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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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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23:39
四六零章 如夢初醒

    聽到張公魚這番自怨自艾,前頭走著的丘橓忽然腳步一頓,身上每塊肌肉、每塊骨骼都像雕塑似的凝固了,一張臉僵硬得好似鐵板。

    接著丘御史突然一百八十度原地轉身,僵硬的臉在瞬間變得活泛起來:“張~都~堂~,您老說的把兄弟,可是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秦林秦長官?”

    張公魚聞言倒嚇了一跳:“秦老弟已做到指揮使、掌北衙了?!這、這才多久啊?”

    剎那間,丘橓的眼角嘴角同時往上連扯,片刻之前還寫滿不屑一顧的臉上,笑容如同春風般蕩漾:“哎呀呀,原來張都堂張先生是秦長官盟兄,失敬失敬!下官座主耿二先生與秦長官是至交好友啊,論起來張都堂正是師門長輩,請受學生一拜!”

    孫承南也醒悟過來,趕緊道:“張都堂真正虛懷若谷,這麼些天也不露絲毫口風,實在太謙虛了。”

    雷士幀則假裝埋怨,實為諂媚:“有這樣一位遮奢的盟弟,張都堂怎不早說?如今秦將軍赤手格象、御前救駕,是滿朝文武里頭的天字第一號紅人,張都堂既與他八拜訂交,必定也是人中龍鳳啊!”

    忽然之間,風向就來了個大翻轉,原本的凜冽西北風,變作了和煦的東南風,原來的冷臉和白眼,換成了熱情的笑容和滾燙的詞句。丘橓、孫承南、雷士幀和另外幾名監察御史,頓時眾星捧月般將張公魚圍在中間,你一句我一句,高帽子一頂接一頂往他頭上摜。

    張公魚木立當場,前後劇烈的反差對比,讓這個老好人不知所措,只是喃喃的道:“秦林、秦老弟竟有這麼厲害?什麼叫格象救駕啊,我怎麼聽不懂… …”

    “嘖嘖嘖,張都堂與秦將軍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將功名利祿視如浮雲啊!”丘橓連聲讚歎著,作為老把哥連盟弟的功名都不打聽,這是多麼高潔的品行,堪與五柳先生陶淵明相比嘛。

    孫承南把大拇指一挑,“張都堂襟懷沖淡,如皓月朗星,與秦將軍之間真是高山流水之遺風,下官佩服佩服!”

    雷士幀滿臉的敬仰,衝著張公魚深深一揖到地:“舉世皆濁我獨清,張都堂頗有古人之風,將來必為咱們清流的又一位中流砥柱啊!耿二先生從左僉都御史任上去職,又有張都堂繼任,咱們都察院始終正氣充盈,仁人誌士前後相繼,實乃士林中的一段佳話。”

    張公魚呵呵傻笑,從來沒被捧得這麼高,心頭既高興又不好意思。畢竟他為人老實,被這些個監察御史一捧,就算前頭有些不愉快也拋到了腦後,連聲道諸位謬讚。

    只是怎麼也鬧不明白,都說都察院的這些個監察御史和六科的給事中們,從來和廠衛尿不到一壺裡去,為什麼他們居然如此推崇秦林?張公魚不禁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睜著兩隻眼一個勁兒的追問。

    “嗨呀,張都堂還不曉得?”丘橓跌著腳,一疊聲的道:“緬甸以進貢祥瑞為名送來的白象,實則不祥之物,在御前橫衝直撞,差點發生令我輩臣子不忍言之事。多虧了令盟弟秦將軍奮身而出,運起千鈞之力,居然赤手空拳,以人力敵住瘋象,這才救了聖駕。捨身救駕之功,古往今來又有幾人?如今聖眷優隆、簡在帝心,是不消說的了。”

    雷士幀羨慕得眼睛發紅:“秦將軍豈止簡在帝心?非但年未弱冠便執掌錦衣衛北鎮撫司大印,斷獄可便宜行事、先斬後奏,慈聖太后娘娘更是親賜玉佩,榮寵有加啊!”

    “豈但如此,細說起來,張都堂轉任左僉都御史,也和秦將軍有些關係呢!”孫承南補充道。

    咦,這可奇了,難道他曉得秦林提攜張公魚的事情?

    丘橓、雷士幀兩個肚子裡就埋怨開了:老孫你既然曉得張都堂和秦將軍有些首尾,怎麼前頭不說開,叫咱們倆蒙在鼓裡?

    卻聽得孫承南又道:“正是秦將軍與兵部曾侍郎查明楊兆貪污巨額糧餉一案,楊兆落馬,耿二先生才眾望所歸,出任薊遼總督。耿二先生離職,空出了左僉都御史一職,於是張都堂自南京調任京師,這不也是秦將軍之力麼?哈哈哈哈……”

    原來如此!丘橓和雷士幀跟著就笑了起來。

    他們當然沒把這話當真,只是開個玩笑,畢竟秦林當時只是錦衣衛指揮僉事,代掌南衙,即使扳倒了楊兆,怎麼就能決定耿定力去做薊遼總督?至於耿二先生離任之後,張公魚來,那就說得更遠了,更加叫人匪夷所思。

    哪曉得這番話聽在張公魚耳中,他心裡面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饒是張公魚做人糊塗,也明白座師申閣老為什麼要提到秦林了。

    “秦老弟、秦老弟你真是,嗨!”張公魚一拍大腿,拱手和幾位監察御史道別,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孫承南見狀一笑:“這位張都堂,還真是大驚小怪的,哈哈。”

    丘橓卻神色肅然,正兒八經的對兩位朋友道:“張都堂做人實誠,咱們卻不能'君子可欺之以方',而且今後還要把張都堂推戴起來,萬一有什麼……也好有個照應不是?”

    “茂實兄說的是!”雷士幀和孫承南都連連點頭,張公魚有些蹣跚而顯得滑稽的背影,在此時此刻也變得格外親切起來……

    ……

    張公魚從都察院衙門出來,一乘轎子直接抬到了秦林府上,通報之後秦林笑盈盈的迎了出來。

    “秦老弟!”張公魚搶上一步,握著秦林的手,喉頭上下滾動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秦林故作不知,將張公魚迎進去:“張老哥今日光降,老弟我這裡蓬蓽生輝啊!不知近來都察院的庶務,還順手嗎?”

    張公魚激動無比,吭吭哧哧半天才擠出一句:“秦老弟,你還要把老哥瞞到幾時!?”

    秦林這才假作失驚,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張老哥曉得什麼了?咳咳,非是小弟有意相瞞,你我盟兄弟彼此要好,互相幫襯幫襯也算不得什麼,所以小弟… …”

    “愚兄一而再、再而三受賢弟恩惠,偏偏還不自知,真是、真是慚愧無地啊!”張公魚衝著秦林深深一揖,那股感jī涕零之意,簡直是言語難以形容。

    官場上拜盟並不是劉關張桃園結義同生共死,而是互相換一張帖子就行了,一般都把這看得很尋常,張公魚雖然和秦林友善,也沒到太深的地步。

    可這麼一來,張都堂真的要對秦林肝膽相照啦!

    “靠,咱們長官裝得真像啊!”看到這一幕的陸胖子,對秦林做戲的功夫,佩服得五體投地。

    牛大力也一臉的哭笑不得:“長官果然是施恩不望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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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23:56
四六一章 聖眷優隆

    舉世矚目的萬曆庚辰科取士,終於快要落下帷幕了。

    明代每三年舉行一次科舉,頭年秋天八月間,各府州縣的秀才到本省省城去,應鄉試、考舉人,稱為秋闈;第二年春天二月間,各省舉人和國子監監生進京應會試,取中稱貢士,緊接著三月份應殿試,考中就是進士,這就叫春闈。

    還是秦林赴密雲查辦楊兆案那些天,各地前來應庚辰科春闈的舉人就擠滿了京城,四處訪文友、做文會、拜老師、找做京官的同鄉取結,搞得烏煙瘴氣、酸味沖天。

    本屆會試總裁官為文淵閣大學士禮部尚書申時行,副主考禮部右侍郎翰林學士餘有丁,都是張居正一手提拔起來的官員。

    會試結束,秦林的老朋友,張居正府上張敬修、張懋修兩位公子,都不出所料的順利通過。

    那些沒有通過會試的舉子則黯然回鄉,只有極少數會厚著臉皮,留在京師探探門路,預備三年後的下一科捲土重來,可見人都好像矮了一等。

    ……

    三月十五日,乃是殿試之期,萬曆帝御皇極殿,貢士們則在皇極殿東西兩廡應試,禮部尚書、侍郎充提調,內閣輔臣及各部大員、翰林學士充讀卷官,錦衣衛監考。

    秦林作為紅極一時的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也親自參與了監考工作。

    這天皇極殿東西兩廡添設了許多桌椅,文武百官穿著公服分班次侍立,劉守有和秦林是負責監考的值殿官,並不站在班次當中,而是領著校尉四處巡查。

    劉守有端著架子,秦林則嘻嘻哈哈和各位熟人插科打諢,文臣班首張居正,武勳班首徐文璧,吏部尚書王國光、禮部尚書潘晟等人,都是秦林老相識了,見他嬉皮笑臉沒個正形,也都不以為忤,一笑了之。

    忽然貢士群中有人冷笑:“哼,佞幸之臣,偶然得勢,居然也沐猴而冠,儼然充作朝廷大員了!有此等人監考,真是我輩正人君子的恥辱!”

    這人聲音並不大,偏偏秦林耳朵靈的很,聞聲朝那邊一看,原來是當初就和他不大對付的金陵四公子之首、南京鄉試頭名的顧憲成顧解元。

    顧憲成在文風最盛的南直隸奪了鄉試解元,禮部會試同樣高居前列,這次是決心要在殿試上奪狀元的,他背後站著整個儒林,自詡忠臣義士,哪裡把秦林這偶然幸進的“佞臣”放在眼裡?

    貢士們都曉得顧憲成名聲,聽他這麼說,就有好幾個人朝秦林投來鄙夷的目光。就是嘛,只不過御前偶然被大象撞了一下,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就敢在我們這群未來的朝廷柱石面前耀武揚威?

    和已經在官場上混了相當時間的丘橓、雷士幀等人不同,這些貢士都是新鮮出爐的“天之驕子”,一個個眼高於頂,渾身長角帶刺兒。

    秦林聽得顧憲成這句,頓時心頭大怒,心道你和劉戡之為友,也是個面子上沽名釣譽、骨子裡男盜女娼的貨,還有臉來說我?

    他面上卻是古井不波,也不理會顧憲成的挑釁,就衝著貢士群中的張敬修、張懋修兩弟兄打招呼:“兩位張兄,預祝你們本科金榜題名啊!最好把狀元榜眼都奪了,兄弟同榜,也算一段佳話。”

    張敬修無可奈何的苦笑,秦老弟你還真是直截了當,雖然我確實是這麼想的,嘿嘿。

    張懋修則生性跳脫得多,咧著嘴哈哈一笑:“借秦世兄吉言,不過平時都讓大哥,這番只能屈他做榜眼了——我的文才比他好一點咧。”

    好嘛,張懋修言下之意就是本科狀元非他莫屬了。

    貢士們一陣騷動,人人都盯著顧憲成。

    盡人皆知,顧憲成口口聲聲要奪狀元,當然他文名很盛,就算上個月禮部會試的頭名,尊稱會元公的蕭良有,奪魁的呼聲都沒他高。秦林和張懋修這番對話,完全就是在打顧憲成的臉啊!

    果然,顧解元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很難看,現在尚未開始考試,結果如何還不得而知,他前一段時間也和張家兄弟走得比較近,所以心頭雖不高興張懋修,嘴上卻不說什麼,只是冷冰冰的盯著秦林,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秦將軍既負責值殿監考,還是不要把話說得太早,否則叫人疑心有什麼情弊了!”

    靠,丫話裡有話,夾槍帶棒啊!

    秦林呵呵笑著不予置評,心頭不知盤算著什麼鬼主意。

    張懋修聽了卻是面皮緋紅,待要和顧憲成爭論,大哥張敬修把他一拉,呵呵笑著做個團團揖:“諸位,殿試乃天子取士大典,最為公正。大家既然站到這皇極殿中,就是一手錦繡文章要貨與帝王家的,何必還沒開考就疑神疑鬼,豈不是自亂心緒嗎?”

    貢士們一聽,覺得很有道理,這考試時的心情是很重要的,便不再和顧憲成廢話,有人甚至暗中埋怨他,不該讓大傢伙兒疑神疑鬼、心神不寧。

    “顧解元,祝你等會兒下筆如有神啊!”秦林嘿嘿壞笑著走過一邊,旁人倒也罷了,張敬修、張懋修兩弟兄心頭一嘆,曉得這傢伙不懷好意。

    ……

    萬曆帝升殿,淨鞭、禮炮齊鳴,執事官舉策題入內,將題目放在皇帝面前的大案上,貢士朝大案行五拜三叩禮,然後除殿試讀卷官、提調官之外的文武百官魚貫而退,貢士到皇極殿東西兩邊設好的座位答題應考。

    總的來說,除了規格更高、監考更嚴,和後世的高考也相差不多。

    萬曆帝朱翊鈞高踞御座,充任讀卷官的申時行、提調官的潘晟、監考官的劉守有等官員四下巡查,秦林也東晃晃西晃晃,只在顧憲成跟前打轉。

    雖然秦林總在眼前晃來晃去的,顧憲成仍是專心專意的答題,絲毫不受干擾:哼,這點小伎倆想弄得爺分神?做夢吧!爺是府試、鄉試、會試一路考過來的,久經考驗!

    “好癢啊,這都幾天沒洗頭啦?”秦林忽然把手伸到無翅烏紗裡頭,呼啦呼啦的抓起了頭皮。

    我忍!顧憲成只覺自己腦袋也癢起來了,想到當狀元的風光,只好強忍騷擾,不去理會秦林。

    靠,丫的夠強!秦林心頭冷笑一聲,忽然又伸手去抓背,低聲自言自語:“哎呀,怎麼背上也癢起來了?今個兒回去趕緊洗澡。”

    我還忍!顧憲成的坐功也是苦練過的,雖然被秦林鬧得背上也覺著癢起來,仍然咬牙苦忍,奮筆疾書。

    秦林對顧憲成佩服之情,猶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不過很快他就使出了大殺器。

    “咦,怎麼腳底板也癢起來?了不得,了不得!”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秦林居然伸手去脫靴子,看起來是要抓腳底板,御座上的萬曆,巡查的申時行、劉守有,全都目瞪口呆。

    我忍、我忍、我忍無可忍了!顧憲成再也沉不住氣,跪下稟道:“陛下、列位老先生,秦林秦將軍屢次騷擾學生,開科取士乃朝廷大典,豈容他如此褻瀆!”

