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451
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19:15
四五零章 朝覲之期

    緬甸貢使進貢祥瑞的朝覲之期到了,萬曆皇帝戴通天冠,穿絳紗袍擺駕皇極門,曲柄黃傘迎風飄搖,銅製仙鶴香爐輕煙繚繞。

    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穿一襲明黃色平金繡江牙海水蟒袍伴駕,大小九卿、都督武官按班次排序,帝師首輔張居正站在御駕前的班首。眾多文武官員,獨有他腳下舖著紅色金邊絨毯,身後又是兩名宮女打扇。

    兩邊身材魁梧的大漢將軍俱著紅袍扈從御駕,盔甲鋥光瓦亮,刀槍如霜雪般明亮,一個個挺胸凸肚,抖擻精神。

    金闕曉鐘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天朝君臨萬邦,這番朝儀果然是上邦氣象。

    錦衣都督劉守有在武臣班次前列,秦林掌南鎮撫司管理本衛軍匠、溫德勝管馴象所,也都在班次之中,當然位置就比劉守有靠後得多。

    ……

    時辰到,宣緬甸貢使入朝。

    莽應裡率四名隨從,跟著太監亦步亦趨的從午門走進,偷眼左右看看,只見宮闕輝煌宏大、氣象森嚴,果然不是緬甸小邦所能比擬。又有大漢將軍威嚴肅立,一個個身材高大雄壯、刀甲鮮明,在矮小的緬人看來,宛如天神一般。

    饒是莽應裡野心勃勃,到此時才曉得夜郎自大四字,誠不欺我,心頭暗自戒懼。

    隨從也低著頭,小聲拿緬語嘀咕:“真不愧是天朝,呵,宮闕一如仙宮,衛士都像天兵天將哩……”

    東籲王朝並不是白痴,緬人非常清楚自己可以在雲南邊陲鬧一鬧,趁中國不計較佔點便宜。可要真和中華天朝面對面的幹仗,只怕緬甸再大十倍也不夠看。

    過了金水橋,莽應里和隨從們遙遙看見御駕,就不敢東張西望了,垂著頭小心翼翼的走路,自然沒看見班次裡的老對頭。

    秦林卻將莽應裡瞧得分外清楚,這位囂張跋扈的緬甸大王子,此時與前番不同,穿得乾乾淨淨規規矩矩,走路那叫個小心。

    只可惜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高高腫著,嘴唇還是豁起來的,一邊眼眶子腫得擠住了眼睛,像是閉起來的,叫人疑心他是不是睜隻眼閉隻眼。

    不消說,這就是秦林和徐廷輔下手揍的了。

    ……

    兩邊官員見緬甸貢使這個樣子,都吃驚不小,紛紛交頭接耳的議論。

    吏部尚書王國光訝然,問身邊同僚:“思明前輩,緬甸貢使何以這般模樣?看起來不像跌傷呢,你執掌禮部,可知道內情麼?”

    禮部尚書潘晟,字思明,也是江陵黨的骨幹,不僅在政治上堅定支持張居正新政,而且為官清廉仁義,居家遇到災荒,曾多次開私倉施粥,救濟饑民。

    潘晟是嘉靖二十年辛丑科的榜眼,王國光是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科進士,所以王國光掌吏部,班次在潘晟之先,卻要稱他為前輩。

    “還不是咱們那位秦小友幹的好事。”潘晟微微一笑:“在烏蠻市,他和定國公府那位小公爺聯手,不知為什麼,就把緬甸大王子揍了個臭死。 ”

    王國光聽了不禁莞爾一笑,只是詫異,定國公府的徐廷輔素稱端正威嚴,怎麼會和秦林秦大搗亂聯手打架?便詫異的朝秦林看了看。

    秦林在斜對面,也朝王國光點點頭,手籠在袖子裡不著行蹟的拱了拱,朝潘晟致謝。

    潘晟還有些話沒有說出來,其實韓薦從烏蠻市回來,就長篇大論的寫了一篇呈文。意思是錦衣衛秦林無法無天,公然毆打貢使、破壞邦交,實乃禍國殃民之行為,提請本部尚書上奏將其嚴懲。

    結果潘晟看到這份呈文,就吃了一驚,盡人皆知秦林支持新政,雖不是江陵黨,實乃江陵黨的一員重要盟友,幾次襄助新政。怎麼韓薦和他鬧起來?

    於是派人去打聽當時烏蠻市上的情況,向朝鮮、烏斯藏等處貢使詢問經過。朝鮮、烏斯藏貢使自然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把韓薦和莽應裡說得卑劣不堪、完全有辱國格。

    潘晟聽了回報,立刻在呈文上批了“一派胡言”四個大字,擲還給韓薦,當場撤了他提督會同館的職司,叫他閉門思過,若再不洗心革面,小心京察的時候本部堂不留情面。

    被頂頭上司怒斥,韓主事嚇得魂飛魄散。他現在才曉得自己和秦長官作對,真是一腳踢到了鐵板上,筋斷骨折啊……

    秦林掌南鎮撫司,滿京城地面有什麼打聽不到的?曉得這件事,當然要感謝潘晟。

    ……

    武官這邊,前頭也有幾位侯、伯問著劉守有,劉都督當然不會替秦林隱瞞,幸災樂禍的道:“要問誰幹的,哼哼,除了本衛南鎮撫司的秦將軍,還有第二個飛揚跋扈,敢當街毆辱貢使、全不以朝廷'柔遠人'為意的嗎?緬甸人不說便罷,要是在御前說了出來,本官看他怎麼交代!”

    “毆辱貢使?嘖嘖,膽子也太大了點,不怕引起邊患嗎?”幾位侯、伯隨口附和著劉守有,反正他們也不認識秦林。

    孰料武臣班首的定國公徐文璧回過頭來,怪怪的看了看劉守有,不陰不陽的道:“諸位都忘了祖宗怎麼起家的?咱們武勳功臣,還能怕打仗?哼哼,邊患不起則已,若是緬甸敢來進犯,老夫一定請纓出征,倒不勞各位費心。”

    幾位侯伯都吃了一驚,老國公這明明是針對劉守有的,他兩位怎麼又不對付了?

    劉守有被噎得沒話說,心頭暗自失悔,明明秦林是和徐廷輔一塊揍的莽應裡,徐文璧當然不會胳膊肘朝外拐了。

    新襲爵的成國公朱應楨年紀雖輕,爵位很高,班次也排在前面,聞言就幫著秦林說話:“秦將軍是個大大的忠臣,想來總是緬甸王子無禮,才被他打了一頓。”

    劉守有把眼睛一瞪,徐文璧三朝老臣給我氣受,只好忍了,你個空殼國公也來插話,放你的屁吧!

    朱應禎害怕,把脖子一縮,緊緊閉上嘴巴。

    ……

    大明到了萬曆年間,朝儀很鬆弛了,百官交頭接耳的說話,不一會兒就都知道,緬甸王子這副模樣是出自秦林所賜。大傢伙兒都想看看,作為始作俑者,他是個什麼表情。

    秦長官燦爛的笑容格外真摯,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咧開露出四顆門牙,一副乖寶寶的樣子:不關我事啊,我是無辜的……

    靠!這人臉皮真厚!從張居正到徐文璧,從劉守有到王國光,文武百官都被秦林搞得哭笑不得。
匿名
狀態︰ 離線
452
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20:15
四五一章 徒手格象秦長官

    萬曆皇帝朱翊鈞也瞧見了莽應裡臉上的傷痕,很奇怪的問馮保:“馮大伴,那緬甸王子何以鼻青臉腫?難道這緬甸人強橫霸道,到咱們京師裡頭來,還到處逞強打架麼? ”

    馮保執掌東廠,是大明朝第一號特務頭子,他當然知道底細,更不會替秦林隱瞞:“回皇爺的話,老奴聽小的們說,是錦衣衛掌南鎮撫司秦林和定國公府小公爺徐廷輔聯手打的,原因好像是緬甸人冒犯了秦林平妻徐氏。”

    萬曆幼年也曾見過隨父母入京朝賀的徐辛夷,聞言就咧嘴一樂,身子往後仰了仰,揮手道:“徐氏?南京魏國公府那傻大姐嘛,哈哈……嗯,秦愛卿打得好,就是朕也想打他一頓。”

    不防聲音大了點,被站在群臣班首的張居正聽見,帝師首輔回頭看了學生一眼,沉聲提醒:“此是接見外藩貢使的朝儀,請陛下謹言慎行。 ”

    萬曆心頭很怵這位嚴師,立刻坐直了身子,板起了臉,像泥塑菩薩似的坐在御座上。

    張居正滿意的笑笑,轉過頭去,並沒有發覺好學生眼神中的一絲不滿,甚至御座旁邊志得意滿的馮保馮督公也沒在意,或者說即使看見了也沒放在心上。

    稍遠一點兒的張誠和張鯨兩位有心人,卻十分敏銳的捕捉到了陛下這點一閃即逝的情緒變化……

    莽應裡已走到了御前,鼓樂大作,緬甸王子是三個月前抵京的,為著進獻的祥瑞白像要由馴象所訓練熟悉才能入貢,拖到今日才行朝覲禮,早有禮部官員教了他朝覲禮節,便匍匐於地,行了八拜禮。

    萬曆並不開口說話,而是承製官替他宣制:“皇帝問使者來時,爾國王安否?”

    莽應裡跪答:“托陛下洪福,外藩舉國安康。”

    等緬甸王子匍匐再犴之後,承製官又宣制:“皇帝又問,爾使者遠來勤勞。”

    莽應裡跪答:“陛下深仁厚澤,外臣虔心歸慕,所以遠道來朝,不辭路途勞苦。”

    這程序化的一問一答,便和後世,“同志們——好首長好:同志們都曬黑了——首長更黑”那套完全相同。

    滿朝文武看得昏昏欲睡,唯獨秦林摸著下巴嘻嘻直樂:咱們泱泱大國啊,還真是古今如一,連這個套套都是一脈相承哩。

    問答式的禮儀結束,就該輪到進獻祥瑞了。

    ……

    儒家信奉天人感應,皇帝又叫天子,凡聖天子在位,必有上天垂相,降祥瑞以示感應。

    天現七色彩雲,禾生雙穗,地湧甘泉,奇禽異獸現世……等等異常情況都是祥瑞。傳說周文王西岐大治,於是鳳鳴岐山,周武王吊民伐罪,白魚躍入舟中,便是祥瑞一說最好的證明。

    如今萬曆帝登基八年,張居正攝政也有了八年,朝廷力推新政、清量田畝、整頓吏治、清理積欠、整軍經武,一派中興氣象,正需要一個大大的祥瑞,來體現聖君賢臣在位,來凝聚舉國之人心。

    萬曆本人也非常想看看白象,年輕人都有好奇心嘛,聽到祥瑞就要獻上,屁股就有些坐不住了。

    馮保代皇帝宣召:“著令馴象所將祥瑞白象獻上!”

    溫德勝出班跪下,遲遲疑疑的朝上拱手,吭吭哧哧半天才道:“微臣、微臣無能,白象野性未馴,前些天還踏傷人命,貿然牽到御前,萬一它發狂怕要驚了聖駕,微臣就萬死不能贖罪了。”

    莽應裡聞言頭一個不信,疑疑惑惑的往這邊看看,正好就瞧見溫德勝身邊的秦林,他緬甸人也不怎麼懂朝儀,就指著他一疊聲的叫起來:“你、你……對了陛下,就是這個姓秦的官兒打了藩臣,把藩臣打成這般模樣!小邦進獻的白象非常溫順,乃是吉祥如意的寶物,哪裡會踩死人?定是他存心不良,從中搗鬼,要破壞朝覲!”

