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零章 如夢初醒
聽到張公魚這番自怨自艾,前頭走著的丘橓忽然腳步一頓,身上每塊肌肉、每塊骨骼都像雕塑似的凝固了,一張臉僵硬得好似鐵板。
接著丘御史突然一百八十度原地轉身,僵硬的臉在瞬間變得活泛起來:“張~都~堂~,您老說的把兄弟,可是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秦林秦長官?”
張公魚聞言倒嚇了一跳:“秦老弟已做到指揮使、掌北衙了?!這、這才多久啊?”
剎那間,丘橓的眼角嘴角同時往上連扯,片刻之前還寫滿不屑一顧的臉上,笑容如同春風般蕩漾:“哎呀呀,原來張都堂張先生是秦長官盟兄,失敬失敬!下官座主耿二先生與秦長官是至交好友啊,論起來張都堂正是師門長輩,請受學生一拜!”
孫承南也醒悟過來,趕緊道:“張都堂真正虛懷若谷,這麼些天也不露絲毫口風,實在太謙虛了。”
雷士幀則假裝埋怨,實為諂媚:“有這樣一位遮奢的盟弟,張都堂怎不早說?如今秦將軍赤手格象、御前救駕,是滿朝文武里頭的天字第一號紅人,張都堂既與他八拜訂交,必定也是人中龍鳳啊!”
忽然之間,風向就來了個大翻轉,原本的凜冽西北風,變作了和煦的東南風,原來的冷臉和白眼,換成了熱情的笑容和滾燙的詞句。丘橓、孫承南、雷士幀和另外幾名監察御史,頓時眾星捧月般將張公魚圍在中間,你一句我一句,高帽子一頂接一頂往他頭上摜。
張公魚木立當場,前後劇烈的反差對比,讓這個老好人不知所措,只是喃喃的道:“秦林、秦老弟竟有這麼厲害?什麼叫格象救駕啊,我怎麼聽不懂… …”
“嘖嘖嘖,張都堂與秦將軍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將功名利祿視如浮雲啊!”丘橓連聲讚歎著,作為老把哥連盟弟的功名都不打聽,這是多麼高潔的品行,堪與五柳先生陶淵明相比嘛。
孫承南把大拇指一挑,“張都堂襟懷沖淡,如皓月朗星,與秦將軍之間真是高山流水之遺風,下官佩服佩服!”
雷士幀滿臉的敬仰,衝著張公魚深深一揖到地:“舉世皆濁我獨清,張都堂頗有古人之風,將來必為咱們清流的又一位中流砥柱啊!耿二先生從左僉都御史任上去職,又有張都堂繼任,咱們都察院始終正氣充盈,仁人誌士前後相繼,實乃士林中的一段佳話。”
張公魚呵呵傻笑,從來沒被捧得這麼高,心頭既高興又不好意思。畢竟他為人老實,被這些個監察御史一捧,就算前頭有些不愉快也拋到了腦後,連聲道諸位謬讚。
只是怎麼也鬧不明白,都說都察院的這些個監察御史和六科的給事中們,從來和廠衛尿不到一壺裡去,為什麼他們居然如此推崇秦林?張公魚不禁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睜著兩隻眼一個勁兒的追問。
“嗨呀,張都堂還不曉得?”丘橓跌著腳,一疊聲的道:“緬甸以進貢祥瑞為名送來的白象,實則不祥之物,在御前橫衝直撞,差點發生令我輩臣子不忍言之事。多虧了令盟弟秦將軍奮身而出,運起千鈞之力,居然赤手空拳,以人力敵住瘋象,這才救了聖駕。捨身救駕之功,古往今來又有幾人?如今聖眷優隆、簡在帝心,是不消說的了。”
雷士幀羨慕得眼睛發紅:“秦將軍豈止簡在帝心?非但年未弱冠便執掌錦衣衛北鎮撫司大印,斷獄可便宜行事、先斬後奏,慈聖太后娘娘更是親賜玉佩,榮寵有加啊!”
“豈但如此,細說起來,張都堂轉任左僉都御史,也和秦將軍有些關係呢!”孫承南補充道。
咦,這可奇了,難道他曉得秦林提攜張公魚的事情?
丘橓、雷士幀兩個肚子裡就埋怨開了:老孫你既然曉得張都堂和秦將軍有些首尾,怎麼前頭不說開,叫咱們倆蒙在鼓裡?
卻聽得孫承南又道:“正是秦將軍與兵部曾侍郎查明楊兆貪污巨額糧餉一案,楊兆落馬,耿二先生才眾望所歸,出任薊遼總督。耿二先生離職,空出了左僉都御史一職,於是張都堂自南京調任京師,這不也是秦將軍之力麼?哈哈哈哈……”
原來如此!丘橓和雷士幀跟著就笑了起來。
他們當然沒把這話當真,只是開個玩笑,畢竟秦林當時只是錦衣衛指揮僉事,代掌南衙,即使扳倒了楊兆,怎麼就能決定耿定力去做薊遼總督?至於耿二先生離任之後,張公魚來,那就說得更遠了,更加叫人匪夷所思。
哪曉得這番話聽在張公魚耳中,他心裡面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饒是張公魚做人糊塗,也明白座師申閣老為什麼要提到秦林了。
“秦老弟、秦老弟你真是,嗨!”張公魚一拍大腿,拱手和幾位監察御史道別,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孫承南見狀一笑:“這位張都堂,還真是大驚小怪的,哈哈。”
丘橓卻神色肅然,正兒八經的對兩位朋友道:“張都堂做人實誠,咱們卻不能'君子可欺之以方',而且今後還要把張都堂推戴起來,萬一有什麼……也好有個照應不是?”
“茂實兄說的是!”雷士幀和孫承南都連連點頭,張公魚有些蹣跚而顯得滑稽的背影,在此時此刻也變得格外親切起來……
……
張公魚從都察院衙門出來,一乘轎子直接抬到了秦林府上,通報之後秦林笑盈盈的迎了出來。
“秦老弟!”張公魚搶上一步,握著秦林的手,喉頭上下滾動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秦林故作不知,將張公魚迎進去:“張老哥今日光降,老弟我這裡蓬蓽生輝啊!不知近來都察院的庶務,還順手嗎?”
張公魚激動無比,吭吭哧哧半天才擠出一句:“秦老弟,你還要把老哥瞞到幾時!?”
秦林這才假作失驚,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張老哥曉得什麼了?咳咳,非是小弟有意相瞞,你我盟兄弟彼此要好,互相幫襯幫襯也算不得什麼,所以小弟… …”
“愚兄一而再、再而三受賢弟恩惠,偏偏還不自知,真是、真是慚愧無地啊!”張公魚衝著秦林深深一揖,那股感jī涕零之意,簡直是言語難以形容。
官場上拜盟並不是劉關張桃園結義同生共死,而是互相換一張帖子就行了,一般都把這看得很尋常,張公魚雖然和秦林友善,也沒到太深的地步。
可這麼一來,張都堂真的要對秦林肝膽相照啦!
“靠,咱們長官裝得真像啊!”看到這一幕的陸胖子,對秦林做戲的功夫,佩服得五體投地。
牛大力也一臉的哭笑不得:“長官果然是施恩不望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