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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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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5 01:35:27
四八零章 幕後黑手

    “秦將軍!沈有容大喜,幾乎本能的感覺到隨著秦林的到來,這段時間遭遇的連番霉運,也許會迎來轉機。

    俞諮皋則羞慚得面紅耳赤,俞大猷畢生清廉自守,到了蓋棺定論的時候,卻被扣上“姦貪”的帽子,這已叫他羞憤難言;作為兒子,俞諮皋非但沒能把父親的污名洗清,竟連自己也被打成了賄賂官員、鑽營無恥的小人,亂棍打出兵部衙門,驅趕到官員來來往往的棋盤街上,豈不將父親的一世清名毀於一旦?

    身處窘境的俞諮皋,如今更是無顏面對秦林。

    秦林溫和的目光中,帶上了一絲責備:“俞賢侄,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為人只需俯仰天地之間,而無愧于心。何況俞老將軍與戚帥抗倭禦寇的功績,閩淅之地雖三歲童子也口口相傳,公道自在人心,豈是個別宵小之徒能夠詆毀的?”

    嚴肅而溫暖的話語,恍惚間甚至讓俞諮皋想到了父親的教誨,不過定了定神,眼前確實是那位年紀比自己還輕的錦衣衛指揮使秦將軍。

    “我、我只是不服氣,憑什麼……”俞諮皋紅著臉,費力的吞了口唾沫,“記得於閣部曾經有詩句'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家父一生清白,被小人玷辱,做兒孫輩的便有棰心刺骨之痛。”

    申辯被秦林揮手打斷了,他笑著搖了搖頭:“西湖岳王廟門前有幅對聯,'正邪自古同冰炭,毀譽於今判偽真',來來來,我有幾分文牘給你們看。看完之後,你們自然曉得俞老將軍的典卹、諡號為何遲遲不下,世職承襲為何一再遷延。”

    俞諮皋和沈有容疑疑惑或的跟著秦林,走到了棋盤街西北面,草帽胡同他的府邸。

    ……

    這處府邸本是成國公朱應禎所贈,正廳重簷斗拱、雕粱畫柱,說不盡的富麗堂皇,透過月門則可以看見後院的奇花異石,又有許多身姿婀娜的丫環盡皆戎裝佩劍,容貌都頗為秀麗。

    便是俞、沈二人心頭裝著事情,也禁不住好奇,四下多看了幾眼。

    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步入這座府邸的情形,角門處一雙渾黃的老眼早已瞧得分明。徐文長將灰黃的鬍鬚輕輕一捻,低首笑道:“又有英雄掉進咱們長官囊中啦……”

    大廳之中,陸遠志和牛大力早已等著,桌上放著幾份紙袋封套的文件,上面北鎮撫司的火漆戳記紅得耀人眼目,帶著一種妖異的氣息。

    秦林朝桌子上的文件指了指:“兩位只要看過,就知道前因後果了。”

    俞諮皋伸手欲取,沈有容則把朋友拉了拉,曉得桌子上的文件實是北鎮撫司的絕密檔案,便稍有遲疑。

    “怎麼,兩位林沖怕誤入白虎堂?”秦林哈哈大笑,親手將文件抖開遞過去。

    沈有容面有愧色,接過文件和俞諮皋一起看了看,忽地兩人都面色大變,將第一份文件丟開,又拿起第二份文件。良久,兩位年輕人的手劇烈的抖起來,俞諮皋的眼睛變得通紅:“他們、他們欺人太甚!”

    沈有容此前也知道官場黑暗,可看到這些也感覺震驚:“過分,太過分了!俞老伯替國家出生入死,身被大小創傷四十餘處,他們竟敢用這種辦法,對待一位為國效命的老將軍……”

    北鎮撫司的密檔記得很清楚,前軍都督府都督僉事、主管銓敘的趙秀德是前任首輔徐階提拔起來的人。同時眾所周知,劉守有和徐階關係極好,劉承禧的妻子就是徐階的曾孫女,於是為什麼蔣經歷會一再推脫,也就不言自明了。

    第二份密檔則並不算什麼經歷,只是抄錄著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科進士題名錄,不過這場十五年前的科舉名單,如果不是有心人的話,也不大會注意吧。

    俞諮皋和沈有容在這份題名錄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兵部武選清吏司郎中胡邦奇和曾經參劾俞大猷姦貪的廣西巡按李良臣,都在三甲同進士出身的名單之中。

    也即是說,胡邦奇和李良臣是同榜進士!

    同鄉、同學、同門、同榜,是科舉制度下,文官最密切的四種關係。

    看著兩位目瞪口呆的年輕武官,秦林微微一笑:“這裡還有另外幾份文件,分別證明胡邦奇、李良臣、趙秀德和劉守有之間的關係,你們還要不要看?”

    “不、不用了。”俞諮皋面如死灰,像牽線木偶一樣搖了搖頭。

    毫無疑問,那天在東便門碼頭悄悄向巡城御史報案到事情,得罪了錦衣都督劉守有,劉都督終於從幕後展開了報復。順著俞大猷生前得罪過的各路大員,給俞諮皋身後布下了一張天羅地網。

    巡按御史參劾某人,若參不倒就顯得自己無能,李良臣為了自己的官運和士林地位,必定會千方百計阻撓朝廷給俞大猷典卹、諡號,以掩蓋他當年誣告陷害的惡行。

    胡邦奇主管任兵部武選清吏司郎中,李良臣則從廣西巡按任上調回了京師擔任大理寺丞,都是官職不高而權力很大的位置。何況嘉靖乙丑科已經過去了十五年,他們當年的同年、同門都升上了各級官位,從六科給事中、十三道監察御史一直到各部郎中,盤根錯節。

    再加上推波助瀾的錦衣都督劉守有,這一層層一張張密不透風的關係網,絕不是俞諮皋小小一個等待襲職的衛指揮僉事能夠衝破的。在兵部又被胡邦奇有意誣陷,想要替父親洗清污名,想要襲得父親南征北戰掙得的、關係家族榮譽的世職,幾乎已是個無法完成的任務。

    俞諮皋一拳頭砸在堅硬的花梨木桌子上,氣得目呲欲裂:難道父親出生入死一輩子,連蓋棺定論的典恤和諡號都拿不到嗎?難道父親辛苦掙來、光宗耀祖的世襲職位,就要在自己這個不肖子手上丟掉嗎?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哪!

    沈有容瞧著怒髮衝冠的朋友,又看看笑容宛然,似乎智珠在握的秦林,忽地心頭一動,朝著秦林就拜了下去:“素聞秦將軍神目如電、明鏡高懸,又有俞老將軍臨終託付,現而今的局面,只有求您出手相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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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一章 夫人出馬

    關係父親一生的清名,以及傳承家族榮耀的世職,俞諮皋再不猶豫,跪下朝著秦林砰砰砰直磕響頭,一言不發。

    “兩位這又何必呢?”秦林笑瞇瞇的把俞諮皋和沈有容扶起來,“本官受俞老將軍臨終託付,本來就責無旁貸嘛。”

    為著父親的名譽,俞諮皋十分著急,爬起來就問怎麼辦,倒是沈有容勸住他,說既然秦長官應承下來,此事就有九分把握,何必催問呢。

    秦林先命丫環端香茶上來,然後告訴他倆:“請稍安勿躁,等本官之妻回來,此事便有分曉。

    呃,這是個什麼道理?

    俞諮皋和沈有容滿頭霧水,秦林的妻子就是國朝神醫李時珍嫡傳孫女、荊湖女醫仙吧。這醫生替人治病沒問題,怎麼還能管著朝廷典卹、增諡號的事兒?

    牛大力和陸遠志相視而笑,牛大力口風緊得很,雖然跟著俞大猷學武藝,並沒有把秦林府上的事情亂說。

    此時見俞諮皋、沈有容納悶,陸胖子低聲笑道:“咱們那位姑奶奶,別說典卹、諡號管得來,就是再大的事情也沒問題;另外還有幾位姑奶奶本事也不小,有人請得動相爺鈞旨,有人捉得住東海鯨龍……”

    “胖子啊,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秦林狠狠瞪了他一眼。

    陸胖子立刻成了鋸了嘴的葫蘆。

    俞諮皋、沈有容聽了越發吃驚,只覺陸遠志胡吹大氣也不怕閃了腰。什麼請相爺鈞旨,什麼東海斬長鯨,簡直叫人匪夷所思。

    好在等了不久,就聽見府邸門前一片喧囂,似​​乎有十餘騎戰馬飛馳而回,馬上的騎士卻鶯聲燕語,分明是群美嬌娘。

    為首一位身段格外高挑,一雙大長腿渾圓筆直,頭戴赤金瓔珞冠,身穿大紅繡四爪金龍箭袖,小蠻腰上緊緊束著條鑲滿走盤珠的獅鸞帶,整個人便如一團燃燒的火焰,風風火火的,手挽著馬鞭大步流星走上廳來。

    俞諮皋、沈有容不知這是哪府的女眷,竟敢在達官顯貴雲集的京師打馬飛馳,見她走近便不敢再看,趕緊低下頭。

    戎裝女子對廳上兩位年輕武官視而不見,漂亮的杏核眼裡似乎只有秦林一個人,抓起他的茶碗喝了一口,喜滋滋的道:“哈,今天西校場和朱應楨比賽,他那匹玉花驄吹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結果還是被我的踏雪烏騅超過去三個馬頭!”

    秦林眉頭一揚,奇道:“朱應楨那小子膽小如鼠,他敢和你賽馬?”

    “他當然不敢,是他府裡養的騎師上的場。”徐辛夷左右看看,這才發現兩個呆頭鵝。

    秦林便介紹,說是俞老將軍的公子和他的朋友,都是新科武進士又笑道:“兩位世兄這也是我的老婆,徐氏,你們的事情還得請她多幫忙。 ”

    “什麼老婆,叫娘子才對!”徐辛夷似嗔似喜的踢了秦林一腳,老公老婆是姓秦的私下亂叫,怎麼好對別人說呢?

    俞諮皋和沈有容糊里糊塗的聽了半天,聽秦林和徐辛夷答話,才曉得他倆是夫妻。不過聽說別人家兩口子什麼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這位夫人卻又是當街策馬,又是對丈夫拳腳相向,看樣子秦長官很有些懼內啊!

    而且聽她口氣,連成國公朱應楨都不放在眼裡,居然跑去和朱應楨賽馬,把秦長官換成別人,恐怕早就惱了吧。

    殊不知秦林不但不懼內,徐大小姐也就在外囂張一下,閨房之內肉搏大戰,到頭來常常是軟癱如泥,連連告饒的……

    秦林也不和俞諮皋多解釋,就對著徐辛夷,把俞大猷過世之後的遭遇說了一遍。

    “豈有此理,前軍都督府是誰管著的,這不叫將士們寒心嗎?”徐辛夷柳眉倒豎,氣得跟什麼似的:“這事兒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我一定要替俞老將軍討個公道!”

    秦林似笑非笑的道:“你怎麼討公道?”