    莽應裡不道破還好,這直接嚷出來,百官看看他被打得活像個豬頭,都搖頭哂笑,難為秦林下手這麼狠哪。

    既然御前相爭,萬曆也不能裝聾作啞了,親口問道:“秦愛卿,這事可是有的?”

    秦林出班,一直走到班首離萬曆很近的位置,才行禮稟道:“回陛下的話,實是微臣打了他,請陛下降罪。不過白像也確實踩死了人,最近幾天雖然溫順起來,臣等還是怕它突然發狂,驚了聖駕,陛下乃萬金之軀,萬一有什麼閃失……”

    莽應裡也不曉得禮節,在旁邊嘟嘟囔囔的道:“那白象咱餵了大半年,一路從雲南走到京師,乖得不得了,哪裡會踩死人?請陛下治秦林欺君之罪,微臣以性命擔保絕無問題,微臣自己去牽象!”

    秦林不理會莽應裡,只是始終憂心忡忡,裝出十分擔憂的樣子,苦口婆心的勸萬曆不要叫白像上來。

    萬曆聞言就大皺眉頭,身體微微前傾,低聲道:“秦愛卿都敢鋸頭驗傷、剖腹挖心,難道朕身為天子,連一頭大像都害怕了?斷無此理!朕又不是泥巴塑的、白紙糊的、稻草扎的。來人吶,牽大像上來!”

    溫德勝沒動,抬眼看張居正臉色。

    張居正好大喜功,也希望天降祥瑞,以顯示新政上合天意下通民情。料想大像已在馴象所訓練三個月,莽應裡又信誓旦旦,大約不會出什麼岔子,便吩咐眾大漢將軍做好戒備,然後讓溫德勝把大象牽上來。

    溫德勝沒辦法,只好退下去,大約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牽著白象敢住慢慢走了過來。

    ……

    此時敢住身披錦繡連肩坐褥,額頭裝飾著大片黃金首飾,背上馱著鑲嵌七寶的琉璃寶瓶,配上它白中帶粉的皮膚,實是華貴非常。

    滿朝文武見了都歡喜,說果真是祥瑞,否則哪裡有這白色的大象?

    萬曆喜笑顏開,越發坐不住御座了:“咦,這頭像和母后的佛經上,普賢菩薩坐的白像一模一樣。哈哈,我瞧它溫順得很,秦愛卿剛才言過其實了。”

    馮保聞言一樂,在旁邊煽風點火:“請陛下治秦林欺君之罪。”

    萬曆這時候高興得很,哪裡有空理會什麼欺君之罪?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盯著白象,躍躍欲試,似乎想自己去騎一騎。

    秦林則似笑非笑的盯了馮保一眼:記吃不記打呀,馮大伴你又皮癢了?

    馮保也給他瞪回去:誰叫你胡說八道的?打貢使就算了,連朝覲進獻祥瑞的大典,也想破壞,你叫朝廷的面子往哪兒擱?這件事,就連張相爺也不會站在你那邊!

    可不是嗎,張居正捋著鬍子,笑盈盈的看著白象,已有善於阿諛逢迎的官員高聲誦道:“傳說太岳先生降世,漢江有白龜出現,今日先生輔佐陛下,而有白象入貢。實乃我大明君臣相得,政通人和的天相感應哪!”

    張居正出生時確實漢江有白龜浮出,所以他乳名白圭,聽到這話,首輔帝師就越發高興。

    莽應裡存心要坐實秦林的欺君之罪,自己走上去,從溫德勝手裡搶過白象的韁繩,指揮它匍匐、跪拜、甩鼻子、扇耳朵。

    敢住只是頭幼象,被緬甸人搶去這一年吃了不少苦頭,很害怕莽應裡,也就按他指揮,一一做著各種動作,憨態可掬。

    得意之極的莽應裡並沒有註意到,四名象奴中,那個身材矮瘦、臉搽得很黑的人,正用仇恨之極的目光盯著他……

    見白像如此溫順老實,文武群臣盡皆放了心,不少人瞧著秦林直搖頭:別的胡鬧倒也罷了,外藩向朝廷進獻祥瑞的大典,你出於私仇居然想搞破壞,也太說不過去了吧?要嚴格追究的話,治你個殿前欺君之罪也沒問題呢。

    劉守有嘿嘿冷笑,盤算等會兒怎麼給秦林扣頂大帽子,就算陛下對秦某人聖眷很好,也要叫他脫層皮。

    馮保得意之極,朝秦林瞅了瞅。

    “撤了撤了!”萬曆把手一揮,原本嚴加戒備的大漢將軍們紛紛退下,鼓樂大作,莽應裡牽著象舞蹈跪拜,君臣上下一派祥和。

    萬曆看得興起,也管不得張居正就在這裡了,從御座上站起來,看樣子想走近去摸摸白象。

    皇帝起駕,馮保立刻拿起淨鞭要鳴鞭,這淨鞭是用生絲織成,染黃之後,鞭梢塗蠟,打在地上像鞭炮一樣劈啪作響。

    不過在鳴鞭之前,馮保照例右手持鞭,左手抓著鞭身將它繃了三下,是為鳴鞭之前的試鞭。

    繃繃繃三聲響,既輕微又沉悶,混在鼓樂之中幾不耳聞。

    ……

    偏偏就在此時,白象敢住的眼鼻即刻就紅了,猛的發力掙脫了莽應裡,撤開腿衝著黃綾傘蓋下面的御駕直衝過來!

    莽應裡嚇得魂飛魄散,緊抓韁繩不放,可他哪裡敵得過大象的力氣?粗糙的韁繩從手心裡勒過,擦得他手掌心鮮血淋漓,一時間痛入骨髓。

    突逢其變,文武百官都目瞪口呆,便是有勇敢的武臣也來不及反應啊。

    大漢將軍更是早已撤開,此時御駕和發狂的白象之間竟然空無一人,龐然大物直奔皇極門下的御駕衝過來,萬曆、馮保和張居正都在它衝突的正前方!

    “保護陛下!”秦林突然將身一閃擋在御駕之前,只見他雙腳不丁不八,牙關緊咬做視死如歸狀,兩眼神光炯炯有如實質,身形淵停嶽峙,一手握拳橫檔胸前,一手戟指發狂的大象,端的是神威凜凜,乍一看有如金剛怒目,仔細瞧又好似護法韋陀下凡。

    於是這一幕就像電影中的定格鏡頭,永遠留在了萬曆皇帝和文武群臣的記憶深處。
匿名
狀態︰ 離線
453
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20:40
四五二章 一身是膽

    張居正率先反應過來,首輔帝師指揮若定:“大漢將軍何在?快擋住大象!陛下快躲開!”

    萬曆帝久居深宮,平時又不怎麼運動,是個標準的宅男小胖子,他哪裡見過這陣勢?眼見大象直衝過來,腳步地動山搖,他竟呆坐在御椅上動彈不得。

    張居正一叫,站在御座旁邊的馮保就立刻清醒了。這位督公平時養尊處優,關鍵時刻倒也臨危不懼,一把將小胖子朱翊鈞從御座上拖了起來,往旁邊就躲。

    萬曆皇帝戴通天冠穿絳紗袍,本來沒什麼問題,偏偏馮保穿一身明黃色平金繡江牙海水蟒袍,剛剛拖著皇帝往斜刺裡竄出去幾步,白象敢住就立刻改變了方向,盯住他倆直奔而來。

    馮保心頭道一聲苦也,尋思莫不是某次國宴多吃了象拔(象鼻子,古代珍品食材),這大像要替同族報仇?可吃過象拔的,也不是我馮督公一個人啊……

    “保護陛下!”張誠和張鯨不約而同的擋在萬曆身前,兩個人還互相擠著爭陛下正前方的位置,唯獨馮保身前空無一人。

    這兩個兔崽子!馮保臉上肌肉直抽。

    人家張誠和張鯨也不容易啊,眼見大象狂奔而來,幾千上萬斤的身軀在速度加持下,勢不可擋,他倆嚇得腿都軟了,身子抖得像篩糠。

    ……

    本來溫順可愛的白象敢住,在發狂之後,宛如一頭甩著長鼻子的妖魔,兩隻不算長的象牙,閃著白森森的光,血紅的眼睛充滿了殺意!

    大漢將軍還沒來得及從兩邊圍攏,文武群臣驚慌失措,御駕危在旦夕,此時誰才是中流砥柱,何人能力挽狂瀾?

    唯獨秦林秦長官不退反進,朝著狂奔的大象迎頭踏上一步,前腿弓、後腿蹬,身形穩如泰山頂上一青松,左手懷中攬明月,右手寶塔托青天,雙目圓睜,如同百萬軍中衝陣保唐王的秦叔寶,氣貫長虹又好像長坂坡七進七出救阿斗的常山趙子龍。

    待白象衝近,秦林突然吐氣開聲,如同半空中打了個炸雷。說來也怪,白象狂奔何等兇猛,竟在他這一聲吼之後,步伐變得錯亂,似乎被他威勢所震懾。

    凡人之威一至於斯?從萬曆帝到滿朝文武、護駕的大漢將軍,全都看得呆了,此時此刻的秦林,簡直如同天神下凡哪!

    白象的速度變得慢了,不過幾千上萬斤的軀體直撞過來,又豈是人力所能承受的?

    萬曆帝閉上了眼睛,不敢看接下來的一幕,馮保心頭滋味怪怪的;劉守有幸災樂禍;張居正心臟猛的一緊;徐文璧伸著手想要說什麼;跌跌撞撞的王國光、潘晟、張學顏等大臣則又敬又佩。

    “孽畜,著打!”看著白象堪堪跑近,秦林又大喝一聲,再次踏上一步,出拳中宮直進,一人一像對衝,體形相差無數倍,越發顯得他神威凜凜。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他要成為像腳下的亡魂,萬萬沒想到白象竟漸漸剎住了腳步,等奔至秦林身前,已和平時走路差不多,秦林那一拳便直接搗到了它鼻子上。

    白象奔行之力不下萬斤,又推著秦林往前走了兩步,這才轟然坐倒。

    再看它時,哪裡還有剛才那副兇狂​​的樣子?屈著兩條前腿跪下,溫柔和善的昂昂叫著,長鼻子甩著卷兒,大耳朵撲扇撲扇的,一副做錯事的樣子,衝著秦林討好賣乖。

    呼~~秦林喘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敢住要再跑幾步,老子就撐不住啦!

    ……

    場面一片混亂,所有人都沒有註意到,白象發狂橫衝直撞的時候,身後四名象奴跟著它跑,其中身材格外瘦小的那位象奴,不停的拍著它的後胯,在它身後連聲直叫“敢住,乖乖的,敢住,乖乖的”。

    或者說,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不會覺得奇怪,象奴負責馴象,大象御前發狂,他們當然要努力馴服。不過顯然沒有什麼效果,如果不是秦長官大發神威,恐怕結果就相當可怕了吧!

