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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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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7 01:22:53
四九零章 長公主的託付

    秦林從馬車甲走出來,雙手將周老憨從地上扶起,笑瞇瞇的問道:“老人家別著急,有話慢慢說,狗蛋是被什麼人抓走的,您又是怎麼找到京師這邊來了?”

    秦林無數次和悲痛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打交道,此時的眼神、動作和話音都經過專門的訓練,具有讓人平靜和信服的力量。本來有些神誌不清的周老憨,立刻就恢復了幾分清醒,將這些天的事情約略說了一遍。

    那天周老憨到密雲告狀,狗蛋突然生病發起高燒,多虧秦林出手救治,又將他們勸回老家薊州,說被薊遼總督楊兆莊子霸占的田產不久就會發還。當時周老憨是不相信的,可很快楊兆貪腐案發,朝廷將他斬首、抄家,奪佔民間的田產也盡數發還原主,周家的田地也重新回來了。

    周老憨真是喜出望外,準備靠著這些田產,好好把別子狗蛋撫養長大。

    聞香門中的師兄又來說這是靠著佛爺保估、靠著王大師福蔭才有的,須得更加拜佛爺,拜王大師,將來才有更好的福報。

    這番周老憨卻不像以前那麼相信了,他雖然不知道秦林的真實身份,但也隱隱覺得楊兆倒台、朝廷發還田地,恐怕不是佛爺和王大師的福蔭,而是和那位秦掌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周老憨隨便應付幾句,就把傳教師兄打發走了,從此聞香門中的徒眾再上門,他嗯嗯啊啊的應付,捐助香油錢什麼的,卻是漸漸給得少了,把全昏心思都放在孫子狗蛋身上,覺得孫子健健康康的成長,比那些虛無縹緲的福報實在得多。

    沒想到十天前,狗蛋和往常一樣,出門和村子裡的小孩一起玩耍,卻再也沒有回到家裡。

    薊州鄉下一向沒有拍花子的過來作案,怎麼突然就把小孩丟了?周老憨急得鼻孔生煙,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找。

    還是村里一位秀才悄悄告訴他,京師逢正月十九、九月十九,有“閹九”的惡行,狗蛋怕是被什麼人拐了去,準備閹了養大,將來送進宮謀取榮華富貴。這種事兒在京師附近很多,沒想到拐子居然跑到兩百里外的薊州來了,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周老憨聽了這些那叫個魂飛魄散,當即心急火燎的趕往京城,經人指點,拐良家子去私自閹割這種事,在丐閹聚集的南城最多,他就過來四處尋找。

    可京師南城的範圍大得很,丐閹的聚集地也是東一處西一處,周老憨猶如大海撈針,一時半會兒哪裡就能找得到孫子?非但沒有找到,惹到丐閹,還被狠狠打了幾頓,這才懵懵懂懂的在路上亂撞,正巧遇到了秦林。

    “秦掌櫃,老漢曉得你手面闊、本事大,求你救救狗蛋啊!”周老憨說著說著就哭起來,跪在地上砰砰磕頭:“我周家、我周家可就是這根獨苗了,不能叫人閹了,斷子絕孫哪……”

    秦林面上古井不波,心頭早已怒火萬丈,把周老憨扶起來:“老人家你放心,我一定想盡辦法,替你找尋狗蛋!”

    龍泉寺也不去了,直接打道回府。

    走了半個時辰,到秦林府邸的門前,周老憨嚇了一跳。

    雖然認不得門上懸著的金漆牌匾到底寫著什麼字兒,可兩邊站的錦衣校尉,一個個飛魚服燦若朝霞,無翅烏紗、鸞帶、粉底皂靴,腰間赫然掛著繡春刀,這氣派哪兒是什麼掌櫃能有的?

    門口兩隻大石獅子,越發威武雄壯,不是平常人家所能擁有的,只有京師的達官顯貴才可以使用啊。

    “老周你運氣不錯!”親兵校尉把他肩膀一拍:“咱們秦長官是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麾下高手如雲,莫說是在京師內外替你找個活孩子,就算是找只螞蟻,那也能從螞蟻窩裡揪出來呀!”

    錦衣衛,北鎮撫司?周老憨雖是鄉下人,也曉得這兩牟名字,驚得差點沒咬掉自己舌頭:“我的媽呀,只說廠衛里頭的老爺都是又兇又惡又狠,竟沒想到秦長官這麼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是也……”

    校尉們聽這話,一個個臉都綠了,周老憨果然憨,這不當著和尚罵禿驢嗎?

    ……

    秦林府邸第三進院子的花廳,青黛和徐辛夷陪著朱堯媖玩耍。

    女醫仙和長公主見面了也頗為投緣,朱堯媖早就聽徐辛夷說過青黛,初次見面就像認識很久一樣。

    朱堯媖說些宮中的生活,這時候皇宮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高高在上的、神秘無比的,青黛聽得津津有味,問的問題則叫人忍俊不禁。諸如東廠大太監馮保是不是練過化骨綿掌,十步之內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之類的——都是秦林瞎編亂造,哄小丫頭玩的,可青黛卻當了真。

    “馮公公有很多本事,宮裡的人都有點怕他,但要說武功,好像從來沒有施展過吧?”朱堯媖思付著回答。

    輪到青黛,就講蘄州山野間採藥的趣事,朱堯媖眼睛睜得圓圓的,極感興趣。

    聽到秦林被蛇咬傷差點沒命,她白皙修長的手指緊緊掐著掌心,儘管明知道姐夫到現在還活蹦亂跳的,仍覺得心頭髮慌,忍不住追問道:“那、那後來怎麼樣了?”

    “爺爺和我救了他呀,當時那傢伙可狼狽了,疼得暈過去……”青黛甜甜的笑著,嘴兒彎彎、眼睛彎彎、眉毛也彎彎。回憶著當初在嶄州山野的初遇,少女溧亮的臉蛋寫滿了濃濃的幸福。

    原來姐夫也有出醜的時候呀,朱曉媖抿著嘴兒直樂,秦林從來都是一副拽拽的樣子,聽到他出醜的往事,朱堯媖想像他那時候的狼狽樣子,就覺得格外好笑。

    徐辛夷則看了看門外,不耐煩的道:“姓秦的怎麼還不回來呀?真是的,都等他大半天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秦林腳步匆匆的從外頭走進來,隨手抓了碗茶喝了,卻見眾人目光很有些怪怪的。

    這傢伙家裡亂抓茶喝,正巧拿的那碗是月才朱堯媖喝過的,立刻就叫小姨子清秀的瓜子臉有些發紅了。

    好在秦林出聲打破了尷尬:“明天去不成龍泉寺啦,不好意思,有案子要辦。”

    徐辛夷眉頭一挑,起先正準備責他說話不算數,後頭聽到有案子,立刻兩眼放光:“什麼案子,在哪兒,夠不夠兇殘?”

