不過是出去散散心,便登上了王士騏的馬車。

     駟馬曲轅車果然平穩而舒適,鋪著的織絨坐墊柔軟得像少女的肌膚,四面掛著厚厚的錦繡夾棉車簾,馬車奔馳時叫人感覺如同鈍刀割臉的寒風,就被隔絕在了外面,再加上兩隻小巧玲瓏的暖爐,車外寒風凜冽,車內卻溫暖如春。

     拉車的四匹棗紅馬沒有一根雜毛,並不多麼高大雄健,勝在大小體形完全相同,簡直像一個模子鑄出來的。

     車夫穿一身不常見的暗紅色對襟子罩甲,頭戴敞簷兒風帽,足踏毛氈抓地虎,跨在車轅上頭身子挺得溜直,鞭子在空中甩出個漂亮的鞭花。

     啪的一聲響,四匹棗紅馬兒就齊刷刷的小步快跑,漸漸加速,風吹得呼呼響,可秦林感覺車廂沒有一般馬車的顛簸,而是異乎尋常的平穩。

     王士騏面有得色:“小生這幾匹馬兒雖趕不上徐大小姐的照夜玉獅子和秦將軍的踏雪烏騅,也是難得的良馬,用來拉車又快又穩。”

     北風凜冽,天色昏暗,恐有雨雪降下,是以街面上行人極少,馬車在空空蕩蕩的街道上風馳電掣,速度快得驚人,偏偏車中乘客只覺得耳邊風響,眼前景物飛速後退,屁股底下卻不怎麼顛簸。

     忽然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劉戡之正準備掀開車簾問問,車夫已回過頭來:“公子爺,前頭是劉公子的車,咱們是跟在後頭,還是……”

     “超過去,快給我超過去!”王士騏厭惡的看著前面那輛馬車,氣咻咻的坐回了車廂。

     秦林掀開暖簾,從車窗往外斜前方有輛裝飾華貴的馬車,也是四匹好馬拉著,四角兒上掛著小官銜燈籠,刑部侍郎四個白底黑字分外清楚,便知道是劉一儒家的馬車,而車夫所稱的劉公子,必是劉戡之無疑了。

     顧憲成、王士騏、劉戡之和高攀龍並稱金陵四公子,交情不淺,所以車夫問是不是跟在後面。

     殊不知自從赴揚州向秦林報信,王士騏就已疏遠這幾位志大才疏的朋友,今天聽父親提到和劉一儒翻臉的事情,更加痛恨劉家父子,這會兒見面已是怒不可遏,怎麼可能跟在對方後面故示謙遜?

     車夫不知公子爺哪兒來的這麼大火氣,也管不到許多,鞭花一抖,賽如炸了個鞭炮,四匹棗紅馬兒立時加速狂奔,拖著馬車飛馳。

     “餵、餵,”秦林還沒習慣坐馬車,突然的加速叫他身子一歪,趕緊抓住扶手穩住身形,心說這已算嚴重超速行駛了吧?

     與此同時,劉戡之正擁著一身裝飾著孔雀翎毛的貂裘坐在車中,手裡頭把玩著一隻通天花紋犀角,將銀杯中美酒飲下,低聲吟道:“掌中驚看,隆顱犀角,黛抹朱妝。最堪歡處,靈椿未老,丹桂先芳……”

     正在孤芳自賞,忽然隆隆的馬蹄聲和車輪聲響起,揭開窗簾便是王士騏的馬車呼嘯而過。

     方才還斯文儒雅的劉戡之,忽然就變了臉色,將銀杯狠狠的砸了過去,又一疊聲的催促車夫:“怎麼回事?追上去,給我追上去!王士騏,背友求榮的混賬東西,狗入的王八蛋……”

     一連串尖刻惡毒連妓院老鴇聽了都佩服不已的髒話,從劉公子剛才還在吟誦詩詞的嘴裡噴湧而出,幸好金陵城中為之傾心的那些佳人小姐們沒有見到這一幕,否則一定會痛罵自己瞎了眼睛。

     王士騏痛恨劉家父子,劉戡之何嘗不深恨對方?

     大明朝到了萬曆年間,文官通過門生老師、房師座師、同年同學、同鄉同榜等關係結成了糾纏不清的人情網絡,這世上就再沒有不透風的牆。

     像王世貞串通黃敬齋扣留王本固參奏本章,王士騏通知秦林回金陵的事兒,可以瞞得了一天兩天,但無論如何也瞞不了一輩子。劉一儒這種級數的官員,只要用心打聽,就不會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王本固被秦林揍得鼻青臉腫,偏偏都察院那邊風平浪靜像根本沒發生一樣,誰不奇怪裡頭的道道?劉一儒自然要打聽到底,這一打聽嘛,就把王世貞父子的事兒刨出來了。

     得知王世貞倒向張居正,劉一儒、劉戡之自然切齒痛罵他“奴顏媚骨”、“鑽營無恥”,這也是劉一儒非得把案情往白蓮教攀扯、與王世貞徹底決裂的原因之一。

     劉戡之已經知道早晨他老爹已和王世貞撕破了臉,現在對王士騏當然不會留面子。當的一聲,銀酒杯砸在了駟馬曲轅車的側面,濺出的酒液撒了幾滴在王士騏臉上。

     劉家的馬車也開始加速,兩車並駕齊驅,在寬闊的大街上風馳電掣。

     秦林從未乘過馬車,起初還沒什麼,這會兒跑快了免不得有些兒頭暈,見狀連忙喊道:“王公子不可!快停車,這大街上……”

     金陵四公子都是不折不扣的紈絝子弟,雖然滿腹詩詞文章,其實傲氣自負得緊,王士騏本來挺尊重秦林的,可這會兒公子哥兒脾氣被激了上來,哪裡還聽秦林的話?反倒吩咐車夫加快速度,一定要把劉戡之拋在後面吃屁。

     “駕、駕!”車夫不是甩著鞭花,而是直接將鞭子抽在棗紅馬兒身上。

     那四匹棗紅馬兒並不怎麼高大神駿,其實亦是價值千金的良駒,平日里甩個鞭花就要奔馳如飛,這會兒鞭子直接打在屁股上,西律律一陣叫喚,四匹馬十六條腿兒賽如風車也似,速度快得驚人。

     劉戡之那邊駕車的也是名馬香車,與王士騏的駟馬曲轅車相比也差不多,車夫受命疾馳,兩駕馬車你追我趕,把南京城朱雀大街當作了賽車場。

     幸好天色昏暗、雨雪在即,街面上行人極少,否則他們這麼瘋跑,還不知要釀成什麼災禍呢!

     王士騏正在得意,忽然感覺身子被提了起來──原來是秦林揪著他衣領,一臉的凶神惡煞:“再不停車,老子把你扔出去!”

     王士騏嚇了一大跳,看秦林樣子不像說笑,趕緊叫車夫降低速度。

     “哈哈哈哈!”劉戡之大笑著超到了前頭。

     就在此時,變故陡生!

     前頭路面上不知什麼人打翻了一地的菜油,幾個五城兵馬司的兵丁正拿沙土掩蓋、清掃,看見這邊馬車飛也似的跑過來,趕緊往路邊讓。

     劉家車夫發現了異狀,趕緊嘴裡“籲……”的一聲喊​​,想把馬車停下來。

     可為了賽車,前頭把速度提得太快,哪裡就能立刻停住?雖然速度稍微降低了些,到底還是駛到潑了菜油的路面上。

     拉車駿馬的四蹄立時打滑,可憐的馬兒保持不了平衡,後面拉著的車廂也跟著歪倒,電光火石之間整輛馬車就像喝醉了酒一樣,歪歪倒倒的朝街邊房屋衝過去。

     轟然大響,馬車撞上了房屋……

     嘶……王士騏的馬車已停了下來,正巧看見這一幕,他嚇得不輕,一張俊臉變得紙白,發熱的頭腦也清醒了。若不是秦林強令他把車停下來,出事的除了劉戡之,還得搭上他王士騏了!

     “祝劉公子早升西天極樂世界,”秦林雙手合十朝著車禍地點拜了拜,只不過這傢伙嬉皮笑臉的,殊無誠意。

     劉戡之沒死。

     秦林和王士騏趕過去的時候,那幾個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已屁滾尿流的展開救援,只見馬車裡頭零零碎碎的東西撞得稀巴爛,什麼玉佩、珊瑚樹、犀角,許多價值不菲的寶貝通通倒了大霉,變成了碎片。

     劉戡之灰頭土臉的被扒拉出來,俊美的臉蛋兒撞得鼻青臉腫,實在狼狽之極。

     五城兵馬司的人知道這是侍郎公子,等閒得罪不起的,忙替他揉太陽穴、掐人中,不一會兒便甦醒過來。

     幸好車夫發現得早,提前降低了速度,否則劉戡之這條小命就算完蛋了。

     車廂裡頭的劉公子沒有大礙,車轅上跨坐的車夫卻受傷不輕,一隻手臂軟趴趴的吊著,滿臉都是血,還要跪在地上朝著自家公子爺連連磕頭:“小的該死,小的傷了公子爺……”

     秦林和王士騏抄著旁邊,一邊看一邊嘻嘻的笑,典型的幸災樂禍啊!

     劉戡之惱羞成怒,伸手就朝五城兵馬司的幾個兵臉上來了頓耳光,劈裡啪啦的扇得山響,接下來又咚的一腳踢在車夫胸口,把這可憐人踢得四仰八叉。

     秦林看得直搖頭,原來飽讀詩書的公子,在這種時候也是蠻不講理的呀,和惡霸有什麼區別?像劉戡之這種人,詩詞歌賦做得再多,也就是個廢物點心!

     “哎喲,這不是劉公子嗎?”王士騏拱拱臉的驚訝:“怎麼變成這樣子了?真可憐!”

     秦林笑道:“這小白臉興許是被徐老太蹂躪了?”

     “你、你們!”劉戡之氣急敗壞的指著秦林、王士騏,手直哆嗦。

     “咦,秦兄、王兄,你們這是……”

     張紫萱清雅動人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卻見一輛金飾沉香車的簾兒揭開,露出她絕色無雙的容顏,朝著秦林笑靨如花。

     忽然看清那個鼻青臉腫的人,她驚訝得檀口微張:“劉、劉兄?”

     劉戡之一言不發,神情憤恨之極,一張臉黑得猶如死人,鼻子裡重重哼了聲,不辭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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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3 01:06:25
二一一章 第三起命案

     街頭轉角處,劉戡之停下腳步,陰冷的眼神打量著張紫宣,嘴角抽動兩下,終於快步離開。張紫萱敏感的覺察到了,眼角余光掃到了劉戡之尚未遠離的身形,渾沒將他放在心上,自與秦林、王士騏說話。

     素以風流自賞的王士騏破天荒的沒有多話,他知道能讓相府千金停車等候的人不是自己。

     對秦林,張紫萱就熱情得多了,就著連續發生的兩起姦殺案問長問短——連環殺人案件已在江南傳得沸沸揚揚,閨閣女眷裡頭更把此事傳得神乎其神,彷彿神怪故事一般。

     聽得秦林說到徐辛夷都在辦案現場,張紫萱笑起來:“哦,徐大小姐對審理案件感興趣嗎?小妹可沒想到呢。”

     王士騏憋不住,背過身連聲乾咳。

     交談中秦林得知正月初八要重開詩會。

     上次燕子磯詩會被白蓮教搞得爛尾,新近又出了殷小姐被害案,有幾個酸才子做了些祭文和感懷詩,要趁新詩會顯擺顯擺,所以極力攛掇。張家兩兄弟到江南就是為了以文會友、博取文名,將來張居正一黨才好藉著才子的名義迅速提拔他倆——就和後世留學鍍金差不多的意思。於是得知重開詩會,張紫萱和兩位哥哥昨天便從揚州回到南京,準備參加。

     王士騏也接到了新詩會的邀請,聽說張家三兄妹都要去,立刻眼睛發亮,準備攛掇秦林也去。

     “又有新詩會?”秦林不屑的撇了撇嘴,在他看來什麼吟詩作詞,純屬才子佳人們吃飽了沒事兒幹,當成興趣玩玩沒什麼,成天瞎忙活就太無聊了。

     張紫萱也正要啟口邀請他同去,看他這個樣子就不勉為其難了,嫣然一笑:“秦兄擅長修齊治平之道、審陰斷陽之術,詩詞自是小道,小妹也不過借它解悶罷了——等秦兄破獲連環殺人案,高奏凱歌之日,小妹再到府上恭賀。”

     嗨!王士騏好生懊喪,臉都臭了:最難消受美人恩,秦老弟你就不能遷就一下?看張小姐多失望!要是有這麼位傾國傾城的佳人邀我同去,就算是殿試第一等著點狀元,我也丟開了陪她!