    毫無疑問,在所有人看來,都是秦林臨危不懼、迎難而上,在大象發狂威脅到陛下的危急關頭,毅然不顧自己安危,朝著大象直衝過去,宛如天神一般降服了瘋象。

    大漢將軍們已經把敢住圍了起來,每個人瞧著秦林的眼神都充滿了崇敬:嘖嘖,秦長官一拳怕不有萬斤之力,古有項羽拔山舉鼎,紂王托粱換柱,武松赤手殺虎,但能夠徒手格象的,古往今來唯獨秦長官一人而已!

    萬曆帝臉色有些發白,還是努力掙開馮保,自己站了起來,平抑著呼吸,恢復作為帝王的尊嚴。

    文武群臣都跑了過來,以張居正為首齊齊口稱有罪:“臣等護駕來遲,罪該萬死!”

    “眾卿平身。”萬曆努力讓聲音顯得平靜,不過還是止不住急促的呼吸:“此事,與眾位卿家,無涉。”

    “怎麼搞的?!”張居正回過頭,修眉挑起,丹鳳眼中,芒猶如電閃。

    溫德勝嚇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上,腦袋磕得砰砰砰直響:“微臣罪該萬死,微臣沒有馴好白象……””

    刑部尚書嚴清閃身出班,臉色沉靜如鐵:“啟奏聖上,馴象所負責馴象,南鎮撫司具體管理軍匠,錦衣衛衙門總攬全衛。因此馴象所指揮溫德勝、南鎮撫司秦林、掌錦衣衛事劉守有三人皆有罪過,蔣陛下一併治罪。”

    靠,這老頭兒夠狠!

    溫德勝早就趴在地上癱了,劉守有開始幸災樂禍,後頭又嫉妒秦林大出風頭,最後沒想到自己也被繞進去了,只好苦笑著出班跪下,口稱有罪。

    “微臣有罪!”秦林也跟著跪下。

    張居正捋著鬍鬚還在想怎麼辦,萬曆已搶著問道:“哦,秦將軍剛才是勸了朕不要看白象的,朕自己一意孤行,後來秦將軍力挽狂瀾阻住瘋象,朕都看在眼中,應該是無罪有功嘛。”

    秦林一本正經的答道:“忠臣以死諫報君恩,方才臣明知白像有危險,而沒有以死相諫,使得陛下因白象而受驚,實乃臣之罪也。”

    “忠臣,忠臣哪!”萬曆剛才見秦林徒手格象,在危急關頭捨命護​​駕,已經感動莫名,再聽他說出這番赤膽忠心的話來,絲毫也不居功自傲,便是萬曆生性涼薄也給感動得眼淚花花的,親手將秦林扶起來,一席話擲地有聲:“忠君報國如秦將軍者,古往今來有幾人?徒手革象報君恩,秦將軍一身是膽!”
匿名
狀態︰ 離線
454
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20:57
四五三章 先斬後奏

    “好,好個秦將軍,果真一身是膽!”文物百官齊聲大贊,方才那一幕君臣有目共睹,秦林赤手格象,實在英雄了得。

    徐文璧內舉不避親,賣出三朝老臣的面子,大聲讚道:“嘖嘖,古之飛廉惡來,恐怕也不過如此了吧!”

    兵部尚書方逢時告病,兵部左侍郎代理部務曾省吾也道:“下官慣常督師,找遍十萬軍中,也挑不出秦將軍這般勇士。說什麼俞龍戚虎,誇什麼邦神槍劉大刀,以下官看來,皆不如秦將軍!”

    好嘛,俞大猷劍法第一、戚繼光槍劍雙絕,鄧子龍的飛雲槍使動猶如電閃、劉挺用一柄青龍大刀重一百二十斤,都是大明軍中一等一的勇將,可在這位代理兵部的曾侍郎口中,諸位大將全都不是秦林的對手了。

    就算咱們秦長官臉皮夠厚,聽到這番誇讚也忍不住老臉發紅,有些繃不住了。

    凡人哪兒能赤手格象?就算關雲長復生、楚霸王起於地下,也不可能真把狂奔的大象擋住,何況秦林呢?

    從頭到尾,根本就是做出來的一場戲!

    自打思忘憂道出大象能聽見“女媧的聲音”,提前預知地震,秦林就一下子回想起來:大象聽到的,其實是次聲波!

    人們常說的聲波是由壓力振動發出的,振動頻率越高,聲音就越尖銳,頻率越低,就越低沉。頻率的單位是赫茲,人耳只能聽到二十赫茲到兩萬赫茲的聲音,超過兩萬赫茲的振波叫超聲波,低於二十赫茲的叫次聲波,超聲波和次聲波都是人無法聽見的。

    但大象耳朵和人耳朵的生理結構不同,人無法聽到的次聲波,大象卻能聽到。大像在野外用腳踩踏地面發出次聲波,能傳到幾十里之外,叫別的大象聽見,從而在同類之間傳遞消息。

    同樣的道理,地震時的地殼變動也會在地層深處發出次聲波,人一無所覺,而大象卻已經聽見了,便能提前做出反應。

    雲南是地震高發區,大大小小地震是常有的,思忘憂的族人見大象總會在地震之前有煩躁不安、掀房頂等行為,便附會鬼神之說,以為它能聽到女媧的怒吼。結果思忘憂一說,便幫助秦林找到了白象敢住殺人的真正原因:黃色的綢緞,只是指示目標方位的道具,而讓它進攻的命令,則是藉助了次聲波來掩人耳目!

    次聲波,聽起來很玄很神秘,不借助專門的儀器,能發出次聲波嗎?

    其實次聲波在自然界是很常見的,大象踩踏地面發出次聲波,人踩踏地面同樣能發出微弱的次聲波。甚至挪動桌椅、風吹過樹葉、海浪拍擊礁石,都有或多或少的次聲波傳出。

    利用白象敢住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兇手要做的也就是找到一種固定頻率的器具,發出次聲波,來作為命令大象殺人的信號。

    曹喜經年累月帶大像上朝執勤,很有可能就是在朝會時,發現它們對遠處淨鞭繃響有著特別的反應,或者是從別的地方學來了這種馴象的秘術——畢竟連孟養土司都知道大象能聽見“女媧的聲音”,也許別的什麼人,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不是以科學,而是憑日積月累的經驗,摸索到了大象能聽見某些奇怪聲音(低頻振動)的秘密。

    於是,曹喜實施了利用白象敢住行刺的計劃。

    白像從緬甸人手中進貢朝廷,要先在馴象所馴養三個月,教它熟悉朝儀、音樂和各種動作。曹喜就利用這個機會,以餓肚子、鞭打、烙鐵烙等馴象手段,訓練敢住一聽到淨鞭繃響時發出的聲音,就立刻轉入進攻狀態,朝著黃綾緞子指示的位置衝鋒——這其實並不困難,本來敢住長大之後,就會成為沙場上威風凜凜的戰象之王,孟養土司家從小就對它進行過相應的針對性訓練。

    曹喜的計劃也非常巧妙。

    馴象所為了防止大像在宮裡撤野驚到聖駕和百官,也會做出許多預防措施,恍如敲鑼打鼓製造噪音、放宮中的大樂,甚至鳴炮、放槍,讓它習慣這些聲音。如果曹喜選擇銅鑼、鼓點之類的常見聲音作為進攻信號,就很容易在訓練時暴露出來。

    唯獨淨鞭繃響時發出的次聲波,頻率是固定的,平時馴象並不會出現,作為進攻信號實在是友完美了。

    就算曹喜並不隨白象敢住上朝,只要皇帝在、只要太監鳴鞭,敢住就會毫不猶豫的朝那個穿黃色衣服的人衝過去,把他踩成肉泥!

    哪知道計劃百密一疏,曹喜的行為被同為像奴的華老樁發現,並且準備向秦林告發。眼看暴露在即,曹喜不得不行險一擊,用特殊工具發出了進攻信號……

    說到這裡,那發出次聲波的特殊工具也就昭然若揭了:就是他那根用生絲織成,和淨鞭的材質、質地完全相同的腰帶!

    曹喜將腰帶繃響,發出的聲音在人耳聽來又低沉、又輕微,混雜在當時嘈雜的背景聲中,根本不會引起任何注意,可對於白象敢住來說,卻是清清楚楚的進攻信號,於是它以戰象的本能,毫不猶豫的衝著黃布手帕揚起的方向橫衝直撞……

    案情的真相,一旦解開那神秘聲音的來源,就立刻變得簡單明了,秦林揭開謎底實在不費吹灰之力。

    不過他並沒有當場揭破,而是將計就計,安排了後面朝覲時,這齣赤手格象的好戲。反正曹喜還關在牢裡頭,慢慢收拾他也不遲,先把屎盆子往莽應裡頭上扣,不管於公於私,都得把緬甸弄到絕貢!

    另外嘛,秦長官當然也要再撈點好處,哇哢哢哢……

    得了萬曆帝親口誇讚一身是膽,赤手格象的英雄壯舉,更是文武群臣有目共睹,這好處還能落下?

    白像被捆了起來,萬曆重新回到御座,群臣依舊站好班次,萬曆緩緩啟口道:“這次是朕自己不好,原本秦將軍和溫指揮都說白象野性未馴,是朕一意孤行要看,鬧出亂子來怪不得別人。溫指揮,劉都督,你二人皆無罪。”

    張居正點點頭,表示贊成學生的處置。

    劉守有謝恩回班,原本也沒有多害怕,畢竟他只是間接責任,前頭還頂著個救駕的秦林呢。

    溫德勝就像是鬼門關打了個轉回來,暗自慶幸聽了秦林的,讓白象敢住的原主思忘憂裝成像奴跟看來了,否則只怕亂子還要鬧得大些——這件事啊,他心頭暗自發誓,一輩子也不往外說!

    既然萬曆肯自己承擔責任,便沒人會傻到再去亂攀,又有吏部尚書王國光出班奏道:“秦林護駕有功,該當論功行賞。”

    “對!”萬曆用力一揮手:“當時朕看得很清楚,多虧秦將軍攔住大象,嘖嘖,原來秦愛卿天生神力,竟能抵得住狂象!還請元輔帝師張先生和諸位臣工議一議,秦將軍該如何升賞?”

    張居正笑瞇瞇的看了秦林一眼,遲疑未決,畢竟秦林年未弱冠,積功已加到錦衣衛指揮同知、懷遠將軍、掌南鎮撫司,再一路加上去,未免有點兒駭人聽聞。

    論起來,這御前救駕之功可大得很,加勳就算加到上護軍、柱國也擔得起,可不到二十歲就加柱國,實在太誇張了吧!古詩有云“殺將破軍為柱國,君今官極更何加?”,一旦加勳到上柱國,那就加無可加、功高不賞了……

    秦林的脾性,在張居正看來並不是沉靜內斂,相反還有點飛揚跋扈,恐怕升授太快不是培養人才之道。可要給低了,也叫別人看了寒​​心,搞不好這傢伙還得給張相爺搗搗亂……

    身為帝師首輔,張居正一時間竟有些為難。

    曾省吾不愧為江陵黨的大將,略為察言觀色就猜到了張相爺的心思,大聲道:“以微臣之見,秦林年未弱冠而位列朝堂,這勳官嘛就暫且不忙,等他後面再立新功一併升賞。年紀輕輕就已護駕立功,還怕將來做了咱大明朝的擎天玉柱,不再立幾今天大的功勞嗎?”

    秦林和曾省吾關係很好,曾省吾怎麼勸不給他加勳呢?虛的可以免了,要給實際的嘛!