    申時行好一番辛苦才忍住笑,都曉得秦林是個潑皮無賴,不過誰也沒想到他居然無賴到如此地步!

    劉守有則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心道怎麼這次就讓秦林來做監考官了?下一次無論​​如何都別叫他來了吧,否則本官會被他拖累死的!

    秦林假作惶恐,跑到御前拱手道:“陛下,微臣出身草莽,沒讀過什麼書,只曉得赤膽忠心報效皇恩,這殿試監考嘛,實在不曉得不能撓癢,還請陛下恕罪,臣不再撓了。”

    馮保看了秦林一眼,換以前早就趁機中傷了,這次卻沒有說什麼,畢竟秦林剛剛在格象救駕一事中,也算間接救過他的命呢。

    萬曆看看秦林這幅憊懶樣子,又看看顧憲成,臉上不動聲色,心頭早已樂翻。

    他雖是皇帝,卻被母親李太后、大伴馮保、帝師張居正三位管得死死的,一點兒踰矩的事情都不能做。看到秦林在嚴肅的殿試大典上捉弄顧憲成,只覺從來沒有這麼好笑的事情,不要說生氣了,反而覺得挺高興的。

    但是作為皇帝,萬曆最終還是沒做出太過分的事情,把秦林看了看:“秦將軍既然知道要值殿監考,怎不事先沐浴了來?一個勁兒的撓癢,未免有失官體……不過,顧憲成你身為貢士,輕易便受干擾,這養氣功夫未免也稍差了一點。”

    顧憲成聽得前頭萬曆說秦林的不是,心頭還大出了口氣,及至後來陛下又說他缺了養氣功夫,頓時渾身冰涼。

    這儒家講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所謂修身,以養氣為要,風雨不動安如山才算功夫到家,秦林撓個癢,正在殿試的顧憲成就受了乾擾,說起來這器量格局就未免差了一點。

    顧憲成情急智生,連連叩頭:“陛下慧眼如炬,學生其實養氣功夫差了一層,多謝陛下指教!”

    萬曆聽他這麼說,倒也不計較了,揮揮手讓他重新回去答卷,只不過顧憲成的心情就再難好起來了,從一開始的奮筆疾書,變得咬著筆頭子直皺眉… …

    誰叫他得罪咱們秦長官?自作自受嘛!

    ……

    劉守有見秦林被批了幾句,心頭自是大樂,跳出來稟道:“啟奏陛下,微臣禦下不嚴,秦林明知殿試大典也不提前做好準備,褻瀆聖明、有辱官體,請陛下治罪!”

    萬曆哈哈一笑:“朕還從來沒聽說有忘了洗澡就治罪的道理,秦愛卿既是身上發癢,朕就免了你的監考官……”

    哈哈,雖沒處罰治罪,把監考官免掉也是失了聖眷呀!劉守有幸災樂禍的瞧著秦林。

    孰料萬曆接著又道:“也不知秦愛卿幾天沒洗澡了?朕見你這樣子也難受,賜你在毓德宮香湯沐浴,洗乾淨再回去吧!”

    我倒!劉守有和眾位奮筆疾書答題的貢士,眼珠子嘩啦啦掉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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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24:13
四六二章 意外走光

    明代皇帝常給臣子賞賜東西,立春賜百官吃春餅,上元節吃元宵,夏天賜折扇,冬天賞貂帽暖耳,都是製度化的。逢年過節還有賜宴,就和後世公司員工聚餐、發節日福利差不多。

    秦林入京奉職才半年,已吃過正旦日的國宴,春餅、元宵之類的也嚐過了幾樣。

    對親信大臣,皇帝又隔三差五的另外賞賜一些東西,像帝師首輔張居正吧,就是冬賜紅碳夏賜冰,秋送蘿蔔春送茶,都是偶然宮中有了就賞,並沒有固定的製度成例。雖然這些五花八門的東西並不值錢,卻是​​極大的榮譽。

    萬曆賜秦林毓德宮沐浴,就屬於後一種恩賞特賜,因前代少有而倍顯殊榮。

    “不就洗個澡嗎?有必要用這種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看著我?”秦林摸了摸鼻子,渾然沒把這當成什麼殊榮,順帶把白愣著兩隻眼睛的劉守有鄙視一番,然後由就太監領著,大搖大擺的走出皇極殿。

    ……

    毓德宮是內廷西六宮之一,位於乾清宮西面、養心殿以北。

    正如百姓民居前堂後屋,紫禁城的格局也為前殿后宮:皇極殿、建極殿、中極殿,今故宮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是朝廷舉行典禮儀式的場所;過了乾清門,以乾清宮、坤寧宮、交泰殿為中軸,兩側佈置的諸多宮室,則是帝、後、皇子、公主所居的內宮。

    嚴格說來毓德宮屬於內宮了,除了宮女太監,文武百官非奉召不得擅入,秦林雖有錦衣衛穿宮腰牌,因為他掌北鎮撫司,沒在內廷當值,平時也不能隨便進去。

    不過萬曆既然賜秦林沐浴,當然不可能在舉辦國家大典的皇極、建極、中極三大殿,也只能在東西六宮中選一空閑處。正好毓德宮是萬曆在大婚前的住處,現在閒置下來,便賜秦林在這裡沐浴。

    秦林由太監領著從乾清門右邊的內右門進去,很快就到了毓德宮。

    只見這座宮室面闊五間,黃色琉璃瓦歇山頂,雖不比三大殿輝煌壯麗,也極具不凡之氣。只是萬曆大婚之後,就不在這里居住,時間一久負責照看的宮女太監都有些疏懶,庭院裡積著不少樹葉、屋簷底下生著青苔,頗覺幽靜。

    管事的小太監招來宮女,恭恭敬敬的奉上茶水,讓秦林等了小半個時辰,準備好了就請他入浴。

    房子正中間擺著極大的木桶,熱水漂著幾片花瓣,東西兩角各設一隻炭爐,爐中木炭燒得赤紅,把室內烘得極暖,又有一隻三足香爐焚著獸香,青煙裊裊,馥郁的香味中人yù醉。

    哇,後世什麼桑拿浴、土耳其浴,趕這個可差太遠啦!

    就算秦林身上本來不癢,見這陣勢也很想跳進木桶好好洗一場了,只是幾名宮女太監都一本正經的站在旁邊,可真不習慣啊。

    “你們,這個……”秦林揮揮手,“本官自己洗吧,哈哈,不太習慣有人看著。”

    敢情面皮厚如城牆的秦長官,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宮女太監們沒動,一個個笑呵呵的瞧著秦林。

    咦,都等著欣賞秦長官入浴呢?秦林撓了撓頭。

    為首的小太監笑著給他磕了個頭:“大傢伙兒恭喜秦將軍欽賜毓德宮沐浴,祝秦將軍聖眷優隆,將來開府建衙,封侯封公!”

    懂了,這是要小費嘛!秦林把手一拍,衣袋裡摸出疊銀票,每名太監和宮女賞了張一百兩的。

    太監們眼睛都綠了,這可是大手筆呀,一個個砰砰砰給秦林叩頭:“秦將軍果然大氣,不愧為御前救駕的大英雄,小的們今日一見,真乃朝廷柱石!”

    幾名宮女也掩口直笑,低低的道了萬福,穿花蝴蝶般退了出去。

    秦林吩咐他們,說自己洗澡不需要伺候,宮女太監們拿了一筆不菲的小費,樂得省事,全都退出去,從外頭把門帶上。

    終於可以好好享受香湯沐浴了!

    秦林飛快的把衣服脫掉,咚的一下跳進了木桶,只覺香嘖嘖的熱水浸泡之下,全身四萬八千個毛孔盡數舒展開來。拿毛巾墊在桶沿儿,腦袋枕上去,聞著馥郁的獸香,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舒坦,疲乏一掃而光。

    迷迷糊糊聽得外面起初還有太監宮女說話嬉鬧的聲音,漸漸聲音遠去,那些太監和宮女都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秦林也不以為意,反正他不習慣洗澡時別人服侍,感覺怪怪的。

    ……

    忽然外面傳來了腳步踏在樹葉上的聲音,輕盈而歡快,兩名女子的談笑聲也漸漸近了。

    較為爽朗的是徐辛夷:“哈哈,你膽子也太小了吧,上次出宮穿的男人衣服幹嘛要燒掉啊,這次又要來找,真麻煩!”

    嬌嬌怯怯的自然是長公主朱堯媖:“好表姐,別笑妹妹了,要是我宮裡突然翻出男人衣服,那還得了?嗯,記得當年張誠和張鯨帶皇兄出宮時,他身形和我現在差不多,應該還能穿,嘻嘻,他現在長成了小胖子,那些衣服可穿不得啦!”

    秦林泡在浴桶裡面浸著熱水,全身​​放鬆到了極致,思維也比平時慢了許多,聞聲就尋思吧,看樣子徐辛夷又準備帶表妹溜出宮,朱堯媖就要找萬曆以前微服出宮時穿的衣服,嗯,萬曆大婚以前是住在毓德宮的,衣服當然放在這裡。

    呃,不過,我還在這裡洗澡呢!糟糕……

    秦林剛想到這一節,還沒喊出聲,朱漆雕花的宮門就吱呀響著,被推開了。

    ……

    朱堯媖走在前面,清清秀秀的瓜子臉,笑容忽然就僵住了,整個人都變得泥雕木塑一般:往日冷冷清清的毓德宮,居然正中間多了一隻大浴桶,裡頭熱氣蒸騰,有個男人正在泡澡,對了,就是秦姐夫!

    秦林只在水面上露著顆腦袋,別的看不清楚,可就算朱堯媖再怎麼呆,也曉得他正赤條條的躺在浴桶裡頭!一瞬間,她吃驚得連呼吸都停頓了,腦中更是嗡的一聲大響,頭暈目眩。

    “雙紅你怎麼又進來啦?出去出去,本將軍不需要服侍!”秦林情急智生,把臉隱沒在熱氣之中,故意口中叫著宮女的名字,妄圖糊弄過去。

    哪知朱堯媖卻呆呆的眨了眨眼睛:“我、我不是雙紅,秦姐夫……”

    天哪!秦林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有種崩潰的感覺。

    “怎麼回事?我好像聽見秦林那傢伙的聲音了,呃,啊!”徐辛夷從朱堯媖打開的宮門走進來,看到眼前的一幕,她杏核眼瞪得溜圓,豐潤的紅唇張成了0型,整個人都呆住了。

    秦林趴在浴桶裡頭,只露出個腦袋,展現出露六顆門牙的標準微笑,甚至還笑容燦爛的朝她們揮了揮手:“長公主你好,老婆你好!”

    徐辛夷當場石化,半天才前言不搭後語的問:“洗澡,你在毓德宮洗澡!這、這怎麼回事?秦林你搞什麼鬼?”

    秦林一臉的無辜,活像今天真無邪的乖寶寶:“陛下賜我在毓德宮香湯沐浴啊,你們來得還真巧,也是來洗澡的嗎?”

    “呸!”徐辛夷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趕緊伸手摀住朱堯媖的眼睛,推著還在石化狀態的長公主原地轉了一百八十度,背對著秦林,大聲道: “誰和你一塊洗澡?想得美!表妹,別看這臭傢伙,髒了眼睛。”

    這話實在有點兒言不由衷,徐大小姐蜜色的臉蛋已浮起了緋紅。在家的時候,她倒是常和秦林一塊洗澡,洗啊洗的就開始胡天胡地了。

    慢慢脫離石化狀態的朱堯媖,原本帶著些蒼白的臉蛋,刷的一下就變得通紅,芳心有如鹿撞,砰砰砰的跳個不休。

    雖然嚴格說起來除了秦林的臉,就什麼也沒看見,可身為未嫁女子,居然闖進了男人正在洗澡的房間,看到了浴桶裡的秦林秦姐夫,這番羞慚真是叫她心慌意亂。臉燒得滾燙,腦袋幾乎垂到了胸口,白皙的手指更是緊緊絞著,指節處捏得發白,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秦林倒是無所謂的摸了摸下巴,鬱悶的嘀咕:“徐大姐,什麼叫髒了眼睛?我洗得好好的,你們兩個突然闖進來,嚇得人家小心肝撲通撲通直跳,還沒找你們賠呢……”

    徐辛夷是曉得秦林憊懶的,長公主朱堯媖呢,本來羞慚欲死,聽了這番話卻是肚子裡的笑啊,怎麼憋都憋不住,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偏偏雙頰紅暈未退,臉蛋還帶著淚花。

    “好了,今天的事情,絕對不能說出去!”徐辛夷瞪了秦林一眼,當機立斷:“為了表妹的名節,咱們三人必須守口如瓶!誰也不許往外說一個字!”

    “我沒問題!”浴桶裡的秦林把手一攤。

    朱堯媖背對著秦林,也紅著臉兒點了點頭。

    “快走!”徐辛夷扯著還在發呆的朱堯媖,跑得比兔子還快。

    身後秦林的聲音遠遠傳來:“餵,把門關上啊,風很容易把水吹冷的……”

    靠,這傢伙還是不是人哪!徐辛夷和朱堯媖同時一個趔趄,很想把秦林拖出來揍一百遍啊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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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24:53
四六三章 拉郎配?

    殿試翌日,京城的各大茶社、酒樓就轟的一下熱鬧起來,到處都是新科貢士三五成群、呼朋引伴,把四九城鬧得酸氣沖天。

    難怪他們有如蒙大赦的感覺,單單是考個秀才,就有縣試、府試、院試三場。然後鄉試考舉人,接著禮部會試,最後皇帝親自殿試,這一場場考下來真是不死也脫層皮。

    這下終於從馬拉松式的考試接力賽中解脫出來,還能不趕緊放鬆放鬆嗎?

    至於殿試的結果,貢士們倒是不怎麼擔心的,因為會試錄取的貢士一般在三百人左右,而殿試取一甲三名為進士及第,二甲五十多人進士出身,三家兩百多人同進士出身,加起來和會試的總數差不多。

    也就是說通過會試的貢士,基本上都能金榜題名,考上進士,從此成為大明朝文官體系中,招牌最亮、腰桿最硬、臉面最光鮮的“正途出身”,做起官來那叫無往不利啊!