    秦林以手加額:“絕對兇殘,連小弟弟都快沒了,還不夠兇殘?”

    這傢伙,怎地如此粗俗,當著長公主說這些,青黛和徐辛夷都把他剜了一眼。

    好在朱堯媖並不明白,細聲細氣的問道:“小弟弟,什麼小弟弟,為什麼快要沒了?”

    秦林一怔,嘿嘿壞笑著,循循善誘:“小弟弟嘛,就是我有、你們沒有,你皇兄有、馮督公沒有的東西。”

    要死啦!徐辛夷把秦林狠狠踢了兩腳,青黛也朝他瞪了一眼:秦哥哥真是的,太過分了!

    朱堯媖則明白了幾分,臉兒一直紅到了耳根子,卻是沒有拂袖而去,只是低著頭不敢看秦林。

    秦林這傢伙頂不是個東西,逗弄得小姨妹害羞,丫的咧著嘴直笑,樂在其中啊……

    說起詳細案情,秦林倒是正經起來,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朱堯媖張著小嘴,大驚道:“我、我在宮裡見慣了宦官,沒想到還有這麼慘的事情,那些自、自閹的倒也罷了,怎麼能騙了好人家兒子來,閹了進宮希圖富貴呢?天理難容啊!”

    秦林看了看她,神色古怪。

    朱堯櫻和他目光一碰,嘆口氣,低下了頭。

    的確皇宮所用的太監很有限,而且都是自願淨身入宮的,仁宗皇帝甚至下詔“凡自宮者以不孝論”,嚴禁民間自宮行為,全國幾十萬的無名白不能全怪在皇家。

    可是這件事畢竟是因皇家用閹人而起,正是皇宮使用宦官,並且先後出了王振、劉瑾、馮保等有權有勢的大太監,才助長了自閹以求富貴的歪風邪氣。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朱堯媖垂頭嘆息著,忽地抬起頭來,“請姐夫行個方便,讓我見見那位姓周的老人家。”

    秦林略為思付,便答應了這個要求,出去告訴周老憨,只說朱堯媖是自己表妹。

    ……

    朱堯媖一問起狗蛋的事情,周老憨就心下慘然,痛哭流涕的述說著狗蛋是多麼的乖,多麼的懂事。如今被人拐去,他這個做爺爺的也不想活了,要不是還存著最後的希望,早就自盡隨兒女去了。

    善良的長公主聽得心中慘然,眼圈發紅,一顆心都被揪緊了,可面對周老憨,又實在沒有任何辦法安慰這位失去孫子的老人家。

    還是秦林示意胖子和親兵校尉們好言好語的安慰,將周老憨帶了下去,安置在府中。

    朱堯媖沉默了半晌,忽然握著秦林的手,眸子亮晶晶的瞧著他:“姐夫,你答應我,一定要救出狗蛋,抓住那些拐帶小孩強行閹割的壞蛋!”

    秦林鄭重其事的點點頭,這件事如果不辦成,恐怕長公主朱堯媖會畢生負疚於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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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一章 屋漏又逢連夜雨?

    算算到閹九的日子不遠了,如果在閹九之後再找到狗蛋,恐怕人也殘廢了,所以事不宜遲,秦林立刻就行動起來。

    為什麼民間惡霸地痞將拐來的孩子,一定要在固定的日期“閹九”呢?

    原來這時候醫療水平有限,那些拐孩子來閹割的地痞和丐閹居處更是髒亂差,極不衛生,如果在春夏季節閹割,溫度高、蚊蠅滋生,孩子很容易因刀口感染而死亡。

    儘管不是自己孩子,也是花大力氣拐來的,丐閹們也不希望白辛苦一場啊,所以就選擇在秋冬季節進行閹割,再加上一些迷信因素,就形成了閹九的慣例。

    秦林是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詔獄、奉旨提點詔獄,在錦衣衛系統內僅次於都督劉守有,而且聖眷怕是比劉都督還要優渥不少,正可謂令出如山。他在北鎮撫司衙門一聲令下,四九城的錦衣衛就忙得腳後跟踢屁股,在京師各處明察暗訪。

    秦林路子又廣、手面又闊,除了錦衣衛系統,他又請張公魚知會巡城御史們,帶著五城兵馬司的官兵把京師地面翻了個轉。

    徐廷輔負責率領京營彈壓地面防護京師,秦林也讓徐辛夷給這位老侄兒打了招呼,率軍巡邏時遇到可疑人員就先抓起來,送到五城兵馬司細細盤問。

    還有最後一處宛平縣衙,秦林親自找了老熟人黃嘉善。

    ……

    身為一方父母官,黃嘉善也正為這事焦頭爛額:“秦將軍,你來得正好,下官這裡接到順天府的劄子和各地要求協查的咨文,都快把桌子壓垮啦!”

    嗯?秦林眉頭一揚,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曉得今年這些人發了什麼瘋,山東、北直隸到處都有小孩失蹤,連很偏遠的薊鎮、宣府都丟了小孩子。”黃嘉善臉皮黯淡無光,嘴唇焦乾,顯然累得夠嗆:“不消說,快到九月十九'閹九'了,都懷疑是被拐到咱們京師,要被那些無法無天之徒強行閹割,所以行文過來要求協查。”

    秦林嘆口氣:“難怪黃父母忙得焦頭爛額,然而那些州縣為何不親自派人過來,如今案子都壓在你一個人肩上……”

    “他們哪兒有那麼熱心?尋常人家丟了孩子,發道咨文就算糊弄過去了。”黃嘉善沒好氣的搖搖頭,又苦笑道:“再說了,也不是我一個人遭罪,咱們京城還有個大興知縣呢。”