    徐辛夷把胸脯一挺,自信心爆棚:“去前軍都督府,把那趙秀德打一頓,再埋伏在兵部外面,等胡邦奇出來,狠狠揍他!”

    我靠,暴力女啊暴力女!秦林無言以對。

    俞諮皋和沈有容下巴都差點脫臼了,秦將軍這位夫人真是凶悍有加啊,不過這麼搞真能起作用?

    “附耳過來。”秦林在徐辛夷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只見她圓溜溜的杏核眼亮光一閃,登時面露喜色。

    徐辛夷手掌一揮,衝著俞諮皋道:“和本小姐走一趟,包你父親的典恤和諡號都請下來。”

    俞諮皋和沈有容有九分不相信,可看看秦林在旁邊點頭,他倆也沒得辦法,只好隨著徐辛夷出去。

    ……

    先去成國公朱應楨府邸。

    換做十多二十年前,成國公府可了不得,老國公爺朱希忠歷掌後、右兩府,總神機營,提督十二團營及五軍營,盡統京師諸軍,官拜太師之位,死後追封定襄王,顯赫無比。其弟朱希孝也尊為錦衣都督,官至太保,乃是京師第一等的顯貴。

    朱希忠兒子朱時泰襲爵才幾個月就嗚呼哀哉了,沒什麼作為,孫子就是年輕的朱應楨。剛剛襲了爵位,掌著右軍都督府,雖然為人軟弱膿包,卻也是國朝重臣。

    像朱應楨這種達官顯貴,俞諮皋平時可不奢望能見到,但聽秦長官妻子徐氏說剛才還和朱應楨賽馬來著,見一面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他和沈有容兩人在路上就整了整衣冠,平心靜氣的想著措辭,準備等傳見時好說得清楚,沈有容甚至還細心的往小封套裡面裝了點銀子,應付成國公府的門政大爺。

    沒想到剛到府前,徐辛夷就嚷嚷:“小朱,叫小朱出來!”

    倒!俞諮皋差點摔了個倒栽蔥,沈有容更是臉都黑了,這不擺明了得罪朱應楨嗎?

    接下來卻是兩人大跌眼鏡,只見成國公府的管家貓著腰一溜煙的小跑過來,神情要多恭謹有多恭謹:“徐夫人,請裡頭奉茶,請、請!”

    俞諮皋如墜夢中,懵懵懂懂的跟著進去,沈有容心思雖然靈便,也猜不到原委,心道就算看秦長官面子,成國公府也沒這麼奉承啊!

    他們哪儿知道,連秦林現在住的府邸,都是朱應楨送的呢。

    朱應楨出來得極快,這位國公爺是個小白臉兒,臉上罩著層青氣,看上去陰沉沉病歪歪的,說話卻是極其客氣:“哎呀,徐大姐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啊,秦大哥怎地沒有同行?小弟好生想念他哩!”

    一樣米養百樣人,紈絝子弟中有飛揚跋扈的,也有膽小懦弱的,朱應楨就是後者,一舉一動都生怕別人整他。

    本來在清明上河圖一事中,見秦林有勇有謀,就想結好引為奧援,後頭秦林又格象救駕立下大功,朱應楨知道自己無能,更是覺得要竭力拉攏結交這種有本事、有手段的人物,一有風吹草動就互相幫助,自己的榮華富貴才能保得長遠。

    更何況和徐辛夷來往,還和魏、定兩國公府以及武清伯府結上了交情,這勳貴之間互通聲氣,就是這麼你來我往的嘛!

    徐辛夷這時候就不芶言笑:“小朱,別的我不和你羅嗦,過世的俞大猷俞老將軍,你可曉得?”

    “知道啊。”朱應楨眨巴眨巴眼睛:“他是國朝一位抗倭禦寇的大英雄、大豪傑,前些天去世的嘛。可惜小​​弟新掌了右軍都督府,公務繁忙,無暇去弔唁。”

    這話就是胡扯蛋了,敢情他有空和徐辛夷賽馬,沒空去弔唁?原因也很簡單,死知府不如活老鼠,何況俞大猷生前就不為權貴所喜,他既已死了,朱應楨幹嘛費勁兒去弔唁呢,倒不如陪著徐辛夷賽馬,拉攏拉攏關係。

    世態炎涼一至於斯,俞諮皋和沈有容聽了,心中不無悲涼。

    徐辛夷卻不管那麼多,把手一揮:“弔唁不弔唁且不管你,俞老將軍戎馬半生,立下許多功勞,這請典恤和諡號的事情,總要大夥兒齊心協力,替他辦下來,才顯得國朝優容有功之士嘛!”

    典恤和諡號是朝廷該給的,而且都是虛東西,朱應楨倒也不疑有他,看看俞諮皋,點點頭:“大姐說的是,咱們幾家國公連銜請諡,俞家面子上也好看些,不知令兄和令尊……”

    就知道朱應楨做事瞻前顧後,徐辛夷不耐煩的告訴他:“連你小朱都列名,我堂兄和父親還會不列名?就是懷遠侯常家、武清伯李家,大夥兒都要聯名的。”

    “那小弟就去寫道奏章。”朱應楨高高興興的應承下來。

    給死人請典卹、諡號是個虛東西,一般不涉及朝堂政爭,朱應楨當然不疑有他。而且和各家世勳府邸聯名上奏,顯得大夥兒同氣連枝,也叫別人看看,咱成國公府雖然不像以前那麼風光了,老底子老關係都還在嘛!

    有成國公上奏,這事兒就有七分希望了,俞諮皋和沈有容大喜過望,朝著朱應楨叩頭致謝。

    對這兩位,朱應楨可沒什麼興趣,隨口敷衍兩句而已。

    ……

    接下來,徐辛夷又帶著俞、沈兩人去了武清伯府、定國公府,他們倆終於恍然大悟:秦林這位夫人,居然是南京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太后娘家武清伯府的親戚。

    怪不得處處達官顯貴的府邸都對她敝開呢,有她出面聯絡武勳世家請典卹,真正事半功倍!

    “這位夫人不僅是將門虎女,還是豪門貴女,真不知秦長官怎麼把她騙到的?”沈有容嘖嘖讚歎,對秦林的仰慕之情頓時高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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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二章 再上兵部

    時隔一天之後,俞諮皋與沈有容再次來到棋盤街的兵部衙門,與前次不同的是,身後多了位青衫方巾的隨從,看起來就像不通文墨的武官常請的西賓酸夫子,一點也不起眼。

    門口值守的仍是昨天那位芶書辦,老遠看見俞諮皋,他就滿臉的不耐煩,罵罵咧咧的道:“那姓俞的在咱們面前裝清廉,偏生有錢去賄賭胡大人,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混賬、這兒子也是王八蛋,瞧他兒子的做派,死了的俞某人恐怕只是面子假裝廉潔,實際上也沒少撈…… ”

    費哨官從來都附和芶書辦,這次則稍微有點不同意見:“小的以前聽在車營的弟兄說,那俞老將軍果真一清如水、愛兵如子,京師各個營頭當兵的咱都認得,聽他們說唯獨在車營當兵,領到手的糧餉折扣最少,這話怕不是假的。”

    “老弟你不懂!”芶書辦扳著手指頭算賬:“別的營頭,大開支也就人馬糧草和每月餉銀,將官一扣底下就看出來了。唯獨俞某人領的車營,要放槍、要打炮,這大砲一響黃金萬兩,炮筒、砲彈、火藥、鉛子只要多報銷三成,嘖嘖,你算算每年該有多少進項?”

    說著說著,芶書辦眼睛都紅了,口水嘩啦啦的流,看他那副貪婪的樣子,要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做到京師車營參將,怕不把火槍火砲都通通拿去換錢?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芶書辦以己度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算他做夢也夢不到俞大猷蕩寇平倭、廓清萬里海波的胸襟氣魄。

    幸好這個民族、這個國家並不只有芶書辦這樣的人,還有俞大猷、戚繼光這樣的英雄豪傑,有曾省吾、潘季馴這樣的治世能臣……

    芶書辦並沒有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他說的話清晰的傳進了俞諮皋的耳中,這位脾氣耿直的年輕武官當即氣得面皮通紅,很想和對方理論一番。沈有容對朋友搖了搖頭,比起今天的正事,門口小吏的態度實在無關緊要,不必節外生枝。

    “怎麼著,俞公子又來了啊?”芶書辦狗仗人勢,站在兵部高高的台階上,居高臨下的位置讓他很有優越感。

    俞諮皋忍氣吞聲的點了點頭,不過沈有容並沒有像昨天那樣遞去銀子。

    似乎對昨天封套中銀兩的微薄還充滿怨念,芶書辦見來人不識趣,越發火冒三丈,揶揄道:“哼哼,來了也是白來,胡郎中不會見你們的,身為武將公然賄賂兵部的朝廷命官,就等著揭參吧!對了,我說俞公子啊,令尊這麼多年撈的銀兩怕也不少了,你有錢向大人先生們行賄,何必在咱們這些苦哈哈面前裝窮?”

    俞諮皋和沈有容都沒有動,卻是他們身後那個青衫幕賓手腕一翻。

    芶書辦嚇得往後一躲:“哎呀,你還要打我……呃?!”

    語聲突然中斷,只因他視野裡出現了黃澄澄的東西,迷人的金色光芒在芶書辦眼中萬分可愛,卻見那青衫幕賓手中拿著一鍵光燦燦的金子。

    “哈哈哈,你們哪裡請來這位西席老夫子,果真是位老成之士,都像他這麼辦事,哪裡有許多廢話?”芶書辦眉花眼笑,就要去那人掌中接金子。

    可突然之間,就在接觸到金子的那一刻,他的手像被烙鐵烙到了似的,猛的縮回來,接著完全僵在了半空。臉上那種居高臨下的得意笑容也慢慢凝固、熔化,最後變得比哭還難看,聲音更是帶上了顫抖的哭腔:“怎、怎麼是您老人家?小的、小的這雙狗眼,實在該挖了去,小的豬油蒙子心,狗眼看人低……”

    青衫書生只是微微一笑,將黃金重新揣進懷裡,戲謔的看了看芶書辦:“別的倒也沒什麼,就是這張嘴實屣有點臭。”

    “小的嘴臭,小的這張嘴實在爛!”芶書辦突然就像發了失心瘋一樣,朝著自己嘴巴劈裡啪啦的打耳刮子,竟然絲毫沒有留勁兒,打得嘴角鮮血直流,簡直好像這張嘴巴並不是長在他自己臉上的。

    劈裡啪啦不知打了多少下,四周已有人投來詫異的目光,青衫書生終於滿意的點點頭,又朝大眼瞪小眼的俞諮皋和沈有容笑笑:“不好意思,叫兩位世兄見笑,一點虛名,嚇嚇愚頑之人,倒也有趣。”

    俞諮皋與沈有容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跟著走了進去,或許因為有青衫書生跟著吧,他們的腳步比起上次要堅定有力得多。

    芶書辦直到青衫人走進去拐過衙門內的照壁了,這才停下手,嘴角已是鮮血橫流,只怕連後槽牙都打鬆了幾顆。

    費哨官看得目瞪口呆,他是新從京營調來兵部值守的,自是不明所以,連忙吩咐同樣看呆的兵丁給芶書辦弄水來洗,又悄悄問到底怎麼回事。

    “那,剛才、剛才那個穿青衫的老爺。”芶書辦喘了幾口粗氣,驚悸還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是、是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秦將軍!”