     “哦,對了,馬上就要下雨,你這走到哪兒去呢?”秦林看了看陰沉沉的天色,關心的問張紫萱:“要不,暫且找個地方避面吧?”

     剛才張紫萱面上雖沒有什麼,得知秦林不願去詩會她實在有些失望,此時聽到秦林口氣裡的關切之意,登時芳心暗喜。忽然這位相府千金面色微變,看了看東北面——正是南京都察院的方向,她輕輕咬了咬下唇,勉強笑道:“不勞秦兄掛心,小妹還有些事情要辦,兩位兄長已約好時間在前面等著,咱們、咱們這就別過吧。”

     佳人登車離去,秦林低著頭思索著什麼,王士騏則遙望絕塵而去的香車,半晌才回過神來,跌著腳道:“秦將軍,叫我說你什麼好?最難消受美人恩,美人恩重,何忍負之!”

     啊?秦林從思索中回過神來,聽到王士騏的話,他嘿嘿的壞笑:“常因酒醉鞭名馬,惟恐情多誤美人,嗟呼……”

     王士騏一時呆怔,俄而深深一揖到地:“秦將軍臉皮之厚,小弟實難望其項背。說什麼金陵四公子,不及秦兄一腳趾!”

     ……

     當天夜裡,秦林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不曉得為什麼,他總感覺有什麼不對勁兒,對罪惡的強烈預感使他輾轉反側。張紫萱、王士騏、劉戡之,車禍,路面菜油,沙土,五城兵馬司,還是新年詩會?究竟有什麼問題?或者今天無意中發現了什麼線索,卻被遺漏了?

     就算是最頂尖的偵破高手,法醫中的頂級專家,痕跡學的泰山北斗,在案件偵破中也不能說百分之百毫無疏漏,人,畢竟不是機器,視野盲區、思維定勢、思想誤區都是客觀存在而無法完全避免鋒,只能盡量規避。

     躺在床上想得腦仁兒生疼,秦林忍不住嘆息道:那種把現場掃視一遍,就能把罪犯遺留下來的所有蛛絲馬跡全部找出的“名偵探”,都他媽坑爹的貨啊……

     終於眼皮子漸漸沉重,就要睡著,陸胖子沉重的腳步聲在寧靜的夜里分外清楚,咚咚咚的直跑到秦林臥室,哐的一下推開了門:“秦哥,秦哥不好啦,又出事了!”

     我靠!秦林忍不住朝著虛空一豎中指,一記鯉魚打挺就從床上跳起來,手忙腳亂的穿上衣服跑出去。

     牛大力已牽著馬等候了,也是衣冠不整,看樣子剛從被窩裡爬出來:陸胖子是留在府中守夜的,韓飛廉和遊拐子兩個是率眾校尉外出巡夜的,這會兒自然穿得整整齊齊。秦林踩著上馬石坐上馬背,眾人齊齊翻身上馬,韓飛廉引路朝著事發地點跑過去。

     案發地點在東城西長安街上,聽說是那裡發案,秦林吃了一驚:南京東城有長期荒廢沒有使用的皇城、紫禁城宮殿,南京六部、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等機構也在那邊,怎麼案件會在那裡發生?

     一處規模不小的宅院之中燈火通明人影綽綽,便是案發之處,秦林下馬快步跑了進去,遙遙看見花園一角圍著眾多捕快和錦衣校尉,不遠處兩名白髮蒼蒼的老人和幾名親屬哭得呼天搶地,牆角中間一具女子屍首臉朝下倒伏,雙腿之間有濡濕的殷紅。

     心咚的一下沉了,秦林鐵青著臉走過去,因為來路上韓飛廉已粗略介紹了情況,他便連聲問道:“白浩白捕頭呢?抓到兇犯沒有?”

     捕快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看起來頗為精明強幹的朝秦林拱拱手:“並不是當場發現的,因為發現屍體的時候摸著還有餘溫,料想兇犯逃走不遠,白總捕便率弟兄四面散開追下去了,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秦林皺了皺眉,南京城街巷四通八達,又有秦淮河及其支系穿城而過,如果沒能當場擒獲,抓到罪犯的可能性就顯著下降了。

     事不宜遲,趕緊檢查屍體,待要上前翻弄,那對失去女兒的老夫婦像瘋子似的撲上來,可憐的母親如同老母雞護崽一樣攔在屍體前面,眼睛發紅,仇恨的看著秦林,那樣子彷彿是他害死了女兒,明顯老兩口的精神狀態已不正常。

     秦林遇到這種情況,也是無可奈何,且不說這家的老頭子是致仕的杜侍郎,就是尋常百姓,有這麼大把年紀了,又剛剛經歷失去心愛小女兒的痛苦,勘驗者總不好用強的。

     死者親屬和捕快們作好作歹的勸,無奈老兩口執意不叫女兒死後受辱,不願讓秦林動手勘驗。這時候程朱理學盛行,像杜侍郎這種迂腐之人就認為,即便女兒死了也不准男人碰她,秦林只好一臉苦笑,無計耳施。

     “那麼,侄女兒來動手,可以嗎?”徐辛夷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臉蛋罩著一層寒霜,沉聲對老兩口道:“不勘驗,恐怕杜妹妹沉冤難雪,在天之靈也無法安慰吧!杜伯伯、伯母,侄女是杜小姐的朋友,保證動手輕輕的,不會弄疼她。”

     老兩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杜侍郎沉重的點了點頭,老太太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跌跌撞撞的往屋裡衝進去,杜侍郎也追著進去了。

     杜家的僕婦搬來圍帳、屏風把小姐屍身圍在中間,只有秦林、徐辛夷、陸胖子等人再加上剛才那回話的精幹捕快,叫做董超的一起參加勘驗。

     眾人心情都十分沉重,秦林長吁了口氣,朝徐辛夷點​​點頭,示意她動手。

     徐辛夷把杜小姐從地上翻過來,只見她年紀尚小容顏嬌嫩,五官生得頗為精緻,生前定是位嬌俏可人的小姑娘,可惜現在臉上肌肉因為痛苦而扭曲,呈現出可怖的神情,往日靈動的雙目也緊緊閉著,彷彿不願意再看這世間的邪惡。

     衣服只是披在身上的,軀體幾乎等於赤裸,嬌嫩的胸脯和平坦的腹部佈滿了青紫色的辨傷和指甲掐痕,顯然是慘遭蹂躪的痕跡……

     而致命的傷痕就在脖子上,一道烏黑的勒痕深深陷進去,頸後八字已交,不需要秦林的現代法醫學知識,就是宋慈的洗冤錄也有明確記載:這是被罪犯勒死的傷痕!

     徐辛夷和陸胖子齊齊抬起頭來看了看秦林,頗為欽佩:殷小姐一案中秦林已預言了犯罪升級的可能性,目前看來竟不幸而言中,從雨花台案段萍的凍死,到殷小姐的淹死,再到杜小姐的勒死,兇手的殺人手段正在逐步加碼!

     “天殺的!”徐辛夷切齒痛罵,然後把遮住杜小姐大腿處的衣服掀開。

     嘶一眾人齊刷刷的倒抽一口涼氣,韓飛廉、牛大力和董超甚至往後退了兩步。

     只見杜小姐大腿根部早已被鮮血濡濕,此時血還沒有乾涸,只見雙腿之間插著一截樹枝,被鮮血浸透!

     就連見慣兇殺現場的秦林,也為這種變態的兇殘而憤怒,他的目光中厲芒爍爍閃動,彷彿來自幽冥深處的煉魂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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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3 01:06:48
二一二章 不同之處

     杜小姐年紀尚幼、身材嬌小,閨中密友聚會時總是咯咯地笑,平時看上去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沒想到竟有如此殘熱可怕的遭遇!

     徐辛夷外表大大咧咧,內裡極其古道熱腸,即便與杜小姐交情並不怎麼深,見此情形也被氣的杏眼圓睜、柳眉倒豎,雙手不住的發抖,胸口因急促的喘息而快速起伏。

     一隻沉穩有力的手落到了她的肩頭,秦林的聲音低沉沙啞:“我保證,元兇罪魁會被抓獲,明正典刑!”

     他的眼睛裡炯炯燃燒著幽深的火焰,表情平靜的像賞罰無私的地獄判官,正以波瀾不驚的口吻,下達著不容置疑的判決。

     準確的說,現在他的深情有些陰森可怕,但徐辛夷心頭只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她相信秦林說出的每一個字——如果說罪犯是戕害生靈的惡鬼,秦林就是執掌幽暗地獄、於冥冥之中懲罰罪惡的閻羅,任那惡鬼多麼狡猾奸詐,也難逃森羅殿上魂飛魄散。

     在秦林鼓勵的眼神注視之下,徐辛夷平定了情緒,用布包著雙手,顫抖著將那一截刺入少女身體的樹棍拔了出來。

     樹棍並沒有處理,看上去就是兇手隨便從哪折下來的,早已被鮮血浸透,屍身嬌嫩的地方被它戳的稀爛。

     秦林看著眉頭緊皺,對罪犯的憎惡又加了三分,種種跡象表明樹棍是生前強行刺入的,這名罪犯如此卑劣、如翠兇殘,真是禽獸不如!

     不過接下來的檢查結果就和前兩次有所區別,徐辛夷小心翼翼的在死者滿是鮮血的雙腿之間尋找,卻沒有找到前兩次案件屍身上發現的肉凍。

     “不對勁兒……”秦林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徐辛夷、陸遠志都眼巴巴的望著他,等了一會兒沒見他說話,還是徐大小姐先開口:“怎麼,不是你說犯罪手段會升級嗎?看起來的確比前兩次更加殘暴。媽的,太混賬了!”

     “是有升級,不過……”秦林想了想,斟酌著解釋他的疑慮。

     一般說來連環殺人犯在犯罪過程中收到強刺激正反饋,其人格的扭曲變態程度會進一步加深,往往出現犯罪升級的現象。比如本案由凍死變成淹死,再升級為勒死,罪犯的手段越來越直接有效,受害者掙扎死亡的過程,給罪犯扭曲內心帶來的“滿足”,也越來越強,就符合這個推斷。

     但作案的某些特定手段不會改變,因為連環殺人犯本來就是心理變態,絕大多數具有極端偏執狂的心理特徵,如果叫他改變作案手段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比如秦林曾經辦理一起經典的連環殺人案,兇手殺害了九名無辜女性,其中八名是利刃割頸而死,剩下一名少女則是勒頸而死,這是什麼原因呢?

     後經審理查明,該罪犯幼年曾多次目睹鄰居殺羊,用的當然是刀抹脖子的手法,給該犯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心裡烙印,從此以後他潛意識深處便認為,只有攻擊頸部才能徹底致命”,所以每次都用刀割喉的手法作案。

     惟一一次勒頸殺人,是因為他偶然沒有帶刀,但其心理軌跡仍反應在了作案手段上:沒有刀就用繩子勒,攻擊部位仍然是受害者的頸部。

     回到南京城的這一系列導致三名女性被害的連環殺人案,前兩次都出現了rou湯膠凍,為什麼第三起沒有出現呢?

     “難道不是同一個人作案?”陸胖子猶豫著,終於提出了問題。

     徐辛夷立刻反駁:“應該不是吧,很明顯這一起也用了迷藥。”

     秦林讚許的點點頭,徐辛夷的推理沒錯。

     和前兩位死者一樣,杜小姐屍體的手腕、腳踝等處並沒有捆綁的痕跡,要知道就算是身體嬌弱,被如此蹂躪、嬌嫩處刺入毛糙樹棍的巨大痛苦,也會使受害者爆發出遠超平時的力量,發生激勵的掙扎,就算罪犯是個身強力壯的男子,也不可能輕易將其製服。

     同時在杜小姐的指甲縫裡,並沒有發現血跡和人體組織,說明她根本沒有做出有效的反抗,那麼除開迷藥之外就沒有別的解釋了。

     秦林為了確認再次用狗做了試驗,倒置屍身、按壓腹部使其吐出部分胃內容物,那狗吃了之後立刻四腳發軟的趴下。

     遍布屍身的瘀傷和掐痕,使用迷藥的作案手段,這都證明了死者確實是被那名窮凶極惡的連環殺人犯所害,第二名罪犯模仿作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為什麼前兩次留下了肉湯膠凍,這次卻沒有呢?這是犯罪心理上的一個明顯信標呀!