    ……

    殿試後的第三天,四九城裡頭最大的四海茶社,就有不少新科貢士們齊聚一堂,格外的熱鬧。說書先生也湊趣,講的是一段呂蒙正狀元拜相,正合著諸位貢士的心思,討得彩頭也比平時多了幾倍。

    以顧憲成為首的好幾位貢士坐在當中一桌,聽到呂蒙正狀元拜相這一段,就有人笑道:“顧世兄蒙陛下親口提點,這番定是攀桂步蟾宮,奪得狀元郎啦!”

    萬曆雖然說顧憲成養氣功夫不到家,他立刻就承認,還多謝住下指教,這就把天子門生的名分給坐實了。天子親自指點過的人才,那還能差到哪裡去?

    顧憲成當初應對得體,眾人都見萬曆似乎還對他笑了一下,所以此時難免心頭有幾分自得,當然面子上還連連謙虛道:“哪裡哪裡,沒有當場出醜,已是萬幸,哪裡還敢奢望狀元?這次一定是蕭世兄狀元及第!”

    “不敢不敢。”蕭良有雙手亂搖,倒是不吃他這一捧:“顧兄文名遠播,小弟文字只是中規中矩而已,會試得了會元已感僥倖,這殿試一甲可不敢奢望。”

    貢士們互相猜測,有的說顧憲成文采斐然,必定奪取狀元,有的說蕭良有是會試的會元,連捷得到狀元的可能性不低。

    通過會試的貢士數目基本上和三甲進士相等,貢士們考取進士是沒問題的,關鍵在名次高低。

    一甲進士及第,前三名稱鼎甲,也就是狀元、榜眼、探花,直接授予翰林編修,英宗朝之後慣例“非翰林不入內閣”,授了翰林編修,將來做到內閣大學士的可能性就很大,算是半隻腳踏進內閣了。

    二甲進士出身,選年輕而才華出眾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三年之後考核,稱為“散館”。成績優異者點翰林編修,稱“留館”,也就和三鼎甲一樣,具備了將來入內閣的資格,但時間上就多了三年。

    另外的庶吉士,或看到六部任主事,都察院做御史,或看到地方做知縣,比留館的就差了許多。

    三甲同進士出身,這就又差了一層,除了個別出眾的,基本上當不了庶吉士,只能做行人、太常、府推官、知州、知縣等官。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入內閣的貢士不是好貢士。

    當朝首輔帝師張居正就是嘉靖丁未科二甲第九名,選庶吉士,三年留館授翰林編修,升侍講學士,然後入內閣。經過一系列的權力鬥爭,終於進入大明朝的權力核心,並成為大明朝實際上的掌舵人。

    見賢思齊,顧憲成、蕭良有還有許許多多的貢士,誰不想成為大明朝的第二個張居正,也做到首輔的位置上去?

    只不過此時此刻的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名次,將由內閣大學士、禮部尚書侍郎等朝廷大員組成的考官班子,選定三甲名次。

    然後才是各讀卷官,把他們的考卷讀給皇帝聽,由萬曆親自選定天子門生。

    ……

    貢士們喧鬧之時,茶客們的目光都投在這一桌,欽佩、羨慕、熱切,這群天子驕子就是大明朝未來的棟樑啊!

    於是便沒有人注意到角落那一桌上。

    三位客人之間頗有點怪異的氣氛,男裝的徐辛夷鼓著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同樣男裝戴遮陽風帽的長公主朱堯媖則低著頭,雙頰緋紅,抿著嘴兒不說話,秦林左看看右看看,滿臉無辜的表情。

    “餵,這件事好像我沒做錯什麼?”秦林無可奈何的摸了摸鼻子,“好吧好吧,我答應以後常帶堯媖表妹出來,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徐辛夷撇撇嘴,拉了拉朱堯媖的手:“好了,別裝了……餵,你不會還在生氣吧?”

    朱堯媖抬起頭,弱弱的道:“會不會長針眼啊?”

    秦林咬牙切齒,長公主啊,你就看見我肩部以上的位置,除了泡在浴桶裡面,和現在有什麼區別?

    “如果看看我臉都要長針眼的話,你表姐就該變成篩子了!”秦林沒好氣的扭過頭。

    切,誰稀罕看你呀!朱堯媖也扭過頭,悄悄打量那些新科貢士。

    公主也是追星族,只不過她追的不是流行歌手,而是這些久負盛名的才子。好不容易才央求徐辛夷又帶她出了宮,來到這四海茶社,聽眾位才子談笑風生,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長公主的眼睛裡,直冒小星星。

    徐辛夷心情不錯,換了以前,朱堯媖突然闖進男人洗澡的房間,一定會哭整整三天三夜吧。這最近一段時間哪,這個孤單可憐的長公主,性情倒是開朗了許多,居然還有心情和秦林鬥嘴呢。

    “看什麼看,好稀奇啊?”秦林對這些才子不感冒,撇撇嘴,大包大攬:“看上哪個,姐夫給你說親。”

    啊?朱堯媖神色忽然一黯,低著頭道:“算了,人家不會娶我的。”

    唉~~徐辛夷也嘆口氣。

    皇帝女兒不愁嫁,除了明朝的公主。

    大明朝慣例,駙馬不任實職,只能掛個都督的空銜,然後最多出任宗人府的官兒,整個家族都不能做官。而且駙馬與公主分居皇宮內外,常年不得團聚,駙馬又不能納妾,所以無論新科進士還是尚侍郎的兒子,都不願意娶公主。

    朱堯媖癟著小嘴,可憐巴巴的低著頭,就像一隻徘徊的小鹿。

    秦林同情心發作,把桌子輕輕一拍:“罷罷罷,好人做到底,大不了你看上哪位,咱給你拉郎配!咱們給他生米煮成熟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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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25:24
四六四章 狀元誰屬?

    “胡說八道,什麼生米煮成熟飯?有你這麼說話的姐夫?

    徐辛夷把秦林拍了一巴掌,又給始終垂著頭、紅著臉兒害羞的朱堯媖打氣:“別害羞,表妹你下嫁也就是這一兩年了,勇敢的出說來,咱們提前做準備!”

    雖然朱堯媖只有十四歲,不過明朝女子十五六歲出嫁再尋常不過了,算算也就兩年之內,內廷就要替她挑選駙馬、擇吉日下嫁。

    聽到表姐徐辛夷的鼓勵,長公主終於鼓足勇氣,只不過依舊低著頭,嘴唇囁嚅著,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哼:“如果、如果別人很討厭我,怎麼辦呢?”

    “怎麼會呢?”徐辛夷一個勁兒的打抱不平:“表妹你身份高貴,是大明朝的公主,朱翊……不,萬曆陛下的同胞妹子,精通琴棋書畫、刺繡女紅,又溫柔又漂亮,人人見了都喜歡,對不對?餵,秦林你倒是說句話啊!”

    小屁孩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整天悶著頭像個林黛玉似的,切~~秦林心頭這麼尋思著,撇撇嘴表示不屑。禁不住旁邊徐辛夷杏核眼瞪得溜圓,只好違心的附和:“是啊是啊,多漂亮的小姑娘,人見人愛嘛,哇哈哈哈……”

    這傢伙陰陽怪氣的乾笑著,很沒形象的伸出爪子,揉了揉朱堯媖的腦袋。

    徐辛夷聽聲音就知道秦林言不由衷,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他一把,疼得他呲牙咧嘴,自己心頭倒是有幾分小得意。

    明人審美觀就喜歡細眉彎眼、櫻桃小嘴、模樣清秀的姑娘,如果雙肩瘦削、行走如弱柳扶風,那就再妙不過了。而朱堯媖完全符合這些標準,一雙眸子更是含著層濕漉漉的水霧,模樣那叫個楚楚可憐,簡直和美人圖上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相反徐大小姐這長腿翹臀小蠻腰,杏核眼柳葉眉配蜜色肌膚的運動美人,在這時候就有點兒“非主流”了,文人士子都不怎麼待見。獨獨秦林與眾不同,總拿漂亮小姨妹視若無睹,對徐大小姐則上心得很,徐辛夷心裡呀也就甜絲絲的。

    朱堯媖畢竟接觸不多,沒聽出秦林話裡的味兒抬起頭,眼神怪怪的把他看了看,腦袋又低下去了,不知怎的突然脫口而出:“不可能的,人家已經有妻子了……”

    說了這句話,長公主就羞得面紅耳赤、眼神躲躲閃閃的,看也不敢看秦林,心頭大為後悔,身為女兒家怎麼能把這說出來呢?真是太不知羞恥了呀!雖然常和姐姐姐夫開玩笑,也不該如此孟浪。

    啊,有婦之夫?秦林咧嘴壞笑起來,心道這小姨妹還真是​​重口味啊,哇哈哈哈~~

    徐辛夷則睜大著眼睛往新科貢士群裡頭看,雙手支著下巴若有所思:顧憲成是個白面小生,雖然年近三十還挺帥的,又是大名鼎鼎的江南才子,那位姓蕭的會元公,年紀也過了三十,籍貫湖北漢陽府荊楚之地,鐘靈毓秀也長得不賴,當然都是結了親的。

    秦林也跟著朝那邊看,嘮嘮叨叨的道:“難道是顧憲成?那傢伙繡花枕頭外面光,不中用的。咦,莫非是剛才吟詩那姓楊的,好像叫楊*?年輕英俊,相貌不凡,可惜聽口音像中原人,不是長公主想找的江南才子啊。”

    不知怎的,朱堯媖聽到姐姐姐夫這幾句,原本緊繃的心情就鬆弛下來,抿著小嘴輕輕一笑:“笨蛋姐夫,如果喜歡詩詞字畫就要嫁江南才子,那喜歡吃糖葫蘆還得嫁今天橋底下賣糖葫蘆的小販?

    秦林和徐辛夷兩個卻是望著那群貢士和他們的文友,猜來猜去,半天也沒猜中表妹的心思。再追問,朱堯媖卻是低著頭、抿著嘴兒,無論如何也不肯說了,時不時還悄悄偷笑,也不知她樂的個啥。

    看她樣子,並沒有專心聽貢士們談論詩文啊,秦林摸了摸鼻子,暗道這小表妹還真是葉公好龍,巴巴的從宮裡溜出來,才聽了幾句就膩歪——不過秦大爺也膩歪,哈哈!

    ……

    中間那張桌子上,顧憲成已被捧到了高高的雲端,因為來自湖北漢陽府的新科會元蕭良有格外謙虛,口口聲聲說會試只是僥倖,而且自己的文章只是中規中矩,趕顧兄的妙筆生花實在差得太遠。

    就是嘛,顧憲成也覺得自己文名很盛,幾乎是朝野年輕一輩的第一人,蕭良有實在要差了一層,加上殿試時又隨機應變,坐實了天子門生的名分,還怕得不到狀元嗎?

    忽然志得意滿的顧憲成偶然一瞥,瞧見了角落裡的秦林,頓時顧憲成的嘴角帶上了一絲冷笑。

    一旦做上狀元公,就點翰林,朝廷制度“非翰林不入內閣”,到時候由翰林學士升內閣大學士,那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和秦某人的那一點小小不愉快,又算得什麼呢?等顧解元變成顧學士、顧閣老,必定鬥垮你這一介武夫,佞幸之臣!

    明曉得秦林聖眷優隆,但顧憲成是自詡清高的,下了決心要做清流名宿、直諫之臣,根本不怕他,就端起茶杯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了過去,笑瞇瞇的打招呼:“秦將軍,帶著女眷上茶樓啊?左擁右抱齊人之福,秦將軍還真是家風嚴謹哪,不過也怪不得,令泰山翁魏國……哈哈哈!”

    這時候女子不大拋頭露面,顧憲成明明是笑秦林娶了悍妻,靠魏國公的裙帶關係上位,所以才如此懼內,婚後還任由老婆胡鬧。

    一群新科貢士天生看不慣秦林這“武夫”、“佞幸”、“廠衛鷹犬”,跟著顧憲成冷嘲熱諷,只有蕭良有為人還算厚道,不停的兩邊說好話。

    徐辛夷氣得腮巴子鼓鼓的,為著表妹朱堯媖,強忍住打架的衝動,朱堯媖卻是被這個誤會鬧得從臉蛋一直紅到了耳根子,垂著頭一句話不說。

    “靠,不會真喜歡上這繡花枕頭顧解元了吧?”秦林心頭不爽,臉上卻笑呵呵的和顧憲成打招呼:“這不是顧解元嗎,本官在毓德宮洗了澡回來你們就考完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不知殿試時你答題答完了沒有?”

    說著秦林就不懷好意的干笑兩聲,氣得顧憲成肺都快炸了,老實說他的答卷比平時差了不只一層,都是被秦林干擾的緣故。

    “顧解元下筆如有神助,被你這無知武夫干擾,也不會有絲毫問題的。”名叫楊鏑的貢士替顧憲成作答。

    另一位貢士也道:“顧解元非但御前奏對得體,還常與江陵相府兩位公子切磋文章,深得首輔帝師張太岳老先生青目,將來登科之後必為朝廷相爺倚重啊!汝等廠衛鷹犬,怎堪與我士林正人君子相提並論?”

    顧憲成頗為自得的揚起臉:“相爺兩位公子那文章辭藻都是極佳的,與顧某可謂惺惺相惜。”

    張敬修、張懋修雖然才華不錯,文筆也上佳,但論文采趕顧憲成還稍有差距,並且貢士們都公論張江陵當國,三年前的丁丑科二公子張嗣修已經奪得榜眼,庚辰科又輪到他的大公子和三公子,就算為了避嫌,也不會把名次搞太高吧!

    所以顧憲成打心眼裡,沒把張家兩位當作競爭對手,前段時間和他們交往頻繁,並且還隱隱以此自得呢。

    秦林卻是腹中冷笑不迭,張相爺的脾氣他可比顧憲成摸得準——話說準老泰山的路數,毛腳女婿能不清楚嗎?