    張居正立刻明白了曾省吾的意思,正中下懷:“曾侍郎所言甚是。以老夫之見,秦林立功甚大,然資歷尚淺,便升錦衣衛指揮使,授昭勇將軍,掌北鎮撫司,陛下以為呢?”

    劉守有的臉色一下子難看得要命,文武百官竊竊私議,特別是武臣班次中的,瞧著秦林的神色頗有幾分羨慕。

    柱國勳官從一品,上護軍勳官正二品,一旦加到正一品的上柱國,作為臣子就到了無功可賞、功高不賞的地步,實在不是秦林這今年紀能得到的;錦衣衛指揮使乃正三品官,這個倒不算什麼,劉守有都加到正一品左都督了;可最後一個掌北鎮撫司,那才叫厲害!

    北鎮撫司為洪武十五年添設,專理詔獄欽案,成化元年增鑄北鎮撫司大印,歷任掌司官憑此大印生殺決斷,一切刑獄不必稟告掌錦衣衛都督,專折直達御前!

    秦林得掌北鎮撫司,從今往後辦案便有了先斬後奏之權,傳說中的天牢詔獄,就在他控制之下!另一方面,北鎮撫司雖然在錦衣衛體系內,秦林卻是直接對皇帝負責,完全可以和劉守有分庭抗禮了!

    張居正既然提出了建議,萬曆有可能反駁嗎?小胖子點頭同意之際,還有點遺憾:救駕大功,只給升了一級啊……

    殊不知秦長官已經喜形於色,心頭高歌歡唱,浪里格朗,浪里格朗,現而今咱鳥槍換炮,執掌詔獄,手握大印,先斬後奏,嘿嘿!
匿名
狀態︰ 離線
455
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21:43
四五四章 絕貢之罰

    賞功罰過,秦林的功勞賞過了,藩屬緬甸的過錯,當然也要受到懲罰。

    莽應裡王子癱在地上,有氣無力的直哼哼。

    方才他手心被大象的韁繩勒得鮮血淋漓,正所謂十指連心,真正痛入骨髓,忙不迭鬆開手,又被大像後腿碰了一下。可憐這位王子四十多歲,也是員沙場上能征慣戰的宿將,但遇到大象發狂也毫無辦法,這一碰就不得了,橫著斜斜飛了出去,跌了個倒栽蔥,重重的摔在地上,搞得一身筋骨都快被拆散了。

    百多斤的人和幾千上萬斤的大象碰,那就叫癩蛤蟆被牛踩——渾身是傷啊!

    只有莽應裡自己帶來的幾名隨從忙著替他掐人中、揉胸口,有個緬甸屬官不識相,還找太監討熱水給自家王子灌下去。那太監眼睛望著天,鼻孔衝著人,重重的哼了一聲,臉上皮笑肉不笑的。

    莽應裡並沒有受到致命傷,已經悠悠醒轉,見此情形就是心頭一寒,情知大勢不妙。

    可不是嘛,方才引他進來的太監、負責接待的禮部官員、引導禮節的鴻臚寺官員,本來都是曾經受過他常例孝敬的,但此時盡皆冷眼旁觀,甚至低聲冷笑。

    鬧出這麼大亂子,你還討得了好?咱們不趁機踩你幾腳,就算對得起天地良心啦!

    莽應裡心頭直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沒奈何,忍著全身傷痛,掙扎著爬到御座前跪下,砰砰砰的朝上磕頭:“藩臣獻的白象驚了聖駕,藩臣罪該萬死!”

    萬曆帝的臉色好不到哪兒去,瞧著這緬甸人一肚子的火。

    身為至尊,方才在大象衝來時嚇得動彈不得,天子的顏面盡失,對他這樣一個要強、急於在文武百官面前證明自己的年輕人來說,無異於奇恥大辱。

    張居正面色古井不波,只是挑起修眉,丹鳳眼閃出幾許寒光。正所謂聖人怒發不上臉,熟悉張相爺的朝臣都知道,帝師首輔這個樣子,就是已經怒火中燒了。

    本來想藉白像這個祥瑞,以天人感應之說,為新政加分,鞏固自己權位,而且剛才也有人把白象和張居正降生時,漢江浮出的白龜相提並論了。結果到頭來,白象突然發狂衝撞聖駕,這又怎麼說?要是被人編進稗官野史裡頭,搞不好還會變成弒君殺駕的陰謀呢!

    只不過畢竟是個畜生髮狂,要上綱上線,又顯得天朝太小家子氣,

    張居正便將袍袖一拂,沉聲道:“你緬甸獻的好祥瑞!難道進獻之前,就沒有好生馴養嗎?”

    莽應裡哭喪著臉,本來就鼻青臉腫,看起來越發像個豬頭:“藩臣從雲南一路過來,大半年裡頭它都沒有發過瘋,這次、這次……想是天朝皇威太大,白象才受驚發狂。”張居正冷笑,神色頗有幾分譏嘲,暗道這緬甸王子倒也有幾分急智,竟繞著圈兒誇天朝皇威盛大,把白象發狂的責任推卸開,這一手連捧帶推,也算難為他了。

    其實莽應裡做王子到四十多歲,實是國中一員幹臣,輔佐父王莽應龍打下來大大的江山,一輩子順風順水,只是遇到秦長官這妖孽,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癟。

    看看張居正神色稍有和緩,莽應裡就微微鬆了口氣,想著趁熱打鐵,把姿態放低一點,拼著丟盡臉面,也要盡量糊弄過去。別看這傢伙在烏蠻市上,牛皮哄哄的威脅要絕貢、要動兵,如果大明朝真和緬甸絕貢,他們連哭都哭不出來。

    這萬曆朝的大明,朝中張相爺勵精圖治,文有王國光、張學顏、曾省吾精明幹練,武有戚繼光、俞大猷一班兒武將,個個都是天煞星下凡,國力蒸蒸日上,在四夷眼中,實乃煌煌天朝。

    要是天朝主動和誰絕貢,就意味著將它開除出朝貢體系,比後世開除出聯合國還要厲害。別的國家可以光明正大的打它,中華天朝不會阻止,它要反擊,則會隨時面臨大明的報復。

    具體到緬甸,一旦被中華絕貢,被它征服的老撾、暹羅,都會對它離心離德;原本就陽奉陰違的柬埔寨和敵對的安南,以及更多的緬北和雲南邊陲土司,都會受到極大的鼓舞,在天朝撐腰之下,對它採取更加敵對的態度——是啊,大傢伙兒聯手打緬甸啊,要是缺了兵器,有大明工部支援,短了糧餉,雲南巡撫派餉,兵力不足,黔國公傳檄增援,打贏了自然不消說,打輸了背後有天朝替你撐腰!

    這麼爽的事情,各藩屬國各土司只要不傻,都會踴躍上陣,俗話說蟻多咬死象,緬甸雖強,經得起大夥兒一窩蜂齊上?就算不把緬甸打個稀巴爛,也叫他焦頭爛額。

    所以莽應裡在烏蠻市牛皮吹得再大,到了朝覲之時,還是老老實實低頭來朝,不敢任何囂張,出了亂子,又趕緊認罪、下跪,希圖就這麼糊弄過去,千萬別搞到絕貢。

    本來嘛,為了頭畜生就絕貢,天朝還不至於這麼小氣,可咱們秦林秦長官會輕易放過莽大王子?

    ……

    “咳咳,微臣有事啟奏。”秦林出班朝上稟道。

    莽應裡一見秦林,心尖打了個哆嗦,這傢伙現在站出來,鐵定沒什麼好話呀!

    萬曆、張居正、馮保和文武百官,則都看著秦林,這位剛才大展神威救駕的大功臣,又要說什麼呢?

    秦林正言厲色的道:“緬甸進貢白象,恐怕並不是什麼祥瑞,據微臣所知,緬王莽應龍自號白像大王,而這頭白像是當世唯一的,他為什麼會將珍寶入貢?留在緬甸,不是更能昭示王位穩固嗎?”

    莽應裡強辯道:“身為藩屬,有什麼好東西當然應該先獻給中華天朝,這才叫忠心。”

    這面子話卻沒人肯信,莽應龍號白像大王,這白像對於他,就是政權穩定的極大象徵,而進貢中國的話,雖然也是祥瑞,卻遠沒有在緬甸那麼重要了。

    “因為你們心頭有鬼,這不是什麼祥瑞,而是禍國殃民的妖孽!”秦林一句話擲地有聲,朝著白象凌厲的一指。

    敢住溫柔的看著秦林,昂昂叫了兩聲,一副無辜的樣子:秦長官,不帶這麼污衊人,哦不,污衊象的呀!

    呃,敢住你配合吼兩聲、呲呲牙嘛!秦林乾笑著摸了摸下巴,緊接著道:“微臣聽說這頭白象,其實是從孟養宣慰使思個家中搶來的,緬方進攻孟養,思個全家被害,老小十不存一。以此看來白象並非祥瑞,而是殺身破家的不祥之物,所以緬甸才毫不猶豫的獻給了天朝!實在是居心叵測!”

    竟、竟然是這麼回事!

    從萬曆帝到文武百官全都驚呆了,思個被害、全家盡數死亡的事情,朝廷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因為把這件事看作邊境土司部族衝突,沒有加以重視。

    但原本是祥瑞的白象,竟然是從身死家亡邦滅的孟養土司思家搶來的,那麼它還是祥瑞嗎?明明就是極為不詳的亂國之物啊!

    此時儒家信奉天人感應,緬甸將這禍亂之兆送給中國,其居心何在?

    張居正聲音變得極其冰冷,目光炯炯的盯著莽應裡:“緬甸貢使,你們獻上的白象,可是從孟養思家搶來的?”

    饒是莽應裡經驗豐富、頗有急智,這時候也結結巴巴,一句話說不出來。

    正如秦林的分析,本來他父王莽應龍自號白像大王,是很想留下敢住的,可孟養思家全家死絕,血流成河,又覺得搶來的白象怕是不吉利,這才獻給中華天朝。

    原本吧,就算秦林道破這一節,緬方也可以用“獻捷天子”糊弄過去,因為藩屬國打了勝仗,把戰利品獻給宗主國,這也是慣例。

    可現在白像在陛下和百官面前發狂,就明明白白坐實了秦林不祥之兆的說法,莽應裡實在辯無可辯,當下呆若木雞,嘴裡連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躲在白象敢住後面的思忘憂,癟著小嘴,用仇恨的目光盯著莽應裡,不停撫摸著白象,低聲在它耳朵邊道:“敢住乖,哥哥幫我們整緬甸惡賊,你要乖乖的哦。”

    說著說著,小女孩的眼淚就流了下來,白象成為不祥之物,恐怕下場不會很好。可這是昨天秦林就和她說明了的,為了替思家報仇雪恨,為了對付緬甸人,也只好犧牲可憐的敢住……

    ……

    朝堂之上,百官議論紛紛,吏部尚書王國光憤聲道:“緬甸人竟敢公然欺君,將不祥之兆說成祥瑞進貢,其心可誅!”

    徐文璧也道:“緬甸蕞爾小國,焉敢如此欺我天朝?”

    萬曆帝氣得夠嗆,作為年輕的皇帝,被緬甸如此欺騙,方才又在文武百官面前大大的丟了次臉,真正怒氣填胸,待要發作,終於還是忍住,問著張居正:“首輔張先生,還是您來拿主意,這緬甸如此可惡,咱們總不能平白放過。”

    馮保也恨緬甸人,剛才他抱著皇帝跑,那像卻追著他攆,差點沒把他嚇死,便煽風點火:“張先生,咱家看來可不能便宜他們,把咱皇爺都驚到了,這罪過可不小!”