    我的娘誒!費哨官也覺得腿彎兒有點抻不直了,腿肚子上兩股筋直打轉,這北鎮撫司可是兇名在外呀。

    芶書辦拿清水洗滿嘴的血,又道:“剛才虧得我見機快,秦長官說咱嘴臭,咱就算把嘴打爛也是應該,否則你不自己治,就得北鎮撫司替你治。嘖嘖,拔舌頭、敲牙齒、火炭灌喉,那還有命在嗎?”

    眾兵丁聽了,頓時不寒而栗,這六月盛夏的大太陽底下,竟是感覺涼颼颼的。

    芶書辦儘管滿嘴流血,仍是一副如釋重負、甚至隱隱得意的神情,好像剛才並不是挨了打,而是從閻王殿裡轉了一圈,又回到了陽間。

    費哨官幾個卻尋思,你丫欺軟怕硬,自作自受,剛才這不是犯賤嗎?

    秦林才沒費心思怎麼整那芶書辦呢,他每天事情多得很,哪有心思和一個看門小吏計較?芶書辦實在是自己嚇自己,不過話又說回來,北鎮撫司兇名昭彰,芶書辦要是不怕,那才奇怪了呢。

    ……

    進了兵部衙門,俞諮皋、沈有容在秦林授意下,仍去找武選清吏司郎中胡邦奇,秦林則東拐西拐,輕車熟路直接進了曾省吾辦公的兵部二堂。

    方逢時告病,曾省吾以左侍郎代掌部務,為了表示仍等著老尚書病癒回來,二堂正廳繼續虛位以待,曾侍郎繼續在偏廳力公。

    不過盡人皆知,方尚書這次告病乞休,是真的不會回來了,他今年已經六十八歲,早年在邊防重任上戎馬倥傯,也該回家頤養天年了。

    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無非是一種姿態——或者說,前幾次的挽留,確實是張相爺希望方逢時能繼續把兵部尚書的位置佔住,等待他從容做出合適的人事安排。那麼在江陵黨大將曾省吾以欽差身份破獲楊兆一案,立下​​大功,有資格直接升任兵部尚書之後,這種挽留就真的只是例行公事、表示朝廷對老臣的優待和重視了。

    於是,所有人都明白代掌部務的左侍郎曾省吾,或者十天,或者半個月之後,就會成為權勢極重的兵部尚書,掌管天下兵馬。

    所以,在二堂偏廳侍候曾大人辦公的諸位兵部僚屬以及許多一二品武將,看見一位青衫年輕人笑嘻嘻的走進來時,都吃了一驚。當然,等他們看清這人,就都明白是為什麼了,錦衣衛指揮使秦林,是曾侍郎關係極好的朋友。

    “可惡,淅江都司、福建都司又請糧請餉,倭寇平息,又有瀛洲金長官屏護海防,淅江、福建那邊哪裡還用的著許多兵備?怕是將官中飽私囊吧!來人,替我磨墨。”曾省吾就準備把請糧請餉的呈文駁回去,心思放在這上面,就沒注意到偏廳娶面突然安靜下來。

    等了一會兒,磨好的墨汁送了過來,端墨的人卻出言道:“金長官是海防,朝廷的陸防卻不能放鬆,如今因倭寇平息,防務便重北而輕南,他年若南方沿海有佛郎機等國蠻夷滋擾,再臨時整軍備戰,恐怕朝廷三時間措手不及。”

    曾省吾平時不喜別人打斷自己思路,正待駁斥,又聽這人說的有道理,再抬頭一看,立刻大笑起來:“秦老弟,你就會弄鬼,赤手格象的勇士,如何屈尊來替老哥磨墨?”

    秦林笑道:“李白醉草嚇蠻書,有楊國忠磨墨、高力士脫靴,曾老哥籌措方略、贊劃棚宜,居然只有小弟這小小三品指揮使磨墨,才叫委屈呢!”

    “你啊你……”曾省吾指著秦林搖頭直笑,心頭卻是暢快得很,即將坐到兵部尚書的位置上,大明朝的千軍萬馬都在指掌之中,正要施展一番宏圖偉業,替國家開疆拓土,保大明江山永固呢。

    等著的諸位屬官和提督、總兵、參將都有眼色,盡皆退了出去,曉得秦長官此來必定不是和曾大人說幾句笑話的。

    “秦老弟無事不登三寶殿,有話只管說!”曾省吾很夠哥們的拍了拍桌子,大包大攬:“只要在老哥權限之內,定當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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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6 01:30:14
四八三章 虎將歸心

    來兵部之前就商議好分頭辦事,秦林青衫便服去見曾省吾,俞諮皋和沈有容又去找武選清吏司的胡邦奇胡郎中。

    不出所料,剛見面胡邦奇就把山羊鬍子一吹,怒氣勃發:“看門的怎麼又把你們兩個放進來?膽敢公然賄賭官員,本官的揭參奏章已寫好了,別來自討沒趣,快滾,快滾!”

    說著說著胡邦奇就要叫兵丁來,把兩個不識時務的笨蛋趕走。

    沒想到這番俞諮皋不像前番那麼輕易被趕走了,梗著脖子,直瞪瞪的瞧著胡邦奇:“官官相護!胡郎中,俞某曉得你為啥一再為難,你和當年彈劾先君的廣西巡按李良臣是同年同門,所以互相回護!”

    沈有容也冷笑兩聲,大聲道:“俞老將軍平倭禦寇,沙場浴血廝殺掙來的功名,你們何忍玷污!'姦貪'二字是李良臣血口噴人,胡郎中你怎麼能一錯再錯,昧著良心替同年遮掩,卻害得俞老將軍蓋棺不能定論,豈不有愧于心?”

    這時候文貴武賤,別說兩個小小年輕武官,就是邊關大帥到了兵部,都是屏息靜氣的,胡邦奇做夢也想不到,兩個毛頭小伙子敢當面直斥,而且還字字句句都戳到了他心坎上,把他駁得體無完膚!

    胡邦奇心下大怒,將桌子重重一拍:“你們膽大包天!竟敢在這里胡纏!不錯,本官和李兄是同年結成的莫逆之交,但那是咱們兩榜正途出身的君子之交,豈是你們一介武夫懂得的?”

    好嘛,胡邦奇徹底撕破臉皮了,敢情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同袍就是一介武夫,同年中榜的進士就是君子之交。

    不過胡邦奇敢這麼囂張,也有自己的倚仗,和卑微的武官截然不同,兩榜進士出身就是大明官場上硬梆梆的金字招牌,從朝野議論到朝廷政局,都是掌握在“正人君子”手中的呀。

    比如說做地方官的吧,同樣是不理政務吟風弄月乃至眠花宿柳,放在正途出身的正人君子身上,就叫做政清刑簡、名士風流,放在雜流出身的官員身上,那就是昏庸糊塗、罔顧廉恥。

    進士們藉同鄉、同年、同學、同門結成關係網那叫君子之交;武官和雜流出身的官員這麼幹,就成了無恥鑽營、結黨營私。

    面對俞諮皋、沈有容兩個小小武官,胡邦奇毫不在意,他身後有著一張極其強而有力的關係網,絕對能叫兩個愣頭青撞得頭破血流!

    換成別的武官,早就嚇得屁滾尿流,偏偏俞諮皋、沈有容兩個初生牛犢不怕虎,梗著脖子吵起來,漸漸有人注意到這邊,投來了詫異的目光。

    沈有容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登時心頭大定,瞇著眼睛譏刺道:“胡郎中您這麼說就不對了,難道你就能做兵部的主?再說了,要是你一意孤行,咱們還要上控呢!”

    胡邦奇把袖子一揮,十分篤定的冷笑道:“哼,兵部這邊是本官說了算,你們儘管去告,十三道監察御史、六科給事中,一一告個遍,不怕你們能翻天!”

    乙丑科進士,胡邦奇的同年們,在都察院、六科、和別的衙門任職的不知有多少,不管交情深與淺,至少面對兩個愣頭青武官,他們絕對會站在同年胡邦奇這邊。

    誰知沈有容並沒有被胡邦奇這話嚇倒,而是開心的笑了起來。

    因為曾省吾就和秦林肩並肩,站在胡邦奇身後不遠處的台階上!這位代掌部務的左侍郎,臉色難看得要命,盯著胡邦奇的眼神閃著幾絲寒光。

    ……

    “胡郎中言之有理,這兵部的事情,還得您多拿主意。”曾省吾的話雖然客氣,聲音裡帶著若有若無的寒意。

    胡邦奇身子一哆嗦,回頭就看到了曾省吾笑裡藏刀的神情,當即嚇得魂飛魄散,情知自己剛剛說的那句話,觸到了這位侍郎的忌諱。方逢時告病乞休、曾省吾等著接掌本部尚書的節骨眼上,胡邦奇公然說兵部是他說了算,曾省吾還不恨死他啊!

    侍郎正是郎中的頂頭上司,曾省吾又是即將接任兵部尚書的,同時他還是江陵黨的開路大將,張相爺跟前頭號大紅人!

    胡邦奇差點沒嚇趴下,嘴唇都哆嗦起來,前言不搭後語的解釋:“稟曾大人,司官、司官是說這兩個武官的事情讓司官做主……”

    曾省吾深深的把他看了一眼,點點頭:“胡兄在武選清吏司任職,武官黜涉任用是該司負責,看來本官以前親自過問各地大將選任、選拔青年才俊承襲世職的工作,實在是越俎代庖了。”

    胡邦奇欲哭無淚啊,只覺眼角一酸,差點當場哭出來,這下子是黃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曾省吾為人強勢,手腕硬、心腸狠,頗有張居正的風格,得罪了他老人家,胡邦奇在兵部還混的下去?

    聞聲趕來的各司郎中、主事、員外郎,以及來兵部辦事的那些個武將,全都用或者憐憫或者幸災樂禍的眼神瞧著胡邦奇:稱死定了!

    只有秦林皮笑肉不笑的,悄悄衝著沈有容豎起大拇指,幹得好!

    曾省吾不再理睬幾乎癱掉的胡邦奇,瞧著俞諮皋神色間和暖了許多:“俞公子,令尊當年被參劾一事,故譚老尚書任上便有定論,來人吶,把當年留的底子找出來。至於你承襲世職的事情,不必擔心,本官知道你是將門虎子,正要重用呢!”