    “那麼,看來顧兄是準備做庚辰科的狀元郎了?”秦林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秦某在此提前恭喜了吧,就以茶代酒,請狀元公滿飲此杯。以前有什麼過節,咱們從此揭過不提將來就同朝為官了嘛。”

    這可不像秦林說的話,徐辛夷頗為詫異的看了看他,心說難道是看在朱堯媖面子上?不過顧憲成家裡已經有妻有兒了吧……

    這時候來服軟了?顧憲成冷笑不迭,大模大樣的要接秦林手中的茶,尋思著還要好好發落幾句。

    哪知秦林突然手一抖,滾熱的茶潑了顧憲成一頭一臉,同時口里高聲叫道:“哎呀不好,顧解元怎地如此心急?”

    靠,瞎子都能看出來是秦林故意潑的。

    顧憲成被燙得哇的一叫,忙不迭用袖子擦拭,頓時狼狽不堪。

    幾名貢士立馬大怒,指著秦林叫罵:“無恥敗類,廠衛鷹犬,怎敢欺凌到士大夫頭上?天子腳下北鎮撫司豈能橫行霸道,有種就把我們都抓進詔獄!”

    別看秦林掌著北鎮撫司,要知道明朝文臣專以挨廷杖為榮的,連皇帝的廷杖都不怕,哪兒怕北鎮撫司?這些貢士初生牛犢不怕虎,正要找個由頭出名,恨不得馬上就被秦林抓進北鎮撫司的詔獄天牢,成為“被廠衛鷹犬迫害的正人君子”,從此揚名四海、流芳百世呢!

    “靠,怎麼和四九城的潑皮混混一個路數,都喜歡玩自虐啊?”秦林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

    徐辛夷叉著腰大笑不止,朱堯媖也低著頭抿著嘴兒扑哧直樂。

    她們也曉得四九城的掌故,這京師裡頭的潑皮青棍較量,往往不是互相打架,而是用磚頭往自己腦袋砸,拿燒紅的煤炭放在自個兒掌心,割自己大腿肉下酒… …用這些自虐的方式來比狠。

    說起來,科道清流動不動就要觸怒皇帝騙頓廷杖,這些貢士梗著脖子叫秦林抓他們進詔獄,豈不和潑皮青棍一個路數?

    顧憲成好不容易抹乾淨了茶水,臉皮已被燙得通紅,想要反唇相譏吧,他文采自然比秦林勝了十倍,這罵架鬥嘴卻遜色多了,直被秦林氣得牙關緊咬,指著他“你你你”半天也沒說出句囫圇話。

    ……

    突然幾名文士打扮的朋友腳步匆匆的跑上來,見到顧憲成這副樣子,都是齊齊一愣。

    倒是別的貢士連忙問道:“禮部那邊有消息了?三甲名次出來了嗎?”

    來人先朝蕭良有拱拱手:“恭喜蕭先生,高居一甲第二名,奪得新科榜眼!”

    榜眼嗎?蕭良有對這個消息,談不上失望還是得意,榜眼的位置很不錯,可他是畢竟會試的會元,排名靠前是理所當然的,沒得到狀元得了榜眼,算是個不喜不悲的結果吧。

    這下子所有人都盯住了顧憲成,既然最有競爭力的蕭良有隻是榜眼,那麼究竟誰才是新科狀元的答案,不就呼之欲出了嗎?

    蕭良有的眼神帶著幾分落寞,笑容倒是溫和而真摯,衝著顧憲成拱拱手:“恭喜顧兄,新科狀元非顧兄莫屬了。”

    顧憲成心中那滋味可美的很哪,極其不屑的把秦林盯了一眼,在他心目中自己作為新科狀元,已經不需要和秦林這種廠衛鷹犬爭辯了,沒得降低了自己身價嘛!

    “蕭兄承讓,顧某一時僥倖而已……”顧憲成嘴裡謙虛著,可誰都看得出來,他這時候可驕傲得很哪。

    那幾個跑上來報信的文士,卻一個個面面相覷,神色變得極其尷尬、古怪。

    “顧、顧先生是二甲第二名。”年紀小點,秦林記得曾在相府兩位公子聚會上見過,叫孫稚繩的黑臉文士,恍如夢囈般說出這句,然後像剛剛反應過來一樣,朝著顧憲成拱手:“恭喜顧先生,恭喜、恭喜!”

    可憐此時此刻的顧憲成哪裡還喜的出來?

    二甲第二名,居然是二甲第二名!連三鼎甲都不是!

    顧憲成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跌倒下去。

    除了狀元、榜眼、探花這一甲三鼎甲,接下來就是俗稱傳臚的二甲頭名,顧憲成這二甲第二名則緊隨其後,是整個金榜上的第五名,照說也是很好的名次了。

    可顧憲成是什麼人?文風家天下的南直隸,鄉試奪了會元公,文名轟傳江南,天下呼為才子,金陵四公子之首,舉世目為狀元之才。結果連三鼎甲和傳臚都沒弄到,勉強只得了個第五名,簡直就是大熱倒灶啊!

    蕭良有為人忠厚,見顧憲成這雷樣子心頭倒有幾分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幾句,又問削稚繩:“別賢弟,新科狀元到底是誰?”

    “張懋修張公子。”

    嘩的一下,眾位貢士齊齊倒抽一口涼氣,盡人皆知張懋修是首輔帝師張居正的三公子,居然是他奪得了狀元!

    顧憲成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極其難看。

    剛才別人對他的吹捧,說他受相爺青目,將來必為首輔帝師所倚重云云,到現在已經成為了莫大的嘲諷,嫉妒、憤怒和羞慚讓怒火高熾。

    張居正怎麼能如此肆無忌憚,怎麼能如此囂張跋扈?身為帝師首輔,居然讓自己兒子做狀元郎!

    別人也有同感,不少貢士竊竊私語,覺得張居正所行實在太過分,就算張懋修真有才能,也該避一避瓜田李下嘛!但也有不少心思機靈的人,開始稱讚張相爺家學淵源,虎父無犬子。

    江陵黨勢大,官場上要得罪了張相爺,恐怕有些不便。

    秦林在旁邊連連冷笑,毫不介意再將顧憲成往懸崖邊上推一把:“嗯,相爺乃江陵聖人,家學淵源是有譜的,如果我記得不錯,上次丁丑科的榜眼是張二公子吧!”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顧憲成更是妒火高漲沖昏了頭腦,當即冷笑著問道:“孫賢弟,你可知大公子張敬修是幾甲幾名?”

    孫稚繩老老實實的道:“二甲十三名。”

    嘶——眾人倒抽一口涼氣,因為前頭還有一甲三名,這二甲十三名實際上就是整張金榜的第十六名。張懋修狀元,張敬修十六名,這兄弟倆的名次簡直高得離譜!而且三年前的丁丑科,還有個榜眼張嗣修呢!

    要知道,狀元、榜眼直接授予翰林編修,根據制度就具備將來入閣拜相的資格,張敬修的十六名也不簡單。這麼高的名次,選庶吉士、留館幾乎不成問題,三年後點了翰林,同樣有了做大學士的資格。

    人們一陣竊竊私議,聲音都低了下去,顧憲成淒厲的聲音就顯得格外突兀刺耳:“好、好,張相爺果真家學淵源啊,哈哈,這狀元、榜眼都有了,如果不出所料,三年後的癸未科,張四公子簡修該做探花郎了吧?”

    顧憲成這幅含血噴天的樣子,叫眾人心頭齊齊為之一凜,秦林則偷偷冷笑:說的好啊說的好,這番稱顧某人就等著倒霉吧!

    黑臉孫稚繩儘管同情顧憲成,卻不得不實話實說:“這個……據說諸考官原定錄張三公子為二甲第一,是陛下親自將他提到狀元之位的。”

    顧憲成冷冷的咬了咬牙,仍是一副氣憤不平的樣子,竟然大聲道:“張江陵自丁憂奪情之後,行事越發乖張,且不必論及其他,身為首輔,難道就不該避忌瓜田李下嗎?”

    聽到這話,貢士們卻是齊齊一吐舌頭,人人臉上色變,不少圓滑些的就搭訕著溜走,不陪他發瘋了。

    秦林卻是搖頭直嘆氣,看著顧​​憲成腳步匆匆的離開,衝著徐辛夷和朱堯媖一攤手:“好嘛,名次未出之前,是相爺青眼有加、必為朝廷倚重;名次一出來,立刻變成張江陵行事乖起……嘖嘖,果然是清流的正人君子,咋說咋有理啊!”

    故意做出這幅滑稽的樣子,秦林偷偷觀察朱堯媖的反應。

    長公主十分不屑,根本看都不看顧憲成,低低的道:“斯文敗類!”

    咦,她喜歡的果然不是顧憲成,難道是那忠厚老實的蕭良有?最初聽貢士們談論詩文,她那副興高采烈、眼睛直冒小星星的樣子,總不會是裝出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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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20:25:41
四六五章 心眼真多

    殿試結束後的第三天,朝廷舉辦了傳臚大典,萬曆帝穿禮服駕臨皇極殿,文武百官身穿朝服而入,錦衣衛陳列儀仗,教坊司設中和韶樂、丹陛大樂。

    鐘鼓齊鳴、樂聲大作,鴻臚寺官將狀元、​​榜眼、探花當場唱名三遍以示榮耀,然後引三鼎甲從新科進士隊列中出班,跪於御道之上。

    御道首位跪著的新科狀元是張懋修,丹陛之內的文武大臣班首、距離御座僅一步之遙的首輔帝師張居正,另一個身份便是狀元郎的父親。

    張居正慈愛的看著御道正中的張懋修,神情不無自得,上一科他的二兒子張嗣修奪得榜眼,這一科三兒子高居狀元,大兒子二甲十三名。父為帝師首輔,子做狀元榜眼,還有什麼比這更加榮耀呢?

    毫無疑問,對御座上年輕的萬曆皇帝朱翊鈞,張居正是非常滿意的。

    昨天把擬定的名錄呈給陛下,原本張懋修是二甲第一,也即是次於狀元榜眼和探花的傳臚,這是張居正權衡考慮的結果,也未嘗沒有試探一下君臣反應的意思。

    結果朱翊鈞,這位張居正的親傳弟子看到擬定名次之後非常驚訝:“元輔太傅張先生學貫天人,張懋修與朕可算得上師出同門,難道他就沒有資格做狀元嗎?”

    內閣次輔張四維、三輔申時行、禮部尚書潘晟、吏部尚書王國光,和更多江陵黨的朝廷大員,異口同聲的強烈贊成以張懋修為新科狀元。

    張四維甚至正氣凜然的說:“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張世兄既身負經天緯地之才學,豈能因為是太岳先生之子就故意打壓呢?”

    在君臣一片讚譽聲中,張居正順水推舟的同意了以三兒子張懋修為新科狀元。

    父首輔,子狀元,傳臚大典上的張家父子何等風光,何等榮耀?

    ……

    有人歡喜有人愁,站在二甲第二名的顧憲成看著這一幕,心頭妒火如狂。

    三鼎甲出列,他和二甲第一的傳臚就站到了新科進士的隊列最前面,只不過此時此刻對他來說絕對不是什麼榮耀,而是莫大的侮辱,就連一些朝臣和太監投來的目光,也被他理解為譏諷和嘲笑。

    和他有著同樣想的人,在新科進士當中還有好幾位,比如位列三甲的魏允中、劉廷蘭。魏允中是河南解元(省高考狀元),劉廷蘭是福建解元,但這次都只得到三甲同進士出身,他們和顧憲成一樣充滿了怨氣,並且把怨憤的矛頭對準了張居正、張懋修。

    不管以前支不支持新政、是否吹捧過江陵相國張太岳,反正自打昨天他們得知首輔之子奪取狀元的消息之後,就都變成了最堅定的頑固保守派。

    顧憲成是南直隸解元,加上劉廷蘭和魏允中,昨夜結成了一個小小的盟會,因為發起者都是各自省份的解元公,這個盟會就叫做“三元會”,當然後來加入者還有好幾個,比如理學名士、本科二甲二十七名的孟化鯉。

    瞧著身後同在隊列中的二甲十三名張敬修,顧憲成冷冷的哼了一聲,擺出副臭屁的嘴臉。

    顧憲成已經決定了,他和孟化鯉的名次比較高,又久負盛名,入選庶吉士、考選翰林幾乎十拿九穩,將來點了翰林,一定要在翰林院裡頭把張懋修和張敬修壓下去,叫天下人都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文章才子!

    至於昨天敢給我顧大才子潑水的秦林……顧憲成朝武官隊列中的秦林,投去充滿怨毒的一瞥。

    ……

    顧憲成的心思,哪裡瞞得過秦林?他滿不在乎的笑了笑,根本不理會這只嗡嗡叫的蒼蠅。

    昨晚上秦林收到錦衣密探打聽的消息,差點沒笑噴了,顧憲成搞什麼會不好,三合會、天地會、人民大會都可以嘛,偏偏叫做三元會。奶奶的三元會,老子還大三元、大四喜、九寶蓮燈清一色呢!

    倒是徐文長徐老頭子聽說三元會的來歷之後吃了一驚,三位解元加上一堆進士,這可不好對付啊。

    結果等秦林把自己挑撥顧憲成說的那些話抖摟出來,徐文長立刻一臉輕鬆的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得,長官您已經把姓顧的推懸崖底下了,只要張相當國,他就蹦達不起來啦!”

    這不,秦林執掌北鎮撫司,又不是禮部的官兒,又不是什麼國家重臣,點選新科進士的傳臚大典,他也腆著張厚臉皮巴巴的跑來了,就是一門心思等著看好戲呢!

    ……

    狀元張懋修、榜眼蕭良有、探花王庭撰出列跪御道中間,唱名三遍,榮耀無比;其餘二甲三甲的進士則分立兩邊,只唱名一遍,不出列,雖然新科進士仍然很風光,可要比三鼎甲就差了不止一層。

    不過,顧憲成並沒有絕望,還有庶吉士呢,只要點選了庶吉士,照樣可以進翰林院、有將來入閣拜相的資格。以顧大才子震動江南的文名,二甲第二名的名次,還怕選不了庶吉士?

    這不是十拿九穩,根本就是十拿十穩嘛!

    唱名結束,叩謝皇恩,很快傳臚大典就要結束了,接下來就是宣布入選庶吉士的名單。

    與往屆不同的是,吏部尚書王國光沒有捧著名錄,而是空手出列,面無表情的朝著新科進士們掃視一圈,不緊不慢的道:“因翰林院人才充盈,陛下決定本科不錄庶吉士,諸位新秀皆發各部衙門觀政!”