    “絕貢!”張居正牙縫裡吐出兩個字,又盯著莽應裡義正詞嚴的道:“我大明深仁厚澤,藩臣恭敬便順我者昌;漢家天威赫赫,跳粱小丑必逆我者亡!你父子強粱霸道,竟敢當面欺君,暫時絕貢以示懲罰。今以古禮不斬來使,故而放你回去,若不洗心草面,等到他日天兵一到,犁庭掃穴,汝等悔之晚矣!”

    莽應裡臉色比哭還難看,木木的僵在當場,還是值殿太監過來按著他的頭磕了謝恩,然後把失魂落魄的大王子殿下,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456
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22:03
四五五章 太后召見

    大功告成!

    秦林在御前演這齣徒手格象的好戲,不但自己得以升任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從此控制詔獄天牢,憑北鎮撫司大印辦案可先斬後奏、專折直達御前,而且成功的把緬甸弄得絕貢,完成了和暹羅等三國使者的約定。

    從今往後,五峰海商開拓中南半島三國的市場,金長官財源廣進,秦長官的份兒也短不了!

    對為國盡忠的孟養思家來說,雖然未能一舉將緬甸滅國,但也叫莽應龍、莽應裡父子遭受了極其嚴重的挫折,思個的在天之靈,想來也出了口惡氣吧。

    只有小女孩思忘憂輕輕撫著白象敢住的耳朵,十分的眷戀不捨,聲音極為細微:“敢住,你要乖乖的哦,咱們總算把爹爹、姆媽和哥哥姐姐的冤仇報了些,可惜你馬上要扔下我去見爹爹和姆媽,只有忘憂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了呢……”

    大漢將軍們圍著象,不知道這又黑又瘦的象奴和大像說著什麼,反正按照規矩,白象衝撞御駕,是​​一定要被處死的。

    秦林見狀有些不忍心,卻又無可奈何,有得必有失,要將緬甸弄得絕貢,犧牲這頭白像也就不可避免了。

    想起昨日對思忘憂和盤托出計劃時,小女孩強忍痛苦的決絕,就不能不使人聯想到她那位英勇壯烈的土司父親,想必在莽應龍刀下引頸就戮時,也是這般毅然決然吧!

    可惜了,恐怕白象敢住就是小女孩留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吧,為了家仇國恨卻不得不將它犧牲……

    ……

    賞功罰過的朝議已定,朝覲不歡而散,大漢將軍們已經把白象捆了起來,準備拖出去處死。

    思忘憂撲在白象身上,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淌,儘管做出了痛苦的決定,到了最後分別的關頭,仍然禁不住心痛如絞啊!

    白像也嗚嗚的低鳴著,靈活的長鼻子撫弄著小主人的背。

    大漢將軍們都知道象奴和所馴之象感情很深,並不以為怪,只是一疊聲的催促,叫思忘憂快走。

    “小兄弟,你這麼搞,我們也很為難啊,可皇命難違,這白象犯了衝駕之罪,該當處死,咱們也沒有辦法嘛!”

    說話的是陳銘豪,秦林上次替他洗冤,本來出自一片公心,結果管大漢將軍的錦衣堂上官疑心秦長官和他有什麼關係。因近來秦林炙手可熱,居然連陳銘豪也跟著受了點好處,被提拔為大漢將軍的小頭目。

    當然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秦林自己都不知道,只是陳銘豪心底暗自感激,只恨不能以死相報。

    秦林也注意到是熟人陳銘豪在這裡,朝他點點頭,擔心思忘憂再耽誤下去被別人瞧破關節,無奈之下只好一把抓過小女孩,摀住她嘴巴就往外拖。

    思忘憂昏昏沉沉的,本能的一口咬下。

    哇,屬狗的?秦林連忙縮手,只見掌緣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牙印。

    思忘憂清醒過來,看見是竭盡全力替思家報仇的恩人哥哥,小臉一下子就熱起來,幸好塗得很黑,再發紅也瞧不出來。

    秦林也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人家滿門盡忠,他自己卻藉這件事撈了不少好處,現在連白像也要犧牲掉,雖說公私兼顧吧,總有些歉疚,便哄這小女孩:“敢住上天去和你爹爹姆媽相會,想來也沒什麼痛苦,再說,將來哥哥總替你家報仇雪恨,也對得起敢住了。”

    思忘憂眼睛蓄滿淚水,很懂事的點點小腦瓜:“知道、忘憂知道,可、可人家還是很傷心……”

    再懂事,她也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啊!

    秦林沒得辦法,只好連拖帶哄的把小女孩往外帶走,好在另外幾名象奴都是心腹弟兄改扮的,都過來幫著遮掩,倒也無人看破。

    忽然一名太監從內宮匆匆趕來,大聲問道:“錦衣衛秦將軍還在嗎?慈聖太后傳他覲見!”

    “我就是,我就是!”秦林一疊聲的答安著,忽的心頭升起個念頭,吩咐陳銘豪:“暫且不要處死白象,待本官見過太后再做處理。”

    若是別人,陳銘豪絕對回他個皇命難違,可秦林就完全不同,陳銘豪一絲兒猶豫也沒有:“謹遵長官吩咐,俺們先將它捆到金水橋邊上,等您老回來發落。”

    ‥‥

    慈寧宮,慈聖李太后抱著萬曆帝,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數落,和從小受不到關愛的朱堯媖完全相反。這個皇帝兒子就是她的心頭肉,聽說他差點出了什麼岔子,李太后登時就心驚膽顫。

    沒法子,要說重男輕女,天底下再沒有比老朱家更過分的了,公主像根草,皇子是個寶,李太后也曉得滿門榮華富貴都虧了這兒子,她能不十二分的小心嗎?

    萬曆帝一臉的不耐,想掙開母親,又有些不敢,他也是十七歲的青年了,在母親眼中卻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等秦林在太監導引下走到宮前,萬曆才趕緊掙脫了母親,神色頗有些尷尬。

    李太后這番見到秦林,又比上次不同,秦林正要山呼拜倒,李太后就親自站起來,雙手虛扶,一疊聲的道:“秦將軍快快不要行禮,若不是這皇家的規矩大,原該哀家來拜你才對哩!”

    從馮保、張誠、張鯨這幾個隨駕的大太監,到底下小宦官小宮女,一個個瞠目結舌,心道太后這話說的,傳出去怕不嚇死個人?一國太后還要來拜秦長官,這面子得多大?

    “母后!”萬曆有些埋怨的看著母親,他年齡漸長,師從張居正這個權謀大師,也懂得了為君王的很多道理。像母親這麼說就太有失君臣之分了,雖然他心底感謝秦林,卻也不願太過表露,更不願秦林居功自傲。

    李太后卻把兒子瞪了一眼:“假如是平民百姓,別人救了我兒子,我這個做母親的就不該謝謝他?我兒啊,娘也曉得皇家規矩和普通人家不一樣,可娘當初也是小門小戶出來的……”

    好嘛,這是演三娘教子來了,李太后喋喋不休的一大通,萬曆帝不耐之極,秦林也在旁邊聽得心直跳。

    伴君如伴虎,你老人家把我抬這麼高,我還怕跌下來摔太疼了呢!

    這不,萬曆就已經有些不耐煩的意思了,畢竟他身為至高無上的帝王,這種感謝再繼續下去,恐怕效果就適得其反了吧!

    於是秦林趕緊躬身:“太后娘娘過譽,微臣愧不敢當,非是臣力能敵象,實乃紫禁城之中列祖列宗威靈庇估。本來微臣並無大力,當時只覺皇極門頂上黃光一閃,微臣突然就力大無窮,所以才抵得住瘋來……”

    萬曆微微而笑,知道秦林這番說辭不盡不實,明明就是編出來哄人的,但他立大功而不居功,萬曆方才因母親嘮叨、自己羞愧,而隱隱對秦林生出的幾分厭煩,卻是立刻煙消雲散,對秦林是怎麼瞧怎麼順眼了。

    李太后卻信了個十足十,抓著兒子手道:“皇兒,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早年也聽說天子有老天爺庇估,所以諸邪不近。想那常山趙子龍抱著阿斗在長坂坡七進七出,趙子龍雖然天下無敵,阿斗是個小小嬰孩,刀槍攢刺、箭如雨下,怎麼就沒有傷到分毫?這個就是老天爺保佑他了……”

    秦林和萬曆對視一眼,君臣二人都有些無奈,李太后實在太能聯想了,在這一點上兩個年輕人倒是深有同感。

    孰料李太后話鋒一轉:“不過,秦將軍也不是普通人,一定是星宿下凡,列祖列宗的威靈才賜他神力敵住大象。想當年,宋仁宗乃赤腳大仙降世,就有文曲星包龍圖、武曲星衛青下界來保他,我兒也是天上的神仙,就有秦將軍這員星宿……”太后娘娘記錯,把秋青說成衛青,未免有點張飛打岳飛的毛病,馮保眉頭一挑,卻是什麼也沒說。

    哪個傻子才會當面指摘太后娘娘的口誤呢!

    “秦將軍,哀家曉得你忠心耿耿,可戲文上忠臣總是被奸臣害,我兒,你將來一定記住,秦將軍是個格象護駕的大忠臣,可不許聽信讒言貶他的官!”李太后說著又想了想,吩咐宮女取出一塊玉佩,親手遞給秦林:“你和徐家小姐成婚,哀家在京師也不曉得,這裡補上一份禮。這個玉佩是哀家之物,你拿了去,將來誰要是讒害忠良、誰要是禍亂朝綱,你只管持玉佩入宮,諸司不得阻攔,哀家替你做主!”

    秦林頓時壓力山大,按李太后說法,這玉佩的來頭就大了,趕緊叩頭道:“聖君賢相在位,陛下英明神武、燭照天下,哪來奸臣?微臣絕對用不著此物,還請娘娘收回成命。”

    “怎麼著,嫌哀家隨的禮輕了?”李太后假裝不高興。

    萬曆帝在旁邊淡淡的道:“母后既然賜給你,便收下吧。”

    聽皇帝開口,秦林這才將玉佩珍而重之的放進懷中,萬曆雖對母親動輒干涉自己的舉動有些不滿,但瞧秦林格外謙虛謹慎,倒也覺得此人不錯。

    “那個發狂的白象,是個什麼樣子,可像個長鼻子妖魔?”李太后又問起秦林。

    秦林心念一動,之前聽過萬曆說起,便稟道:“回太后,和佛經上普賢菩薩騎的白像差不多。”

    果然李太后一聽,就來了興趣,吩咐太監把白象牽來看看。

    可憐的白像被捆了幾條索子,又套了鐵鍊子,由大漢將軍簇擁著牽到慈寧宮。

    “天哪,這麼大個生靈,怎麼要處死它?不當人子!佛菩薩也不答應!”李太后一見白象和佛經上普賢菩薩的坐騎一模一樣,立刻就念起了喃無阿彌陀佛,慈悲心大起,要兒子把它放了。

    萬曆無奈的回道:“它要傷人的,而且兒臣已經下令把它處死了……”

    “那就趕緊改回來呀!”李太后可不管什麼君無戲言,立刻叫把大象放生,左右看看,“秦將軍既有伏象之能,這白象就交你去放生罷,可不敢害了這麼大今生靈啊,佛菩薩要怪罪的。”

    歐耶,圓滿解決!秦林早已料到李太后篤信佛經,絕不會害了這普賢菩薩的坐騎,這下子思家小妹妹總該喜笑顏開了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457
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22:23
四五六章 象拔的怨念

    秦林去了慈寧宮,思忘憂還和幾個扮成象奴的心腹弟兄等在金水橋,一張小臉愁得皺巴巴的。

    在小姑娘心目中,天朝皇帝是金口玉言,既然親口下令處死白象敢住,這件事就再也沒有挽回餘地了,想著要和童年玩伴永別,從來都乖乖的敢住要被殺死,她就傷心得很。

    直到秦林笑呵呵的牽著像從慈寧宮回到金水橋,思忘憂仍低著頭不敢看敢住,又是負疚、又是難捨,那副可憐巴巴的小樣兒實在叫人心酸。

    秦林壞笑著摸了摸敢住的長鼻子,裝模做樣的對親兵校尉們說:“弟兄們,本官聽說象拔味道的不錯啊,你們可曾嚐過?”