    這才是撥雲見日,曾省吾一番話徹底吹散了俞諮皋和沈有容心頭的陰霾,兩人大喜過望,當即跪下磕頭謝恩。

    不消說,這當然是秦林的功勞了,他倒是並不居功,站在曾省吾身邊,衝著兩位年輕人微微一笑。

    ……

    等出了兵部衙門,到了秦林宅邸,俞諮皋的神色卻是激動萬分,衝著秦林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恩主在上,受門下沐恩一拜!”

    洗清父親的冤枉,保住承襲家族榮譽的世襲職位,這樣的大恩大德,俞諮皋再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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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四章 自在法

    抗倭名將俞大猷生前官運坎坷,死後卻極盡哀榮:成國公,定國公等六家頭等公侯伯聯名奏請典卹,朝廷隆重追贈光祿大夫、左都督”經禮部議定,諡為“武襄”。

    停靈於福建會館期間,薊鎮總兵官戚繼光、錦衣衛指揮使秦林、薊遼總督耿定力、僉都御史張公魚、錦衣衛指揮同知洪揚善等官員,親往祭奠。剛從左侍郎升任兵部尚書的曾省吾,更是親筆做了一篇駢四儷六的祭文,將俞大猷畢生奮勇殺敵、盡忠報國的事情大力褒揚。

    俞大猷生前的軍中好友,見狀都是咋舌不已:武功勳貴、正途文官、廠衛鷹犬,以前沒聽說老將軍和他們有啥交情,咋都一窩蜂的前來弔唁?

    每天穿著孝服迎接弔客的俞諮皋自然心頭有數,知道這些人多半是衝著秦林的面子,不過父親一生磋砣坎坷,能在死後備極哀榮,總算叫九泉之下的英魂得到安慰吧。

    沈有容則暗暗嘆息,如果俞老將軍生前就有這麼好的人緣,以他的赫赫戰功和兵法韜略,豈會終老於小小車營參將的位置上?

    ……

    忙碌了好些天,典卹、諡號和兵部的手續全都辦好,俞諮皋和沈有容終於要啟程,扶靈南歸了。臨行前,俞、沈兩位到秦林府上辭行,這一次他們倆都用的門生拜帖,並且準備了拜恩主的禮物。

    “好、好。”秦林笑呵呵的將兩位年輕武官扶起來,接過了他們的禮物,然後問道:“你們的官職,拿到兵部咨文了嗎?”

    俞諮皋點點頭:“稟恩主,都拿到了,沐恩襲了福建永寧衛指揮僉事,實授泉州守備,沈兄弟按武進士發永寧衛以試百戶用,署福建水師把總官。”

    “沐恩能有今日,全賴恩主提拔!”沈有容非常感激的補充。

    世襲武職並不是說爹當多大官,兒子還當多大官,像俞大猷雖然是職權不大的車營參將,畢竟有戎馬半生的戰功,生前官銜已加到從一品的都督同知,但恩蔭給兒子的世襲職位,也就是正四品的指揮僉事——蔭襲武職最高也才正三品指揮使,都指揮使、都督等高階武職是不能世襲的。

    嘉靖以來衛所兵制逐漸崩壞,現而今除了包括錦衣衛在內的各京衛之外,地方軍衛體系的指揮使、千戶等官已沒有什麼實權,只管著糧草徵集、士兵戶籍等日常事務。真正領兵作戰的,則是營兵制度下的總兵、副總兵、參將、守備、游擊、把總等武官,尤其在北方九邊和東南沿海的戰爭多發區,更是如此。

    指揮使、千戶不值錢,參將、守備、把總看漲,俞大猷掛從一品都督同知銜,也就做個車營參將,俞諮皋以四品指揮僉事,就能做泉州守備,當然是曾省吾看在秦林面子上,特意安排的。

    沈有容作為新科武進士,滿天下的營頭隨便哪處不可以去?兵部偏偏給他發到福建水師署了把總,讓他和俞諮皋待在一塊兒,也是明顯的照顧。

    秦林的一番苦心,他們還有什麼不明白?俞諮皋和沈有容的心中都充滿了感激。

    秦林分毫也不居功,笑著擺了擺手:“本官並沒有做什麼,原本就是曾部堂看重兩位,不必對著本官言謝。倒是那福建瀕臨大海,要小心倭寇餘孽,更要提防大小佛郎機人。敵人必從海上來,水師至關重要,兩位世兄可有什麼心得嗎?”

    俞龍戚虎,戚老虎以陸戰稱雄,俞大猷這條龍則水陸全能,當年曾督率水師進剿倭寇而大獲全勝,俞諮皋已盡得父親傳授,聞言老老實實答道:“家父曾說,海上作戰與陸地不同,兵法韜略都在其次,唯獨大船勝小船,大砲勝小砲,船多勝船少,炮多勝炮少,這是萬變不離其宗的。”

    沈有容在旁邊苦笑不已,暗道朋友也和俞老將軍一樣,是個一根筋,既然恩主問起,就陰陽、奇正、分合的說些韜略吧,偏生三槓子打不出個悶屁,只會說船大船多、炮大砲多,顯得咱多沒水平?

    孰料秦林先是定定的看著俞諮皋,接著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撫掌大笑:“很好!本官也覺得海上作戰唯船堅砲利而已,俞老將軍說得極妙,俞世兄整理海防,就照這麼辦!”

    船堅砲利四字,或者在這個時代的人們並無特殊的感覺,然而在秦林多了四百餘年的記憶中,卻是格外深切……

    看了看欣然先是頗為失望,接著又微露喜色的沈有容,秦林叮囑道:“你們兩位朋友,一個沈毅果敢,一個機智靈活,正好互為裨益,今後必將有番大作為。練好水師,本官將來會有大用,另外,本官還有兩樣東西送給你們,助兩位直上青雲。”

    秦林拍了拍巴掌,牛大力,陸遠志捧出兩隻小匝子。

    俞諮皋遲疑著揭開其中之一,饒是他將門虎子,也嚇了一跳:百兩面額的大通號會票,齊齊整整的一疊,怕不有萬兩銀子!

    他當即站起來,極力推辭:“這、這,恩主的賞賜太過豐厚,沐恩實在不敢領受!”

    沈有容也吃驚不小,簡直不可思議:從來都是門生三節兩敬,大捧銀子孝敬恩主,哪裡有恩主反送銀子給門下用的?

    秦林不慌不忙的擺了擺手:“早知道俞世兄清廉頗有乃父之風,可上上下下的,該打點還得打點。下級有婚喪嫁娶、上司有三節兩敬、同僚有迎來送往,為人處事豈能沒有三分人情?這些銀票,就是送與俞世兄,應付這些開支的。”

    見俞諮皋還在遲疑,秦林把眼睛一瞪:“怎麼,既然受先俞老將軍之託,拜在本官門下,難道本官送的一點程儀,還要推三阻四麼?”

    俞諮皋倒也拿得起放得下,想想父親畢生官運坎坷,想到秦林說過俞大猷與戚繼光小乘、大乘的分別,便不再堅持,雙手接過小匣。

    第一隻匣子已是白銀萬兩,第二隻匣子裡面又是什麼呢?

    不僅俞諮皋好奇,沈有容甚至有點迫不及待了。

    陸遠志笑嘻嘻的將蓋子揭開,這只拜匣裡面卻沒裝那麼多銀票了,只是輕飄飄的一封信,可那信封上的抬頭,卻是叫他倆暗自心驚:書寄黃安耿大先生台鑑。

    右副都御史、巡撫福建地方兼提督軍務耿定向原籍黃安,人稱耿大先生,難道這封信?

    信封並沒有封口,秦林一邊親手將內文取出來與兩位門生看,一邊笑道:“巧了,正做著福建巡撫的耿大先生也是我的老相識,這封信你們替我帶過去,他看見信,必定照顧你們。”

    只見雪白的澄心堂浸紅紙上,大分成豎排八行,從右到左核桃大的字加起來也才三四十個,這就是朝廷大員們通行的八行書了。

    字跡銀鉤鐵劃力透紙背,秦林那手雞抓狗刨的毛筆字沒拿出來獻寶,是徐文長代書的。

    不過叫俞諮皋和沈有容驚訝的並非漂亮的書法,而是信上的字句,秦林托耿大先生照顧兩位門生,口氣簡直像老朋友一樣輕鬆隨便。

    眾所周知耿定向是清流中的領袖人物,在十年前就已名滿士林。耿定向、耿定力、耿定理三兄弟號稱黃安三耿,除了耿定理沒有出仕,前兩位一個福建巡撫、一個薊遼總督,位高權重。

    沒想到秦林居然和先為清流領袖、後做封疆大吏的耿定向也是老交情,有福建巡撫幫忙,就算俞諮皋再不會做官,在福建一省之內也可以橫著走路了。

    兩位朋友崇敬的瞧著秦林,實不知道天底下還有什麼,是這位恩主做不到的。

    陸胖子在後面肚子裡笑得直發疼,耿家兄弟,嘿嘿,其實是你們倆的同門啊……

    告辭之前,俞諮皋幾番欲言又止,最後終於忍不住問出這些天橫亙於心中的問題:“恩主明鑑,您曾說先君獨善其身,是小乘佛法,戚老叔不惜自污而普渡眾生,是大乘佛法,那麼您修的法,又是什麼呢?”

    沈有容也眼巴巴的瞧著秦林,這些天的經歷,他和俞諮皋只覺如夢似幻,對秦林越發看不透:俞大猷清廉自持,過得坎坷蹭蹬,戚繼光長袖善舞,為了權位而自污聲名,秦林則兩位嬌妻左擁右抱,不管清流文官、軍中武將還是武功勳貴,朋友遍天下,又聖眷優隆簡在帝心,他走的什麼路子,真叫兩位年輕人琢磨不透。

    “這個嘛。”秦林摸了摸鼻子,正巧透過花窗看見徐辛夷和小丁在踢毽子,一個火辣勁爆,一個嬌憨懵懂,他便哂然一笑:“大自在歡喜禪。”

    咳、咳,俞諮皋和沈有容連聲咳嗽起來,這個不二法門啊,他們可沒法學。最後,兩位未來的水師大將齊齊雙膝跪地,朝著秦林鄭重其事的三叩首,大恩不言啊……

    ……

    等兩位武將告辭,背影轉過照壁,徐文長拈著灰黃的山羊鬍子走出來,笑著拱拱手:“恭喜秦長官,賀喜秦長官,麾下又得了兩員虎將!”

    陸遠志稍有遺憾:“可惜呀,幕後黑手劉守有……”

    “劉都督好人哪!”徐文長搖頭晃腦的,眼睛裡狡黠的光芒一閃:“若不是劉都督出了大力氣,咱們長官豈能讓虎將歸心?”

    秦林老老實實的點點頭:“嗯,這樣的壞事嘛,劉都督最好再多幹幾次。”

    靠,秦長官果然臉厚心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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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五章 胖子成親

    八月清秋桂花香,秦林府邸張燈結彩,大紅燈籠高高掛,大紅的喜字貼在門上、窗戶上。難道秦林要娶第三位妻子了?