    恍如一顆炸雷打在頂門心,顧憲成徹底懵了,就算他想破腦袋都想不到,本科居然不錄庶吉士!也就是說,除了三鼎甲直接授予翰林編修,其餘二甲三甲的都沒資格進翰林院了。

    根據大明朝的慣例,不點翰林就無入閣拜相,於是顧大才子的大學士之夢,至此徹底破滅。

    可憐的顧憲成徹底跌入了深淵,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真是難以用語言形容,整個人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身形都憑空矮了三寸。

    就連秦林都嘖嘖嘆息著,貓哭耗子假慈悲,裝出副惋惜的神情。

    二甲三甲大部分的進士,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心頭卻是幸災樂禍。

    選庶吉士要求文采出眾,庶吉士想留館做翰林還要再考一次,也就文名廣布四海的顧憲成、孟化鯉,朝中有人好做官的張敬修,這幾位做翰林的機會比較大,更多的人其實只能是奢望而已。

    比起選了庶吉士又當不成翰林,最後耽誤三年再出來做個不好意思見人的“老虎班”知縣(庶吉士沒能留館,外放的知縣),倒不如直接到各部堂衙門觀政,將來部裡做主事、外放做知州,更加有搞頭呢。

    雖然顧憲成為首的三元會成員急得直跳腳,大部分新科進士卻已在狀元張懋修率領下叩謝皇恩浩蕩了。沒奈何,顧大才子也只好強忍痛楚,勉為其難的跟著跪了下去……

    ……

    站在高高丹陛上的首輔帝師張居正,陽光照在他的大紅色海水江牙五爪團龍蟒袍上,宛如給他的身軀鑲上了一層燦爛的金邊,高大挺拔的身軀越發顯得偉岸無比。

    半瞇著的丹鳳眼瞧了瞧新科進士隊列中的顧憲成等人,張居正嘴角不乏揶揄的冷笑。

    區區顧憲成竟然在茶樓中含沙射影的指責張居正包庇兒子奪得狀元,後來竟然還組織什麼三元會,反了你了!

    什麼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什麼叫獨掌朝綱一言九鼎?張居正動動小指頭,就把你顧憲成腰桿壓垮!乾脆利落的讓王國光上奏翰林院人才充盈,本科不選庶吉士了。

    反正張居正已經有兩個兒子做了狀元和榜眼,直接授予翰林編修,具備將來入閣拜相的資格,慢慢扶植培養就行了,大兒子張敬修就不走庶吉士——翰林院——內閣這條路,改往六部發展也可以嘛!

    很快,張居正的注意力就從顧憲成身上移開了,在這位當朝帝師的心目中,顧大才子又和螻蟻有什麼分別?

    首輔帝師並沒有察覺到,自己高大的身形已擋住了御座上萬曆皇帝的部分視線,這位好學生在看著嚴師背影時,神情帶著幾分不耐……

    ……

    傳臚大典結束,禮部尚書潘晟手托雲盤,內裝金榜,黃傘前導、鼓樂大作,出皇極門、午門,在承天門東側高高張掛起來,新科進士和文武百官全都隨後而出,前往觀榜。

    秦林笑盈盈的走在武官隊列當中,和相熟的定國公徐文璧、成國公朱應楨說笑,就是東廠的理刑千戶徐爵、掌刑百戶陳應鳳,因為主子馮保和秦林的關係在格象救駕事件之後有所緩和,也在旁邊湊趣賠笑。

    顧憲成則和幾位朋友含血噴天,見秦林這樣子越發忍不住,跳出來怒道:“姓秦的,是不是你搗的鬼!?昨夜我們三元會聚會,有人看見你手底下的鷹犬在附近轉來轉去,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幹什麼。”

    秦林訝然,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乖寶寶的樣兒:“本官掌北鎮撫司,奉旨緝拿姦黨惡逆,你們在京畿重地聚會,誰知道是不是有所圖謀?本官派人來偵緝,難道還有什麼問題?”

    噗~~莫說徐文璧、朱應楨,就是徐爵和陳應鳳這兩個常給別人羅織罪名、栽贓陷害的東廠大頭子,聞聲都噴了出來。

    俗話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三元會是幾個新科進士搞的文會,並不是白蓮教、海鯊會,如果誣陷顧憲成這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才子進士要造反,哪怕你栽贓一千件兵器、找來一萬個人證,那也是騙鬼都不信的,倒要叫別人笑掉大牙。

    偏偏秦林還一本正經的這麼說,能不可樂嗎?

    徐爵把手拱了拱,嬉皮笑臉的道:“咳咳,秦將軍果然公忠體國,這份夙夜憂惕的警惕性,兄弟極為佩服!”

    朱應楨笑了一氣,也道:“顧解元,咱們這位秦將軍忠肝義膽,不知道你們三元會是個文會,派人去打聽打聽也沒錯的。”

    顧憲成氣得夠嗆,當著兩位國公卻又發作不得,只好緊緊盯著秦林:“秦將軍若是磊落之輩,必定沒把咱們三元會以文會友的內容說出去吧?”

    “沒有沒有,屬下校尉雖然把你們說的抄錄來了,可本官是個粗人,你們說的那些之乎者也的,根本就不懂是什麼意思嘛!”秦林大大咧咧的把手一攤。

    哼,鄙薄淺陋的一介武夫!顧憲成心頭把秦林狠狠鄙視了一番,覺得逼得對方當眾承認不通文墨,總算小小的出了口氣。

    誰知秦林突然又摸了摸腦袋,非常老實非常誠懇的說:“就是因為本官不懂,也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商量幹壞事,所以只好把抄錄的內容交給了劉守有劉都督。嗯,對了,到現在他還沒告訴我那是些什麼話呢,本官回去倒要向他老人家請教請教。”

    我倒!顧憲成突然一陣犯暈,猛然明白了為什麼庚辰科不設庶吉士。

    三元會上,能對張相爺有好話嗎?而眾所周知,劉守有對張相爺可是跟得很緊哪!

    “怎麼,本官做錯什麼了嗎?”秦林一臉無辜的表情,只有瞳仁閃出幾分戲謔的笑意。

    徐文璧和朱應楨張口結舌,搞半天秦林丫的才是罪魁禍首啊,這軟刀子下的,都快把顧憲成戳成篩子啦!

    徐爵和陳應鳳則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什麼叫整人的最高境界,秦林秦長官是軟刀子捅人不見血,他娘的到頭來還裝無辜啊!哪兒像我兩個,走出去從官府到百姓都說是酷吏,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你、你!”顧憲成指著秦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一個勁兒的直翻白眼,出的氣多、進的氣少。

    虧得有孟化鯉、魏允中、劉廷蘭這幾位朋友幫他揉胸口,掐人中,顧憲成才緩過氣來。

    “顧兄,打點精神,咱們正人君子一定要和這佞小人、廠衛鷹犬鬥到底!”劉廷蘭正氣凜然的說。

    孟化鯉也道:“咱們憑一腔浩然正氣,必定能戰而勝之!”

    四名好友的手握到了一起,臉上神情那叫個視死如歸,彷彿馬上就要去天牢詔獄為國盡忠似的。

    徐文璧、朱應楨聞言哭笑不得,腦袋直搖,嘴裡連連嘆氣,這幾個所謂才子,真正才是百無一用啊。徐爵、陳應鳳則是一副看死人的眼神看著他們,被首輔帝師張居正記恨上了,還想翻身?你幾個狗屁倒灶的,等著撞破南牆吧!

    ……

    四名新科進士正氣凜然的結伴走遠,劉守有卻從後面得意洋洋的追上來了,看得出來,劉都督的心情非常之好。

    昨天秦林愁眉苦臉的拿了份抄錄呈給他,說是什麼三元會在聚會時說的話,像是黑話隱語,因師爺徐文長喝酒醉了,自己看不懂,只好呈給劉都督決斷。

    劉守有一看就笑得直打跌,哪兒是什麼黑話隱語?全是引經據典,而且出處都非常生僻,若不是劉守有這種名臣世家子,一般人還真不容易弄懂。

    再仔細看看內容,劉都督頓時如獲至寶:我靠,這三元會原來是三個解元搞出來的,裡頭的話不都拐著彎兒罵張居正嗎?

    劉守有哄秦林,說這是一個江湖幫會想在京城劫財,交五城兵馬司去辦就行了;等秦林一走,他背轉身,屁顛屁顛就去了相府… …

    果不其然,今天張相爺給這什麼三元會來了個辣的,而劉都督也得了張居正的一番褒揚,尋思著這番總算在相爺面前把秦林的風頭蓋過了,劉守有那是格外的心情愉快。

    “見過兩位國公爺,哦,這不是格象救駕的秦將軍嗎?”劉守有皮笑肉不笑的瞧了瞧秦林,故意告訴他:“唉,查清楚了,原來那三元會是幾個新科進士,拐著彎兒譏刺首輔張太岳的,方才張老先生拿本官好一番褒揚呢。可惜秦將軍不在跟前,否則本官就把你的勞也保舉上去嘛。”

    “哎呀,可惜了!”秦林裝出副懊喪的樣子,失悔不迭的抓著頭髮:“看來不通文墨著實誤事啊……”

    “承讓,承讓!”劉守有興高采烈大步流星的走了,沒注意到徐文璧和朱應楨等人怪怪的表情。

    兩位國公爺互相看看,東廠的兩位大頭子也互相看看,瞅著劉都督遠去的背影,大夥兒的表情那叫個奇怪呀:劉都督啊,無論如何咱們都是同朝為官一場,看你被耍成這樣子,叫咱們說什麼才好?你丫、你丫笨到家了!

    秦林仍是一副乖寶寶的樣子,“好像劉都督很開心啊?嗯,希望他每天都這麼高興,那就好了。”

    徐爵、陳應鳳齊刷刷的拱拱手,飛也似的逃走——受不了,實在受不了,再這麼下去咱倆遲早得瘋掉!

    徐文璧停下腳,像不認識一樣打量著秦林,從頭看到腳,從腳又看到頭。

    “老叔,您這是怎麼了?”朱應楨十分奇怪。

    徐文璧頭也不回:“看我這妹夫渾身上下,究竟長了多少個心眼。”

    秦林摸了摸鼻子,老老實實的答道:“不太多,也就五六、七八、十來個。”

    徐文璧把朱應楨一拖,兩位國公像兔子似的跑了,他倆終於也受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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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1 18:30:28
四六六章 秦林的禮物

    入夜,位於燈市口紗帽胡同的相府,輝煌的燈火映照著亭台水榭,飛簷斗拱的重垂樓台,遙望如同天上宮闕,門口威武的石獅和上面御筆親題的“敕建太傅府”,更是昭示著威嚴與榮耀。

    朱漆雙簷的大門口,則擠滿了京師的文武百官,車馬轎子擠得水洩不通,官高爵顯的自有人替他讓路,位卑職小的就只好一邊慢慢往前挪,一邊踮著腳尖朝相府裡面望,耳聽悠悠傳來的絲竹之聲,眼神中不無熱切。

    金榜一出,立刻轟傳京師:被萬曆帝稱作“元輔太傅張先生”,百官奏摺不敢直書姓名而以“太岳相公”為尊稱,甚至有儒生呼為“江陵聖人”的首輔帝師特晉左柱國太傅中極殿大學士張居正,他的兩個兒子又登上了庚辰科金榜,並且三公子張懋修勇奪新科狀元!

    相府大吹大打設置了歡慶宴會,公卿親貴、文武百官和京中儒林名士都來道賀,藉著替新科狀元道賀為名,實際上是要巴結一下執掌朝綱、位極人臣的張居正。

    張懋修、張敬修兩弟兄和秦林關係不錯,一個考上狀元郎、一個二甲第十三名,秦林當然要來道賀。

    這時候送禮的規矩大,生日有生日的禮物,過年有過年的禮物,秦林不曉得中狀元該送什麼禮,就讓師爺徐文長準備了兩樣,用檀木盒子裝了,自己提在手上,騎馬跑到相府門口。

    “秦林,秦老弟!”有個公鴨嗓子在人群中喊。

    秦林回頭一看,原來是老把兄張公魚張都堂,旁邊還有丘橓、別承南、雷士幀等幾個監察御史。

    哈哈,張公魚也在都察院打開點局面了,總算不再像前些天那麼形單影只,這倒是讓秦林放心了不少,就笑瞇瞇的和他們打招呼:“張老哥,各位御史都老​​爺,看起來大夥兒氣色都不錯啊?紅光滿面嘛。”

    “哪兒是紅光滿面?剛才和相府奴才爭了一通,這還臉紅脖子粗呢。”張公魚哭笑不得,把手板伸出來,前後翻了翻:“嚇,一底一面的門包,宰相家人七品官,這相府的奴才果真厲害!”

    普通官員給上司送禮,還得給上司家看門的家丁附送一份門包,這樣人家才肯替你呈給主人。其實門包並不是看門的獨吞,府裡從跑腿的、燒水的、往上一直到丫環、管家、甚至侍妾都要從中分肥。

    說起來,門包就和各衙門的陋規常例是一樣的,秦林能指揮錦衣軍餘收常例,這些達官顯貴的家丁,就找有求於自家主人的訪客收門包。

    門包可不是幾個小錢能打發的,往往是禮物價值的三成、五成,最高竟可以和禮物本身相等,送給主人多少禮物,就得附送相同價值的門包,這就叫做一底一面。

    張公魚他們剛才就是和相府的門政管事討價還價,爭得面紅耳赤。

    “哦,要不要我替你們找遊七說說?”秦林看了看,又笑道:“不過,看來是用不著了。”

    張公魚空著手,分明是談妥門包,已經把禮物交給管家了,孫承南、雷士幀也沒拿東西。

    現而今的規矩是不興由拜客自己提禮物進去的,都是先交給主人家的奴僕,然後客人揣一張禮單,把禮單遞給主人就行了。否則文人士大夫拜客,自己還提著包袱、扛著箱籠,像個什麼樣子?

    唯獨丘橓帶了兩名隨從,扛著兩塊長長的東西,約莫一尺寬、半寸厚、丈余長短,還拿紅綢子包著,不曉得是什麼玩意兒。

    “丘御史的禮物,怎麼不送進去?”秦林覺得奇怪,自己和相府關係匪淺,禮物又不沉重,親自提進去交給張居正就行了,這丘橓的禮物又大又笨重,不提前交給相府奴僕,偏要叫隨從吭哧吭哧的抬著,這不腦袋進水嗎?