    幾個扮成像奴的親兵校尉面面相覷,心說秦長官也太可惡了吧?人家小姑娘不得恨死你?一個個吭吭​​哧哧的不說話。

    敢住極通人性,似乎聽懂了秦林的話,嗚嗚的低沉叫著,甩著長鼻掙開秦林的手爪子,對這種殘害野生動物的行為,表示強烈抗議。

    思忘憂氣得兩腮鼓鼓的,瞪著眼睛撅著嘴:“哥哥你太過分了!敢住這麼可憐,你還要吃它的長鼻子,嗚嗚,你欺負忘憂,回去告訴辛夷姐姐……”

    還真哭起來啦?秦林忙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哈哈,可惜哥哥沒口福啊,象拔是吃不到啦!”

    思忘憂立刻止住抽泣,抬起頭,眨巴眨巴眼睛。

    “剛才太后下旨,叫我把敢住放生!”秦林哈哈大笑,剛才這番做作,很有些欺騙小女孩的成就感啊。

    咱們這位長官哪,嘿嘿……旁邊幾名親兵校尉頓時滿頭黑線,對自家長官的惡趣味實在無話可說。

    思忘憂則不敢置信的看著秦林,直到從他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瞬間就破涕為笑,摸摸敢住的長鼻子、又捏捏它的大耳朵,歡喜得無以復加,最後仰著小臉笑瞇瞇的道:“忘憂就知道哥哥最好了,嗯,要是不騙人,那就更好了。”

    瞧你那小樣兒!秦林撇撇嘴,小臉塗得黑不溜丟,眼淚流下來糊成了花貓,換了別人誰稀罕騙你?

    一行人牽著象朝午門走,一路上就聽見思忘憂在敢住大耳朵邊上嘀嘀咕咕,秦林留意,稍微頓住了腳步,支起耳朵聽她說什麼。

    “敢住啊敢住,你可得小心哥哥哦,他最會騙人了。你要是不小心被騙​​了去呀,他把你長鼻子割一截去做菜,且不說疼得很,將來也成個短鼻子的大象,難看死了!再說鼻子受了傷,遇到冬天恐怕還要傷風感冒……”

    我喵了個咪的!秦林哼哼冷笑兩聲,不懷好意的盯著敢住的鼻子。

    思忘憂嚇得不輕,牽著象快走幾步,趕緊離這居心不良的傢伙遠一點,就連白像也有所察覺,把長鼻子捲起來,似乎在說:別割我鼻子啊,很疼的……

    ……

    秦林帶思忘憂回家,將敢住安頓下來。

    胖子和牛大力從俞大猷那兒回來了,看見白象敢住都稀奇得很,圍著思忘憂問這問那,徐文長老頭子也在旁邊詢問云南邊陲的風土人情、各大土司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看似和小姑娘閒談,實則別有深意。

    不過最高興的還是徐辛夷,得知秦林把緬甸弄得絕貢,大王子莽應裡被白象撞得像條死狗,她就高興得拍手歡呼,追著秦林到房間裡面,火熱的嬌軀給了他一個熊抱,豐潤的唇瓣印在他的臉上。

    正當秦林以為又要“大戰一場”的時候,大小姐又飛也似的跑了出去。

    呃,這是?

    只見徐辛夷已經和思忘憂騎到了敢住背上,在家里後花園狂奔,大小姐手舞足蹈、大呼小叫,渾不管大象把花盆踢得粉碎,把泥土踩得一塌糊呢……

    秦林以手加額,有種虛弱無力的感覺:看來還是得把大象盡快送走啊,徐辛夷跑馬就有的玩了,現在還要跑象,京城裡頭的花花草草怕要遭殃。

    ……

    剛吃過飯,洪揚善就心急火燎的跑到了秦林府上,垂頭喪氣的稟報:“大事不好!那曹喜關在牢裡頭,突然就自盡了!”

    哦?秦林不慌不忙的喝著茶水漱口,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見秦林篤定,洪揚善也鎮定下來,把事情說了一遍。

    緬甸進貢白象朝覲的日子,是三個月之前就定下來的,就是今天上午,被嚴加看守的曹喜突然問錦衣校尉,白像是不是被牽去朝覲了。

    校尉們也沒細想,就隨口告訴他已經去了,你老兄想破壞朝覲的陰謀,早已被秦長官洞若觀火,趁早歇菜吧!

    結果曹喜得知消息之後,就盤腿坐在地上,口中直念什麼三劫降世、彌勒轉生,等到校尉弟兄們發覺不對頭,這傢伙居然已經咬舌自盡了!

    聽到這裡,秦林正中下懷,他老早就把曹喜的來歷猜到了七八分,只是不能在溫德勝等人面前點破,否則御前救駕這齣戲就演不下去了。至於曹喜嘛,原來就是準備後面宰了他滅口的,反正他利用白象敢住殺死華老樁,本就該以命相抵。

    現在曹喜自己死掉,倒省了秦林一番手腳,所以秦林呵呵冷笑:“好、好個忠心的奴才,臨死還在替主人開脫!哼哼,緬甸蕞爾小國,不知給了他什麼好處,曹喜倒是以國士相報啊!”

    洪揚善聞言怔了一怔,登時恍然大悟:“長官果然明鏡高懸!曹喜臨死還在把罪責往白蓮教頭上引,分明是替緬甸開脫……可惜,朝廷以古禮不斬來使,平白放莽應裡回去,便宜了這廝!”

    也不便宜啊,絕貢是僅次於出動天朝大軍征伐的處罰,想當年就算偏在海外的日本,為了爭奪朝貢的權利,大內氏和細川氏還互相砍起來。像地處中南半島、與中國接壤的緬甸,各方勢力錯綜複雜,一旦被中國主動絕貢,打擊可是相當沉重的。

    ……

    當天夜裡,暹羅、安南、柬埔寨三國貢使,就便服來到了秦林府邸,那一份感激涕零真正是難描難畫,都道秦林恩重如山,小國君臣粉身難報。

    “也不必粉身相報啦,五峰海商那邊,你們多多擔待就走了,啊哈哈哈……”秦林的笑聲十分猥瑣。
匿名
狀態︰ 離線
458
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22:45
四五七章 北鎮撫司

    傍晚天色晦暗不明,京城長街上酒家挑出了昏黃的燈籠,就在秦林和徐文長接見暹羅等三國貢使,雙方各取所需、歡樂開懷的時候。緬甸大王子莽應裡,渾身包著繃帶,像個木乃伊似的躺在轎子裡,被隨從抬著,灰溜溜的滾出北京城。

    和來時禮部、鴻臚寺、會同館派員大吹大打迎接的情景完全不同,此時沒有任何人來送。就連城門口的守兵、街道兩邊的百姓都投來鄙夷的目光,街邊頑童還朝他們吐口水、扔爛菜葉子和臭雞蛋。

    這些東籲王朝的使臣,實在狼狽不堪到了極點,只恨爹媽沒給自己多生兩條腿,趕緊腳底下像抹了油似的,一個個抱頭鼠竄。

    躺在轎子裡動彈不得的莽應裡,心頭充滿了怨恨,本來他被天朝待若上賓,緬甸東籲王朝肆無忌憚的蠶食雲南邊陲土地,巡撫巡按還一再派人前來招撫、宣慰,東籲王朝的那股子得意就別提了。

    可一切的一切,自從遇到秦林之後就全變了樣。

    從來順風順水的大王子殿下,臉被抽腫了、牙被打掉了,偏偏還沒地方說理,好不容易挨到朝覲,結果還沒等在御前告他一狀呢,作為祥瑞的白象,又不知怎的發了瘋,被他抓住了把柄……

    退書、逐使、絕貢,大明朝突然展現的強勢,讓習慣於天朝的仁厚、習慣於隨便撈點便宜,天朝並不計較的緬甸人恐慌了。莽應裡已經心亂如麻,回去怎麼向父王交代是一層,怎麼應付因為絕貢帶來的負面影響,又是一層。

    緬甸雖強,仇家也多,莽應裡知道自己父子倆怕是要焦頭爛額了。

    最後看了眼夜幕下燈火輝煌的北京城,莽應裡咬牙切齒的發狠:“秦林,本王子此生和你不死不休——啊喲,好痛!”

    大王子正在發狠呢,心情激動了點,手一揮,牽扯到手心傷處,那被粗糙韁繩磨出來的傷口,登時火辣辣的疼起來。十指連心,這一番苦楚,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

    ……

    三日後,京師東面臨近京杭大運河的十里長亭,春日和暖照著大運河上煙波粼粼,楊柳依依換了新綠,正是春暖人間三月天。

    思忘憂和武士歹忠、保姆阿囊,來京師時主僕三人好不孤單,去時卻多了一頭白象敢住,和秦林、徐辛夷依依惜別。

    漕幫派來的大漕船已等了許久,終於小女孩鬆開了白象的韁繩,牽著秦林和徐辛夷的手,揚著清秀可愛的小臉兒,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淌:“哥哥,姐姐,忘憂永遠永遠記得你們!”

    徐辛夷眼圈一紅,她外剛內柔,實是極易動感情的人。這些日子和天真可愛的思忘憂相處,一塊騎大像玩,見她要走,實在有些捨不得。

    “好哭包!”秦林滿不在乎的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嚇唬她:“再不走,哥哥把敢住鼻子割來下酒!”

    思忘憂破涕為笑:“哥哥才不會呢!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除了總要嚇唬敢住……”

    呃,合著我專會欺負大象?秦林摸了摸鼻子。

    他也不想思忘憂和白象離開,多了這一人一象,家裡的歡樂似乎都多了幾倍,尤其是徐辛夷格外開心。可這也是別無選擇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思忘憂和白象久留京城,難免走漏風聲,格象救駕這件事的老底洩露出去,可就了不得啦!