     毫無疑問,從犯罪心理學推斷,兇手正是因為沒有正常男性的能力,才使用肉膠凍代替精液。他把這玩意留在屍體身上,潛意識裡面告訴自己:我已經得到了她,已經徹底的、完整的佔有過,並在她身上行使了男性的權力。

     如果罪犯是女人,那麼肉膠凍則代表著侮辱和貶低,無論受害者多麼美麗動人、溫柔嫻雅、純潔可愛,罪犯用肉膠凍代替J液塗抹,想像其已被真正玷污,從此之後,她的一切優點都被抹殺,成為失身受辱的破鞋。

     這兩種心理狀態中不管前者還是後者,塗抹塞入肉膠凍都是必不可少的過程,甚至對偏執狂類型的罪犯而言,比殺人本身的“意義”更大。

     那麼他為什麼不是繼續使用肉膠凍呢?要知道這樣的話,在罪犯心目中這起案件就不再“完美”,是相當難受的。

     難道因為時間緊迫,他或者她來不及使用肉凍?而且前兩起案件並沒有凶器遺留在死者身上,這次卻多了根樹枝

     秦林仔細審視,鋒利如刀的目光像掃描儀一樣檢查著屍身,不放過任何疑點,不留下任何疏漏。

     隱隱的有些不舒服——這是刑偵專家特有的直覺,如果案件合乎常理,就會感覺“舒服”,如果一反常態,就會因蹊蹺而心頭犯堵。

     終於秦林找到了哪點讓他不“舒服”:前兩起案件固然死者遍體鱗傷,但代表女性特徵,也是罪犯刻意“侮辱”或者說“佔有”的牝門處,並沒有明顯的傷痕,只留下肉膠凍;但這一次,肉膠凍沒有了,卻被毛糙的樹棍戳的稀爛,這種損傷也和前兩次大相徑庭。

     死者全身多處的傷害掩蓋了這點,之前做出犯罪升級的推斷,也使秦林對此沒有足夠的重視,但現在想想又覺得大不對勁兒。

     受害女性的私處對罪犯而言,一定有著特定的心理意義,這頭禽獸前兩次作案就有明顯體現,心態屬於男性犯罪的“佔有”或者女性犯罪的“侮辱貶低”,而這一次,表現得更接近於純粹的“破壞”。

     一般來說連環殺人可能伴隨犯罪手段升級,但不大會在特定的心理學標誌上發生轉移,像秦林捉住過的那個用到割喉的連環殺人犯,因為“只有攻擊頸部才能徹底致命”的潛意識烙印,即使沒有攜帶刀具也要勒頸殺人,絕不肯改用釘鎚敲頭、投毒、防火或者別的手段。

     “難道是新手作案,心理特徵點發生轉移?”秦林撓著頭皮暫時把這事放下,還得處理其他的事情。

     因為發現屍體時屍體還很溫和,秦林又檢查了屍體問題、屍殭屍斑等現象,把死亡時間確定為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之間,現在是亥時正,那麼她就是戌正到亥時初這段時間遇害的,這也和幾名丫環的說法相吻合。

     杜小姐不像殷小姐那麼內向,有什麼情緒往往都藏不住,今天下午到後花園玩耍之後,她就顯得特別興奮,先在書房裡頭待了會兒,等晚飯之後就又回到了書房,還吩咐丫鬟們不要打擾。

     直到亥時過了一點,幾名丫環捧著蓮子湯,在書房外面叫人沒人應,這才慌了神,打開門一看已經空無一人,連忙到處尋找,很快就是院牆偏角處、靠近偏門的地方發現了杜小姐的屍體。

     這齣偏門正和書房後門相通,鑰匙掌管在以為老嬤嬤手中,但今天下午的時候,杜小姐以今天早晨要外出赴詩會為由,把鑰匙要來自行保管了。也就是說和殷小姐一樣,她是自己走出去遇害的!

     “媽的,那罪犯難道有迷魂湯?”牛大力忍不住罵了一句。

     聽到這裡,陸遠志、韓飛廉和徐辛夷則同時叫起來:“書房裡,說不定會留下線索。”

     那是當然,秦林立刻率人到書房裡面檢查。

     比起殷小姐的閨房,杜小姐的書房要俏皮可愛的多,處處都留下了少女生活的印記,秦林等人卻顧不得唏噓感慨,立刻投入緊張細緻的搜查工作。

     負責書桌的陸遠誌發現大端硯和桌面之間的縫隙比較大,立刻將硯台挪開,漏出地下疊著的方勝:“找到了,找到了!”

     眾人大喜過望,沒想到這次線索來的如此輕而易舉,不過誰也沒有想到,方勝打開之後,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異常古怪。

     白紙黑字,娟秀的字跡寫得清清楚楚:“父母親大人,孩兒去捉害死殷姐姐的惡人啦,不用擔心,有徐姐姐帶的很多兵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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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章 誤導

     “和我去抓兇手?”徐辛夷指著自己鼻尖,圓睜杏核眼,嘴巴張得老大,“我根本不知道兇手是誰啊!”

     捕快們的眼神卻不大對頭了,隱隱含著戒備,人人心頭都在琢磨:難道被秦林不幸而言中,兇手真的是位女子?

     “餵、餵!”徐辛夷發覺捕快們神情不對,急得叫起來:“你們不會懷疑本小姐吧?”

     陸遠志和韓飛廉對視一眼,胖子搖搖肉滾滾的大腦袋:“不像,怎麼看都不像嘛。”

     這次陸胖子終於沒犯錯。

     秦林笑著搖搖頭,他發現徐大小姐吃癟的時候還挺可愛的,想了想伸出雙手往下壓了壓:“徐大小姐這種胸無城府的姑娘,應該不會是兇手,我想只要查查作案時間,就能洗清嫌疑了。”

     “對呀,今天初七唱年戲,整個晚上本小姐都在家裡看戲呢!”徐辛夷喜形於色,剛才是一時情急,秦林一提醒,她就立刻說出了充足的不在場證明。

     正月初七是魏國公府辦年戲的日子,南京子品以上武官攜家眷道賀看戲,各家至少有上百女眷看見徐辛夷始終陪著母親,坐在後堂戲台子底下,她是得知杜小姐出事才率眾女兵急匆匆趕來的。

     既然如此,案情就和徐辛夷沒有什麼關係了,眾人沉默下來,各自思考案情。

     徐辛夷衝著董超那捕快撇撇嘴,哼,懷疑我,本想姐是那種人嗎?就聽見後面侍劍正嘻嘻的笑,回過頭看了看:“笑什麼?”

     “沒、沒笑什麼,”侍劍捂著嘴偷樂,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剛才秦將軍說小姐胸無城府……”

     徐大xiǎo姐這才回過味來,把秦林狠狠一瞪:這傢伙,是說本小姐心地善良呢,還是……

     出去追捕兇手的應天府總捕頭白浩和他手下捕快們,垂頭喪氣兩手空空的回來了,和秦林交換了掌握的案情,並沒有突破性的進展。

     為什麼白浩能在案發之後很短的時間內趕到現場呢?原來從殷小姐遇害案開始,他就特別注意到參加過燕子磯詩會的千金小姐們。

     第一起案件在雨花台遇害的段萍,是個丫環,經常外出採買東西,接觸過的人比較複雜,要查清相對困難;而殷小姐的交往圈子則相對固定,幾乎就是燕子磯詩會的這群公子小姐,那麼在確定熟人作案的前提下,很有可能罪犯就是其中之一。

     那麼罪犯有沒有可能繼續挑選熟人下手呢?白浩便派遣手下捕快,重點監視當日與會的公子小姐。

     “可惜!”白浩懊喪的抓著頭髮,“與會的男男女女上百,多是南京各家達官顯貴的子女,咱應天府的捕快就不夠用了,一家派一個都夠嗆,派來監視杜侍郎府的弟兄守在他家前門外頭茶攤上,沒想到杜小姐是從偏門出去被害!”

     遺憾的是,杜家幾面都和大路相通,杜小姐出去的側門外面,是相當偏僻的小街,天色已晚,百姓待在家中,並沒有人目擊到和案情有關的線索。

     秦林點點頭,肯定了白浩的想法:“不僅是熟人作案,而且可以確定就在燕子磯詩會的與會者當中,否則杜小姐留給父母的字條無法解釋。”

     字條被疊成方勝壓在硯台底下,上面的原文是“父母親大人,孩兒去捉害死殷姐姐的惡人啦,不用擔心,有徐姐姐帶的很多兵馬呢”,這說明什麼呢?

     首先徐辛夷有充分證據證明與案件無關,那麼就一定有字條上沒有提到的第三者欺騙杜小姐,告訴她“兇手已經被查出,徐辛夷約你我同去捉拿”,之類的話;

     其次,杜小姐固然幼稚天真容易受騙,但前兩次姦殺案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如果沒有充分的信任她絕不可能獨自外出,於是進一步確定作案者能夠以某種方式取信於杜小姐,使她毫不懷疑;

最後,杜小姐把字條留給父母的方式,體現出了她當時的心態,也間接證明了前兩點——沒有直接告訴父母,應該是為了避免杜侍郎阻止她外出,同時離開前以旁人一找就能輕易發現的方式在硯台底下留字條,則是不願離開之後父母為她擔心。

     可見杜小姐外出之前,絕對沒有想到自己會有危險,揣摩她留字條時的心態,更像是擔心回來晚了被父母責怪的小女生,心情是興奮、放鬆、坦然的。

     單身女子於夜晚外出,誰能讓她有這種心態?必是熟人,並且是能夠充分得到她信任的熟人!

     “難道是常胤緒?”陸胖子湊到秦林耳邊,壓低了聲音說出懷疑:“雨花台的時候他在現場,雖然查清沒有作案時間,仍有些可疑。對了,他可以頭天晚上作案,第二天早晨再來查看段萍是不是真被凍死了……接著遇害的殷小姐、杜小姐都和他認識。”

     秦林摸了摸下巴,不敢苟同。

     一般說來是感情和生活遭遇重大挫折,懷有仇恨人類、敵視社會心態的人,才會成為連環殺人犯。

     常胤緒樣子的確看著像個土匪,因為粗鄙不文也經常被公子小姐們取笑,可這個粗線條的傢伙自我感覺不要太良好哦,和徐大小姐相比都在伯仲之間,不大會有連環殺人犯的心態吧!

     更何況他和苦戀兩年的高小姐已有了突破性進展,差不多快到談婚論嫁的階段了,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秦林想著這些,搖了搖頭:“應該不是,首先動機上缺乏理由,然後,這傢伙成天往青樓裡鑽,如果真有那方面的問題,不可能沒有風聲。”

     前面秦林已經推理罪犯或者天閹或者太監或者乾脆是個女子,總之不會有完整的男性能力——這今年代沒有DNA檢測破案的說法,兇犯如果有真正佔有女性的能力,就絕對不會拿肉凍來替代,簡直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嘛!