    丘橓哈哈一笑,頗有幾分得意:“不瞞秦將軍,下官送的是一副木刻對聯,字句都是下官自己揣摩的,所以要親自送進去。”

    張公魚、雷士幀、孫承南幾人都是笑著搖了搖頭,這丘橓比旁人更加奸猾,別人送金子銀子珍珠寶貝,他送一幅對聯,成本上不知低了多少,而且對聯不值錢,自己拿進去,就連門包也省下了,這算盤打得劈啪作響啊!

    互相問問,大傢伙送禮都是公開的,倒也無所避忌:張公魚送了文房四寶各兩套,湖筆、微墨、宣紙、端硯,筆、墨、紙都不值錢,硯卻是宋微宗題款的松文盤龍古硯台,一方就要值一千兩銀子。

    雷士幀、孫承南兩個都老爺沒什麼錢,分別送的玉石鎮紙、玉石筆筒,價值不過七八十兩銀子。

    “對了秦老弟,你送的又是什麼?”張公魚瞅了瞅秦林手上提的檀木盒子。

    “金子打的小玩意兒。”秦林笑了笑,想起徐老頭子把禮物遞給自己的時候,表情很有點怪異,就尋思老瘋子是不是又抽風了。

    秦林提的盒子看起來分量不重,就算裝的全是金子也值不了幾個錢,張公魚也就不再問,曉得老把弟和相府很有些首尾,也不差明面上送的這點兒禮物。

    這傢伙在相府進進出出多少趟了,就算空著手來也沒什麼,今天提東西主要還是個禮信,禮尚往裡來嘛。

    站著一會兒,又遇到了吏部尚書王國光、戶部尚書張學顏、兵部左侍郎代掌部務曾省吾、禮部尚書潘晟、工部尚書李幼滋、錦衣都督劉守有、薊遼總督耿定力、薊鎮總兵官戚繼光等老熟人,一個個對秦林都熱情的很,只是人多嘴雜無法深談,互相之間也就寒暄幾句,就各自朝著相府裡頭走。

    秦林注意到京師車營參將俞大猷並沒有來,這位老將軍還是一如既往的牛脾氣。

    新科進士倒是來了不少,禮部會試的會元、殿試榜眼蕭良有就拿著卷書畫之類的東西,由眾多同榜進士簇擁著走過來了。

    “蕭榜眼,你好啊。”秦林笑瞇瞇的,故意大聲打招呼,“顧兄、孟兄、魏兄、劉兄怎麼沒有來呀?本官讀書有些不解的地方,還想向幾位解元公請教呢!”

    秦林執掌北鎮撫司,對顧憲成等人的動向瞭如指掌,據北鎮撫司屬下錦衣密探匯報,顧憲成、孟化鯉、魏允中、劉廷蘭等人自稱要“以氣節相砥礪,絕不屈服於廠衛鷹犬,絕不低眉折腰事權貴”,說白了就是下要和秦林對著幹,上要和張居正對著幹。

    他為什麼明知故問?

    正準備往相府裡頭走的王國光、張學顏、曾省吾等六部堂官,聞言腳步一頓,被秦林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提醒,立刻注意到顧憲成等人沒有來。

    這群江陵黨的大佬齊齊皺了皺眉,倒是沒說什麼,各自走進了相府。

    蕭良有見狀萬般無奈,朝秦林一揖到地:“顧兄他們一時激憤,如有得罪,小弟替他們向秦將軍道個歉,還請秦將軍將來手下留情。”

    傳臚大典上朝廷就宣布了,新科進士不錄庶吉士,全都直接放六部觀政,所謂觀政就是實習,讓飽讀詩書的進士們在部堂衙門學習怎樣處理實際政務。

    顧憲成等人到現在還死不悔改,江陵黨的尚書侍郎們沒注意到這群小角色的動向就罷了,偏偏現在秦林故意點破這層窗戶紙,等他們到各部觀政,那還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榜眼蕭良有倒是個厚道人,本來和顧憲成不大對付,前段時間還有點互相爭風、別苗頭的意思,可現在顧念到同榜之誼,還替他們求情呢。

    旁邊有幾位曉得秦林脾氣的,都肚子裡好笑,咱們秦長官可是號稱“以德報怨”、“寬宏大量”啊,顧憲成得罪了他,不好好報答一番豈肯輕輕放過?蕭良有替顧憲成求情,搞不好連自個也搭進去!

    新科進士當中有幾個格外乖覺的,已主動離蕭良有遠了點兒。

    沒想到秦林倒是呵呵笑著拍了拍蕭良有的肩膀:“你這人……不錯,哈哈!倒是交朋友得注意點兒,太老實怕要吃虧,別人拿你做了墊腳石,你還不知道呢!”

    那幾個忙不迭躲開的進士,面皮就有些發紅了。

    蕭良有還準備說什麼,被同伴挽著手拖開了,走老遠才小聲告誡他:“蕭兄和廠衛鷹犬廢什麼話?秦某人陰險毒辣,咱們有大好前程,犯不著和他硬碰。”

    “愚兄看來,秦將軍也並非傳言中的冷酷無情。”蕭良有自言自語道。

    秦林慢慢走向大門口,一眼就看見大管家遊七,站在台階下面迎客,見了諸位客人就熱情的招呼,只不過笑容裡頭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那就各人心照不宣了。

    宰相家人七品官,到遊七太爺這裡又豈止七品官?戚繼光是邊關大帥、武職一品,竟然笑嘻嘻的和遊七見禮,口口聲聲稱他“遊賢弟”;曾省吾等部堂大員,畢竟端著文臣的架子,不像戚繼光那麼拉得下臉,但也和遊七客客氣氣的。

    等秦林秦林走到跟前,遊七腰板忽然嘩地一下軟下來,頓時把大夥兒嚇了一跳,因為他和尚書大員見禮也沒多恭謹,所以他突然把腰一彎,別的官員還以為是不小心閃了腰呢!

    “小的遊七見過秦將軍!”遊七把腰哈得極低,臉都快垂到秦林鞋面上了,也虧他這把年紀,身段還柔軟靈活能屈能伸,沒丟下做家奴的看家本領。

    秦林嬉皮笑臉的打個哈哈:“老遊還是這般拘禮,你要是閃了腰,本官哪裡出得起湯藥錢?”

    遊七一本正經的道:“老奴一見秦將軍就如沐春風,莫說閃了腰,就算病入膏盲,見了將軍金面也就好了,比吃了仙丹還靈驗。”

    “合著我是人參娃呢?”秦林笑瞇瞇的跨進了相府門檻。

    後面排著的官員見這一幕,齊齊把舌頭一吐:都曉得相府大門永遠對秦長官敝開,可誰也沒想到,相府大管家遊七在他面前,竟是這般恭謹!

    秦林倒沒覺得有什麼,管家再大那也只是個家奴,能和姑爺比嗎?嘿嘿……

    抬腳沒走幾步,就聽見後面吵起來了,回頭一看,丘橓被相府幾個門子擋在一邊,遊七還是笑瞇瞇的迎客,官員們魚貫而入,大家都對丘橓視而不見。

    剛才丘橓領著隨從,抬著副木刻對聯朝里頭走,結果相府家丁說他沒給門包,就給攔下來了。

    “我這是自己題的對聯,送自撰的詩詞字畫,從來不作興帶門包的!”丘橓理直氣壯。

    那看門的家丁嘻嘻一笑:“丘御史,別人的詩詞字畫都是薄薄的紙捲兒,您這還得雇了人抬進去,幾十上百斤的東西不給門包,咱們可沒這規矩啊!”

    丘橓啞然,他一心要出個風頭,特特為為做了木刻對聯抬看來,和別人詩詞字畫薄薄一卷大不相同,沒想到卡在門包上面了。

    “丘老弟,不就門包嗎?別計較了,本都堂借給你。”張公魚說著就要掏銀子。

    “不二價,五百兩。”家丁還是笑嘻嘻的,看他們白愣著眼睛,還扳著手指頭解釋:“相府門包的慣例是一斤禮物十兩銀,您帶的這玩意兒,怕不有七八十斤?咱給打個折扣,算五十斤吧,一五得五、十五二十,正好五百兩玟銀。”

    五百兩對張公魚算不得什麼,稍微愣怔了一下就繼續往外掏銀票。

    可他要說替丘橓出吧,丘橓就順水推舟答應了,偏偏前頭隨口說是藉,丘御史這可不樂意,東張西望的看見秦林站在門內,連忙求告:“秦將軍,您看起……”

    秦林微微一笑,丘橓這做派他有點瞧不起,不過看張公魚的面子,還是自己從懷裡摸張銀票,衝著家丁道:“這位丘御史宦囊清苦,我替他出了銀子吧。”

    “哪兒能要秦將軍的錢?小的該死了!”那家丁連忙打自己耳光,可憐巴巴的看著門口的遊七,又看看秦林。

    “拿去,賞你們喝酒。”秦林笑著塞進他懷裡。

    遊七曉得秦林手指縫裡漏下點就是成千上萬的,根本不在乎這點,便朝那家丁點點頭,家丁這才千恩萬謝的收下,又是替秦林磕頭,又是說好話,格外小心恭敬。

    丘橓這才順順噹噹的把木刻對聯扛進去,有些不好意思,嘮嘮叨叨的說家丁太不給面子,連秦將軍的錢也敢收,咱們大可以不必給他的。

    秦林曉得此人是耿定力的門生,現在又是張公魚在都察院的下級,便也不和他這種小里小氣的人計較,隨口扯個淡就把這事揭過去。

    丘橓倒是鬆口氣,心頭直叫僥倖。

    江陵相府正堂,張居正頭戴忠靖冠、身穿燕服,滿面春風的與有資格進入正堂的貴賓們寒暄,張敬修、張嗣修、張懋修等幾個兒子在父親身後井立。

    這裡頭官職最小的,就是剛剛升到三品錦衣衛指揮使的秦林了,雖然功勞極大、聖眷優隆,又在相府常來常往的,此時也只能忝陪末座。

    能做到相府正堂,那就是天大的面子,外頭的官員又是羨慕又是嫉妒,要知道這時候正堂裡頭坐著的,幾乎有了大半個大明朝廷啦!

    秦林可能是唯一想快點溜出去的,他本來準備送了禮物,就溜到後院去見見張紫萱,結果他這種拉風的傢伙,就像夜空裡的螢火蟲一樣引人注目,被相府另一位管家姚八帶到了大堂上坐著,看著一堆老頭子,對面還有個劉守有時不時投來不懷好意的目光。

    他心猿意馬的喝著茶,屁股上像長了釘子,只恨沒逮到空檔溜出去。

    管家姚八走到張居正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張相爺細長的眉頭一挑,微微點了點頭。

    丘橓興高采烈的走上來,兩名隨從扛著禮物跟在後面。

    這麼長的禮物,很快吸引了諸位貴賓的目光,都猜測送的是個什麼東西。

    “卑職手撰對聯一副,恭祝江陵相公輔佐我大明天子萬萬年!”丘橓跪著行禮,站起來就親手把對聯上蓋著的紅綢子掀開了。

    好一副金漆對聯!只見黑底漆油光可鑑,上頭亮閃閃的金字:上相太傅,一德輔三朝,功光日月;狀元榜眼,二男登兩第,學冠天下!

    這對聯字句真正妙不可言哪,張居正為相,拜太傅,輔佐嘉靖、隆慶、萬曆三朝,功勞與日月爭輝,而日月合在一起又是個“明”字,正是大明朝的國號;下聯說張懋修、張嗣修分別為狀元榜眼,家學淵源冠絕天下,正應著今天的景兒!

    “好、好、好!”張居正連說三個好字,立刻吩咐姚八把對聯掛起來,就掛在正堂大門兩側。

    丘橓頓時心花怒放,高興得非比尋常。

    眾位貴賓也竊竊私語,恐怕這禮物是今天最為別出心裁的吧,丘某人真正會溜鬚拍馬,不花什麼錢卻討得了相爺歡心。

    這些個貴賓,都是事先把禮物交給相府奴僕的,只有秦林提著個檀木盒子,跑到正堂上來了。

    劉守有坐在對面,看看秦林那盒子估計不值錢,存心要他難堪,故意問道:“不知秦將軍帶了什麼禮物,可以給咱們看看嗎?”

    張居正聞聲便投來了目光,他也好奇秦林這傢伙會送什麼。

    “呵呵,一點薄禮不成敬意。”秦林笑著掀開了盒蓋,裡面是黃金打的一隻鹿,和一隻振翅欲飛的大雁。

    嘶——從劉守有開始,直到張四維、申時行,齊齊抽了口涼氣,張敬修、張懋修兄弟面色改變,張居正的修眉則擰成了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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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七章 水果鋪子

    秦林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又摸了摸自己的臉:咱臉上沒長花呀,稱們幹嘛擺出這副樣子,一個個像是被魚刺卡在了喉嚨裡?呃,莫非是兩樣禮物不對路?

    太不對路啦!秦林被徐老瘋子擺了一道。

    單單是金鹿,可以說是秦失其鹿、逐鹿中原的鹿,代指天下;也可以按諧音通“祿”,福祿壽喜的祿。不過和大雁配成禮物,那就只有最後一層意思了:聘禮!

    《詩經》有云:“野有死麋,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這人在野外撿了頭鹿,就拿白茅包裝起來,送給美眉做禮物,故後世又以鹿為聘禮。

    同時因為大雁飛越千山萬水,雌雄不離不棄,象征夫妻永結同心,所以上古納聘又執雁為禮,送聘禮又叫“委禽”,正所謂“委禽奠雁,配以鹿皮。”

    詩經屬於儒家的四書五經,在座的官員不要說張居正、申時行這些文臣,就算武官當中的錦衣都督劉守有也是名臣世家子,戚繼光則素稱儒將飽讀詩書,哪兒會不知道送鹿和雁的意思?

    秦林在南京同時娶兩妻,坐享齊人之福,這事兒早已盡人皆知,如果再娶相府千金,那也只能是平妻了。

    妾通買賣,地位等同於奴僕,若是娶官宦世家女為妾,比發到教坊司好不了多少,屬於相當嚴重的侮辱——所以徐階徐閣老把孫女給嚴世蕃兒子做妾,才被世人看作忍辱負重的典範。

    平妻只比妾的地位稍高一點,但和正妻還差著老遠,張居正如今的權勢地位實乃大明朝的攝政王,親王尚且屈居其下。誰要說娶他女兒做平妻,簡直無異於羞辱,並且還是在慶祝兩位張公子,登上金榜的宴會之前,諸位大臣的眾目睽睽之下!