    再者,身負家仇國恨的思忘憂自己也不肯留下來的,梁園雖好不是久留之地,這個小女孩年紀雖小,肩頭背負的東西卻太多太多。她主動要求承擔一些原本不屬於這個年齡的責任,秦林也無法拒絕她的要求……

    在思忘憂主動要求之下,秦林安排她回到雲南邊陲,在緊鄰孟養故地的騰沖衛一帶活動,以武士歹忠為大將,收攏忠於思家的部屬故舊,以襲擾、游擊的方式,繼續和緬甸東籲王朝對抗。

    秦林送給思忘憂白銀萬兩,充作重振旗鼓的軍費,又以北鎮撫司名義密令雲南錦衣衛,不惜一切代價幫助她,徐辛夷還以父親魏國公徐邦瑞的名義,致信黔國公沐昌祚。武功勳貴們互相之間同氣連枝,沐昌祚看魏國公的面子,總要對思忘憂照應一二。

    有當地忠於思家的軍民百姓,有錦衣衛和黔國公幫助,背靠大明朝的騰沖衛、金騰招討使和永昌府。思忘憂和歹忠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退回國內的騰沖、永昌,諒緬甸不敢​​深入中國境內追擊。

    敵進我退、敵疲我擾,即便朝廷暫時不發大軍征剿,也不能叫東籲王朝安安穩穩的佔了中國土地……

    離別的時刻終於到了,思忘憂牽著白像一步一回頭的走向大漕船,及至到了船上,還朝著秦林和徐辛夷揮手,笑容像西南山野中綻放的野花,聲音清脆動聽: “哥哥姐姐,將來到雲南來看忘憂哦!”

    想到小女孩承擔的責任,和將來少不了的沙場征戰,眾人心頭都有些沉重。

    “風蕭蕭兮易水寒,荊軻於此別燕丹……”

    呃,這是誰拽文?

    陸胖子一臉的悲壯。

    “我打!”徐老頭子脫下布鞋,朝胖子腦袋上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不吉利啊不吉利!忘憂小姐此去,明明是'畫角悲海月,征衣卷天霜,揮刃斬樓蘭,彎弓射賢王',秦將軍在京城專候捷報!”

    ……

    送走思忘憂,秦林正式從南鎮撫司,改任北鎮撫司。

    南北鎮撫司名義上同級,但職權範圍上,南衙只管本衛官兵軍匠、防止間諜和奸黨惡逆滲透本衛,相當於錦衣衛內設的憲兵;北鎮撫司則負責全國的間諜和反間諜工作、訪查官員百姓軍心民情、偵緝大奸大惡謀反作亂,權力的觸角甚至伸向安南、烏斯藏等處,相當於大明朝的“中央情報局”再加上“聯邦調查局”,這權力就大得多。

    而且南鎮撫司雖然也有監獄,只是幾間土牢而已,用來給犯法的本衛官校關禁閉;北鎮撫司卻管理著全天下最陰森、最黑暗、也最神秘的​​監獄。本名詔獄,俗稱天牢,無論江湖中飛簷走壁的英雄豪傑,軍中統帥十萬雄兵的大將元戎,還是朝堂上呼風喚雨的一二品大員,只要到了這裡必定氣短魂銷,不死也得脫層皮。

    從南衙到北衙,兩排房子之間,就隔著錦衣衛白虎大堂前面的院壩,秦林從南鎮撫司搬過去,統共沒走幾步路,卻已經正式成為了大明朝秘密情報機構的首領之一,白虎大堂之中,位次列於掌衛事錦衣都督劉守有之下,而位居眾錦衣堂上官之上。

    和初來乍到不同,這次到北鎮撫司赴任,那些個鬼頭鬼腦的千戶、百戶、僉事、吏目、經歷、斷事,一個個老實得很,在秦長官面前低眉俯首,大氣兒也不敢喘一下。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群心狠手辣的朝廷鷹犬,都變成天真可愛的三歲小孩了呢!

    吃掉北鎮撫司,秦林當然就得把南鎮撫司吐出來,要是他一個就把南北鎮撫司都捏著,叫人家劉都督坐在白虎大堂上乾瞪眼?這官場上的慣例,還是不能逞強亂來的。

    不過秦林也帶了心腹到北鎮撫司這邊來,陸遠志、牛大力和原來的親兵校尉,當然要跟著,洪揚善洪指揮也跟過來,另外他還點了刁世貴和華得官,兩個久混京城的老油條。

    洪揚善當然心頭歡喜,付出總有回報,秦長官聖眷優隆、簡在帝心,將來扶搖直上,跟著他還怕沒有好處?

    刁世貴和華得官兩個則是意外之喜,秦林初來時他們還不陰不陽了幾天,等到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頓,才曉得秦長官不是易與之輩,這才老老實實的跟著秦林跑。這些天幫著踩京城的地面,功勞是談不上,苦勞嘛也不怎麼樣——秦林動不動就請大傢伙兒下館子,八仙酒樓的山珍海味、便宜坊的烤鴨,都快給吃膩歪了,每個月還自掏腰包,給大傢伙兒發五兩銀子的工食銀,貼補大家沒去街上跑的常例損失,這還不夠意思?

    所以秦林調任北衙,權勢威風又比以前大了一圈,這兩位卻是沒做什麼指望,又不是洪揚善那號主動賣身投靠的,又不是陸遠志、牛大力這種舊交,人家秦長官憑什麼看上你們倆?

    沒想到秦林除了洪揚善,就點名要他兩個,刁世貴和華得官這個心頭激動的啊,肩並肩的跪在秦林腳下,指天畫地的說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秦長官,從今往後這百八十斤就賣給長官您哪!

    這兩個慫人,跑跑腿、踩踩地面還差不多,指望他兩個戮力效命,還不如直接把他們殺了呢,秦林要這兩位寶貨做什麼?

    北鎮撫司原來的屬官們也覺著奇怪呀,私底下就問兩位新長官手裡的紅人兒。

    刁世貴大拇哥一挑,打著京片子胡扯白賴:“咱們秦長官,不僅是皇上家天字第一號的忠臣,嘖嘖,御前救駕,太后賜玉,誰能比得上?而且啊,人家做官這叫個仁~~義!咱哥兒倆鞍前馬後的侍候,這不,他老人家但凡有點什麼甜頭,總不忘了咱倆!”

    靠!北鎮撫司這些屬官臉上不露,心底把兩個牛皮大王鄙視一番,暗道連你兩個寶貨都能在秦長官手底下混出個名堂來,咱們只要替秦長官盡心盡力,將來還怕少了好處?

    於是每天秦林一到衙門吧,屬官們都捧著各司各衙的文牘排隊求見;桌子上的茶水稍微涼一點,就有人搶著去換熱的;隨口提一句哪兒工作要改進,第二天就有七八位屬官各自做了洋洋灑灑的呈文,這裡可以如何改,那裡應該怎麼辦……

    千金買馬骨啊!

    秦林也越來越有了點大特務頭子的氣場,虎軀稍微震那麼一震,果真有不少小弟納頭便拜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459
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23:00
四五八章 都堂進京

    京師東面通州直下天津衛的北運河,是京杭大遠河北段主幹,煙波粼粼的河面上,漕船南來北往,兩岸縴夫號子此起彼伏。

    北上的漕船滿載著沉甸甸的糧食、瓷器、海鹽和布匹,把吃水線壓得極低;南下的船隻則輕快得多,但貨物的價值並不低,高麗的人參、東珠,遼東的貂皮、鹿茸,都是銷路極好的俏貨色。

    除了運載貨物的漕船,河面上還有不少載客的民船和官船,民船樣式質樸,官船則扎花結彩,甚至甲板上還有鼓樂班子吹拉彈唱。

    走運河雖然比騎馬奔馳慢,勝在平穩舒適,方便不能騎馬的老弱婦孺家眷同船隨行,還能帶不少沉重的行禮,所以各地官員進京離京,都首選走運河水路。

    各艘官船的船頭都挑著高高的官銜燈籠,凡是職銜卑小的遇到了位高權重的,不必答話就主動讓開水路。甚至本來並不認識的官員,也走到甲板上通名答話,只要有三四條官船相遇,某別駕、某方伯、某將軍的稱呼就不絕於耳。

    在進京的諸多官船中,有一艘張燈結彩的大船速度最快,凡是擋路的船無論官民通通避讓,別的船上不停有官員出來拜見,敬稱“都堂大老爺”。

    開玩笑,沒看見那船上挑著的官銜燈籠大書著“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張”?

    都察院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

    凡大臣奸邪、小人構黨、作威福亂政者,凡百官猥茸貪冒壞官紀者,俱加以彈劾。

    遇期覲之期,京察外考,會同吏部決定官員涉黜。

    遇大獄重囚事關重大之案件,都察院則會同刑部、大理寺進行審理,謂之,“三堂會審”。

    也即是說,都察院不但是專職的廉政反貪檢察機關,還具有部分人事權和司法權,實是大明朝中央的重要部門,歷任左右都御史為正二品高官,與六部尚書並列。

    僉都御史雖然只是正四品,卻是清貴之官,在都察院僅位於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之下,尤其是掌握京察外考和彈劾之權,為朝堂大員,敬稱“都堂”老爺。

    誰敢冒著得罪一位僉都御史的危險,在這運河上拿大?

    ……

    甲板上笑呵呵的拱手回應著各位讓路的官員,張公魚張大都堂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走了什麼鴻運。兩三年間,由從五品知州升知府,升京畿道,又遷任素稱清貴的僉都御史,這運氣真是槓槓的啊!

    京畿道掛提醒按察副使銜,也是正四品,可四品和四品能比嗎?

    京畿道窩在南京,和南京六部一群鬍子都白了的喝茶尚書、飯桶侍郎打堆,大傢伙兒混吃等死;京師都察院的僉都御史,則協掌糾劾全國文武官員勳臣貴戚,都察院內升任就是都御史副都御史,外放則巡撫總督,改六部就做左右侍郎。

    和京畿道的前途相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好比後世從“史志辦”、“老幹局”調到了“公檢法”、“國地稅”,跳出藥罐子,進了蜜罐子啦!

    張公魚心頭感嘆,看著兩岸與江南春色迥異的北地風光,一時間酸性大發。不,是詩興大發,捧著肚子吟起白樂天詩句:“已將四海聲名去,又佔三春風景來,哈哈哈哈……”

    忽然聽得艙中夫人叫道:“哎呀不好,這見天的坐船水汽重,從杭州帶的龍井茶都潮啦!”

    “怎麼搞的?”張公魚走回艙中,嘮嘮叨叨的道:“我那把兄弟秦林在京師錦衣衛為官,他不怎麼喝酒,就愛喝口好茶……”

    秦林做法醫,當然不能喝太多酒,會對細緻的感覺和縝密的邏輯思維造成影響嘛!但熬夜辦案時,一杯濃茶是少不了的。

    “人家稀罕你這點茶!”夫人橫了他一眼,“你既做了都堂,也算朝廷大員了,官場上幫襯幫襯他,不比送點茶好些?”

    張公魚也道:“夫人說的是,我尋思這番做了都堂,總要幫襯幫襯他,以前受他恩惠可不少呢​​,從嶄州知州直做到京畿道,多虧他幾次三番的幫忙。哈哈,不過這一次升僉都御史,可是座師申老先生簡拔任用了。”

    敢情張都堂還不曉得,這次仍然是把兄弟秦林提攜,還以為自己運氣好、加上座師申時行得力。

    ……

    春風拂面,陽光和煦,正在高興處,忽然聽得艙外幾​​名僕人大聲叫:“哇,白色的大象,普賢菩薩坐騎下凡啦!”