     陸遠志被說服了,也點點頭:“這麼說來,兇犯應該符合燕子磯詩會參與者和不常去青樓這兩個條件。”

     秦林遲疑著點了點頭,按照目前的分析,這個思路是八九不離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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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章 官場眾生相

     正在想著破案的線索,南京守備掌中軍都督府魏國公徐邦瑞,欽差正使南京刑部侍郎劉一儒、應天府尹王世貞、南京鎮守友監郭升、都察院副都​​御史耿定向為首的眾位官員接連趕來。中官副使黃公公、東廠司房霍重樓、錦衣衛千戶雷公騰也來了,當然就只能排在最後面。

     杜侍郎是致仕的正三品朝廷大員,他家裡發生如此變故,南京城中對此事負有責任的各處衙門官員、交往的達官顯貴必定上門慰問。

     徐邦瑞看見女兒也在這裡,朝她一瞪眼,徐辛夷吐吐舌頭,朝秦林抱歉的笑笑,一溜煙的跑到父親身後站著。

     王世貞滿臉晦氣,朝秦林無奈的苦笑:在全城各衙門嚴加戒備的情況下,杜侍郎的閨女仍然遇害,影響之惡劣又不同於前兩次,恐怕劉一儒不會善罷甘休。看到秦林的神色依然鎮定,王世貞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杜侍郎紅著眼睛,強忍悲痛出來迎接眾位同僚,他雖然致仕,這些官員多曾與他同朝為官,當然眾人盡皆好言好語的安慰。杜小姐是杜侍郎最小一個女兒,今年才十四歲,老兩口愛若珍寶,眾官不安慰倒好,一安慰杜侍郎被觸及傷心之處,當即搥胸頓足的大哭。

     劉一儒表面上陪著杜侍郎頗才悲戚之色,其實暗地裡自鳴得意,趁著他大哭,便“啪”的一聲把茶碗摔在了地上,咆哮道:“南京城裡頭錦衣衛、五城兵馬司、應天府,加起來多少高手?竟連杜老先生的女兒都保護不了,真正是玩忽職守,沒有絲毫勤勉之心!”

     副都御史耿定向使個眼色,五城兵馬司的幾個指揮急忙從後面跳出來,跪在地上臉紅脖子粗的告罪:“小的對不起聖上恩典、長官栽培,小的們無能,請各位大人責罰……”

     五城兵馬司歸巡城御史管,巡城御史又是都察院的下屬,都御史王本固被打而不敢申訴,自然也不敢把原因告訴別人,耿定向不知內情,仍舊不服氣,處處都想著打壓秦林。

     劉一儒口中斥責的錦衣衛、五城兵馬司和應天府三家衙門,現在五城兵馬司的已經出來領罰了,另外兩家怎麼說?

     雷公騰尷尬得無以復加,前兩次案件他可以裝病推給秦林,這次連杜侍郎的女兒都遇害了,如果不能盡快破案,估計他這個千戶就算當到頭了。

     王世貞更是把老臉漲得通紅,劉一儒所為無異於當面打他的臉,本來刑部侍郎和應天府尹都是正三品大員,現在劉一儒擺明了要他出來認錯,未免欺人太甚。可要是不說幾句坍台的話吧,眾位官員的目光又集中到他身上,這感覺真是有如芒刺在背。

     劉一儒和耿定向不懷好意的盯著秦林,毫無疑問兩個老傢伙最恨的還不是王世貞和雷公騰,而是秦林這位屢次和他們作對的錦衣衛副千戶。

     黃公公本想替秦林打打圓場,可以前曾經做過司禮監秉筆太監的南京鎮守太監都在這裡,他這個宮中不大得勢的太監就只好緊緊閉上嘴巴。霍重樓的級別更加差得遠,乾著急也說不上話。

     雷公騰本能的想把責任推到秦林身上,倒也不是有心相害,而是絕大多數官吏處在他位置上的必然選擇。正準備說自己已經告病,案件是由秦林負責的,卻見魏國公身後的徐辛夷正滿懷擔憂的瞧著秦林,他心裡頭咯噔一下:罷罷罷,就算逃過眼前這一難,也躲不過將來徐大小姐那一劫,與其推卸責任得罪魏國公,不如把責任攬過來,橫豎丟了千戶不做,倒免得兩頭受氣。

     這就是上頭沒人的悲哀啊!雷公騰做到錦衣千戶,底下人看起來也算南京城裡威風凜凜的一號人物,現在卻不得不違心的站出來承擔責任,他的心裡不無悲涼。

     “劉老先生,卑職……”雷公騰話還沒說完,眼前一花,秦林已站在了前面。

     劉一儒看見秦林挺身而出。和耿定白對視一眼兩人都面露喜色,準備借題發揮一番,最好以瀆職懈怠的罪名把秦林革職查辦。

     沒想到秦林並沒有開口認錯,而是面向南京的眾位達官顯貴侃侃而談:“各位大人,愚以為現在並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畢竟破獲此案才是最重要的,其他問題應該將來再談。劉侍郎、耿都堂,目前案情未明、元兇未獲,就急著追究責任,何以如此迫不及待?如果咱們耽誤了查辦連環殺人案,豈不無意中做了罪犯的幫兇?”

     秦林幾句話把話題引到了案情上,確實目前對於各位官員來說破案才是第一要務。聽了他這番話人人都有幾分贊成,覺得劉一儒不急著問案而忙著追究責任,有些本末倒置。

     王世貞更是嘿嘿冷笑,官場傾軋見得多了,像劉一儒這麼吃相難看的也少,怪不得這老兒從京師貶到南京。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劉一儒搖頭晃腦的道:“先確定責任,罷黜玩忽職守的官員,釐清辦案方針,然後破案才能事半功倍。”

     丫的真心要一棒子把我敲死啊!秦林心頭登時怒火大盛,面上卻故作愧疚之色,拱手道:“下官不才,忝為錦衣衛副千戶協辦此案,至今不能定案,好生慚愧。按劉侍郎說法下宴這就自請草職待參,還望劉侍郎選拔賢能,盡快偵破此案。以告慰受害者的在天之靈,還南京百姓一個平安!”

     秦林說完,就自己把無翅烏紗摘下來捧在手裡,裝出副氣憤難平立刻要辭職不幹的神情。

     劉一儒和耿定向極為得意,目光在眾官吏中尋找,看誰能接替秦林擔綱偵破工作。

     “下官老了,身子骨也不大行……”雷公騰低著頭,心道老子才不淌這渾水呢,且不說沒有秦林那神乎其神的破案本領,就算勉強破了案,也得被徐大小姐活活玩死,在魏國公面前錦衣千戶算個球啊?

     劉一儒又把目標鎖定了應天府總捕頭白浩,故意大聲道:“本案破獲之後,本官一定奏明朝廷。對有功之人厚加封賞!”

     白浩撇撇嘴,不以為然——除了自認偵破本領遠不及秦林,官場形勢也是原因之一,要是他敢接下劉一儒的茬,頂頭上司王世貞不把他這總捕給生吞活錄了,話說現在王世貞的臉色就已經黑得可怕。

     劉一儒哼了聲,神色頗有些尷尬,不過他還沒有絕望,因為耿定向已經用目光鼓勵那些個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馬司指揮了。

     可兩個老傢伙萬萬沒有想到,平日里吹得天花亂墜的御史老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訕笑著往後縮,而五城兵馬司那幾個指揮,更是嚇得屁滾尿流,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小的們才疏學淺,還請老先生另選賢能。”

     開玩笑,別的案子說不定還有人肯站出來碰碰運氣,但這起案子案情之複雜詭異,兇犯之狡猾殘忍,絕非等閒之輩能夠將其偵破的。現在挺身而出固然風光,破不了案又該是什麼下場?

     死了個致仕侍郎的女兒,已有錦衣衛副千戶要革職待參,如果下一起案子連現任尚書的千金也倒了黴,這些個區區正六品的指揮軍官,豈不是要直接下北鎮撫司詔獄問罪?上司固然要討好,但明擺著倒霉的事情,這些官場上混得溜熟的傢伙,是萬萬不肯去做的。

     秦林仍然捧著無翅烏紗,嘴角已帶上了揶揄的冷笑:你劉一儒不是要老子草職待參嗎?老子給你機會,不過,看你能找誰來辦這起重案?

     劉一儒和耿定向面面相覷。他倆只想到藉機整治秦林,卻沒想到之後由誰來接辦案件,被秦林玩了手欲擒故縱,竟然立時陷入尷尬的境地。

     “這小子,倒是很有點手腕啊,敢在許多一二品朝廷大員面前玩這麼一齣!”徐邦瑞連連點頭,話裡對秦林頗為數賞。

     “那爹爹還不幫他說話?”徐辛夷搖著爹爹的胳膊,低聲撤嬌道:“你就看著他被別人欺負,連女兒都看不下去啦。”

     徐邦瑞只是笑而不答。

     南京城的各位顯貴免不得議論起來,鎮守太監郭升奇道:“咱家聽宮裡頭來人說,這秦小哥兒在荊王府辦的案子挺漂亮,馮公公也曾讚他,怎麼到劉侍郎嘴裡… …”

     黃公公趕緊接上去:“小的親耳聽慈聖太后說,秦某人在荊王府的案子裡頭辦事明白,叫荊王父子和好,全了天家的體面。”

     另有幾個官員子女在燕子磯詩會上被秦林所救,見郭升和黃公公話裡有意幫著秦林,也站出來替他說好話。

     劉一儒、耿定向兩個的臉色越發不好看了。

     嘻嘻、哈哈,有人笑了起來。

     是什麼人在眾位達官顯貴面前發笑?

     笑的不是別人,正是南京守備掌中軍都督府魏國公徐邦瑞,只見現場爵位最高、職權最大的官員,正歪著脖子扭來扭去,像是身上長了跳蚤。旁人不知道,剛才徐辛夷催著爹爹站出來幫秦林說話,徐邦瑞遲遲沒有動靜。徐大小姐撅著嘴兒不樂意了,正用手指頭撓徐邦瑞的癢癢呢!

     乾咳兩聲,魏國公面色肅然,“嗯、破案的事情嘛,我也不怎麼清楚,不過,臨陣換將乃用兵大忌。現在兇案未破,就追究責任而撤換主辦官員,我覺得是不大妥當的。”

     劉一儒、耿定向是流官。官職雖大,遲早要告老還鄉——而且看樣子,那一天也不會太久了;徐邦瑞這個南京守備、魏國公、掌中軍都督府卻是世襲罔替的,一直做到死為止,將來還有兒子孫子繼續接班。南京城裡頭許多達官顯貴,永遠屬他家最大。

     應該怎麼站隊,那是白癡也會做出正確的選擇。一時間眾官員都說秦林少年英傑,雖然暫時沒能破案,但一定不會辜負朝廷信任,必能擒獲真兇。

     劉一儒和耿定向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好啦好啦,一些不著邊際的風言風語。年輕人不要計較,繼續戮力王事、公忠體國才是正道!”徐邦瑞笑著走上去,親手從秦林手裡接過無翅烏紗,替他戴在頭上。

     耶——徐辛夷朝秦林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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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五章 金瓶梅的啟發

     秦林甫一辭職,南京各衙門大小官吏竟無人可以接替,再加上魏國公徐邦瑞的舉動,眾位安員終於明白了,這個不顯山不露水,區區從五品的錦衣衛千戶,實是偵破連環殺人案不可或缺的核心人物。

     劉一儒和耿定向自知回天無力,摔著袖子帶著巡城御史和刑部官吏自行離開。

     耿定向神色惴惴,同黨王本固被秦林痛打卻不敢上本申訴,叫他心頭很是憂慮,這次堂堂副都御史、朝廷正三品大員又被秦林這小小副千戶佔了上風,他不免有點灰心喪氣。

     “耿兄不必氣沮,劉某量秦林小兒何德何能,敢與朝廷大臣相抗?不過是仗著點破案的小聰明小伎倆,唬得眾位同僚離不開他罷了!”劉一儒勸慰著老朋友,停了停,又冷聲道:“劉某料定此案是白蓮教妖匪所為,刑部六扇門差役和貴衙門的巡城御史都順著這條路子往下查。哼哼,到時候咱們先破了案,叫王世貞、秦林一干人好看!”

     對!耿定向牙關一咬,“到那時,不但要參奏王世貞和秦林玩忽職守,還要告他姑息養奸,寬縱白蓮教妖匪——話說他辦白蓮教揚州造反的案子,漕幫十萬幫眾裡面抓出來殺頭的妖匪可不多啊,誰知道這裡頭有沒有賊喊捉賊的情弊?”

     御史有風聞言事的權力,要是這次秦林不能盡快抓獲兇犯,耿定向和劉一儒就會用雪片般的奏章把他壓死。

     對視一眼,兩個老傢伙奸笑起來。

     ……

     劉一儒、耿定向離開之後,鎮守太監、大理寺卿和其他官員也紛紛告辭,他們只是來對杜侍郎盡同僚慰問的義務,對案子本身並沒有什麼想法。

     徐邦瑞也朝正在偷笑的女兒一吹鬍子:“怎麼,還不隨為父回府?瘋丫頭,三更半夜還在外頭跑,將來看誰娶你進門!”