    你呀你,秦林忍不住笑,把黃嘉善擂了一拳。

    京師設順天府,底下也就大興、宛平兩個縣,黃嘉善這話無非是自嘲再加上苦中作樂罷了。

    上次為著倨頭驗屍的案子,秦林和黃嘉善有了交情,覺得這位縣令為人挺不錯的,便和他來往走動,一來二去就混熟了,秦林不擺高官的派頭,黃嘉善也不端兩榜進士的架子。

    北鎮撫司不管孩童失蹤這種普通民間案件,倒是黃嘉善這裡有許多別處發來要求協查的咨文,秦林便不和他客氣,自己抓起來慢慢翻看。

    果然如黃嘉善所說,以往也有拍花子拐小孩的罪案,但比較多發生在京師、保定、濟南這些人口眾多交通便利的大城市。可這次有不少孩童失蹤的案件則是在人口較少、交通不便的鄉間,甚至薊州、宣府這種以前很少發生類似案件的邊境地區,也發來了協查咨文。

    黃嘉善將捲宗拍了拍,指著上面的小孩畫像:“別看地方小,這些鄉間走丟的小孩,個個都是眉清目秀呢,反比大城市丟的那些素質高。哼,那些拐子別是準備養大了,再賣進相公堂子吧?”

    明初嚴禁官員嫖宿妓女,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於是由清秀男孩提供服務的相公堂子乘勢而起,真叫人牢笑皆非。到了萬曆年間,法紀早已廢弛,官員可以隨便去青樓嗨,但相公堂子並沒有消亡,仍然迎合一部分人的需求。

    要麼被閹了當太監,要麼被賣到相公堂子,這些被拐男童的命運,都是前景堪憂啊!

    秦林便說了自己要查拐賣男童案件,黃嘉善本來就有職責在身,當即請求合作,於是宛平縣的捕快衙役,也加入到捉拿拐帶兒童閹割集團的隊伍中來。

    黃嘉善斬釘截鐵的道:“秦將軍放心,下官一定盡職盡責,配合你們北鎮撫司,把這起案子辦得漂漂亮亮!否則下官身為一方守牧,何以面對這許多失去兒孫的百姓!”

    錦衣衛北鎮撫司的校尉,全都是精英特務,徐廷輔管著的幾個京營是軍事體系,巡城御史帶著的五城兵馬司,平時就負責京師治安,宛平縣的捕快衙役則是京城的地頭蛇、土地神。

    這些力量全都被秦林發動起來,到處搜尋被拐幼童,將京城池面翻了個底朝天,一時間京師南城到處雞飛狗跳,那些丐閹聚集的區域,像過篩子一樣被翻開了好幾遍。

    這下子不得了,京師被秦林鬧得沸沸揚揚,因為是抓拐子、找孩子,謠言也就往這上頭貼:有人說,是江陵相府的孫少爺失蹤了,所以各衙門才像發瘋了一樣四處搜尋;有人說,走丟的不是相府孫少爺,而是皇宮裡頭的潞王,萬曆皇帝的親弟弟;更有人說這事兒是錦衣衛秦長官為首在辦,怕是秦長官自己的孩子丟了……

    喵了個咪的,秦林心說我還沒孩子呢,這算什麼事兒?

    總而言之,就沒人相信出動這麼大批人馬,就是為了找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小孩,就是為了兌現秦林向周老憨和朱堯媖的承諾。

    照說這麼多衙門都動起來,就算大海撈針也把狗蛋找到了吧?

    可事情就有那麼奇怪,全城大索三天,捉到的拐子不計其數,找到被拐的小孩居然有五六百。無數的父母領到自己孩子,望空拜謝秦長官福壽綿長百子千孫,各各回家豎起秦林的長生祿位。

    偏偏就是周老憨的孫子週狗蛋,自始至終沒有任何音訊!

    ……

    “奶奶的邪了門了!”陸胖子一拳砸在桌子上。

    秦林說他胖乎乎的看上去就喜氣,就讓他負責安頓周老憨,這幾天沒有找到狗蛋,周老憨唉聲嘆氣就不用提了,每次見到胖子就苦巴巴的問有沒有消息,叫胖子也心頭堵得難受。

    牛大力則摩挲著鑲鐵蟠龍棍,凸著銅鈴大的眼珠發狠:“找到那拐子,俺老牛一棍子下去,把他從頭到腳敲成個肉餅!”

    一群拐帶小孩的拐子而已,能有什麼神通廣大?出動的人馬都能把四九城翻個底朝天了,居然還沒有井到。

    “難道狗蛋並不在京師?”冷靜下來的陸遠志撓了撓頭皮,覺得只有這種可能了,小眼睛一亮:“對了,就像黃縣令說的,拐子弄走狗蛋,並不是準備閹九,而是要把他養大了賣到相公堂子去!”

    確實,這次抓到的拐子團伙,就有好幾個並不是為著閹九,而是準備把小男孩往相公堂子賣。

    有這種可能性嗎?

    秦林朝胖子圓滾滾的肚子拍了一巴掌:“笨!仔細回憶一下狗蛋的樣子,適合進相公堂子?我看啊,就算你去,都比他合適。”

    胖子苦著臉,牛大力咧著大嘴直笑。

    可不是嘛,要做相公,就得細皮嫩肉、秀眉彎眼,像個清清秀秀大姑娘那種,秦林的朋友當中,以荊王世子朱由樊最具備資格。 (蘄州荊王府,再次中槍的朱由樊臉色蒼白沒有多少血色,零落的金桂灑滿肩頭,在丫環攙扶下舉起酒杯,遙遙朝著北面京師的方向澆落:秦賢弟,愚兄祝你前程遠大,九萬里風鵬正舉……)

    周老憨生得皮膚薰黑,狗蛋也有點兒像爺爺,虎頭虎腦、濃眉大眼、皮膚微黑,這個相貌將來長大了要走進相公堂子,只怕連鬼都不上門!

    不像拐帶女孩子可以到處賣做妓女做丫環,實在不行還能賣給山里的光棍,這拐帶男童嘛,就只有相公堂子和閹九兩個用途,既然狗蛋絕不可能進相公堂子,就只可能弄到京師來閹九。

    可為什麼就是找不到呢?

    徐文長也翻著卷宗,這位老紹興師爺揪著鬍鬚,突然領首微笑:“秦長官,你特意分出來這一疊,怕是早瞧出幾分端倪了吧?”