    娶親的不是秦林,而是陸遠志,這傢伙腆著張胖臉站在門口迎接賓客,笑得太開心,眼睛鼻子嘴巴都擠到一塊兒去了。

    洪揚善、刁世貴、華得官等秦林的親信,北鎮撫司的屬官,來的一個不少,就是南鎮撫司的故交和錦衣堂上官也有一二十個,見面就和陸胖子說恭喜。

    ……

    一座單獨的小跨院裡,姐妹們環繞之下,女兵甲臉蛋紅紅的。從來都是英姿颯爽的老大,這時候卻害羞得比誰都厲害,腦袋幾乎垂到了胸口。

    徐辛夷嘟著嘴,滿臉的不耐:“嫁吧嫁吧,都嫁了吧,本小姐被姓秦的騙了,連你也被那死胖子騙了!敢情除了他們弟兄,天底下就沒男人了?”

    侍劍哧的一聲笑起來,咱們小姐刀子嘴、豆腐心,老實說起來,陸遠志和女兵甲的婚事,還有徐大小姐從中撮合的功勞呢。

    “大小姐。”儘管徐辛夷早已嫁作人婦,女兵甲仍按過去的稱呼,滿臉紅暈的把她挽著:“橫豎婢子沒有嫁到外面去,就算、就算結了婚,咱們主僕情分仍然照舊……”

    “這可是你說的啊!”徐辛夷哈哈一笑,頗有點姦計得逞的小壞,修長的指頭朝姐妹們指了一圈:“咱們說好,雖然姓秦的許你們自擇夫婿,但為著姐妹情分,將來要嫁也得嫁咱們府裡的小伙子,可不准嫁得太遠!”

    女兵們齊齊答應,她們在府上名雖丫環,比別處的小姐還自在些,就算秦林許她們自擇夫婿,她們也不願意隨隨便便嫁出去呀!再說了,秦林手底下的親兵校尉一個個前程遠大,正是終身良伴呢。

    徐辛夷這才笑瞇瞇的從腕子上褪下一隻赤金鐲子,親手替女兵甲戴上,又囑咐幾句,這才離開。

    “呼,姓秦的,我替你做這些,也對得起你了吧!”徐辛夷籲了口氣。

    她是個實心眼、直腸子的女中豪傑,為著要籠絡這些姐妹們、讓她們將來一直在情報工作力,不至於一嫁人就離開,方才她就使了點小小的手段,自己卻有些不自在起來。

    ……

    “恭喜,恭喜!”屋子裡鬧騰開了,一堆姐妹圍著女兵甲,嘰嘰喳喳像堆小麻雀。

    徐辛夷雖然不擺大小姐的架子,與女兵們情同姐妹,畢竟有著丫環小姐的名分,現在更是實實在在的主母。她在的時候,女兵們或多或少都拘束了些,等她一走,場面立刻就放開了。

    女兵甲的臉蛋紅紅的,心頭則是熱熱的,瞧著手腕上的赤金鐲子,又是感激大小姐,又憧憬著自己和情郎未來的甜蜜與幸福。

    那傢伙雖然胖了點,為人是極好的,又很受秦長官看重……

    姐妹們嘰嘰喳喳的鬧騰,女兵乙也學著徐辛夷,將姐妹們指了一圈:“聽見沒有,都得找府中的小伙子,姐妹們倒是說說,哪位小伙子最好啊?”

    姐妹們扳著手指頭自己算自己的,誰好誰不好,冷暖自知,女兵乙這話什麼意思呢?

    女兵丙笑起來,把坐著的大姐推了一下:“那還用說,當然是咱們大姐的夫婿,陸遠志陸百戶啦!”

    姐妹們立刻會意,都擠眉弄眼的道:“對了對了,陸大哥是胖了點,可胖乎乎的挺可愛嘛。”

    “就是啊,聽人說胖子特別老實,你看他平時多實誠?”

    “這樣的夫君啊,最穩當不過了,嫁了他一輩子有依靠呀。”

    “咦……”女兵乙四下看了一圈,故意憂心忡忡的道:“大姐你可得小心哪,陸大哥可是個金娃娃,好多姐妹都盯著呢,將來你可得盯緊點。”

    “我把你們幾個小蹄子!”女兵甲明知姐妹們是說笑,心頭卻依舊有點發慌,忍不住站起來和她們打成一團。

    唯獨小丁懵懵懂懂的,奇怪的道:“陸大哥是最棒的嗎,嗯,好像是不錯,不過比起秦長官……”

    “笨!”女兵乙和丙都把她頭敲了一下:“我們說的府裡的小伙子。”

    可憐的小丁痛得把腦袋一縮,躲到旁邊去了,大眼睛裡仍是迷惘,嘀嘀咕咕的道:“秦長官不是小伙子,難道是老頭子?我瞧他年紀也不大呀… …啊,不會,不可能的,你們、你們不會說,他其實是個太監吧?!”

    驚駭欲絕的小丁,牙齒啃著手指甲,眼睛裡寫滿了驚悸。

    哼哼,乙、丙兩位徹底無語,狠狠的丟下句:“是不是太監,你自己可以去試試!”

    怎麼試啊?小丁迷迷糊糊的撓著頭皮,覺得很費解……

    ……

    啊嚏,啊嚏,秦林打了兩個噴嚏,心說誰在打我的壞主意?

    大堂之上,紅燭高照,陪著男女雙方二老的秦林秦長官,還不知道自己的名譽已經受到了嚴重的玷污,正笑瞇瞇的招呼著各方賓客呢!

    坐在上席的陸屠戶兩口子和張家夫妻,都笑得合不攏嘴,陸家是市井小民,張家則是南京城外種菜的,陡然見兒女結親,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的秦林居然如此重視,他們心頭那叫個樂呵呀。

    再看看滿堂賓客,不是穿著飛魚服,就是四五品的武將服色,這些官兒平時哪個不是高高在上的。現在都過來道賀,還不是秦長官提攜,叫兒女們有了出息?

    陸屠戶笑得合不攏嘴,身邊的老婆睜著眼睛,東看看西看看,驚訝的道:“咦,了不得,這些個官兒究竟多大呀?什麼僉事、什麼同知,我都不懂。老頭子,你曉得他們比張縣丞大還是小?”

    在肉舖老闆娘看來,縣丞老爺已經是極大的官兒了,管著許多衙役民壯呢,尋常百姓見了,哪個不是恭恭敬敬的。

    陸屠戶呸了一口,“頭髮長見識短,什麼張縣丞?這兒的官兒,都比知縣老爺還要大呢,最大的怕和知州大老爺差不多了。”

    其實陸屠戶也是胡說,秦林是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這官位莫說比知州,就是巡撫來換也不願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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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六章 一報還一報

    陸遠志的新婚之夜,賀客大多是酒量極大的錦衣武官,可胖子幸運的沒有喝醉,和女兵甲交拜天地、送入洞房的時候,弟兄們分明瞧見胖子臉上帶著幸福的傻笑。

    醉的是秦林。

    知道新郎官在新婚之夜還有很多事情要忙,秦林替他把酒全擋下來了,雖然賓客們不敢在秦長官面前過​​於拿大,每杯酒都只讓他淺嚐輒止。但秦林的酒量也不佳,三圈下來酒意上頭,看人都是雙影,走路也偏偏倒倒。

    秦林是真開心,陸胖子這傢伙的確沒有沖在前面替他打生打死,也不曾護在旁邊替他擋刀擋箭,論勇猛頑強不如牛大力,說智謀機變趕不上徐文長。

    可這個胖墩墩的傢伙,總是毫無怨言的跟在他身邊,風裡來雨裡去,圓圓的胖臉上永遠帶著笑;需要驗屍的時候,他每次都會嘮叨兩句,最後還是不怕髒不怕苦,抄起解剖刀就上;到了分析案情的階段,他那銷魂的一拍大腿然後大叫“我知道了”,雖然一般都和案情真相差得老遠,卻常常從另外的方向,提示了破案的思路……

    做兄弟的,並不是每天都會出生入死、兩肋插刀,並不一定需要熱血沸騰的豪言壯語,平平淡淡也是真,有陸胖子這樣的兄弟,秦林很知足。

    ……

    酩酊大醉的秦林,是被青黛和徐辛夷拖回房間的,女醫仙替他熬了解酒湯藥,一勺一勺的餵下去,徐辛夷瞧他酒氣熏天的,拿著熱毛巾把他全身擦了一遍。最後兩位美人兒都累得夠嗆,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雙美同眠,左擁右抱,秦林夢想中的好事,就在不經意間發生了,只可惜他實在醉得夠嗆,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睡醒,這時候兩位妻子都已經起床梳洗了。

    青黛靜靜的坐在花梨木圓凳上,月白色的薄薄衣衫藏不住窈窕身姿,少女青澀的身材已帶上了幾分成熟的嫵媚,她舉著牛角梳子輕輕梳著一頭柔順的青絲,袖口露出的一截兒粉臂欺霜賽雪,薄衫鬆鬆滑落,肩頭白皙瑩潤,鎖骨的一抹弧線叫人驚心動魄。

    雕花檀木架子擱著紫銅盆,徐辛夷正彎著腰洗臉,她筆直修長的大長腿左右叉開,粉色褻褲被渾圓的大腿繃得緊緊就就,圓潤挺翹的臀瓣宛如一輪明月,引得秦林血脈賁張。而她的小蠻腰塌著,身體前傾著俯下,從側後看去越發顯得胸前豐腴微微顫顫,峰頂的蓓蕾把貼身小衣頂出了叫人噴血的凸起。

    一靜一動,兩位美人真是各擅勝場,縱然是柳下惠復生、魯男子再世,此刻怕也心如擂鼓,何況咱們秦林秦長官修煉的是大自在歡喜禪?

    “呃,兩位美女,你們好啊!”秦林摸了摸鼻子,和她們打著招呼,聲音有點乾澀。

    被突然醒來的秦林嚇了一跳,徐辛夷回頭看了看他:“哼,某人以為自己千杯不醉?昨天害得青黛妹妹和我都好辛苦!”

    “昨晚,我沒做什麼吧?”秦林壞壞的笑起來:“好像、似乎、也許,昨晚是咱們三個人一塊兒睡的?”

    兩位娘子對視一眼,都有點兒臉紅,昨夜累得都在一張床上睡著了,要是秦林突然做點什麼,豈不羞人答答的?

    “切,小樣兒!”徐辛夷扭過頭,撇撇嘴,心說你都都爛醉如泥了,還能做什麼?

    青黛甜甜的笑著,腦袋朝旁邊微微一偏:“嘻嘻,昨天徐姐姐用熱毛巾把秦哥哥全身都擦了一遍,我也熬了醒酒湯餵你哦,要不然宿醉很不舒服哩。”

    怪不得呢,一般宿醉醒來都是頭昏腦脹,秦林卻是神清氣爽,自然是兩位娘子的功勞了。

    “兩位娘子真是、真是對為夫我太好了!”秦林感動得眼淚嘩嘩的,聲音則帶著宿醉之後的低沉暗啞:“只可惜、只可惜……”

    徐辛夷和青黛莫名其妙:這傢伙沒吃錯藥吧?他什麼時候會這麼好心?