     說這話的時候,這位魏國公的臉上似笑非笑,有意無意的瞟了眼秦林,只可惜秦林正皺著眉頭冥思苦想案情,叫徐邦瑞俏眉眼做給瞎子看了。

     徐辛夷嘟著嘴,輕搖父親的胳膊,有些賭氣的說:“唉呀,爹爹真討厭,就這麼急著趕女兒出門?女兒誰也不嫁一輩子陪著您老人家,行不行?”

     這傻丫頭!徐邦瑞笑著搖了搖頭,想把女兒帶回去。

     可徐辛夷非得留下來協助辦案,說是要擒獲真兇,替慘死的殷小姐和杜小姐報仇。

     換了別的儒門文官,自然決不允許未出閣的閨女,三更半夜還在外面。

     “胡鬧!”

     但徐邦瑞年紀再大,也不脫少年時的紈絝心性,只是笑著命新提拔的副千戶,六合神槍馬四平,留下來保護小姐。又讓周進忠、吳廣孝、鄭思仁、王守義四名指揮使,率京衛精兵協助應天府和錦衣衛辦案。

     五名武官當即單膝跪地齊聲領喏,徐邦瑞虎著臉,手籠在袖子裡頭指了指徐辛夷,想了想,又指了指秦林,眾武官自是心領神會——所謂協助辦案,其實是保護大小姐和秦林,嗯,或者說秦姑爺?

     衝著女兒擠眉弄眼的笑,直到徐辛夷蜜色的臉蛋羞得發紅,徐邦瑞才嬉皮笑臉的走了,看他那樣子,哪兒像職任南京守備、執掌中軍都督府、統帥四十九衛一百一十八所十餘萬大軍的國公爺?

     四名指揮使先朝徐辛夷拱拱手,又衝著秦林深深一鞠躬:“國公爺有命,卑職及標下兵馬悉聽秦長官號令!”

     得,四個正三品武職京衛指揮使,衝著從五品的錦衣衛副千戶叫長官,近幾十年南京城內外,秦林也算蠍子拉屎——獨一份啦。

     王世貞和白浩也道:“應天府捕快差役,惟秦長官之命是從。”

     黃公公與霍重樓對視一眼。笑容可掬:“咱家從荊王府那案子開始,就只聽秦長官的。秦長官是慈聖太后娘娘和馮公公他老人家都讚過的少年英雄,咱家還有什麼信不過的?”

     “黃公公都這麼說了,雷某人難道還敢端什麼架子?秦將軍本來就是我們錦衣衛的好漢嘛!”雷公騰剛才本已硬著頭皮出來,準備向劉一儒、耿定向承認玩忽職守的罪責,是秦林替他接了過去,心頭實在感激涕零。

     在場眾官有宮裡出來的太監、東廠的司房、應天府尹、京衛指揮使和南京錦衣衛,論起來幾乎所有人的官職都比秦林高、權力比他大,現在卻像眾星捧月一般團團圍繞,只等他發號施令。

     若是平日里秦林必定自謙一番,免得太過鋒芒畢露,但現在重案在前,正該當仁不讓、舍我其誰。他先微笑著朝眾官團團一揖,等抬起頭的時候,神色就變得異常嚴肅,聲音沉穩有力:“黃公公、霍老哥,您二位是京師派下來的,對南京不熟,還是坐鎮欽差行轅的好,免得劉侍郎情急之下鑽了牛角尖,白白浪費力氣。”

     這兩位聞言微笑,其實秦林是叫他倆去盯住劉一儒,免得老傢伙背地裡使壞吧。

     “白總捕頭,請你立刻率應天府捕快調查當日參加燕子磯詩會的人員當中,哪家的馬車在作案時間段曾經外出,以及有沒有目擊者發現曾在這附近出沒!”

     秦林頓了頓,他目光清澈。思維極富條理:“殷小姐、杜小姐遇害案中,兩起案發現場都不是第一現場,兇手絕不可能在被害者居住的院子裡面實施暴行,那麼為了轉移屍體、掩人耳目,就必須有馬車之類的工具,本官料定由此入手可以打開局面。”

     白浩萬分欽佩的拱手應喏,秦林的推斷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頂住劉一儒的壓力,緊鑼密鼓的開展調查工作,才是真正為了破案著想。

     “雷長官,”秦林朝雷公騰拱拱手,畢竟是頂頭上司,他把態度放得盡量低些:“你重病在身,本不該過於勞累,但現在案情重大,也少不得抱病堅持了。請你率本千戶所弟兄,展開高強度排查,到青樓妓院裡頭盤問曾參與燕子磯詩會的各家公子,誰在那方面有特殊的嗜好——只問燕子磯詩會的與會者。別的人不用管。”

     雷公騰連連頜首,秦林推斷出作案者的大致範疇對破案極有幫助,比起頭一次大範圍的調查,這一次縮小範圍到燕子磯詩會的參與者,調查的詳細程度也必然提高。

     “對了,作案者完全有可能是女性,這條線也不能放過。”秦林目光在人群中掃視,最後落在了徐辛夷身上:“請徐小姐回憶,南京這些年輕大家閨秀、豪門女眷裡面。有沒有被丈夫冷落或者寡居的,遭遇過退婚之類重大打擊的,性格特別偏執狹隘善妒的,把她們的名字和基本情況都給我列出來,想辦法調查她們今晚的行蹤!”

     徐辛夷欣然領喏,替殷小姐和杜小姐報仇雪恨,對正義感極強的她來說,本就是分內之事。

     “週、吳、鄭、王四位長官,請你們率精兵封鎖南京各道城門。”秦林伸手往下一切,厲聲道:“務必使罪犯成為甕中之鱉,困於南京城中,等我們內查外調有了結果,他就只能束手就擒!”

     秦林一條條命令發下去,眾位官員各各領命行事,案件偵破工作有條不紊的推進下去。

     其實大多數案件的偵破初期,都不能確定嫌疑對象,像偵破小說裡面傻乎乎留在現場,妄圖蒙混過關的罪犯,在現實中並不多。偵破者必須通過周密的、大範圍的內查外調確定嫌疑範圍,再篩選出重點嫌疑進一步調查,最後才從若干疑犯中揪出真兇。

     秦林現在的做法,表面上看起來還沒能揪出真兇,但嫌疑範圍正在一步步縮小,他為那個隱藏在暗處的窮凶極惡的罪犯,佈設了天羅地網。並且隨著上千名捕快、衙役、錦衣校尉的努力,羅網正在逐漸收攏,留給罪犯的空間越來越小……

     ……

     南京城內,對案件負有責任的各衙門,空前高效的運轉起來,捕快、錦衣校尉們徹夜未眠,以過篩子的方式調查著案情,蒐集著相關的蛛絲馬跡。

     秦林和徐辛夷也整晚沒睡,回到秦林宅院的書房,一起趴在極大的書桌上。徐辛夷把那些性情古怪的重點嫌疑對象的家,用紅點在南京地圖上標註出來,秦林則在紅點和三次案發現場之間,劃著各種可能的行車路線,為尋找目擊者指明方向。

     一有了新的想法,秦林就命韓飛廉率眾位弟兄出去查問。

     不知不覺東方已露出了魚肚白。

     “啊~~”,徐辛夷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彷彿呵欠也能傳染,秦林也打了個呵欠,兩人同時笑起來。

     雖然案件還沒有水落石出,但緊鑼密鼓的偵破工作正在推進,羅網一步步收緊,勝利的曙光就要來臨。某種奇怪的想法,自從撞車那天開始就縈繞在秦林心頭,揮之不去,但要仔細去想,靈感的小精靈又嬉笑養跑得老遠,看不見、摸不著……

     草草吃了點早餐,秦林又帶著徐辛夷、陸遠誌等人去了應天府。燕子磯詩會的參與者裡頭,有部分紈絝公子和千金小姐對徐辛夷比較疏遠,秦林又想到了幾個新的線索,覺得還是仔細問問王士騏更加妥當。

     王世貞、王士騏父子在書房和他們見面,兩邊的人都看著對方發笑:秦林和徐辛夷黑著眼圈,王家父子也眼睛發腫,都是徹夜不眠啊!

     雙方交流了對案情的看法,一整晚沒睡秦林的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但靈感好像又特別強烈,處於某種難以言明的奇妙狀態。

     他不經意的掃視著書房,忽然目光停在了扔在角落裡面的、翻開幾頁的書本上,眼睛一下子瞇了起來,從來都保持沉穩的聲音竟破天荒的有些兒髮飄:“這、這是什麼?”

     王世貞老臉一紅,把那書稿撿起來,封面上題著金瓶梅三個字,他不好意思的道:“是本官閒極無聊的遊戲之作,實在不堪入目,叫秦長官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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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章 竟然是它

     身為文壇盟主,王世貞絕非浪得虛名,不僅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就是戲曲和小說也頗有成就。金瓶梅這部奇書就是他老人家的手筆,當然他身為朝官,這種思想不大健康的書不便直接署名,便以蘭陵笑笑生為筆名。

     此時金瓶梅還沒潤色完畢,王世貞近來為連環殺人案焦頭爛額,早已無暇批閱這本閒書,隨手把它扔在書房角落裡面,碰巧被秦林發現。

     王世貞被揭出寫淫書的老底,不免老臉發紅,心頭暗思秦某人雖然本事大,到底年紀還輕,重案未破還有心思關心這本金瓶梅。

     秦林神情極其古怪,不由分說把書奪到了手中,叫眾人好生詫異。

     王世貞父子對視一眼,王士騏笑著拱拱手:“此書尚未刊印,秦兄如果要看,小弟命人抄錄一份送到府上便是,咱們現在似乎仍要以案情為重……”

     沒想到秦林充耳不聞,把書稿翻得嘩啦啦直響,似乎在找著什麼。

     王家父子見狀自是哭笑不得,實在沒想到秦林對金瓶梅的興趣如此之大,若是平日王世貞定拿他當個知己看待,現在嘛,卻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餵、餵!”徐辛夷嘟著嘴,很不高興的拉扯秦林。

     就在此時,秦林已經翻到了剛才他看見的那一頁,登時兩眼放綠光,直勾勾的盯著書稿。

     徐辛夷頗為好奇,緊挨著秦林去看,卻見那一頁並非文字而是繡像插圖,上面畫著的女子年輕漂亮、神態妖媚,全身上下只穿著件小小的肚兜,除此之外精光赤膊,躺在牙床之上,檀口微張做吁吁喘氣狀,眉眼之中春意盎然,雙腿張開,一隻手撫著胸乳,另一隻手便拿著件尖尖長長的妙物,湊在那雙腿間的隱密處。

     呀的一聲叫,徐大小姐面紅耳赤,伸手摀住眼睛,跺著腳嗔道:“秦林你討厭死了!”

     王家父子也尷尬之極,實在沒想到秦林如此憊懶。

     可誰也沒想到,秦林竟絲毫沒有羞愧之色,倒是堂而皇之的攤開書稿,進而手指著畫面上女子所用之物,神情興奮至極,朝王世貞問道:“這、這是……”

     “角先生啊。”王世貞莫名其妙,暗道秦林年輕識淺,連這個東西都不曉得。

     呼——秦林長出一口氣,嘴角微微向上彎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前兩天辦案總覺著漏掉了什麼,竟是這個東西!”

     王家父子和徐辛夷喜出望外,又萬分不解:聽口氣案情已有了眉目,不過,秦林是怎麼從金瓶梅的一幅插圖得知了真相?

     角先生,俗名男型、按摩棒,實乃女子所用的淫具,於抽插之際自得其樂,因最初其形類似獸角,又多用牛角之類材質雕刻而成,故稱角先生。秦林問到這玩意,可角先生又和連環姦殺案有什麼關係呢?

     心頭已然明了一切,秦林指頭點著繡像上女子所持的角先生,不緊不慢的問道:“王世兄,你與劉戡之等人並列金陵四公子,可知道這人是不是隨身帶著一隻犀角?”