    秦林把至今沒找到的孩子的捲宗,合起來放在一邊,徐文長很快就發現案件的共同點:都是在比較偏僻的地方失蹤,從山東直隸內地,到宣府薊州邊鎮都有。

    “對,這些還沒有被找到的孩子,很有可能是同一個團伙拐騙的。”秦林點了點頭:“我是在想,如果這個結論是正確的話,究竟什麼人有能力從偏僻的地區,組織這麼大規模的誘拐罪行?”

    還沒等秦林找到答案,摩云金翅成鐵海氣喘吁籲的前來求見。

    一見秦林,這位不眠不休,徹夜策馬飛奔​​趕來的山東大豪,就神色激動起來:“秦長官,不好了!南邊山東河北地面,江湖黑白兩道都亂了套,說是白蓮教眾多高手聯袂北上,左右使者、十長老、內外堂主香主炸了窩似的,紛紛往京師這邊趕來,恐怕要大舉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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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二章 水井藏屍

    聽到消息,秦林眼角微微一跳,心中暗自驚訝。

    白蓮教歷經數百年而不衰,在民間的潛勢力非同小可,教中更是高手輩出,十長老的功夫秦林見識過,已是江湖上頂兒尖兒的高手,據說青陽、白陽、紅陽三堂堂主的修為又勝過十長老。而奉聖左使、應劫右使一身神功更超出其上,至於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白蓮教主,修為到底高到什麼程度,種種江湖傳聞已接近神話了。

    白蓮教這次出動三堂主、五長老,舵主香主級別的高手不計其數,由左右使者其中之一親自率領,朝京師方向大舉來襲。

    本來這事情非常隱秘,但濟南府金槍李家的子弟和白蓮教一位長老見過面,就在濟南府外頭遇到瞧破了機關。李家那人見這白蓮教長老,竟對同行數人執禮甚恭,立刻就猜到了他們必是比長老更高一級的堂主、使者,嚇得他屁滾尿流,當面假裝沒識破,跑回家就和長輩說了,於是消息不脛而走。

    成鐵海從山東綠林道接到消息,不眠不休策馬趕回京師報信,把這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告訴了秦林。

    嶄州刺殺邸子龍案、荊王府奪嫡案、南京燕子磯案、揚州漕銀失竊案,白蓮教都走出動長老坐鎮,使者、堂主最多遙控指揮,始終未曾露面。這次竟然有使者、堂主親自出馬,教中高手幾乎傾巢而出,不知道究竟要圖謀什麼大事?

    秦林想了想,眉稍微微一挑:“成兄,白蓮教到底有何陰謀?我們京師這邊發生了幼童失蹤案件,你看會不會和白蓮教有什麼關係?”

    “回長官的話,白蓮教的到底要幹什麼,小的不知道,不過幼童失蹤的事情應該和他們沒什麼關係。”成鐵海想了想考慮著措辭,最後吞吞吐吐的道:“白蓮教要盅惑愚民,極看重名聲,把百姓家兒子捉來閹割這種事情,怕還做不出來……”

    說著,成鐵海就猶豫著看了看秦林的臉色。

    秦林笑著擺擺手錶示無所謂:“沒關係,本官也知道,在有些地方白蓮教的名聲,只怕還比咱們錦衣衛要好些。”

    成鐵海咧著嘴,尷尬的笑了笑。

    可不是嘛,白蓮教歷經數百年而不衰,總能鼓動一批狂信徒為他賣命,絕不是那麼簡單的。它不是普通的邪教組織,而是以造反奪權為宗旨,並數次掀起規模足以埋葬一個王朝的大起義。

    平時白蓮教還在民間畫符施藥念經治病呢,和朝廷爭奪民心是它的重要手段,所以不大可能劫走百姓幼子閹割,或者搞什麼活祭之類的邪惡儀式,否則一旦曝光,豈不喪盡民心?

    “目前看來,白蓮教大舉北上不像和幼童失蹤有什麼聯繫。”徐文長捋著灰黃的鬍鬚,思付著道:“對白蓮教咱們應該加強防範,京師之中有十萬大軍,只要做好準備,對方高手再多也沒用。”

    秦林則饒有興致的問:“對了,都說白蓮教主神功天下無敵究竟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功夫到了什麼程度?”

    成鐵海自己也是江湖上的高手,可說到白蓮教主,登時肅然起敬:“自唐賽兒以來,白蓮教歷代教主都是女子,現任的是第四十三代教主,不知道年紀多大,從來神龍見首不見尾,也沒有人見過她出手。只知道她和歷代教主一樣號稱天下無敵,與烏斯藏扎論金頂寺上師威德法王、武當掌教王真人齊名,為當世三大絕頂高手。”

    天不怕地不怕的徐文長徐老頭子,也收起了嬉皮笑臉,神色嚴肅的道:“而且在三大高手平,白蓮教主排名第一!”

    成、徐兩位絕非虛言,歷代白蓮教主都是絕頂神功。

    想當年白蓮教主唐賽兒起事,朝廷派遣能征慣戰的名將安遠侯柳升領軍鎮壓,竟被她揮軍擊敗,陣斬正二品都指​​揮使高風、劉忠,殺指揮使以下將官數十員,兵鋒直指京師,天下震動。

    明成祖朱棣聞訊大為震怒,調兵遣將之外又派遣數十位大內高手前往參與圍捕,唐賽兒兵力不濟最終失敗。她本人卻連斃一十七名廠衛高手,飄然遠遁不知所蹤,令一代雄主朱棣又氣又懼,卻始終奈何不了神功臻於化境的唐賽兒。

    自唐賽兒以後,歷代白蓮教主縱橫天下,至今百餘年間所向無敵。

    “江湖傳言,當代教主將白蓮朝日神功練到了八品紫金蓮台,僅次於當年修成九品金剛蓮台的唐賽兒,這八品已是當今天下無人能敵了,幸好這次她不曾親自前來……”

    成鐵海說著說著,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恐懼,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結結巴巴的道:“當然,當然,秦長官神目如電,就算白蓮教主親自前來,也逃不出長官您的手掌心。”

    秦林笑笑,情知成鐵海言不由衷,便揮揮手讓他先下去休息。

    ……

    一邊思考著成鐵海帶來的驚人消息,一邊用手指按著太陽穴,秦林消化著各種渠道得來的信息,手指頭在桌子上敲敲打打。

    徐文長知道這是秦林的頭腦在高速運轉,便靜靜的坐在旁邊喝茶,等他開口。

    秦林又看了看失蹤兒童的資料,忽然抬頭,眼睛裡有光彩一閃:“不管我以前看卷宗,還是剛才聽成鐵海說,河北山西山東北部這些地方,白蓮教的活動跡像是越往北越少,薊州、宣府這些邊鎮,甚至根本沒有白蓮教的影子,徐先生你可知道是為什麼嗎?”