    可秦林聲音越來越沙啞低沉,兩位娘子都聽不清楚,便走近子床邊。

    徐大小姐沒好氣的道:“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青黛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吃吃的笑:“一般秦哥哥這副樣子,就是要搗鬼呢。”

    不搗鬼,我從來不搗鬼,秦林一本正經的道:“只可惜還有一樣沒有服侍為夫,哇喀喀喀……”

    趁著兩位娘子還沒反應過來,秦林將薄被掀開,叉手叉腳的跳出來,左邊一攬,環住了徐辛夷的小蠻腰,右邊一帶,扳住了青黛的肩膀,順勢往後就倒,三人當即在大床上滾作一團。

    “討厭啦,秦哥哥真壞!”青黛的推拒柔弱無力,與其說是拒絕,不如說更像邀請,被秦林當著徐姐姐的面上下其手,女醫仙雪鼻粉嫩的臉蛋燒成了緋紅。

    “姓秦的去死去死!”徐辛夷大長腿用力的踢蹬著,把床上的枕頭、被子、枕巾踢得亂飛。

    秦林一隻手捉住青黛,狼嘴舔舐著少女細嫩的肌膚,把青黛弄得咯咯嬌笑,另外一隻手也沒閒著,兩條腿壓住徐辛夷的小蠻腰叫她起不了身,靈活的魔手則從緊實的臀瓣底下探了進去,按在了那要命的地方,輕輕撩撥。

    一陣陣電流很快就讓徐大小姐的抵抗變得無力,蜜色的肌膚呈現出漂亮的玫紅,明亮的眼波中多了幾絲媚意。

    好機會!趁著徐辛知氐抗減弱,秦林一個勁兒的撓著青黛的胳肢窩:“小丫頭,還逃不逃?”

    女醫仙張著紅紅的小嘴,發出連串的咯咯笑聲,掙扎讓寬鬆的褻衣褪到了胸口,露出一片驚心動魄的白膩,她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著,青絲散亂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不逃了,好哥哥你就饒了青黛吧。”

    秦林嘿嘿奸笑,放過了笑得喘不過氣的小青黛,轉而進攻徐辛夷。

    看著她杏核眼中閃過的一絲慌亂,深深的吻上了那甜蜜豐潤的唇瓣,一雙魔手上下其施,揉搓著她胸前的豐碩,蠻不講理的夾住了嬌嫩的蓓蕾,另一隻手則早就從緊翹的屯瓣之間探了進去,此時越發大膽的深入……

    徐辛夷成熟火辣的身軀變得火熱,突然就緊繃起來,兩隻大長腿緊緊夾住秦林的手,不知道是拒絕還是邀請。

    良久,她重新變得軟癱如泥,杏核眼裡多了九成的迷離,憑著最後一絲清明,發覺自己衣衫半解、酥胸盡露,秦林正伏在自己胸口,津津有味的品嚐著甜蜜的蓓蕾。

    推了推秦林的腦袋,沒有推開,徐卒夷看了床腳,青黛同樣青絲散亂,衣衫不整,露出了白皙如玉的香肩,清澈如水的眸子多了幾許迷亂,正緊緊的盯著秦哥哥和徐姐姐。

    “哈,小丫頭太過分了,居然不來幫忙,反而、反而作壁上觀?”徐辛夷又害羞又生氣,忍著玉峰頂端傳來過的蘇麻電流,杏核眼滴溜溜一轉,粉臂環住了秦林的脖子,濕潤的唇瓣在他胸口留下了熱情的回應。

    見徐大小姐雌伏,秦林嘿嘿一樂:大功告成!

    徐辛夷熾熱的吻,很快點燃了秦林的慾望,就在他準備長驅直入的前一刻,勁爆的美人兒輕輕含住他的耳垂,低聲呢喃:“別、別冷落了青黛妹妹…… ”

    對呀,這還有一位呢!

    只見青黛瑟縮在床腳,雲鬢散亂、衣衫不整,清麗中帶著嫵媚,如水般柔媚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盯著這邊。貝齒輕輕咬著手指,雪玉般嬌嫩的臉蛋上,那種又是好奇、又是害怕的表情,格外誘人犯罪。

    秦林心頭的火焰騰的一下爆炸了,“猙獰”的笑著,把瑟瑟發抖的小羊羔拖過來,三下五除二錄光了她薄薄的褻衣,露出小丫頭羊脂白玉般迷人的嬌軀,然後哄哄梭梭的壓到身下……

    手指在細嫩的肌膚上,留下深淺不一的指印,用力的吮吸在白瓷一樣細膩的肩頭印出吻痕,秦林心頭那點小小的邪惡,在此刻盡情發洩,肆無忌憚的“蹂躪”著可憐的小青黛。

    不明白秦哥哥的動作為什麼變得特別粗暴,含羞忍辱的女醫仙也只好輕輕咬著嘴唇,楊柳腰隨著秦哥哥的動作輕輕起伏。

    但叫小丫頭更為不堪的是,徐姐姐也趴到了旁邊,居然和秦林一塊欺負她,一會兒吻著她細嫩的脖子,讓她酥癢難當,一會兒又托起她的柳腰,方便秦林勢大力沉的衝擊……

    徐姐姐壞透了!小丫頭明媚的眼睛變得迷離,眼眶半蓄滿了淚水。

    好在風水輪流轉,不知過了多久,徐辛夷也淪落到比青黛更加不堪的處境:她臉朝下雙膝跪在床上,用雙臂撐起身體,蜜色的肌膚早已被激情染成了玫紅色,全身汗水直流。秦林在身後像位策馬揚鞭的騎士,不停的鞭策著她,甚至時不時朝挺翹的臀瓣上重重拍一巴掌!

    可憐啊,英姿颯爽的女將軍,怎麼變成了這昏模樣?

    偏偏一絲不掛的青黛還坐在旁邊,笑嘻嘻揉搓著她胸前垂下的兩團豐腴:“哇,徐姐姐這裡好大哦,所以秦哥哥才最喜歡吃了呢。”

    雙腿雙臂支撐著自己和秦林的重量,還要勉力承受他的衝擊,徐辛夷根本無力應付青黛,全身肌膚已然火燙,健康的軀體顫抖著,豆粒大的熱汗從胸口流下……

    真是一報還一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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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七章 清理積案

    陸遠志結婚,闔府上下都等著看笑話,關於胖子和女兵甲新婚第二天什麼時辰起床的問題,已經大大小小開了好幾個盤口下注。

    不過叫人們大跌眼鏡的是,起得最晚的不是陸遠志,而是秦林,幾乎快到中午了,秦長官才笑嘻嘻的從後院出來。

    “喝酒誤事,喝酒誤事啊!”秦林打著哈哈。

    陸遠志肉乎乎的手和他握到了一塊,小眼睛眨巴眨巴:“秦哥,你比我親哥還親!明明酒量不行,昨晚還替兄弟擋酒!”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眾人恍然大悟,昨晚上秦林的確喝了不少。

    秦林眼珠一轉,砰砰砰把胸脯拍得山響:“為兄弟可以兩肋插刀,昨天是你洞房花燭夜,就算大哥我喝趴下,也不能讓你冷落新娘子嘛。”

    別說陸胖子感動得眼淚花花的,就是牛大力、洪揚善和親兵校尉們,也心頭齊齊贊一聲:義薄雲天秦長官!

    唯獨徐文長瞧著秦林有些虛浮的腳步,瘦削的老臉上浮現一個詭異的笑容:義薄雲天?嘿嘿,咱們長官只是臉皮夠厚!不過,老頭子很欣賞!我那周易參同契內丹玄功必定後繼有人……

    ……

    秦林是北鎮撫司掌印,奉旨提點詔獄,天牢大獄就是他掌管之下,時不時的要去視察。

    京師有幾處監牢,都是名聲在外。

    刑部六扇門有大牢,關押全國解來的各類重犯;順天府有監獄,專關京師各色人犯;東廠按制度本來沒有設置監牢,該和錦衣衛協同辦案,可現在也私設了廠獄,自己執行關押和審訊等工作。

    但要說規模之大、名氣之高、戒備之森嚴、地位之超然,天底下再沒有哪處監獄,能蓋過俗稱天牢的錦衣衛北鎮撫司詔獄!

    詔獄,奉詔辦案,關的都是欽犯,任你朝廷大臣、內宮權閹、江湖豪傑、軍中大將,到了詔獄,盡皆魄散魂消。

    詔獄就在北鎮撫司辦公衙署的後面,一溜儿水磨青磚高牆,滑得連壁虎都要摔跤,牆有足足三尺厚,牆頂齊平。佩著繡春刀、強弓勁弩的錦衣校尉來回巡邏,人人臉上帶著七分煞氣,三分戾氣。

    ……

    高牆之內,黑沉沉,猶如森羅地獄,陰慘慘,似有冤魂嗟嘆,喀拉拉,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絞盤轉動,閘門拉起。關押在詔獄中的欽犯,頓時一陣騷動,目光投向了牢門處。

    一位年輕的錦衣衛指揮使,前呼後擁昂然直入,那在犯人面前擺足了架子的司獄老爺,在他面前點頭哈腰,就像一條向主人獻媚的狗,恨不得爹媽給他生條尾巴,這時候好拿出來搖。

    具體管詔獄的司獄官,只是個從九品的不入流小吏,他當然知道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比自己大了多少倍。

    秦林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在各間牢房之間的甬道上往前走,觀察牢房裡面的犯人,檢查各種情況。

    萬曆八年,並不是廠衛橫行的時代,年輕的萬曆帝還不習慣用雷霆手段,顯示帝王之威。身為文官領袖的首輔帝師張居正,則本能的對廠衛保持適當的警惕,對反對派往往採取貶謫、罷官的手段,而不是把他們關進詔獄。

    所以詔獄之中,幾乎沒有關押什麼官員,關著的盡是各地的反賊、江洋大盜、和白蓮教妖人。

    姓段的司獄官陪著笑,秦林每往一座囚室裡看看,就替他介紹基本情況:“秦長官,那個骨瘦如柴的傢伙,就是有名的太行巨匪,打家劫舍、綁票撕票可謂無惡不作。您別看他瘦得很,進來之前可膀大腰圓呢,只不過在咱們詔獄待了三年,就瘦成了皮包骨頭。”

    秦林撇撇嘴:“這種人還關著幹什麼?浪費糧食。”

    “他寨子是被官兵打破的,小嘍羅都砍了,他本人是咱們錦衣衛抓到的,當地官府文牘拖沓……”段司獄剛說了幾句,秦林似笑非笑的朝他看了一眼,段司獄立刻心頭一凜,趕緊拖著長聲叫道:“啟稟秦長官,太行巨匪董蓋天,於萬曆八年病死獄中,割下腦袋傳首太行山諸州縣示眾!”