    白色的大象?張公魚不相信,一邊走一邊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佛'字從人從弗,本乃胡人也,實為後人附會的虛妄之談……”

    運河水面比不上長江、錢塘寬闊,航船都是緊貼著交錯,從北面京師方向駛來的一艘船與張公魚的坐船交錯而過,兩船相距不過丈餘。

    但見那船上果真有頭渾身白中帶粉的大象,還有名玉雪可愛的小女孩作西南夷人打扮,裸著雙足帶金環,和那白象嬉戲。

    張公魚為人本有些糊塗,猛然見這頭大象就在距自己不到一丈遠的地方,嚇得驚叫起來:“妖、妖、妖,妖怪!”

    “我的白象才不是妖怪呢!”小女孩拍了拍白象耳朵,“敢住,噴他!”

    白象把鼻子伸到河水里吸了水,對準張公魚就噴過去,呼啦啦疑是銀河落九天,張都堂還沒進京,就先變成了落湯雞。

    “哈哈哈哈……””載著小女孩和大象的漕船順流遠去,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張公魚跳著腳直叫,手下待要掉轉船頭去追,張都堂一邊脫濕衣服,一邊搖手:“夷人不通教化,隨她去罷!怪了,'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夫子古訓,這裡怎麼不大見效呢?”

    ……

    張公魚懵懵懂懂的跑到京師赴任,未曾朝天子,先去見相公,安頓了家小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見座師申時行。

    結果剛走到大學士宅第外頭,突然就有人叫道:“張老兄,張公魚張大都堂,哈哈,別來無恙?”

    “秦老弟!”張公魚立刻眉花眼笑。
匿名
狀態︰ 離線
460
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23:21
四五九章 長官施恩不望報

    來人身穿一襲青衫便服,神情瀟灑磊落,臉上笑容可掬,正是張公魚的把兄弟秦林。身後還跟著兩位張公魚在蘄州做父母官時的老熟人,身形猶如托塔天王的牛大力、肉滾滾的陸遠志。

    張公魚一見秦林是又驚又喜:“哎呀這真是巧,京城這麼大,怎麼就湊巧碰到老弟了?本來愚兄拜了申閣老,接著就要去找你呢,沒想到卻有此巧遇。”

    巧遇?偌大的四九城住的人家怕不上百萬,要在街上巧遇可不容易。

    作為掌北鎮撫司的錦衣衛指揮使,只要秦林想知道,連張公魚坐船北來這一路上,每頓飯吃了什麼,見過哪些人,夜裡說什麼夢話都瞞不過他。在申時行府第前頭“巧遇”張都堂,那再容易不過了。

    秦林當然不會​​揭破這層,只是笑道:“張老哥怕不曉得京師如今的規矩,這時候申閣老還在內閣辦公呢,你來早了一個時辰。”

    “原來如此!”張公魚訕笑起來,他糊里糊塗的,本來也沒記清內閣上下班的時間。

    秦林又指著陸遠志和牛大力:“這兩位弟兄,張老哥在蘄州任上都是認識的。”

    陸遠志、牛大力齊齊拱手和張公魚見禮。

    牛大力在張公魚任上做過壯班班頭,按原來稱呼,口口聲聲稱他堂尊,陸遠志也收起殺豬的嘴臉,文縐縐的道:“張都堂在蘄州任上牧民教化,卑職接的家信裡提到百姓多有懷念,張大老爺可謂'遺愛在民'了。”

    這幾句話不是恭維,張公魚做官瞞頏糊塗得很,可從來不刮地皮、敲骨吸髓盤剝百姓,為圖省事還屢屢自掏腰包讓原被告息事寧人。在如今的地方官裡頭,雖算不上政聲斐然,倒也很被老百姓喜歡。

    張公魚也哈哈笑著和他們見禮,客氣道:“兩位在蘄州時,本都堂就認得絕非池中物,跟了我這秦老弟,自是風雲際會,現在想必也做到小旗、總旗了吧?”

    “過獎,過獎。”陸遠志和牛大力謙虛的打著哈哈。

    張公魚問小旗、總旗,當然不是看低他倆,平民良家子投充錦衣衛,從力士做起,升個校尉就得五年十年,再往上更是需要異常功勞才行。短短兩三年從平民百姓能升到小旗、總旗,已是驚人的火速提拔了。

    偏偏張公魚還猜得小了!

    陸胖子和牛大力跟著秦林,這官職也一路水漲船高,他倆都是百戶官了,秦林掌了南衙,正準備想辦法給他們升副千戶呢!

    相視一笑,陸、牛兩位弟兄沒有道破,確實不約而同的看了​​看秦林:當初在蘄州城,覺得錦衣百戶石韋已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沒想到有朝一日,秦林扶搖直上做到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自己哥兒倆也到了百戶位置,和當初的石韋石大老爺一樣大小了,這不是全靠秦林秦長官的提攜嗎?

    ……

    老友重逢,申時行又不在家,眾人便先去飯館坐坐。

    外地官員進京,第一個去處少不了就是便宜坊,掌櫃的看見是新任錦衣衛北鎮撫司掌衙到了,那副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的樣子,叫秦林自己都有些吃不消。

    張公魚的驚訝就更別提了,只是他的想法是另外一層:秦老弟刮地皮有多厲害,把掌櫃的嚇成這般模樣?嘖嘖,在南京就聽說他在庚字所任上,教錦衣軍餘收常例,現在整個南直隸的錦衣官校,都在唱他編的那首戰歌呢。

    什麼繡春刀出閃霹靂,大明鷹犬是錦衣,倒也朗朗上口,後面的砸必狠、打必爛,搬走貨物充常例,未免顯得太氣勢洶洶了點……瞧這掌櫃的,膽子都快給嚇破啦!

    秦林並不點明他扳倒楊兆、扶耿定力做薊遼總督、又推薦張公魚接任僉都御史這些事,只是一味和張公魚談笑,說些蘄州掌故、江南風物。

    提到南京這段時間最火的事情,那就是槿黛女醫館了,一改沒有專門為女性病患提供醫療服務的舊例。女醫館從坐堂醫生到護工、藥房全是女性,十分契合禮教的要求,又為廣大婦女同胞提供了醫療服務。

    從今往後再沒有因為“男女授受不親”,而拒絕醫生施治,從而香消玉殞的榆木腦袋“烈女”了。

    張公魚說起來就是大拇指一豎:“秦老弟別的事情於國有功,就不必再提,單單設女醫館一項,就實在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就是別的縣城、州府,也有不少效仿的,現在整個江南,稍大點的城市,都開起了女醫館呢!”

    秦林微微一笑,這個結果早在意料之中。

    達官顯貴老爺們,十個有九個恨不得把老婆女兒加七八房小妾,通通關在後院,連別人看一眼都要嫉妒的。雖然生病看醫生是迫不得已,也生怕於婦德有損,連懸絲診脈這種神話都可以編出來,也真難為人啦!

    現在有全部由女性工作人員組成的女醫館,這些貴婦小姐們當然會改到女醫館就診,很多關於隱私的病症,也可以大大方方的說出來了,推拿按摩針灸也不必遮遮掩掩了,豈不是好的很?

    至於別人效仿嘛,秦林倒是巴不得呢,如果滿天下只有槿黛女醫館,那就太招人眼目了。效仿的人一多,到處開起女醫館,才不顯得特立獨行嘛,更有利於開展情報工作嘛。

    也不怕搶生意,槿黛女醫館是走的高端路線,就在南京、揚州、杭州等幾處通衢要道,收集達官顯貴府邸的情報就行了,像一般的縣城、州府,秦林還沒那閒功夫去開設呢。

    說到後頭大傢伙兒酒酣耳熱,張公魚拍著胸脯子大包大攬:“以前多承老弟的情,愚兄無以為報;現在愚兄做到都堂,秦老弟有什麼事情只管找老哥,一定幫襯!”

    “這樣啊,那就多謝張老哥了!”秦林笑瞇瞇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算算時候到了,張公魚便告辭出去拜見座師申時行。

    秦林瞧著張都堂的背影微微點頭,此人雖然沒什麼大本事,但在官場上也算難得的厚道之人,不枉自己提拔他一場。

    陸胖子在旁邊直嘟嘴巴:“秦哥,你怎麼不告訴他……”

    剛才席上陸遠志幾次三番想挑明了,秦林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話岔過去,只敘閒話,不提官場,到最後始終沒提一個字。

    “那不成市恩賣好了嗎?”秦林摸了摸鼻子,正氣凜然的道:“本官做人堂堂正正,從來施恩不望報,胖子你剛才總想挑明,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靠,你還君子呢!陸胖子撇撇嘴,心說胖爺我這輩子就沒見過比秦哥你更陰險狡詐的人,君子兩個字啊,秦長官您恐怕連點邊都沾不上……

    ……

    張公魚去拜申時行,申閣老每年的冰敬炭敬,這位門生是送得最多的,而且申時行雖然比張公魚精明強幹得多,可脾氣同樣是軟綿綿的老好人,這師生倆倒也投緣。申時行足足和他談了大半個時辰,才端茶送客,在來大學士府第拜訪的客人當中,算是格外青眼有加的了。

    申時行混官場久了,說話也是吞吞吐吐,半天問了幾句,看似漫不經心的問張公魚,說錦衣衛的秦林是你把兄弟?

    張公魚糊里糊塗的,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一句話,哪裡就能會意?隨口答聲是的,也就沒了下文,申時行微微笑了一下,便不再問。

    ……

    拜了座師,張公魚才到都察院衙門上任。

    這位糊塗大老爺的名聲早就傳出去幾分了,僉都御史在外頭官威赫赫,在都察院裡頭卻不怎麼了不起,上頭有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底下十三道監察御史又是個個牛皮哄哄,以清流言官、直諫忠臣自居,從來只認得自己宗主、座師,哪裡把張公魚這外地新來的僉都御史放在眼裡?

    雖然同為僉都御史,張都堂的清流名望、士林地位趕前頭升任的耿二先生實在差太遠了,一直做著地方官,京師裡頭都沒怎麼聽說有這號人物。清流當中也沒幾分名聲,更不像耿定力那樣,有許多的門生故吏替他搖旗吶喊,可以登高一呼群山響應。

    所以張都堂赴任,拜過左都御史陳炌之後就冷清下來,每天坐在自己衙署裡頭髮呆​​,直如木偶人一般,饒是他性情顢頏,也覺出點不對味了。

    這一日又是眾御史前來畫到,在點名簿子上劃一槓就算來上過班了,丘橓和同為監察御史的兩位朋友,孫承南、雷士幀一塊來到衙門。

    “茂實兄,你說新來的那張都堂,壽頭壽腦的像個呆子,何德何能就接耿二先生的位置?”孫承南疑惑不解的問著,也沒什麼顧慮,根本不怕被人聽了去。

    丘橓正在本子上替同僚畫到,頭也不回的道:“想是朝廷閉著眼睛在官員名錄上亂點的,否則撞大運也輪不到他老人家吧,哈哈!”

    忽然氣氛有些奇怪,回頭一看,孫承南和雷士幀擠眉弄眼的笑,稍遠點的地方,張公魚一臉的尷尬。

    “張都堂早啊!”丘橓絲毫不以為意,他身後有座師耿二先生,新鮮出爐的薊遼總督,哪裡把張公魚這傻冒放在眼裡?

    丘橓和兩位朋友嘻嘻哈哈的從張公魚身邊走過去。

    張都堂那副沮喪的樣子就別提了,嘟嘟囔囔的道:“秦林秦老弟啊,原說老把兄做了都堂,總要照應你一二,沒想到、沒想到老哥無能,連自己都……”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1-17 12:4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