    “長官問我老頭子,正好問對人了。”徐文長微微一笑,吐出了一個人名:“趙全,或者叫他的本名,​​趙橫北。”

    明朝朱元璋北驅蒙元出大都,當年的元廷逃回了祖先居住的蒙古草原,但並沒有徹底滅亡,而是建立了北元政權,與明王朝長期對抗。其後歷經變故,北元分裂,麾下又有瓦刺、韃靼等勢力先後崛起,土木之變瓦刺太師也先甚至曾經俘虜明英宗。

    總之,漠南漠北蒙古各路殘餘勢力對大明王朝,有時候降順朝貢,有時候又鐵騎叩關。

    嘉靖三十三年,雁北地區白蓮教長老趙全趙橫北率教民越境,叛逃豐州、雲內地區,建立板升城,依附俺答汗的勢力而坐大,終成為明王朝的心腹大患。

    趙橫北經常派人前往薊州、宣撫、大同,乃至山西山東河北等地,哄騙招攬百姓出關,這些地區的大部分白蓮教徒就隨他到塞外去了。

    沒想到隆慶四年,俺答汗孫子把漢那吉降明,張居正、王崇古、方逢時等大臣以此為契機展開了計劃,實現了俺答封貢。

    不僅趙橫北慫恿俺答汗以武力進攻明朝的企圖完全落空,在朝廷勸諭之下,俺答汗反而把趙橫北等人抓起來交給明朝,押回京師凌遲處死。

    白蓮教在塞外板升城的勢力,隨之冰消瓦解,而北方靠近邊境的地區,白蓮教的影響也一蹶不振,至今尚未恢復。

    徐文長曾經受宣化巡撫吳兌邀請,到邊鎮襄助俺答封貢的後續事宜,所以說起這些掌故,真是如數家珍。

    “長官突然問起這個,莫不是發現什麼問題了?”徐文長瞇著眼睛,瞅了瞅秦林。

    徐老頭子察言觀色有一手,秦林確實發現了疑點,他翻著那些至今未尋獲男童的資料:“咱們看看這些男童的失蹤地點,宣府、大同、薊州、宣府、宣府、薊州、真定、德州……”

    徐文長嘴裡咦了一聲,也翻起了案卷,立刻和秦林一樣發現了疑點。

    因為趙橫北事件,華北地區白蓮教的勢力是越往北、越靠近邊境就越衰落,而本次的男童失蹤案件中,還沒有尋獲的那些孩子,則是越往北、越靠近邊境就越多,和白蓮教的勢力範圍正好相反。

    秦林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看來,這次白蓮教大舉北上,和男童失蹤案件並不是毫無聯繫啊!只不過到底是怎麼回事,很有可能會出乎意啊……”

    …

    半天之後,秦林又收到了錦衣衛內部渠道的七百里加急密報:白蓮邪教眾匪首由應劫右使艾苦禪率領,大舉來京,恐包藏禍心。艾苦禪匪號“鐵面殺生佛”,兇殘暴虐,極為危險!

    秦林立即命北鎮撫司加強戒備,又通知東廠、五城兵馬司、總理京營戎政衙門、順天府,請各單位密切注意。

    正在忙著辦這事情,忽然親兵通報華得官求見。

    華得官是秦林新提拔起來,負責巡查宣南坊一帶的錦衣百戶,他見到秦林的時候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好,騾馬市那邊,水井裡頭髮現一具屍體!因為長官說有什麼異動就來稟報,小人趕緊來報,這不,連水都沒喝一口,咱作起神行法,比神行太保戴宗還快三步……”

    得了吧,陸胖子朝華得官踹了一腳,丫的就會邀功。

    騾馬市?秦林立刻想到了,騾馬市再往南就是一片荒廢的民居,斷垣殘壁間不少丐閹出沒,這具屍體會不會和丐閹有某種關係?而男童失蹤事件湊到閹九的節骨眼上,與丐閹們干係匪淺哪!

    “過去看看!”秦林把手一招,帶著人馬趕往騾馬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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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三章 小刀手

    華得官的確是按照秦林的吩咐,案發之後第一時間就急著跑來報告的,急得連死者是男是女、是自殺是他殺,都一問三不知,秦林路上問起來,真是哭笑不得。

    好在騾馬市離秦林的宅子不遠,草帽胡同往西走,出了宣武門沿著宣武門大街向南走到底,就是騾馬市。

    路上遇到了宛平知縣黃嘉善,他也是騎著馬領著衙役往同一個目的地趕路,秦林便和他一起來到了騾馬市的水井邊。

    秦林先沒急著觀察屍體,而是看了看四周。

    這裡是騾馬市最靠南的位置,再往南走就是一片廢棄的民房和亂墳崗子,水井四周的地面並沒有騾馬蹄印和糞便,看來並不常使用。

    地保、三名巡街的錦衣校尉、四個宛平縣的捕快已經等在水井邊上了,丐閹癩痢頭也在旁邊,屍體是他發現的,看見秦林和華得官過來,他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水井裡的屍體已經被撈了上來。

    死者是男性,光溜溜的沒有穿衣服,死因再明顯不過了,因為他的整顆腦袋都被砍下來不知所蹤。脖子上一道齊齊整整的刀口,傷處蒼白的皮膚、淡黃色的脂肪層和粉色的肌肉,被水泡得顏色泛白髮軟,由於自身收縮力牽扯而向下翻開,像被扯下來一截的套頭衫。

    這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身體上並沒有大塊的黑痣或者胎記一類的特徵。

    黃嘉善也不和秦林客氣,地保是他這父母官管著的,就吩咐道:“怎麼回事?你找民夫來,把水井好生淘一淘,看看還有沒有別的東西。”

    淘這無頭屍藏身的水井,絕對不是什麼好差事,可上官命令下來,地保也沒有辦法,只好找了壯丁來,用爪籬把水井細細的淘了一遍,找到幾塊生繡的馬蹄鐵、幾塊碎瓷片,都生著水藻,看樣子是很久之前就掉到井裡的,和這次的案件沒有絲毫關係。

    秦林伸頭到井口看了看摸摸鼻子:“這井只有兩丈多深,最好派人下去撈一下才能保險嘛。”

    地保一聽,臉都綠了,現在九月間,秋風蕭瑟天氣涼,水井裡頭可冷得刺骨啊,又是藏過無頭屍的……

    黃嘉善也猶豫著道:“秦將軍已經用細爪籬撈過幾遍了,您看是不是?”