     嘶——王士騏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頭皮一下子炸得酥酥麻麻,因為秦林的提問讓他想到了一個十分可怕的答案。

     “是、是的,他有一隻通天花紋犀角,寶貝得很,總是隨身帶著,不肯給別人看。”王士騏回憶著近年來和劉戡之交往的情形,字斟句酌的道:“這麼些年,小弟我也只偶然有幾次看見他拿著把玩,問他借來看看,他一次都沒答應,總是很快的收回懷裡……呃,秦兄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頭畜生!秦林咬牙切齒的罵了句,“我是在撞車現場看見的,當時那玩意兒已經碎成了幾塊。”

     事實上困擾秦林好幾天的疑惑,就是因為他在劉戡之撞車的現場,看見了那隻碰壞的通天花紋犀角。華麗珍貴的犀角可以是文人雅士的玩物,也可製作為貴婦密戲的淫具,秦林不知從哪兒模糊聽說過角先生,潛意識中便覺得劉戡之帶著這玩意兒有些不大對頭。

     不過,角先生這種東西,至少是中上層婦女才會玩得起的,就算大明朝的普通老百姓都多有不知,秦林來到這個時代還不到一年,當然不可能一下子就想到那方面去。秦林查看劉戡之撞車時的倉促一瞥,能夠引發潛意識的注意,就是極其可怕而敏銳的偵探直覺了。

     第三起案件中屍身下處插著粗糙的樹枝,沒有像前兩次留下肉凍,兩大疑點都在秦林心頭反復縈繞,加上之前的各種分析,林林總總的線索和思維​​斷片,在秦林的腦海裡面左沖右突,像潮水一樣衝擊著表意識的大壩。

     直到在王世貞案頭看見金瓶梅的繡像,潘金蓮正用角先生自我安慰的場景,表意識的大壩出現了裂口,思維的潮水噴湧而出,秦林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之前分析兇犯使用肉凍代替精液出於心理學上特殊的移情,是用這種類似的東西代替真正的精液,使其陶醉於“佔有”女性的自我欺騙中。那麼,在性具本身上他為什麼不能具有同樣的移情心態?

     如果讓罪犯來選擇的話,還有什麼東西比粗壯而堅硬有力,又天生和女性隱私相關聯的角先生更適合呢?

     第三起案件與前兩次的不同之處,至此迎刃而解:劉戡之在不能人道的前提下,因扭曲的移情心態,把犀角當作了自己男性象徵的替代品,在前兩次作案時,他用犀角蹂躪了受害者,並塗抹肉膠凍模擬精液,以滿足其變態的快感。

     因為馬車出事,通天花紋犀角被摔壞,劉戡之的心理受到極大的刺激,潛意識中男體的替代品遭到破壞,毫無疑問,這次打擊對他來說,幾乎和首次發現自己不能人道同樣痛苦。

     早已不能人道,尋得的替代品、並且幫助他從心理上成功“佔有”兩名(或許不只,不排除還有自家丫環之類,只是沒有被他殺害)女性的犀角又被破壞,劉戡之一定萬分沮喪,潛意識中已對恢復男性能力產生了絕望。

     所以他第三次作案時的心態,就從占有變成了破壞,秦林看到的屍身下處的累累傷痕,便是此種暴虐心態的遺跡。同時他失去了作案工具,改用了隨手折斷的樹棍,也是潛意識中不再認為自己​​能夠成功“佔有”女性,只好以破壞來發洩心頭的憤懣。

     那麼這時候再使用肉膠​​凍就完全沒有了意義——連象徵男性器具的犀角都已經損壞,再留下代表精液的肉凍豈不滑稽可笑?越是偏執狂型的連環殺人犯,越講究這種常人難以理解的“邏輯”,劉戡之自然不例外。

     秦林將這些推斷講了出來,雖然並沒有實質性的證據,但之前劉戡之就是燕子磯詩會參與人員,各方麵條件符合事先劃定的嫌疑圈子,現在又在犀角–角先生–犀角損壞–第三起案件作案手段發生改變,這些要素之間形成了邏輯鏈條,可以說已把嫌疑牢牢的鎖定了劉戡之!

     “不對呀,”陸遠志搓著肉乎乎的下巴,眨巴眨巴眼睛:“第二起案件受害的殷小姐,不是說還曾在詩會指責劉戡之的詩詞空洞無物嗎?”

     徐辛夷第一個跳了起來:“胖子笨蛋啊!難道要女孩子直說喜歡誰嗎?當時我們沒想過來,現在想想,明明就是殷小姐想吸引劉戡之的注意嘛!”

     秦林點點頭:“是的,有時候女孩子越是說討厭誰,其實越是喜歡誰。身份比較邊緣化的殷小姐,性格又內向敏感,定是以此來吸引劉戡之的注意吧。”

     徐辛夷聽著心頭卻在打鼓:什麼越是說討厭誰,其實越是喜歡誰,秦林這傢伙別是話裡有話吧?怎麼聽著像在說本小姐呢?

     陸胖子仍舊苦惱的抓著頭髮,胖臉皺巴巴的:“可我還是沒想明白,劉戡之這傢伙老往青樓鑽,前一陣子調查青樓,並沒有查出他什麼問題呀!話說他要是天閹,幹嘛整天往女人堆裡鑽……”

     王士騏想說什麼,秦林擺了擺手。

     天閹就不能逛青樓?太監還嫖娼呢,宮裡頭太監還和宮女結“對食”呢,宮外還有大太監娶了三妻四妾呢!

     至於為什麼沒發現嘛,秦林提醒道:“還記得咱們在醉鳳樓第一次看見劉戡之的時候,他說了什麼嗎?”

     陸胖子眼睛一下子變得賊亮賊亮的:“他、他說只是來談論詩文!”

     問題就出在這兒!

     秦林派人過篩子似的調查青樓,蒐集那些有特殊嗜好的嫖客信息,尤其註意參與金陵詩會的公子哥兒。

     殊不知,劉戡之確實像他標榜的那樣,真到青樓是去和名妓們談論詩文的,並沒有留下過夜,當然別人不會知道他有什麼特別之處,從而逃脫了前一段時間的拉網調查。

     “走,咱們去劉家!”秦林陰笑著,呲了呲牙:“調查劉大公子的馬車,以及他的身體情況,我想會有別人意想不到的收穫,嘿嘿~~”

     王士騏皺了皺眉:“他應該沒在家裡吧,今天一大早就要赴詩會呢,小弟是愁著案子,加上看不得他那副嘴臉才沒去的……”

     什麼,今天就是詩會的日子?秦林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他對新詩會完全不關心,經王士騏提醒才想起來確實就是今天。

     張紫萱有危險!秦林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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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七章 魚死網破?

     位於南京城北面、大平門外的玄武湖,乃是南京著名的盛景。

     湖中種著許多蓮藕,若趕上夏秋兩季,水面一片碧綠,粉紅色荷花掩映其中,景色十分迷人;而此時隆冬荷葉早已枯萎,草木蕭索,北風從長江吹來,又是一番淒勁雄渾的景象,叫人聯想到當年宋孝武帝在此大閱水軍,桅檣林立,旌旗蔽日的景象,耳邊彷彿也響起了元末群雄割據時,朱元璋與陳友諒在南京城外水陸大戰的鼓號。

     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殲滅群雄、北逐蒙元,終於一統中華,便在玄武湖心的小島“中洲”上建立黃冊庫,作為明朝政府貯藏全國戶口賦役總冊的庫房禁地,不允許一般人隨便進入,“瀛洲咫尺與去齊,島嶼凌空望欲迷。為貯版圖人罕到,只餘樓閣夕陽低”,從此玄武湖便遊人絕跡。

     不過對於前來赴詩會的公子小姐來說,玄武湖是完全開放的,駐守此地的那支規模極小的象徵性水軍不但沒有阻攔,還向他們提供了遊湖的船隻,甚至諂媚的表示可以派兵保護——這個煞風景的建議被劉戡之一口回絕了,才子佳人們吟詩作對,一群丘八待在旁邊成什麼樣子?

     本有好幾個才子提前做了紀念殷小姐的詩文,預備到詩會顯一顯才華,可讓他們尷尬的是,昨天晚上又有杜小姐遇害,倒叫幾個才情不足的半壺水暗叫倒霉,要他們現場作詩,沒有幕賓相幫,未免有些強人所難。

     於勝棋樓舉辦的詩會,氣氛比預想中更加沉重。

     本來殷小姐在南京紈絝子弟的圈子裡,就只能算是邊緣化的人物。聽說她的死訊,厚道的望空默祝早登極樂,愛出風頭的準備借祭奠詩文露露臉,也有尖酸刻溥的人冷笑兩聲,含義不明的扔下句,“商賈之女,家風不謹,也難怪……”

     可杜小姐就完全不同了,作為致仕侍郎的千金,身份地位要高得多,她的死亡讓少爺小姐們,產生了兔死狐悲之感。一向自我感覺良好的紈絝子弟們,第一次發現在死亡的威脅之下,自己的生命並不比卑微的百姓更頑強。

     和內向沉默、故作清高的殷小姐相反,天真幼稚的杜小姐性格外向開朗,很有幾個年輕的公子對她有著好感,此時坐在席上也暗自垂淚,導致詩會的氣氛空前壓抑。

     每人胡謅了幾句,便草草結束例行的吟詩作對,公子小姐們三三兩兩的散開,對著玄武湖開闊的湖面和爽朗的冬日景色,長吁一口濁氣,派遣心頭的鬱悶之情。

     偌大的玄武湖沒有任何遊人,百來位公子小姐和他們的僕人一散開,就像幾粒胡椒撒進了池塘,沒有一點兒喧鬧,仍舊幽靜如故。

     一座位於窪地背陰面的草亭,乃是北風吹不到的地方,距離舉辦詩會的勝棋樓已相當遠,人跡罕至。亭子早已衰敗不堪,柱子因油漆掉落而色彩斑駁,頂上舖的茅草也被風吹走了不少,剩下的勉強用石塊壓著。亭內正中間的桌子已有好幾道裂玟,與桌面上擺著兩隻碧玉鑲金酒杯極不相稱。

     亭內兩道身影憑欄觀湖,左邊長身玉立的便是劉戡之,而右邊的張紫萱刻意和他保持著距離,神情頗有些冷淡。

     “劉公子,本小姐已陪你到了這裡,此間並無六耳,所言唯有天知地知。有什麼話還請你明言,”張紫萱頓了頓,口氣已帶著幾分嚴厲:“須知男女授受不親,你我久留此地,未免於禮不合。”

     剛才劉戡之聲稱代表父親劉一儒,有關於朝堂政局的大事要和張紫萱單獨談,請她代為轉告首輔張居正,於是兩人屏退左右,來到了這僻靜之處。

     張紫萱本沒把劉戡之這廢物當回事,但對方不找她的兩位兄長,卻只和她談,也引起了幾分疑心:這傢伙,究竟打的計麼主意?

     ……

     劉戡之俊美的臉上帶著幾許陰鷙,眼底隱隱藏著一抹瘋狂,這條禽獸正在咬牙切齒,痛恨著秦林和張家兄妹,甚至連張居正也一塊恨上了。昨夜錦衣衛、應天府和五城兵馬司全城大索,只差一點兒劉戡之就落入了法網,​​只是藉著馬車的迅速和刑部侍郎公子的身份掩護才僥倖逃脫白浩的追捕。

     回到府中,他剛剛喘息著慶幸自己再一次在作案之後成功逃脫,再一次從頭腦上戲耍、侮辱了那個號稱日斷陽夜審陰的秦林,再一次讓那些愚蠢、卑賤的女人付出了代價……

     捕快和錦衣衛的到訪又讓他瀕臨崩潰。

     幸好,這些官吏並不是來逮捕他的,而是前來查問馬車的行蹤,結果反而被剛剛回府的劉一儒大罵一頓。咆哮著指責王世貞和秦林找不到真兇,居然連朝廷欽差正使、刑部侍郎家都懷疑起來,實在居心叵測。

     錦衣衛和捕快們被罵的狗血淋頭,只好悻悻離開。

     劉戡之長出了口氣,知道憑父親的官威和人們的慣性思維又逃過一劫,不過,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像前兩次作案之後那樣自鳴得意——因為他分明看見錦衣衛剛出現,提到馬車去向時,作為幫兇,替他駕車的奴才進爵腦門上直冒冷汗,兩條腿不由自主的打顫。

     秦林的確沒有像傳說中那樣,日斷陽夜審陰,沒有算無遺策,一下就把劉戡之從人堆裡揪出來。可秦林內查外調、合理分析案情、逐條羅列嫌疑犯特徵、縮小排查範圍、圈定重點懷疑對象……劉戡之明顯感覺到,秦林正在一步一個腳印的,雖然緩慢卻不可阻止的逼近!