    董蓋天突然就狂叫起來,把栓住四肢的鐵鍊子扯得嘩嘩直響。

    幾名身穿灰黑色衣服的牢子,像幽靈一樣,腳步匆匆的走進關押董蓋天的牢房,不一會兒就沒有了響動。

    秦林滿意的點點頭,刑部和大理寺的效率實在太低了,瞧咱們北鎮撫司,這才叫高效率嘛。

    又走到另外一間牢房外面,只見裡面關著的是今年紀不大的白臉,只可惜臉上橫七豎八都是打的傷痕,本來有點小帥的,都變成噁心了。

    段司獄又介紹:“這傢伙是有名的淫賊花蝴蝶,河南道上的採花大盜,從六歲到六十歲全不放過,男女通吃,黃花閨女都壞了八九十個,嘖嘖……是惹到了、呃、惹到了那邊一位郡王的閨女,這才由咱們錦衣衛的高手出馬,抓了來關在這裡,事涉天家隱秘,咱們又不好貿然往上報……”

    秦林嫌惡的皺了皺眉頭,瞧著那人直犯噁心,心道老子才兩個老婆,你丫居然上了八九十個黃花閨女?是可忍孰不可忍,嬸可忍叔叔也不可忍!

    他鼻子裡冷冷的,哼了一聲:“段司獄,你這人別的倒也罷了,怎地不明事理?如此凶險的歹徒被關進咱們詔獄,其他的且不說,難道還准他隨身接帶凶器嗎?”

    段司獄眨了眨眼睛,不明白秦林是什麼意思,那花蝴蝶被關在牢裡頭,全身連一根鐵釘子都沒有,秦林說他隨身攜帶凶器,真正叫人如墜雲霧之中。

    正好洪揚善陪著秦林也來了,段司獄在北鎮撫司十多年,也認識他,趕緊拱拱手,拉著他低聲問:“老哥哥,你是秦長官麾下第一等的心腹,這個啞謎就替小弟解開吧,將來一定不會忘了老哥的恩典。”

    洪揚善嘿嘿直樂,瞅著那花蝴蝶,將鬍鬚輕輕一捋:“這淫賊的凶器是什麼,老哥還沒懂嗎?”

    哎呀媽呀,秦長官可真是厲害!

    段司獄立刻把手一揮,吩咐麾下牢子:“來人吶,把這淫賊的作案工具沒收了!”

    一聲短促而尖銳的慘叫,花蝴蝶從此再也不可能做淫賊了。

    秦林一路走下去,詔獄裡頭的案件,終於得到了快速的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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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八章 摩云金翅

    詔獄越往深外,就更加陰森幽暗,尤其是關押重犯的地牢,大白天也伸手不見五指,全靠牆壁上搖曳的燈火照明。因為深居地下,陰濕之氣激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秦林一邊走一邊清理積案,凡是確鑿無疑,因為文牘拖沓等原因,久拖未決的犯人,要不直接送他上路,要不就“沒收作案工具”。稍有疑點的案件,則詳加勘問,命屬官將案卷調到署衙,等他回去細細推究。

    詔獄一般不涉及民間糾葛,關押的盡是十惡不赦之徒,秦林連續審理了好幾十起案子,十個有九個是罪證確鑿的。那些窮凶極惡的案犯並不喊冤叫屈,最多痛罵秦林手段毒辣,將來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洪揚善、牛大力都是冷笑不迭。

    俗話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咱們這位秦長官啊,自是後者無疑了。你們這些小貓小狗三兩隻,和他這又兇又惡的傢伙一比,不夠看哪!

    秦林這一路走過來,真不知殺了多少橫行霸道的強徒、姦淫擄掠的惡賊,只聽得往往是,“草你姥姥”、“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條好漢”的痛罵聲接連響起,又吼到一半就像脖子被掐住那樣嘎然而止,便知道又是哪位名震綠林道的獨行盜、採花賊壞在了秦林手上。

    像秦林這麼斷獄,在押的人犯哪個不怕?伴隨著那種殺雞時割斷喉管的慘叫,一時間詔獄天牢中的溫度,好像又降低了不少。

    ……

    忽然幽暗的地牢深處,傳來一陣沙啞的怒吼:“你們這群鷹爪孫,冤枉老子,老天爺在上,叫你們一個個不得好死!”

    咦,這是個什麼人哪,脾氣還挺大的,秦林心頭納罕,朝旁邊看了看。段司獄卻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不肯細說。

    “看來段司獄頗有難言之隱哪。”秦林斜了他一眼。

    “長官恕罪,卑職、卑職不敢!”段司獄嚇得夠嗆,趕緊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秦林聽了微微一笑,緩步走到那間地牢的門前,和那攀著鐵門大叫大嚷的犯人,四目相對。

    那犯人反倒吃驚不小,往後退了一步,他在這裡被關了不知多久,每逢外面有錦衣官員前來視察就大聲喊冤。但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從來沒有人真正理會他,更沒有像今天這位長官一樣,微笑著站在牢房門口。

    “摩云金翅成鐵海,你可知道你現在身處詔獄天牢,早已插翅難飛了麼?”秦林笑容可掬,聲音卻帶著幾分寒意。

    是的,牢房中這個身材魁梧、骨架粗大,卻瘦的不成樣子,雙頰凹陷下去、眼窩深陷、頭髮鬍鬚亂得像雞窩、赤紅的雙眼似有火苗躍動的大漢,就是泰岳擂台會過天下英雄的山東第一條好漢,江湖大豪人稱摩云金翅的成鐵海。

    被奸人陷害,廠衛出動五名高手設下圈套將他擒拿,關在詔獄天牢裡頭整整兩年不聞不問,成鐵海幾乎已經絕望,只是心頭一口氣不平,每逢有人來就大聲喊冤。

    他早年也走過黑白兩道,做過的事情也夠關上好些年了,可被誣陷成白蓮教,不明不白的關進來,心中自然怨憤難平。可兩年來始終沒有人理睬,他內心深處實已不報任何希望,現在秦林突然問起,他倉促間反而不知如何回答。

    秦林見狀笑了笑,摸了摸鼻子,直截了當的告訴他:“一撮毛崔四因為勾結白蓮教意圖謀反,已經被本官奏明朝廷,半個月前在菜市口凌遲處死了。 ”

    成鐵海被亂發遮住的眼睛,突然閃出一縷精光。

    秦林又道:“不過,你是被崔四賄賂錦衣劉都督,以白蓮教要犯的罪名,出動大批高手擒回詔獄的,所以……”

    “所以雖然崔四倒台了,明知我是被冤枉的,可誰也不敢擅自放我出去,誰都怕劉守有劉大都督!”成鐵海語聲激憤難平,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不過,這位落魄的江湖大豪,瞧著秦林的目光卻多了幾分熱切,他知道像這麼年輕就當上錦衣衛指揮使的人物,都絕非池中之物,人家說這番話,必有其用意。

    “是的,誰都怕劉都督,誰都不敢擅自放你出去。”秦林輕輕點著頭,忽然神色頗為揶揄的笑了笑:“除了本官。”

    你?成鐵海的雙眼之中,精光閃了閃。

    成鐵海也不是毫無根底的毛頭小伙子,而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豪,在山東武林道上有名的財雄勢大。既然被關進詔獄,家人和徒子徒孫必定在外面花錢如流水,想盡辦法營救他,可整整兩年沒有任何動靜,就知道這些努力全都打了水漂。

    想想也是,成家雖是江湖大豪,能攀上的最多也就是知府、鹽政這種四五品官兒,聽說是劉都督發劄子抓進詔獄的,誰敢來觸這位當朝一品、錦衣都督的霉頭?

    突然來了個年紀輕輕的錦衣衛指揮使,說能把成鐵海放出去,他心頭免不得多打幾個彎兒,思量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你到底是誰?”成鐵海驚疑不定的瞧著秦林。

    “大膽!”洪揚善一聲斷喝,震得詔獄地牢之中迴聲​​大作,“這位便是赤手格象、御前救駕的秦林秦長官,如今官拜錦衣衛指揮使、昭勇將軍、北鎮撫司掌印、奉旨提點詔獄!”

    成鐵海也不知道什麼叫做赤手格象,可作為和官府多有來往的江湖大豪,後面那串官職他再明白不過了。

    “秦長官明鏡高懸,求長官替小人洗冤!”成鐵海雙膝跪地,朝著秦林連連磕頭。

    秦林暗喜,本以為折服成鐵海還要費一番手腳,沒想到這位江湖大豪實在很上道,這不,自己還沒虎軀一震呢,他就先納頭便拜了。

    其實這很正常,“俠以武犯禁”,朝廷必會嚴厲約束乃至打擊,並不可能存在一個能和朝廷對抗的江湖。所謂江湖黑道,就是占山為王的土匪,遇到官軍圍剿就四散潰逃,而白道就是各地習武的豪強,人家和地方官府拉關係還來不及呢!

    像白蓮教這種造反專業戶,歷經宋、元、明、清八百年,孜孜不倦的造反,真正是獨此一家別無分店。

    “好好好!”秦林連連點頭,吩咐將牢門打開。

    看見門打開之後,成鐵海抬了一下頭,又趕緊低下去,仍然穩穩噹噹的跪在地上,十分謹慎小心。

    洪揚善、段司獄要表現忠誠,一左一右護在秦林身側。

    “不必。”秦林微笑著搖搖手,更朝前走了兩步,輕輕拍了拍成鐵海的頭頂:“嗯,不錯,不錯。”

    如果成鐵海是什麼獨行俠,秦林斷不敢如此託大,可他是有家有業的江湖大豪,還怕他飛到天上去?

    本來萬分緊張的洪揚善卻是長長出了口氣,低聲對段司獄道:“咱們真是不自量力,還想護著秦長官,嘖嘖,咱們長官是赤手能格瘋象的絕頂高手,雖霸王再世也不是他的對手,哪裡在乎這姓成的?”

    原來如此!段司獄做恍然大悟狀,在旁邊猛拍秦林馬屁。

    成鐵海卻是萬分納罕,心道秦長官腳步虛浮、呼吸濁重,並沒有絲毫內功,就算這些人拍馬屁,也不應該往馬腿上亂拍呀!咦,莫非秦長官已練到了登峰造極、返璞歸真的境界,自己的功力與他相差太大,所以瞧不出深淺?

    心下駭然,成鐵海發自內心的恭謹,五體投地不敢稍有異動。

    “本官要你利用江湖地位,為本官做一些事情……”秦林約略說了幾句,就把成鐵海帶出了詔獄。

    段司獄當然不會反對,如今都知道劉都督對秦將軍極為容讓,雖然個中原委眾說紛紜,但結果是大家都看得到的。

    ……

    北鎮撫司衙署。

    秦林細細盤問成鐵海,江湖掌故、武林秘辛,他都極感興趣,命人記錄下來。

    雖然錦衣衛也有密檔,但遠不如江湖大豪親口說來這麼詳盡備細,江湖中黑白兩道的手段、各幫會門派的隱秘,成鐵海實比一本檔案還周全。

    問了半晌,秦林眉頭漸漸皺起,摸了摸鼻子:“方才你說的,好像都沒有白蓮教存在的跡像啊,難道他們和江湖中人不來往嗎?”