    “長官,我們下!”親兵校尉們踴躍請戰。

    秦林笑笑,命人取蠟燭來。

    別人不知道他要蠟燭做什麼,只見秦林點燃了蠟燭,用繩子栓著吊進井裡,到了水面上蠟燭仍然燃著,他才放心的點點頭,做了個手勢。

    一名親兵校尉當即躍身鑽進了井裡,眾人吃了一驚,卻見那校尉並不是直接跳進去的,而是抓住井繩溜下去。片刻之後聽得水聲,就知道他已經到了豐底。

    “怕井底空氣污濁,所以燒著蠟燭試一試。”秦林解釋道。

    黃嘉善把大拇指一豎:“強將手下無弱兵,秦將軍的親兵校尉也是這個!”

    井底地方不大,親兵校尉點著蠟燭摸了一會兒就歡喜的叫起來:“發現了東西!”

    拿起來一看,是枚平安錢。

    所謂平安錢,就是民間私自鑄造、意義吉祥的銅錢,和製錢一樣的形狀規制。只是上頭的字,不是什麼開元通寶,而是富貴如意啊、合家平安之類的,隨身攜帶以保平安。

    那親兵校尉上來,幾名弟兄陪著他到旁邊換乾衣服,秦林則拿著銅錢看看,只見上面的字是“多子多福”。

    咦,奇怪了,秦林把錢給黃嘉善看看,“黃兄,這平安錢有些不對頭吧?”

    黃嘉善點點頭:“沒錯,一般都是什麼富貴吉祥,多子多福雖然也是吉利話兒,一般寫在家裡臥室門上就行了,寫什麼不行,何必寫這句話呢?”

    難道這人是許久沒有生兒子,所以特意在平安錢上鑄了這四個字,是求子的意思?

    秦林正準備往這個方向追查,忽然眼角余光看見那癩痢頭丐閹神色游移欲言又止,便笑呵呵的問道:“這位朋友,你有什麼話只管說,本官不但不為難你,將來還照應你。”

    華得官幫腔道:“老賴,你有話快說,咱們秦長官最公道了,你在宣南坊這裡做乞丐頭子,秦長官隨便行點方便,你就睡覺也笑醒了。”

    對癩痢頭這種人,錦衣衛要照應他,就能叫他飛上天,錦衣衛要整他,就能整得他求生不得求死無門,他當機立斷,立刻跪著稟告:“好叫長官曉得,這種銅錢是小刀手用的,因為、因為他們做著斷子絕孫的勾當,就最害怕老天爺報應下來自己也斷子絕孫,所以隨身帶著這種平安錢,保估他多子多福。”

    小刀手就是專門負責替人淨身的,別人不知道他們的內幕,被閹過的癩痢頭​​卻是瞭如指掌。

    秦林恍然大悟,立刻命令手下按照這條線索去找,看看京師哪個小刀手在最近兩天失蹤,體貌特徵也能對得上。沒想到一個時辰之後,親兵校尉回來報告,說這些天京師失蹤的小刀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秦林大吃一驚,心說難道小刀手們去開行業大會,開展閹割手術的技術交流與合作?

    結果仔細問了問,倒叫秦林自己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京師這些小刀手,除了少數幾個是官方的之外,大部分是私自替人閹割的。雖然朝廷禁止,以前也沒人認真管這事,這個行業隨著無名白增多,就逐漸發展壯大起來。

    最近秦林嚴打拐騙兒童閹割的犯罪集團,而小刀手和這些犯罪集團或多或少有著點聯繫,因為拐子自己也不會閹割,弄來兒童,還得請小刀手幫忙啊!於是小刀手們害怕殃及池魚,紛紛外出躲避,京師裡頭的十個倒跑掉了九個。

    這麼一來,就不知道到底是誰死在這裡了。

    奶奶的,難道還得靠老辦法?秦林摸了摸鼻子,一聲令下:“關門,放胖子!”

    陸遠志捧著生牛皮包,嘟嘟囔囔的走上來:“不用說,這又是兄弟的事情,秦長官您真是我親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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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四章 犯罪行為分析

    趁著陸遠志蹲在屍體旁邊檢驗解剖,秦林把案發情況詳細問了一遍。正如之前的猜測,這口屬於騾馬市南部邊緣的水井,使用時間頗受季節的影響。

    春夏天氣炎熱的時候,來到騾馬市交易的大牲口需要大量飲水,這口井邊上取水的人就會排成長隊;秋冬季節,牲口交易量大幅度減少,天氣寒冷時牲畜也不需要喝那麼多水了,騾馬市中心位置的幾口水井就能充分供應用水,而這口井因為地方太偏,就幾乎閒置下來。
  
    秦林看了看井沿儿,乾乾淨淨的,只是被剛才打撈屍體弄濕了,並沒有像經常使用的水井那樣,在井沿附近生著厚厚的青苔。取水的木軲轆乾燥開裂,積著灰塵和蜘蛛網,井繩則破舊不堪,因為乾燥而生滿了毛刺,摸著紮手。
  
    “怎麼看,都像是一口很久沒有使用過的,或者說乾脆就是被廢棄的水井。”秦林自言自語。
  
    黃嘉善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丐閹癩痢頭會錯了意,以為秦林懷疑自己,當下就嚇得臉色發白,搖著手分辨:“秦長官秦大老爺,小的沒有說謊啊!這口水井平時的確沒人用,可小的們遭人嫌棄,不敢到騾馬市中間的幾口井取水,只好偷偷到這裡來……”
  
    騾馬市和更南邊那片亂葬崗之間,是一大片半荒廢的民房,住著京師最窮苦的百姓,癩痢頭手下這群丐閹就寄身其中。
  
    本來那片廢棄民房中也有幾口年久失修的水井,但秋冬季節降雨減少,這幾口老井都乾涸了,只有騾馬市的水井還有水。
  
    老百姓對這些自殘身體、自甘墮落的人當然不會有什麼好印象,騾馬市的馬販子牛販子也不許一身晦氣的丐閹,到自己的水井取水。
  
    牛馬販子都是財雄勢大、伙計眾多的大豪客,丐閹們根本不敢和人家爭,於是他們只好退避三舍,和牛馬販子打起了游擊戰,選擇整個騾馬市位置比較偏僻的幾口水井。今天在這裡取水,明天又換個地方,躲著對方,如果被逮住了,被牲口販子拴起馬鞭抽打的滋味兒,可不好受。

    今天就是癩痢頭偷偷過來取水的時候,水桶放下去觸到了異物,這才發現了水井裡的屍體。
  
    秦林神色微動又問道:“你們和馬販子打游擊,周圍的百姓知不知道這件事?”
  