    旁人都替秦林捏著把汗,唯獨劉守有心頭那個樂啊,眼巴巴的看著張相爺,就等著相爺一聲大喝,將秦林亂棍打出。

    張居正臉上神色陰晴不定,沒有忙著把秦林趕走,而是滿懷狐疑的往窗外看子看。

    幾乎在看到那金鹿、金雁的第一時刻,張老先生就揣測是不是女兒和秦林串通起來,趁著慶祝她兩位兄長登科、百官雲集的時候,玩一齣逼宮的好戲。

    上次張紫萱站的那處假山亭閣,燈火燦爛照耀如同白晝,亭中空無一人,並不見她的身影,又看看秦林笑嘻嘻的樣子,張居正頭一次這麼為難:如果順勢把女兒嫁給秦林做平妻,未免有失帝師首輔的身份,又是在慶祝兩個兒子登科的時候,傳出去也顯得格外奇怪;拒絕吧,秦林擁護新政,辦了許多有利國計民生的大事,最近又立下護駕大功,更重要的是,女兒紫萱的心思……

    ……

    張居正這一猶豫,百官都看出道道來了,頓時人人咋舌:相爺沒有立刻把秦林趕出去,難不成還真有把掌上明珠,嫁給秦林做平妻的考慮?

    且不說傳言相府千金天姿國色,娶了她之後必將得到江陵黨的助力,那也不得了啊!

    劉守有心頭那今後悔呀,張居正吩咐將秦林亂棍打出去,那當然好,可萬一他竟然答應了,劉都督可真想買塊豆腐一頭碰死——讓你多嘴!

    場面一下子變得極為尷尬,相府正廳裡的空氣像是凝固了,人們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張居正倒豎修眉,丹鳳眼盯了秦林一下,心頭暗想:“好你個小子,趁著慶祝敬修、懋修登科,朝廷大員都在的時候,故意叫老夫下不來台呀!老夫又豈能為你這點小伎倆所逼?哼哼,紫萱那裡,老夫原說不管了的,你自己要找上來討沒趣,她也怪不得老夫!”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相反,天底下老丈人看女婿十個有九個是不順眼的,張居正也不例外,太岳先生把袍袖一摔,就待把秦林轟出去。

    戚繼光卻會察言觀色,他和相府管家遊七、姚八交好,約略曉得點兒內情,見張相爺要發火,倒是替秦林捏把汗——殊不知別人怕極了帝師首輔,秦林卻是臉皮厚如城牆,別說張居正罵他幾句,就算拿大棍子打,都還打不走呢。

    可戚大帥不知道啊,心頭急得有如貓抓,虧得他熟讀孫吳兵法,胸羅甲兵、諳熟六韜,眉頭一皺立刻計上心來,搶在張居正前頭問道:“秦將軍,你這金鹿、金雁,究竟是送給張老先生呢,還是兩位張公子?”

    他在說到兩位張公子的時候,特意加了重音。

    不過這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秦林本來就是賀兩位朋友登科的,根本也不曉得他們鬧什麼玄虛,也就老老實實回答:“實是送給兩位張世兄的。 ”

    聽的這話,戚繼光笑瞇瞇的坐下去了,滿堂達官顯貴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好一招霸王卸甲、脫袍讓位、移花接木、李代桃僵,戚帥威武!

    ……

    張敬修和張懋修互相看看,張敬修笑瞇瞇的道:“愚兄膝下只有兩個兒子,三弟則有位侄女,今年剛滿周歲,不知秦賢弟的公子今年幾歲,生辰八字如何?若是八字相合,就結一門娃娃親也無妨。”

    什麼? !秦林嚇了一大跳,曉得是被徐文長坑了,原來按古制,鹿和雁是定親的聘禮!

    饒是這傢伙臉皮厚如城牆、硬過鋼板,這時候也鬧了個大紅臉,吭哧吭哧的道:“我、我還沒有兒子……”

    張敬修忍俊不禁,張懋修促狹的眨了眨眼睛,故作失驚:“哎呀,秦賢弟倒是會未雨綢繆,不過令公子未曾降生,這生辰八字都沒出來,咱們要結兒女親家,似乎還稍微早了幾年。嗯,敢是指腹為婚?不知尊夫人懷胎幾月了?”

    徐老瘋子我要殺了你!秦林鬧得面紅耳赤,只好老實回答:​​“這個嘛,好像、好像還沒有喜……”

    “嘖嘖,秦賢弟實在太心急了點。”張懋修擠眉弄眼的直樂。

    在座的達官顯貴們聞言立刻哄堂大笑,指腹為婚的倒也常有,可連喜信都沒有,就急吼吼的要結兒女親家,秦林可算古往今來第一號急性子了。但看著秦林的目光,卻不像的笑容那麼輕鬆,不少人開始重新審視這個新進崛起的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秦將軍了。

    聽口氣,如果秦林有兒子的話,身為宰輔之子、又剛剛奪得新科狀元的張懋修,是很樂意和他結成兒女親家的,連張居正也沒表示反對……

    張居正把袍袖一甩,衝著秦林厲聲喝道:“插科打諢,真是個潑皮無賴,還不快滾!”

    仔細看,張相爺雖然板著臉,嘴角卻一直在抽動,顯然是強忍著才沒笑出來,心頭暗道:小子,你倒是堅持到底啊?看老夫不收拾你!

    老泰山啊,我哪兒無賴了?我一直很認真的好不好,尤其是對紫萱,嘿嘿……秦林奸笑著衝張居正作了個揖,就自動滾蛋了。

    咱們秦長官可不會老老實實滾出相府,他賊頭賊腦的,沒多久滾啊滾的,就溜到後院去了。

    ……

    和正式通報有人帶路不同,偌大的相府,秦林雖然趟熟了,沒人帶路也不知道張紫萱在哪幾呀!

    沒頭沒腦的亂轉一陣,雖然相府燈火輝煌,這晚上也有點不辨東西,秦林又不好問人。

    忽然聽見鶯聲燕語,見是張紫萱身邊的兩名貼身丫環從花間石徑走過來,他才滿臉堆笑,走上去唱個喏:“兩位妹妹,你家小姐在哪兒?”

    兩位丫環掩著口,嘻嘻的直笑,就是不答話。

    “那沒頭蒼蠅啊,也不知認了多少姐姐妹妹?懷琴、司棋,你們可不要被他騙了哦!”清朗動聽的聲音,就算帶著幾分戲謔,在轉了半天的秦林聽來卻不啻仙樂,幕然回首,燈火闌珊處張紫萱分花拂柳,青絲如瀑、白裙勝雪,正盈盈而笑。

    懷琴、司棋兩個掩口直樂,明明是小姐自己快要被這位秦將軍騙走了呢,偏要拿我兩個頂缸,真是賊喊捉賊啊!

    不過張紫萱外柔內剛,頗有乃父之風,她倆可不敢辯解,嘻嘻笑著趕緊溜走。

    秦林瞅瞅四下無人,一個箭步就衝上去,老實不客氣就把人家相府千金的手兒握著,嘿嘿的壞笑:“我才不騙什麼姐姐妹妹呢,那不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騙了你一個,什麼懷琴啊司棋的,不都得成我老秦家的人?”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這麼臭不要臉的!”張紫萱白了他一眼,臉兒有些發紅,掐了他一下:“有賊心沒賊膽,剛才你怎麼不堅持到底,咬定鹿和雁是給我父親的?”

    秦林壞笑著,附到她耳邊低聲道:“我哪兒敢?我怕首輔帝師太岳先生,把毛腳女婿充軍發配,那就嗚呼哀哉啦!”

    燈火映襯,張紫萱笑靨如花,瑩白如玉的臉蛋上微有紅暈,耳垂晶瑩玉潤,直叫秦林心旌搖動,忍不住含住她耳垂舔了一下。

    “討厭!”張紫萱趕緊把他推開,一顆芳心卻是砰砰亂跳,早已失了方寸,忽然想到剛才問起的那句,強自鎮定,深邃明亮的大眼睛微微瞇起,壞壞的一笑:“秦林,我問你,剛才不是說什麼芝麻、西瓜,哼,且不提把我比成西瓜未免不倫不類,就是你那徐大小姐,難道也是芝麻?”

    秦林想了想,一本正經的道:“那是香瓜。”

    “另外還有青蘋果、水蜜桃對不對?”張紫萱忍不住踩了秦林一腳:“你開水果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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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八章 前倨後恭

    “哎呀媽呀,秦長官饒命,饒命吶!”

    秦林回家之後不久,徐文長淒厲的喊叫聲,就劃破了京城寂靜的夜空。

    大廳之中,老瘋子徐文長頂著一頭亂糟糟,如同鳥窩的花白頭髮,像猴子似的跳來​​跳去,動作靈活得根本不像今年近花甲的老頭兒。

    他頜下那撮黃不黃、灰不灰的鬍鬚零零落落,不復之前的茂盛,空中還有幾根鬍子隨風飄飄蕩蕩。

    秦林緊追不捨,“老瘋子,老子早看不慣你那幾根黃毛了,今天不把你鬍子全拔了,難消爺心頭之恨!”

    陸遠志、牛大力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闖禍精,也幫著秦林圍追堵截。原以為徐文長插翅難飛,哪知這老瘋子體力實在好得過分,也不知他乾瘦的身體裡哪兒來的力氣,被三個棒小伙子攆得雞飛狗跳,居然半天都抓不住他,最後倒是秦林他們三個先累得直喘粗氣。

    趁著秦林累得不行,徐文長一疊聲苒喊冤叫屈:“長官,老頭子也是為了您好啊,張家小姐年方十八,也老大不小了,您趁早和老泰山挑破窗戶紙,免得節外生枝嘛!”

    “我看你才節外生枝!”秦林狠狠瞪著徐文長,嘴裡直喘粗氣。

    他也知道徐文長是替自己著急,畢竟這時候十六歲上下出嫁屬於平常,張紫萱十八歲了,已經算得上“剩女”。所以老瘋子就借送禮物,搞了當眾逼宮的一齣戲,和別彆扭扭的老泰山徹底攤牌。

    可秦林不這麼想啊:你妹的,十八歲才剛剛成年好不好?老子有的是時間和張相爺,哦不,是老岳父軟磨硬泡,用得著你徐文長來瞎攪和?

    皇帝不急太監急嘛!

    “聽著,老子的事情自己會辦,用不著別人亂摻合!”秦林看看也差不多鬧夠了,徐文長的鬍子也拔了一小半,就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徐先生,再有下次的話,你那鬍子就一根不剩了!”

    徐文長唯唯稱是,臉上仍舊帶著點嬉皮笑臉,心頭卻是一凜,秦林這話裡頭的意思,他也明白了十足十……

    雄略之主,權柄自持、方略獨斷,他需要能輔佐謀略、出謀劃策的劉伯溫,而不需要找個代替他做出決斷的諸葛亮。

    秦林不是阿斗,好在秦林對徐老頭子還是相當看重的,以近乎開玩笑的方式,劃出了各自的範圍,這件事便就揭過,徐文長也就鬆了口氣。

    ……

    “餵,你們半夜三更的搞什麼啊,還睡不睡覺啊?”徐辛夷穿著件家居的夾衣,帶著侍劍和幾名女兵走過來,很有些不滿。

    曉得秦林是去相府,少不了和那位千金小姐相會,徐大小姐未免有些酸不溜丟的,夜裡滿心打算要在臥榻之上重整旗鼓,和秦林再決雌雄,結果等了半天聽到廳上一陣喧鬧,她就氣鼓鼓的帶著丫環跑過來了。

    徐文長一見大小姐,頓時就矮了三寸,縮頭縮腦的想開溜。

    陸胖子是沒事還要找事的闖禍精,哪里肯放過他?端著張胖臉,立刻開打小報告:“啟稟夫人,這個老瘋子不安好心。咱家長官讓他準備給相府的禮物吧,他準備了一隻金鹿、一隻金雁,就是《詩經》裡頭下聘禮的古制,這不存心搗亂嗎?”

    “秦林,今晚有沒有和紫萱妹妹見面哪?”徐辛夷瞇起了眼睛,在秦林身上嗅來嗅去。

    秦林心虛,趕緊躲開:“你屬狗的?再說了,好像今天這事兒……”說著他就一臉無辜的指了指徐文長。

    老瘋子曉得自己大難臨頭,趕緊腳底板抹油,加速逃竄。

    哪裡走得了?徐辛夷一聲令下,侍劍等幾名女兵已把老瘋子叉手叉腳的抓住,饒是徐文長智計百出,也只能望空感嘆:最毒婦人心,這番吾命休矣!

    徐辛夷叉著腰,睜著杏核眼四處瞧:“治瘋病的銀針呢?”

    “沒帶啊。”陸胖子無奈的攤著手。

    徐文長一臉慶幸,這次真是佛菩薩保估啊!太上老君觀音菩薩如來佛祖元始天尊,保佑俺徐某得脫此難,豬牛羊三牲福禮祭奠……

    哪曉得胖子突然咧著嘴壞笑,臉上肥肉一抖一抖的:“不過有梅花針。”

    我靠,梅花針是給病人挑膿包、血腫用的,又粗又大,紮下去還得了?秦林渾身惡寒,朝胖子一豎大拇指。

    徐文長投向陸胖子的眼神充滿了幽怨:你、好、毒~~

    有陸遠志和牛大力兩個闖禍精就夠嗆,還多了徐辛夷這女魔頭和手下一群娘子軍,老瘋子被攆得哎喲皇天的鬼叫,一把老骨頭都快被拆散了。

    秦林瞧著徐辛夷大逞威風,心下卻是若有所思,還是張紫萱說得對,瞧見“香瓜”,他又有點想“青蘋果”了,酸酸甜甜的小青黛……

    ……

    暖風頻吹運河兩岸,楊柳枝隨風輕舞,繁忙的京杭大運河最北段通惠河上,華北地區春表夏初暖融融的日頭把船工、縴夫們曬得額頭直冒細汗,全身每一塊筋骨都舒活開了,號子喊得格外得勁兒。

    好一派充滿生機的人間四月天!