     殺死進爵滅口?不不不,錦衣衛已經上門調查馬車的線索,再殺死他反而暴露目標。

     勸說父親通過權力壓制秦林,將他革職查辦?也不行,魏國公徐邦瑞站在他那邊,該死!

     還能有什麼辦法?

     各種各樣能夠想出來的辦法,都被劉戡之自己排除了,最後他近乎絕望的發現,根本無法阻攔秦林一步一步的逼近,秦林手中捏著的羅網已將他罩入網內,並且正在一尺一寸的收攏!

     魚死網破,成為了劉戡之瘋狂之下做出的最後選擇。

     朝著張紫萱飛快的一瞥,劉戡之佈滿血絲的眼底,閃著一抹陰險狡詐和絕對的瘋狂。

     很快壓抑住紛亂的心緒,劉戡之的笑容變得萬分真誠,“不瞞張小姐,家父已深悔昔日之事,去者不可諫,來著尚可追,今後願為張相爺效犬馬之勞……來來來,請小姐滿飲此杯,過去有些事情,愚兄也極其後悔……”

     說著,劉戡之就拿起了靠左邊的那隻酒杯。

     張紫萱輕搖蓮步,風擺荷葉般走到桌前,伸出纖纖皓腕,白玉般柔嫩的手指輕輕端起酒杯,微微一笑,已是風華絕代:“劉兄父子既有此意,想家父必定倒履相迎,不過本小姐自己嘛,對劉兄可是絕無成見的,劉兄倒不必後悔什麼。”

     所謂絕無成見,完全就是心裡頭根本就沒你這個人的婉轉說法,張紫萱的態度已很明確:談政治合作可以,至於你我二人之間嘛,對不起,你哪位呀?

     劉戡之聞言心頭妒火更盛,面上卻不動聲色,扯著不鹹不淡的祝酒詞,將金杯高高舉起。張紫萱也將酒杯放到了唇邊,冰冷的杯沿把柔嫩紅潤的唇瓣,壓出了一個令人心醉神迷的弧度。

     喝、快喝啊!劉戡之的心頭有一個聲音在狂叫。

     從張紫萱下手,已是他逃脫懲罰的唯一途徑:身為相府千金的張紫萱如果被人下了迷藥“姦辱”,元輔少師張先生將會有何種舉動?

     張居正有六個兒子,但只有一個女兒,愛若掌上明珠,寵溺程度絕對令同僚們咂舌,不但允許她隨兩位兄長外出遊學,甚至連慈聖皇太后賞賜的御用珍寶,也給她把玩——換做其他任何朝臣,那都是要供起來焚香頂禮的呀。

     那麼,聽說女兒的遭遇之後,張居正將會有什麼反應?

     是的,他會暴跳如雷,他會想把那傢伙碎屍萬段,他有可能做出任何可怕的、淋漓盡致的報復。

     不過這是禮教盛行的明代萬曆年間,更大的可能是,張居正為了保護女兒的名節、為了江陵相府的體面,來一個將錯就錯,尤其是犯下罪行的人,本來就是他曾徑中意的乘龍快婿,這種可能性就更大了。

     不僅如此,在劉戡之心目中,張紫萱完全有可能在發現遭遇之後,自己就會隱忍下來,然後向父親提出嫁給他。

     為了促成這種最好的局面,昨夜劉戡之甚至排練了好幾遍,在張紫萱醒來之後,如何痛哭流涕乞求她原諒,如何以卑微的姿態和高妙的才情打動她。

     只要過了這一關,成為元輔少師張居正的女婿,以前犯下的罪行還算什麼?有哪個不要命的敢懷疑當朝首輔的女婿?秦林再厲害,劉戡之也可以憑藉張家的權勢,掙脫他佈設的法網,從此逍遙法外。

     關鍵就要看張紫萱端著的那杯酒了,劉戡之目不轉睛的盯著,當張紫萱舉起酒杯往上一掀的時候,他的笑容變得前所未有的淫邪。

     “不要喝!”

     秦林嚴厲的聲音,驚得劉戡之渾身一哆嗦,他心驚膽戰的抬起頭,卻見石徑上穿著明黃色飛魚服的身影疾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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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4 01:09:14
二一八章 人贓俱獲

     自知已被秦林識破,劉戡之頓時嚇得五內俱焚,這頭禽獸在凌虐服下迷藥不能反抗的弱女子時窮凶極惡,此時面臨罪惡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即將受到正義懲罰的局面,卻又嚇得瑟瑟發抖。

     暴虐者最怯懦,他們總是試圖用殘暴來掩飾內心的卑怯,但最終總是徒勞無功。

     張紫萱放下了酒杯,看著疾奔而來的秦林,她深邃迷離的眸子裡閃耀著喜色,檀口微張,杏臉含笑,神情與其說錯愕,更像是欣喜。

     秦林歷聲叫道:“離開姓劉的,酒中有迷藥!”

     張紫萱眉頭一挑,不慌不忙的退開兩步。

     劉戡之聽到這話才回過神來,趕緊端起酒杯就朝玄武湖里潑。

     晚了!手腕上傳來劇痛,一雙鐵鉗般的大手,已將他那雙沾滿罪惡的黑手牢牢捉住,劉戡之兀自掙扎,那雙大手像鋼澆鐵鑄似的紋絲不動。

     抬起頭,映入劉戡之眼簾的是牛大力那滿口的大黃牙,這大力金剛輕輕一發力,就捏得他手腕劇痛難忍。

     牛大力嘿嘿一笑,輕輕鬆鬆就從劉戡之手裡拿過了酒杯。

     “不……”劉戡之眼睛血紅,極力掙扎,可被牛大力鷹拿燕雀似的牢牢捉住,分毫也動彈不得。

     正在遊山玩水的公子小姐們被這邊的動靜吸引,從各條小路趕了過來,見此情景不禁大吃一驚。

     四公子中的顧憲成擺出解元公的架子,指著秦林和牛大力斥責:“你、你們幹什麼?今天是金陵雅士才女的詩會,秦副千戶一介武夫,也敢到這裡來撒野!”

     “豈有此理!”高攀龍朝四周做了個揖,義正詞嚴的道:“錦衣衛副千戶竟然欺到刑部劉老先生頭上,我等儒門士大夫顏面何存?國朝養士二百餘年,不是叫這等粗鄙武夫欺凌的!”

     “呸、呸,放屁,放屁!”常胤緒衝了出來,高小姐想拉他也沒拉住,這位小侯爺伸出又短又粗棒槌似的手指頭,指指點點往顧、高兩位的臉上戳:“兩個賊廝鳥,說的什麼屁話?秦兄弟從來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放過一個壞人,既然要捉姓劉的,定是這縮卵貨有甚錯處。 ”

     顧憲成、高攀龍被常胤緒噴了滿臉唾沫星子,暗道被這呆霸王纏上真是​​晦氣,不過兩人也是乖覺之輩,此時已發覺劉戡之神色極其古怪,大冷天的額角直淌汗珠子,便也曉得事情絕非意氣之爭,定有別的內情,於是都不說話了。

     秦林瞇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顧憲成和高攀龍,把這兩個繡花枕頭盯得心頭髮毛,這才將飛魚服一振袍袖,不慌不忙的道:“常小侯爺說的不錯,本官正是前來緝拿劉犯戡之!”

     此言一出,眾人大嘩,之前以為秦林是和劉戡之意氣之爭,沒想到秦林竟然是以錦衣衛副千戶身份到此緝拿人犯,指明要捉拿劉戡之!

     顧憲成、高攀龍對視一眼,心頭和眾位朋友想的一樣:莫不是劉一儒捲入什麼欽案,有聖旨派錦衣衛來,要將他抄家問罪、株連妻兒,所以劉戡之也跟著倒霉?

     如果涉及到廟堂爭端,可不是能夠任意品評的,顧、高兩位和其他公子小姐都噤聲不言,唯恐給父兄惹來無謂的麻煩。

     “怎麼回事兒?”急匆匆趕來的張敬修、張懋修兄弟倆,對妹妹問長問短,只不過張紫萱始終笑而不答。

     正在疑惑劉家到底為什麼倒霉,一直站在秦林身後徐辛夷早已按捺不住,衝上去,掄起巴掌就朝劉戡之臉上扇:“你禽獸不如,卑鄙無恥!殷小姐、杜小姐和你有什麼仇,要害她們?!本小姐要替天行道……”

     越說越怒,徐辛夷乾脆拔出了腰間的寶劍,秦林見勢不妙,趕緊從背後攔腰抱住她。

     說來也怪,往日徐大小姐如此暴怒,就算八匹馬也不見得能拉回來,今天秦林這麼一抱,徐辛夷便覺渾身發軟,蜜色的臉蛋上微微發紅,一聲不吭的退了回去。

     常胤緒看得佩服無比,朝秦林一豎大拇指,又回頭無奈的看了看高小姐,不禁黯然神傷:徐大小姐只怕比一百個高小姐還兇,偏偏在秦林面前服服帖帖,俺常小侯爺如此英雄了得,怎就對這位溫溫柔柔的高小姐怕得厲害呢?

     徐辛夷是中山王徐達之後,將門虎女,這幾下巴掌可不輕,打得劉戡之鼻青臉腫,撞車的舊傷又被打破,往日頗為俊美的小白臉左邊一塊紅的,右邊一片青的,倒好像唱戲的大花臉。

     公子小姐們聽得徐辛夷叱罵之句,越發驚得目瞪口呆,轟的一聲議論起來:聽口氣,沸沸揚揚的連環殺人案件,竟是這位風流儒雅的才子做出來的?怎麼可能啊?

     知道不是朝堂政爭,劉一儒還沒倒台,高、顧兩位又部分恢復了信心,顧憲成拱手道:“秦、秦長官,別是搞錯了吧?劉賢弟家學淵源,文采風流,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

     秦林鄙夷的看了看滿臉頹喪的劉戡之,朝張紫萱拱手道:“這杯酒可是劉犯戡之催張小姐飲下的?如果所料不錯,這酒中就有迷藥!”

     話音未落,陸胖子滿頭大汗的牽了條狗來,最近幾天秦林做現場實驗不知道有多少狗倒霉,歸根結底都是劉戡之作孽啊……

     眾目睽睽之下,胖子把那杯酒給狗灌下了,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它身上,因為它的反應,將會決定劉戡之到底有罪還是無辜。

     “一、二,”胖子極有自信的掐著時間,不過那條狗並沒有暈倒的跡象,依舊活蹦亂跳的,可憐的胖子只好頂著眾人詫異的目光繼續數:“五十六、五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秦林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直到胖子那張歡快的小圓臉都拉成苦瓜了,他才豁然開朗的笑起來,目光在嘴角含笑的張紫萱和桌上剩的那杯酒之間來回打量。

     “呃~胖子,我想恐怕弄錯了,”秦林壞笑著朝張紫萱擠了擠眼睛,摸著下巴道:“看樣子,咱們聰明的張小姐已經提前做了防範。”

     胖子這才從上百道詫異的眼神中解脫出來,略一思忖,小眼睛變得賊亮:“秦哥你是說?”

     作為潛在的受害者,張紫萱始終沒有太過吃驚,不聲不響的站在一邊,僅僅是秦林叫破劉戡之是連環殺人罪犯的時候顯得極為詫異。

     江陵相府的千金,深得乃父真傳,豈是等閒之輩?察言觀色,當劉戡之帶她到這偏僻的草亭子來的時候便起了疑心,暗中調換了各自的酒杯。

     這個女人不尋常!

     “秦兄果然神斷,小妹的確和劉公子換過酒杯呢。”張紫萱巧笑嫣然。

     秦林想想也覺好笑,他對付高豺羽用的辦法,張紫萱也來了這一招,倒好像心有靈犀一點通似的,或者說,腹黑男和腹黑女,天生一對?