    “都知道。”癩痢頭把一名臉上有疤的丐閹,從人堆裡揪出來,指著疤痕道:“看,小毛就是上次取水被馬販子逮住了,押到騾馬市中間,人山人海圍著看,說是要打得見紅才去晦氣,甩著馬鞭子打得滿臉血,瘡疤還留在臉上呢。”
  
    黃嘉善聞言就搖搖頭,吩咐地保:“丐閹自甘墮落,固然十分可恥,馬販子又何必如此殘毒?傳本官的話,他們下次再這麼打人,本官就要依律治罪了。”
  
    地保唯唯連聲,癩痢頭為首的丐閹則喜出望外,朝著黃嘉善下拜高呼青天大老爺,至於黃知縣責備他們,“自廿墮落、可恥”的話,就自動過濾了。
  
    秦林笑瞇瞇的摸了摸鼻子,點點頭:“這麼說的話,周圍居住的人其實都知道,丐閹會輪流在這幾口暫時閒置的水井取水了——不過要是不明底細的話,這口井看起來確實很像被廢棄的。”
  
    “秦將軍是說……”黃嘉善眼睛一亮,戟指水井:“拋屍井中的兇犯,是個不熟悉這一帶情況的人?”

    “或者說外地人,而且他或者他們的行動顯得很匆忙,似乎急著幹另外的事情。”秦林思付著,把答案又推進了一步。
  
    黃嘉善來了興趣,用反問的語氣說:“為什麼是外地人,不能是京師北城或者西城的人呢?他們同樣不熟悉附近的情況。”

    “因為我聞到了血腥味兒,熟悉的人血味道,獨持的腥臊中帶著一絲鹹味兒……”秦林說著說著,一陣北風吹來,周圍的人激靈靈打了個寒噤,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他自己卻渾然不覺,進入了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一邊在地上搜索,一邊自言自語道:“看,這裡有一點滴落狀的血跡,剛才被風吹過來的枯葉蓋住了,現在枯葉又被吹走,就暴露了它。你看它的形狀像不像一顆掃把星,黃父母?”

    黃嘉善看了看血滴的形狀,確實很像天空中刮過的彗星。

    秦林觀察著血滴:“這是兇犯提著人疾走時留下的,血滴落地時還留著向前的衝力,部分細小的血珠從地上彈起來,濺落到前面,於是形成了我們看到的彗尾,指向水井的方向。”
  
    饒是黃嘉善博學多才,聽得這段聞所未聞的知識,也眼睛放光,接口道:“所以彗星的頭部,就指著兇犯來的方向!來人吶,朝這邊搜查過去!”
  
    “且慢!”秦林止住那些急著撲過去的衙役捕快,先在血滴旁邊畫了一個圈,眾人定睛細看,原來是半只淡淡的腳印。
  
    為什麼說半只呢?因為只有前腳掌的部分。
  
    一名老捕快見狀就驚呼起來:“天,這兇手的輕功真是太、太厲害了!”
  
    屍首的重量也有百來斤,扛著沉重的屍體,兇手仍能只用足尖著地,留下一隻淡淡的腳印,這份輕功可了不起!
  
    僅憑這個足蹟的形狀,秦林和有經驗的捕快甚至能想像到,兇手扛著屍體、施展輕功如同蜻蜓點水般,一掠而過的情形!
  
    高手,絕對是高手。
  
    兇手似乎並沒有刻意走迷魂陣,簡直就是直來直去,秦林以水井為起點,沿著第一顆彗星狀血滴指明的方向接著找下去,很快找到了第二滴血,然後的血跡就是連續不斷的出現了。
  
    最後,秦林停在了距離水井大約半里路的地方,這裡有一間廢棄已久、半邊屋頂坍塌下來的民房,這邊的味道更濃烈了,幾乎所有跟來的人都聞到那種腥臊的味道。
  
    就是這裡!
  
    秦林在民房中找到了大片血跡,其中北面牆上大約頸部那麼高的位置,一大片斑斑點點的血跡,宛如高手畫匠筆下盛開的紅梅,正是標準的噴濺狀血跡,證明了這裡是毫無疑問的第一現場。
  
    西面牆上同樣高度,則有利器揮動形成的抽甩狀血跡,筆直如線,結尾是一串似乎永遠沒有結束的省略號……
  
    看著這些血跡,秦林腦中頓時出現了案發時的情景再現:被害者站在案發現場,兇手突然抽刀,從右到左橫砍。這一刀速度和力量都妙到巔毫,被害者根本來不及躲避,刀鋒就割斷了他的脖子,將腦袋齊齊斬落。
  
    於是,鮮血在心臟收縮壓推動之下,從破裂的頸部大血管噴湧而出,在北牆留下了噴濺狀血跡。而斬斷了人頭的利刃去勢不衰,將附著的鮮血甩到西牆上,形成了筆直的抽甩狀血跡,最後無頭的屍體軟軟倒下,繼續湧出的血液,在地面形成了一汪血泊。
  
    “好刀法,好刀法。”秦林看著那筆直如線的抽甩狀血跡,完全能體會到那一刀的速度與力量。
  
    記得此前曾聽成鐵海說過,白蓮教應劫右​​使“鐵面殺生佛”艾苦禪,慣使一口鑌鐵戒刀,天魔弒神刀法招招取人首級!

    ……
  
    黃嘉善跟著追了過來,看著滿室血跡也驚訝不已,他可不懂這些血跡代表著什麼,只是繼續前面的問題:“這裡就是案發之地了吧,咦,為什麼是外地人犯案,秦將軍您還沒回答下官呢。”
  
    秦林微微一笑:“京師人都知道這附近有丐閹出沒,誰會選擇這裡作為殺人的現場?另外,選擇拋屍入井而不是暴屍大街,就帶著隱藏罪行的企圖,但兇手卻選擇了一口看上去廢棄已久,實際上卻時不時有丐閹過去取水的井,也證明他根本就不熟悉這一帶的情況!”
  