    到京師之後,秦林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和嶄州、南京相比,他的老對手白蓮教好像銷聲匿跡了,僅僅在白象殺人事件中隱約露出點端倪。感覺陰謀的規模和層次,都遠不及嶄州和南京的幾起大案。

    京師,是大明朝的政治中心,白蓮教志在造反,居然不到這裡來活動,豈不叫人納悶得很?

    成鐵海搖搖頭:“不瞞秦長官,南方幾省小人倒曉得白蓮教的幾處樁腳,可京師這邊白蓮教實在稀罕的很。山東、河南道上還時不時有他們活動的消息,山西、河北、薊遼,越是往北,關於白蓮教的消息就越少。”

    “好,你可以回家了。”秦林笑著朝成鐵海點點頭:“將來要怎麼做,你心頭應該有數了吧?”

    成鐵海跪地抱拳:“願為長官效犬馬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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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九章 幼童失蹤事件

    明代京師東貴西富北貧南賤,當朝首輔張居正就住在東華門東面燈市口紗帽胡同,屬於典型的“東貴”,而出了宣武門向南沿著宣武門大街走到頭,房屋就漸漸變得低矮破舊。過了擠滿牲口、臭氣熏天的騾馬市,再朝南走,民房更是年久失修,間或夾雜著幾處殘垣斷壁。

    可別嫌這裡髒亂差,要是繼續往南到了玉皇廟和龍泉寺之間,乾脆就是一片亂葬崗子,那就更加荒無人煙了。

    踢踢踏踏,馬蹄踩著灰土遍地的大路,一輛裝飾稍顯老舊的馬車從北面緩緩行來,車軸嘰嘰嘎嘎的響聲叫人聽了牙根發酸,車子後面跟著幾個賣糖葫蘆的、賣油的,著樣子和馬車不是一路。

    車把式戴著頂破氈帽,把臉遮了大半,吆喝聲倒是京腔京韻:“老少爺們、大姑娘小媳婦,借過借過,得兒~~駕!”

    京師當官的叫做三品四品滿街走、五六七品多如狗,達官顯貴的馬車多氣派呀,這輛馬車就普普通通了,一看就知道最多是個南貨舖子老闆、綢莊掌櫃的之類,無權無勢的人所用。

    於是道路兩邊懶洋洋半躺著,懶洋洋捉著蝨子的乞丐,立刻對這輛馬車產生了興趣。為首的癩痢頭朝夥件們打個手勢,十多個乞丐就一窩蜂的圍了上去,繞著馬車磕頭,嘴里大叫大嚷:“老爺行行好吧,菩薩保佑你多福多壽! ”

    “看看我肩膀上這大瘡,老爺施捨點湯藥錢吧!”

    “老爺行善積德,一輩子吉星高照……”

    奇怪的是,這些人聲音雖大,卻很有些尖銳、嘶啞,顯得陰陽怪氣,一個個不是爛眼眶就是癩痢頭,簡直如同群魔亂舞。

    啪的一聲,車夫抬手甩了個鞭花:“找死!我把你個不要命的,老子……”

    突然聲音嘎然而止,車廂裡面有人低低的說了句什麼,車夫轉過頭唯唯連聲,接著就從懷裡掏出碎銀子,隨手往地下一拋。

    癩痢頭怔了怔,懷疑的看著車夫,忽地神色大變,趕緊讓手下將碎銀子撿起來,便退到兩邊讓開大路。

    乞丐們紛紛退開,神色卻有些奇怪,等那馬車緩緩走遠,有個老乞丐忍不住問道:“賴大哥,這車上的點子,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肥得很哪,剛才咱們幹嘛不給他硬吃下來?”

    這些人雖頂著個乞丐的名頭,其實坑蒙拐騙拍花子闖空門樣樣都來。剛才就是藉行乞為名過去探底,要是覺著馬車上的油水還過得去,他們並不介意兼職做一次強盜。

    癩痢頭瞧著遠去的馬車,仍有些心不在焉,並沒有回答問題。

    老乞丐自作聰明:“哦,賴大哥是讓咱們追過去,在亂葬崗那邊動手……”

    “屁!”癩痢頭伸手就一巴掌,打得老乞丐暈頭轉向,接著聲音就低下去,招招手等夥伴們聚攏了,這才神神秘秘的道:“剛才我聽那車夫的聲音,便覺著有點像管咱們宣南坊的華得官華老爺,他回頭和車​​廂裡面的人說話,我又瞧見他下巴上那顆痔了!”

    我的媽呀,乞丐嚇得低呼起來,剛才那說要硬吃的老乞丐更是摔了個屁股墩。

    居然叫錦衣衛百戶官做車夫,這車子裡坐的究竟是哪路神仙?怕是只要惹到點兒,人家吹口氣就叫你屍骨無存!

    現在老乞丐不是惋惜失去了肥羊,而是慶幸自己的運氣了:“奶奶的,咱、咱今天算是命大,要是真的動了手,這條命還能留著嗎?”

    癩痢頭說的沒錯,那像模像祥的車把式確實是宣南坊百戶所錦衣百戶華得官,馬車外面散佈的那些捏麵人的、拉草料的、以及挑著空菜筐子剛從城裡賣了菜出來的農戶,其實都是北鎮撫司錦衣校尉改扮的。

    馬車之中,坐著秦林和徐文長,因為長公主朱堯媖攛掇著要到龍泉寺玩,秦林被她纏不過,只好答應,這位磨人的小姨子。

    ……

    京師分南北城,以正陽門、崇文門、宣武門為界,南北幾乎是兩個世界。

    北城是元大都基礎上營建起來的,棋盤式佈局嚴整合理,城市功能完善,街面整潔有序。南城則是雜亂無章,三教九流混雜,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

    為保萬全,秦林不得不提前來踏勘一次,看著沿途有什麼要注意的。自己這位小姨子的身份可不同尋常,要是有什麼閃失,那玩笑就開大了。

    方才聽得那些乞丐聲調奇怪,等走過去一截兒,秦林便問華得官:“老華,剛才那些乞丐,怎麼說話有些宮裡宦官的味道?”

    “長官好耳力!”華得官大拇指豎起,笑臉上堆滿了諂媚,油嘴滑舌的道:“可不是嘛,他們這些丐閹,和宮裡的公公們一樣,都是沒了下面的。嘿嘿,都說長官神目如電,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您老。”

    徐文長把灰不灰、黃不黃的鬍鬚捋了捋,眼睛一瞪:“什麼丐閹?你說無名白不就得了!回頭趕你的車吧,別閃著我這把老骨頭。

    “那是、那是,”華得官脖子一縮,回過頭專心趕車。

    徐文長曉得原委,便和秦林解釋,原來這些所謂的丐閹就是自宮之後,又沒被宮廷收容的閹人。

    明代雖然設置有慈濟院等等撫育孤兒寡老的機構,但平時尚可,一旦遇到大災大難,就根本做不到普濟眾生,這時候京師附近的災民往往自行閹割,以求進宮混個溫飽。

    這且罷了,又因為高級太監權勢很大,往往能使整個家族得到榮華富貴,所以為了出人頭地,也有不少人自宮以求幸進,導致閹人越來越多,宮廷根本無法吸納。

    律法明文規定“豪家毋閹人子為火者,犯者抵罪”,這些自閹者無法進入宮廷和各王府任職,只好混跡於市井之間。又因為身體殘缺,無法從事大部分正常人的工作,生話便極為艱難,成為受人鄙視的“無名白”。

    無名白有撿垃圾的、在佛寺澡堂替人搓澡的,不過最多的還是淪落為乞丐,嘯聚成群,得空就連偷帶搶,與宮中有權有勢的權閹相對,這世人就被稱為丐閹。

    “怎麼丐閹這麼多呢?現在雖不是盛世,總算承平之時吧!”秦林有些奇怪,剛才從宣武門大街往南走,一過了騾馬市,街道兩邊衣衫破爛的丐閹至少有好幾百,廢棄的民房之中,也有人影綽綽,炊煙裊裊。

    徐文長苦笑著搖搖頭:“民間度日艱難倒在其次,按老頭子我說啊,好吃懶做怕辛苦,企圖一朝幸進的人太多,才是主因。”

    無名白大批出現,影響社會穩定和官府徵兵徵糧,為遏制這種現象蔓延,明仁宗曾徑下旨嚴禁自害行為:“令凡自宮者以不孝論。”

    不過從以後的發展來看,這條聖旨並未起到多大作用。

    到弘治、正德、嘉靖、萬曆時期,明廷甚至不得不將陸續制定的“禁止自宮”的相關條文編進具有法律意義的《大明會典》,如萬曆《大明會典》中“禁自宮令”競達十五次之多。

    可法律是法律,到底執行到什麼程度還是個問題,像後來天啟年間的權閹巍忠賢,就是自閹之後進宮的,也沒見對他的職業生涯有什麼影響。

    “靠,這些人還真是下得了狠手啊!”秦林搖頭感嘆,像他前些天把那淫賊花蝴蝶的作案工具沒收了,就已是心狠手辣,可這些人居然能狠心自宮,莫非個個都是東方不敗?

    “自宮還是好的呢,”徐文長哧的一聲笑,“每年正月十九、九月十九,京師有'閹九'的惡行。多有無賴閑漢、無名白把好人家小孩子拐來,從小閹割了,待他長大了送進宮,以圖謀榮華富貴哩!”

    豈有此理!秦林氣得猛揮一拳,將車廂板壁砸得大響。

    “保護長官!”外頭那些錦衣校尉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紛紛刀劍出鞘,掣電槍打開扳機,將馬車團團圍住嚴陣以待。

    也有幾個正好同路的行人,看見這邊一群菜販子、挑夫突然刀刀槍槍拿出來比劃,全都嚇得臉色發白,不知道鬧出了什麼亂子,個個腳底板抹油遠遠躲開,免得惹禍上身。

    於是一位踉踉蹌蹌朝這邊闖過來的老人,就顯得格外礙眼。

    “站住,不准動,叫你站住!”幾名校尉呼喝著,見來人不聽勸阻,就衝上去將他摁在地上。

    “你們這些惡賦,強盜,還我的孫子!”老人奮力掙紮起來,神色帶著幾分狂亂。

    眾人聽得莫名其妙,還是有位從南京就跟在秦林身邊的親兵校尉認出來:“咦,這不是密雲見過的周老憨嗎?”

    秦林正和華得官說沒事兒,聽到這句就掀開側面的車簾看了看,眉頭一皺:“怎麼回事?嗯,帶他過來。”

    周老憨本來還在掙扎,看見曾經在密雲縣狗蛋生病發燒時救過他的“商客秦掌櫃“,他立刻就不鬧了,老老實實的走過來,雙膝一彎就在地上磕頭:“秦掌櫃,求你救救我孫子,救救狗蛋吧!他、他被人抓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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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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