     當然,張紫萱只是察覺劉戡之對她不懷好意,多半存著生米煮成熟飯藉此逼親的意思,卻沒想到這表面上風流儒雅的公子哥兒竟然是連環殺人犯,所以從秦林、徐辛夷口中得知真相時,她也極為驚詫。

     很快,第二杯酒灌進了狗嘴,這一次陸胖子沒有丟臉,他數到三的時候,那條可憐的狗非常配合的栽倒在地,不出所料的引發了公子小姐們的一陣驚呼。

     所有的人都確信劉戡之是真兇了,雖然以目前展示的證據來說,客觀上仍然存在張紫萱與秦林聯手陷害他的可能性,但沒有任何人會懷疑相府千金親口承認的證明力。

     除了劉戡之本人。

     “你們、你們陷害我,我什麼都沒幹……”劉戡之滿地打滾、妄圖抵賴。

     和衝動型暴力罪犯不同,連環殺人犯在極端藐視他人生命的同時,往往又極端珍視自己的性命,甚至在受到威脅的情況下表現得怯懦、軟弱。只有在完全掌控比他更加弱小、更加無助的受害者時,才會變得異常的暴虐兇殘。

     劉戡之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看他現在像地痞一樣撒潑抵賴,哪兒還有金陵四公子的風度?

     顧憲成、高攀龍和其他平時對劉戡之有好感的公子小姐,此時也少不得直皺眉頭,就算劉戡之真的無辜,現在他這種軟骨頭加潑婦的表現也顯得太丟臉。

     “哦,不見黃河心不死,時至今日還要抵賴嗎?”秦林露出了揶揄的笑容,話語中不乏嘲諷:“那麼,我們就來看看這位​​劉戡之劉公子的身上,究竟帶著些什麼'寶貝'吧!”

     “不、不,你們沒權搜查我……”劉戡之竭力抵抗著。

     不過他這種程度的抵抗,對牛大力來說無異於“半推半就”,絲毫不能改變被的結局,很快劉戡之的衣服就被撕破,從懷裡滾出了幾件好東西。

     秦林撿起來一看,其中之一是只用水牛角雕成的,極其精緻的角先生,另一隻小小的瓷瓶,拔開塞子往外一倒,控出些乳白色的粘稠膠液,乍一看與j液頗為相似,聞著卻有肉湯的味兒。

     劉戡之的臉色變得十分可怕,簡直與死人無異。

     哇咔咔咔~~秦林怪腔怪調的狂笑起來,提問的聲音不無邪惡的意味:“劉公子是擔心隨時會餓肚子,所以才把肉湯膠凍隨身攜帶?不過,連角先生也揣在懷裡,你準備隨時爆自己菊花嗎?靠,重口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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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4 01:09:35
二一九章 步步攻心

     張家兩兄弟看見這兩樣東西,立刻明白劉戡之有什麼打算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狼心狗肺!”張懋修痛罵著衝上去,朝著劉戡之拳打腳踢。

     較為穩重的大哥張敬修沒有衝上去,而是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眾人還以為他為人厚道不打落水狗呢,卻見張敬修從湖邊撿了塊大石頭,嘀嘀咕咕的道:“還是這塊石頭趁手”,說完他也衝上去了,出手之勇猛並不遜於弟弟。

     我靠!眾人眼珠子劈裡啪啦掉地上摔碎一大堆。

     “救、救命!”劉戡之被打得屁滾尿流,作案時面對不能反抗的弱小受害者他凶殘如狼,此時被張家兩兄弟痛毆卻又十分怯懦不堪,情急之下竟朝張紫萱叫道:“張小姐,劉某豬油蒙了心,一時糊塗,並非有意冒犯吶……”

     呸!張家兄弟不約而同的吐他一臉唾沫,打得更狠了,若​​不是牛大力把最重的幾下擋住,只怕劉戡之當場就要升天。

     張紫萱秀眉緊蹙、粉面含煞,扭頭再也不看劉戡之一眼,實已鄙視到了極點——她雖然察覺對方居心不良,卻也沒想到如此不堪,真正稱得上人面獸心。

     作為待嫁閨中的少女,不要說被他侮辱了,僅僅像現在這樣捲入案情之中,也有損名節。

     那些個公子小姐們的眼神就變得很微妙了,金陵四公子之一、刑部侍郎的兒子劉戡之,居然試圖侮辱江陵相府的千金小姐。前者自是萬劫不復,而不幸捲入其中的張紫萱,在他們看來也名節有虧,將來街談巷議中談及此案,難免提到她的名字。

     懾於元輔少師張居正的威勢,沒人敢直言此事,但嘈嘈切切的議論聲已漸漸響起,不少含義復雜的目光,有意無意的投向張紫萱。

     這位貌若天仙的相府千金憑欄而立,背對著身後的喧囂,身穿的雪狐領綃金素紗夾襖纖塵不染,裹著婀娜的身段,從背後只看見滿頭青絲如瀑,側面露出的一截兒粉頸欺霜賽雪,靜悄悄的站在那裡,與北風、草亭、玄武湖組成了一幅絕妙的圖畫,而她就是那畫中迎著北風怒放的一樹白梅花。

     議論聲消失了,就算最無聊的傢伙,也捨不得把這天仙般的人兒,和劉戡之的禽獸罪行,生拉硬拽聯繫起來。

     “不好意思,”秦林輕輕走過去,低聲道:“如果我找一點發現兇手,就不會有今天這一出,帶累你名節受損……”

     張紫萱臻首輕輕搖了搖,比星空更燦爛的眸子,在觸到他的時候變得分外柔和,嘴角帶上了俏皮的笑容:“哦?不對吧,說來小妹仍要感謝秦兄啊——要是秦兄沒有及時趕來,劉戡之自作自受被迷藥弄暈,不明內情的人豈不要說,是小妹下藥迷倒了這廝,意圖不軌……”

     秦林喉嚨口咯的一聲,差點兒沒把自己舌頭咬到,此時方知張紫萱心若淵海,並不以此等事情介懷,絕非那些矯揉造作的女子可比,實在叫人可親可敬。

     那邊張家兩兄弟已將劉戡之打得滿頭包,若真有什麼意外就死無對證了,秦林趕緊勸住他兩個。

     饒是牛大力把張家兄弟出手最重的幾下擋了,劉戡之所受的皮肉之苦也不小了,昔日風流俊俏的公子哥兒,被打得鼻青臉腫,兩隻眼睛烏黑賽如熊貓,又渾身癱軟,像條癩皮狗似的,趴在地上直哼哼。

     秦林厭惡的用腳尖踢了踢這條癩皮狗:“迷藥、肉湯膠凍和角先生,鐵證如山,劉戡之你還有什麼抵賴的?識時務者為俊傑,咱們錦衣衛的十八般刑法可不是吃素的,若不老實交代,本官絕不介意在你身上多試幾種。​​”

     劉戡之惶恐無比,可他就是那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賴貨,指望他上法場之前還挺著脖子叫“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嗬嗬、嗬嗬,”秦林的笑容變得陰森詭異,嘲諷的笑聲彷彿來自地獄深處,燃燒著鬼火的雙目,緊緊盯住劉戡之:“還不承認罪行嗎?那麼,本官就來把你的罪惡,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吧。讓世人都來聽聽,堂堂金陵四公子之一、刑部侍郎的兒子,風流儒雅的劉戡之劉公子究竟做了什麼! ”

     ……

     在秦林的描述中,劉戡之是一個不能人道的傢伙,壓抑、痛苦卻又不能對任何人說,甚至對親生父母都難以啟齒。或許他試了很多種方法希望治療,但最終都失敗了,無法改變他不能人道的事實,他的心理也隨之越來越扭曲變態。

     絕不可以把這件事傳出去!在眾人面前,他掩飾得很好,和朋友們吟詩作對,甚至經常去青樓表現他的風流瀟灑,身為未婚的年輕才子,不留下來過夜也是極有理由的——才子嘛,風流而不下流,過夜留宿就落了下乘,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才是風流本色。

     他小心翼翼的掩飾著、表演著,瞞過了所有人,並且因為他的家世、文采和相貌,成為了金陵四公子之一,甚至是不少懷春少女的夢中情人。

     但那顆扭曲的心靈絕不會甘心,身為侍郎的兒子、文采風流的名士,得到權力、金錢、名聲和女色都易如反掌,偏偏不能真正佔有任何一名女性,這難道不是上天的不公嗎?

     憤懣的劉戡之把家中的丫環侍女當作了發洩的對象,也許是偶然的一次,他用角先生替代了真槍實彈,讓某位女性慾死欲仙。從此之後,他產生了移情心理,自我麻醉、自我欺騙,漸漸把那隻常用的、價值不菲的通天花紋犀角,當作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在潛意識中他又是一個完整的男人了……

     如果他的危害僅僅限於府中的丫環侍女,倒還能在發洩的同時,滿足一下那些空虛寂寞的可憐女子。可他那顆扭曲的心正在不停變黑,變得更加邪惡,家中千依百順的侍女已不能滿足他的征服欲。

     說到這裡,秦林頓了頓,事實上燕子磯詩會劉戡之大丟其臉,本來傳言張居正對其有意,而被他得罪的張紫萱卻不屑一顧,後來因劉一儒被貶的關係更與張家徹底決裂,也使劉戡之惱羞成怒之下,心靈越加扭曲,當然,這些話現在就不必明言了。

     在那之後,劉戡之偶然遇到了黃主事家外出替小姐買脂粉的丫環段萍,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劉戡之盯上了這個獵物,在沒人看見的僻靜處邀請她上了馬車。

     或許早已知道金陵四公子的大名,或者在主人家中見過這位風流儒雅的少爺前來拜訪,身為丫環的段萍根本不擔心有任何危險,欣然的登上了他的馬車,接受了他的酒食……

     第一次作案,劉戡之並沒有親手殺人的勇氣,在蹂躪段萍之後的很短時間裡,說不定他也會驚慌失措。他帶著馬車出城,把藥力還沒有過去、渾身乏力的段萍,扔在了寒風凜冽的雨花台,卻又沒有親自動手致其於死地,這種搖擺不定的心態本身就是意味著潛意識中的矛盾。

     第二天得知段萍的死訊,劉戡之心底最後一絲僥倖存在的善念,就此煙消雲散,他蛻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惡魔。

     “我是金陵四公子,堂堂刑部侍郎的兒子,為什麼只能佔有身份低微的丫環侍女?那些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不也是勾勾手指頭就乖乖湊上來嗎?”

     劉戡之這樣想著,也這樣做了,只有這樣他才能找回被秦林和張紫萱“踐踏”的“自尊”。

     殷小姐成了受害者,劉戡之知道這位內向而自視清高的富商之女對他有意思,可惜,他那顆扭曲的心除了自己,根本容不下任何東西,憐香惜玉四個字對他來說就是笑話。

     殷小姐得知劉戡之深夜相邀之後,內心的欣喜和激動可想而知,身為王孫公子中備受邊緣化的商賈之女,受到聞名遐邇、一直暗戀的金陵名公子相邀,這是多麼激動人心,甚至叫她如癡如醉啊!

     極為可悲的是,劉戡之把她的愛慕和信任當作了驢肝肺,也許在他內心深處還對此極為嘲諷,可以想像直到劉戡之給殷小姐服下迷藥,脫下她衣服的時候,這個可憐的女子仍帶著幸福的微笑……直到她變成了池塘中的屍體,被眾人發現。

     第三個受害者是杜小姐,那天撞車之後,劉戡之慣用的作案工具被毀,這對他是毀滅性的打擊,潛意識中他不再認為自己​​能夠成功“佔有”女性。於是心態發生了改變,從用角先生和肉膠凍模擬姦污,變成了以隨手折斷的樹棍進行瘋狂的破壞,發洩存在於邪惡內心的怨憤。

     天真爛漫的杜小姐絕對沒有想到,一向視為大哥哥的劉戡之竟然會欺騙她,她興致勃勃的給父母留下字條之後,就一去不回……

     秦林說完這些,人們已是怒髮衝冠,劉戡之的獸行完全背離了人們想像力的極限,三位如花似玉的少女何辜,竟受到他如此惡毒的摧殘?

     劉戡之則面色變作蠟黃,雙目充滿了驚悸,在他眼中秦林已成為勾魂攝魄的無常鬼、審陰斷死的閻羅王;作案時的想法,秘不示人的通天花紋犀角,作案所用的欺騙手段,簡直像當時秦林就站在旁邊,一一目睹!

     秦林一言不發,目光炯炯直如幽冥之中審判罪惡的煉獄業火,一切罪惡的靈魂都無法逃脫!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劉戡之雙眼睜得老大,毛骨悚然,淒厲的叫道:“對,原來你就在旁邊,你看見的!那些該死的女人,無恥骯髒的女人,她們勾引我,哈哈,勾勾手指頭她們就來了,是她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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