    眾多運載漕糧和旅客的漕船之中,一艘形制奇巧的官船格外引人注目,且不說重樓飛簷、雕粱畫棟,就連兩側的船板都被桐油刷得鋥光瓦亮,岸上替它拉縴的縴夫,也不像別的船光著脊背、穿件破爛衣衫,而是一水兒的藍褂、黑褲,腰扎白手巾,齊齊整整。

    甲板上,​​四名勁裝女子奼紫嫣紅,或英氣勃勃,或嬌憨可愛,容貌各擅勝場,趴在欄杆上看著與金陵迥異的北地風光,互相嬉笑打鬧。殊不知自己也成為了運河上一道覯麗的風景線,吸引了南來北往旅客的目光。

    官艙之中,青黛一襲淡青色彩花邊的裙子,頭髮隨意的挽起,斜斜的插著一根筷子當作發釵,俏皮可愛中更增清麗之色。

    只不過此時小丫頭低垂著頭,約略帶著點嬰兒肥的娃娃臉,帶著幾分若隱若現的不耐。

    因為同船北上的三嬸沈氏,正在旁邊喋喋不休:“大姑娘,也不是嬸兒說你,姑爺既做了大官,怎不提攜你父親,叫他還在四川蓬溪做化品芝麻官?就連你三叔,也是荊王保舉的,秦哥兒沒出什麼力吧?做大婦,就要有大婦的樣子,該爭的還得爭……”

    嗯,嗯,青黛老老實實的答應著,手玩弄著衣角,眼睛盯著腳尖的繡花鞋,那些話卻是左邊耳朵進、右邊耳朵出,半句也沒記在心上。

    這一路上啊,三叔和三嬸不停的說這說那,可憐的小青黛,耳朵都快吵得聾掉啦!

    李建方任憑老婆嘮嘮叨叨,自己端坐在太師椅上喝茶,擺出副穩坐釣魚台的樣子,卻是專心專意聽著青黛的回答。

    從嶄州到京師這五千里路上,李三爺可把秦府叔老爺的架子擺足了,嶄州出發走長江水路到南京,是湖廣錦衣衛千戶石韋石大人派的錦衣校尉;到了南京就接到消息,侄女婿秦林又升了官,應天府尹王世貞的公子王士碟帶了禮物託他們轉送,言語格外客氣,又有庚字所百戶韓飛廉鞍前馬後的奉承,就連魏國公也招他們進府,吃了酒,託他們帶東西給徐辛夷;等接了青黛從揚州轉進大運河,那揚州知府歸慕光親自接風、漕運總督李肱派大管家拿帖子來拜,更是可把李建方兩口子興頭得不行。

    連這艘船和一應花費,都是漕幫準備好的,船老大竟是漕幫的一位紅旗大管事,漕運總督李肱又給沿途軍兵發了火簽,結果運河上過鬧、翻壩,別的船排隊排兩三天,這條船一到就直接過去,沿途漕軍的把總、千戶都是拿手本、報履歷、跪接跪送。

    李建方兩口子本來對功名利祿就看得重,這下子越發來了興頭,一尋思不都​​是沾侄女婿秦林的光嗎?青黛是個老實疙瘩,不會邀寵、不會替娘家要這要那,咱們做叔叔、嬸嬸的就得多教導教導她嘛!

    這不,沈氏口口聲聲替青黛老爹李建中說話,可畢竟忍不住,拐彎抹角的就把自己丈夫也搭上了。

    李建方聽她說得太露骨,咳嗽兩聲,把茶碗給放下了:“咳咳,青黛侄女啊,別嫌你嬸婦道人家話多,論起來叔叔嬸嬸當初對秦哥兒也不錯吧?原來他還在醫館當學生,別人都不待見,唯獨叔叔見他天庭飽滿地格方圓,絕非池中物,所以你爺爺問起你們倆的婚事,三叔我是力排眾議,一力支持呀!”

    得,當初李建方巴望青黛嫁給荊王世子朱由樊,恨不得一口把突然冒出來的秦林活活咬死。等秦林扶搖直上,這話裡話外就全變樣了,前倨後恭一至於斯。

    青黛忽然抬起頭,衝著李建方甜甜的一笑:“知道了啦,叔叔嬸嬸看人最準了,從來不計名利,我一定會對秦哥哥說的,其實呢,秦哥哥為人很好的,就算有什麼誤會,他一定不會記在心上,只念別人的好呢。”

    李建方和沈氏互相看看,都有點臉紅了。

    ……

    碩大的硬帆吃飽了東南風,船速本已很快,那些縴夫還一個勁兒的喊著號子賣力氣,拉著官船不停超過別的船,而別的糧船、客船也都主動避讓,替它讓開水路。

    “奇哉怪也,這艘船又沒打官銜燈籠,看起來不像官府家眷船,怎麼別的船都乖乖避讓?”

    將近京郊東便門,另一艘船上,幾位文士打扮的人瞧著青黛所乘的大船,頗覺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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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九章 武狀元

    東便門這邊遊船上七八名年輕人,雖然都穿著長衫、扎著方巾,但一個個身材魁梧,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輩,絕非尋常的讀書人。

    好色而慕少艾,都朝著對面駛來那艘漂亮官船上看,對著甲板上四名侍女評頭論足,談些風流韻事。

    “風流韻事?諸位就別白日做夢啦!”內中一位國字臉、劍眉星目的大漢忽然發笑:“沈兄,咱們雖沾著進士兩個字,其實和士林君子們八竿子都打不著,也學他們坐著遊船泛舟運河賞花,忒也惹人笑了。這風流韻事也是那些風雅人兒才有的,咱們這群大老粗就別指望啦!”

    姓沈的身量不高、身材不壯,眉眼有幾分滑溜,聞言就笑道:“俞兄,咱們武進士雖然不值錢,總算和人家是庚辰科的文武同年,他們游得,咱們為什麼不能遊?何況文武殊途同歸,豈不聞出將入相麼,劉狀元尊翁以文臣世家之後,而居武職一品,執掌錦衣親軍,便是吾等表率啊!”

    “文武同年,那也得看別人認不認!”姓俞的大聲說著,神色間帶著幾分抑鬱難伸之氣。

    這艘船上的青年都是庚辰科的武進士。

    大明朝文貴武賤,文進士有傳臚大典,凡是金榜題名的立刻就在家里或者客棧升起公座,隨從叩拜參見,走在街上人人都說是文曲星來了,何等榮耀!

    這群武進士呢,同是庚辰科出身,和人家是文武同年,可不要說什麼傳臚大典了,就是走在街上都沒人理會。出去拜客吧,別人先是一聽進士二字就眼睛放光,等弄清楚前頭還多了個“武”字立馬笑臉就垮了。

    兵部傳見,出來叮,郎中都是眼睛長在腦門上的,尚書侍郎的面前見不到,這群武進士在京城別說什麼顏面風光了,簡直是放屁也不響!

    這不,出來游船吧俞諮皋是一肚子的怨氣,他父親病重做兒子的本該留在榻前侍疾,老爺子卻舞著大棍子,把他趕出來和同榜朋友一塊遊船,心裡能好過嗎?

    沈有容察言觀色就知道朋友想著什麼,心頭喟嘆一聲低低的道:“俞兄還不明白令尊苦心?令尊武功兵法不遜戚帥,然而一生中七次蒙冤受屈、四次貶官奪蔭、一次含冤入獄甚至差點兒被開刀問斬,都是吃了'倔強'二字的虧,他不想你重蹈覆轍啊!咱們今科的狀元郎劉承禧劉兄,乃錦衣劉都督之子,你藉這同榜之誼……”

    俞諮皋知道朋友說得有理,可想到父親病勢凶險,就怎麼也樂不起來,以他對老爺子的熟悉,覺得很有可能父親是在用一口真氣強撐,

    被各位武進士眾星捧月般圍在中間,神色十分驕傲的白臉青年就是劉守有之子、新科武狀元劉承禧。

    他倒是興致很高,雖然武進士的頭名並沒有正式的狀元稱號,但早就俗稱武狀元了。此次庚辰科,首輔張居正的兒子張敬修奪得狀元,他作為錦衣都督劉守有的兒子,奪得武狀元,這文武交相輝映,一時傳為佳話呀!

    的確武狀元連文狀元的腳指頭都不如,甚至含金量不一定比得上一個舉人,以劉守有的身份地位,也只在家裡隨便擺了幾桌,親信下屬和親朋好友慶祝一番就算完了,可畢竟有了武狀元的身份,劉守有要走門路提拔自己兒子,也更加名正言順不是?

    “這四名侍女麗色姝異,各擅勝場,不知哪位才是巨眼識英雄的紅拂女,咱們之中有沒有攜美夜奔的李靖李衛公?”劉承禧談笑風生,看了看對面船上英氣勃勃的四女,理著腰間寶劍的劍穗,故作倜儻瀟灑之狀。

    “那自然是武狀元劉大哥您了!”沈有容極會拍馬屁,大聲道:“名臣世家,允文允武,將來必為咱們大明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走到哪裡不是美人青目?”

    劉承禧哈哈大笑,一時間萬分得意,他相貌也只能說過得去,不算醜,不過憑藉錦衣都督劉守有的權勢地位,無論京師教坊司、胡同里的勾欄院,還是正陽門外的南戲班子,那一處的當家花魁不是他劉公子獨占鰲頭?

    眾多新科武進士也拿他好一陣吹捧,原因沒別的,武進士比起文進士簡直連狗都不如,既然本科武狀元是錦衣都督劉守有之子,那麼只要劉承禧稍稍顧念同榜之誼,大夥兒仰仗他的地方可多得很呢!

    這麼多人武進士,唯獨俞諮皋本來性子嚴肅不善溜鬚拍馬,又擔心著父親的病情,悶在那裡不言不語。

    劉承禧見了就有八分不高興,因為俞諮皋是正兒八經的名將之子,論軍略論武共都比他厲害,庚辰科卻是劉承禧考取了武狀元,他自己心頭有鬼,卻總疑心俞諮皋不服氣,取笑道:“俞老哥啊,你怎麼不說話?哈哈,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你也瞧得呆了?趕明兒小弟送你兩個歌姬,卻也不輸那船上的南國佳麗。”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再說娶妻娶賢……”俞諮皋還要往下說,卻被沈有容死死拉住,不准他再說下去。

    “傻子,怪不得你那老爹一輩子磋砣蹭蹬,活該!”劉承禧心頭暗罵,一邊尋思怎麼整治俞諮皋”一邊又往那船上看。

    那四位美人兒前頭三個容貌倒也算不上國色,勝在英氣勃勃,比起花街柳巷那些庸脂俗粉,自然強過無數倍;最後一個稚氣未脫、嬌憨可喜,笑嘻嘻的格外惹人憐愛。

    忽然珠簾高卷,身穿彩邊青布裙、頭上斜斜插著筷子做荊釵的少女走到甲板上,扶著欄杆向京城眺望。

    但見她娃娃臉約略還帶著些嬰兒肥,白裡透紅的肌膚吹彈可破,不施粉黛越發顯得清麗出塵,便如荊楚深山空谷中的一株瑤草,絲毫不沾人間煙火氣。

    劉承禧直著脖子看傻了眼,眼睜睜瞧著那大官船把自己船超了過去,脖子也從左到右擰了一百八十度。

    “哎呦呦……”新科武狀元突然叫起來,武進士們仔細一看,原來他脖子扭到了,歪著頭在那裡呼痛。

    幸好沈有容學過推拿按摩,替劉承禧推拿活血,這才把脖子慢慢正過來。

    “好、好一位南國佳麗!小爺我北地胭脂見得多了,怎麼會一會她才好?”劉承禧脖子一正過來”就開始打起鬼主意,忽然把臉一虎:“船家,你早上沒吃飯?怎麼就叫別人船超過去?快,快給我追上! ”

    船家一溜小跑過來,苦著臉賠小心:“劉狀元,人家的船是漕幫總舵出來的,上頭還插著長江水路總瓢把子、南北運河總甲田七爺的認旗。這運河裡頭遇鬧過鬧、逢壩翻壩、見船超船,咱就給它讓開水路了。”

    “哼,原來是漕幫總商的家眷!”劉承禧不屑的哼了一聲,商賈而已,能和錦衣衛相抗嗎?老爹劉都督隨便伸個手指頭,就能把那啥田七爺壓得喘不過氣來!

    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劉承禧當即和朋友們棄舟登岸,騎馬往前頭趕去。

    俞諮皋有著十二分不耐,抵不過沈有容作好作歹的勸,不情不願的也跟在劉承禧等人後頭。

    ……

    通惠河是京杭大運河的最北段,本來可以一直通到京城裡頭的積水潭、中南海,但因為河段淤塞和城防建設,萬曆年間一般漕運就到京師北城東南角的東便門為止。

    京杭大運河是整個中國的經濟大動脈,溝通南北、轉運漕糧,每天這裡吞吐的漕糧貨物萬萬千千、旅客縴夫船工千千萬萬,東便門一帶也就變得格外熱鬧,格外雜亂,酒樓賭館密布,私娼丐戶連片,三教九流混雜其間。

    青黛一行人從漕船上走下來,立刻就引起了注意,很有些不入流的小毛賊躍躍欲試,但看李建方穿著​​八品官服,來時坐的船又十分華麗,漕幫眾人態度異常的謙恭,就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來路,不敢貿然出手。

    “嘻嘻,咱們早來了兩天,等會兒叫秦哥哥大吃一驚!”青黛完全不知道已經被某些不懷好意的人盯上,小丫頭很開心,因為很快就能見到她的秦哥哥啦。

    “小心、小心!”李建方指揮著漕幫的工人替他搬東西,這趟他帶了許多湖廣一帶的土特產,準備送給太醫院的上司、同僚,好盡快立住腳跟。

    漕幫的人曉得秦林住處,騎著馬飛快的跑去報信,甲乙丙丁四位則東張西望,覺得京師的風物又與南京大相徑庭,樣樣看著都覺得有趣。

    三個醉漢歪歪倒倒到朝這邊走過來,兩邊的閑漢、力夫無不色變,直朝再邊躲。

    甲乙丙丁警惕性很高,立刻把青黛護在身後。

    結果那三個人沒往這邊來,而是往李建方堆在地上的箱籠撞了過去。

    “哎呀,誰他媽不長眼,弄東西把俺崔四爺絆一跤?”為首的漢子假裝跌了一跤,回頭罵罵咧咧的就要揪李建方。

    只見他身胚雄壯,敞胸露懷,下巴生著老大顆黑痣,上頭長著幾根毛,正是京師有名的一撮毛崔四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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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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