    黃嘉善點點頭表示同意,又道:“看樣子,兇手也夠粗心的。”
  
    “呃,與其說粗心,不如說肆無忌憚。”秦林給出了更準確的答案,提示黃嘉善:“一般藏屍廢井的罪犯,除了把屍首扔進去之外,都還會……”
  
    “還會填井!”黃嘉善恍然大悟。
  
    真要是準備長期藏屍,把屍體扔進井里之後,罪犯往往會再扔些磚頭、石塊進去,將屍體埋住,進一步掩人耳目。
  
    而本起案件中,水井附近就有很多斷垣殘壁,兇手完全可以就地取材,很方便的把井中屍體填埋起來。但他卻沒有這麼做,就顯得有點與眾不同,至少不像一般罪犯那樣,擔心屍體後來被發現。
  
    黃嘉善只覺腦中靈光一閃:“既藏屍水井,又不填埋,是因為行事匆忙,急著去做什麼事情嗎?”
  
    “有這個因素。”秦林思忖著道:“當然如果合理推測,我們完全可以接著推斷,罪犯已經達成了某種階段性的目標。他藏屍水井,是不想屍體立刻被發現,擾亂他下一步的行動,他又懶得花力氣填埋,則是他自信能在最近一兩天之內完成行動,離開這裡!”

    還有下一步的行動?黃嘉善嚇了一跳,這兇手​​究竟要在京師做什麼?
  
    “看看陸遠志檢驗的結果吧,希望能找到受害者的身份線索。”秦林一邊說話,就把這第一現場細細檢查了,覺得併無有價值的線索,這就拉著黃嘉善回水井那邊。
  
    從罪犯的行為看,秦林感覺留給自己偵破的時間,不會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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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五章 小刀周

    回到發現屍體的水井邊,陸遠誌已經完成了初步的解剖工作。

    無頭屍體被放在一張草蓆上面,胸腹部按照秦林的要求,切出了大大的人字形刀口,蒼白的皮膚、淡黃色的脂肪層和因為缺乏血紅蛋白而變得黯淡的肌肉層,都沿著切口翻到兩邊,肋骨則整齊的椐開,露出了積水的肺葉和早已停止跳動的心臟。

    “幹得不錯!”秦林笑著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那些圍觀的丐閹、住家百姓和牛馬販子,不需要錦衣校尉們驅趕,就自動躲得遠遠的,一個個臉色發白眼神髮飄,卻又忍不住要踮起腳尖、探頭探腦的朝這邊看。不用說,錦衣緹騎的兇名,在這一帶接下來的幾年裡,絕對可以止小兒夜啼。

    黃嘉善自詡膽大,見此一幕也忍不住胃裡泛酸。

    他做縣官的不能任意殘毀屍體,未得到上峰允許之前,仵作只能做體表檢查。但錦衣衛辦案就肆無忌憚了,隨便大卸八塊又怎麼著?廠衛辦案就是這種風格嘛!

    見眾人驚懼,陸遠志反而有點兒小得意,大聲向秦林報告:“啟稟長官,屍身手腳皮膚因水泡發軟,手掌腳掌部位出現蒼白的皺縮。您曾說過皺縮在掌心,則死亡時間在十二小時以內,皺縮在手背腳背,則泡在水中二十四個時辰,可知死者死亡時間不超過十二個時辰。”

    黃嘉善聞言暗自佩服,從前只知道死人被水泡會皮膚發白起皺,今天才懂得皺縮的位置還和泡水的時間有關係。

    “繼續。”秦林看樣子就知道陸遠志沒說完,鼓勵他接著說下去。

    胖子越發得意,搖頭晃腦的道:“死者因為斷頸而死,大量失血,又泡在水里,所以並沒有明顯的屍斑,屍僵程度已經過了高峰期,開始緩解。​​記得秦哥您說過,一般屍僵在死後一個時辰左右出現,十二到二十四個時辰開始逐步緩解……”

    黃嘉善聞言詫異,忍不住插口道:“陸長官,你前面說根據水泡形成的皺縮,死亡時間不超過十二個時辰,但後面又說屍僵緩解在十二個時辰之後才逐步發生,豈不是自相矛盾?”

    陸遠誌已是錦衣衛實授百戶,早已非當年的吳下阿蒙,黃知縣問起,他不慌不忙的回答:“因為秦哥還說過,如果是斷頭刎頸或者牽機藥中毒之類的情況,死者身體機能在生前受到大量消耗,屍僵會出現得特別快,緩解和消失也格外的早。”

    “所以實際上死者的死亡時間在十二個時辰以內,對不對?”黃嘉善瞧了瞧胖乎乎的陸遠志,心說果然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真沒看出秦將軍手下這胖子也是個能手呢。

    陸遠志點點頭,又道:“最後檢查胃內容物的消化情況,可以判定死者是死前一餐之後半個時辰遇害的,因為胃裡裝著豆汁儿、油餅之類的早餐食物。再結合皮膚皺縮和屍僵的狀況,我認為死者是今天吃過早飯之後被殺,如果他在卯時三刻(早晨六點)吃過早飯,那麼就是在卯時末、辰時初(七點左右)遇害的。”

    黃嘉善聽得入了迷,覺得陸遠誌所說的內容實在精彩絕倫,簡直聞所未聞,暗嘆一聲:“夫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信哉斯言!”

    “行啊,胖子!”牛大力把陸遠志擂了一拳,低聲道:“能把兩榜出身的進士唬得一愣一愣的,你跟著秦長官,也長本事啦!”

    陸遠志小時候跟著老爹在蘄州殺豬賣肉,覺得舉人老爺都是頂了不起的,這會兒能幾句話唬住進士老爺,小圓臉上那昏得意洋洋的樣子就別提了。

    “嗯,不錯。”秦林讚成陸遠志的判斷,現在是申時初,也就是下午三點鐘,距離案發時間八個小時,或者說四個時辰,屍體的各方面徵像都符合這個判斷。

    “不過……”秦林又摸了摸鼻子,“我讓你找的死者特徵,就按咱們在蘄州偵破碎屍奇案的路子……”

    正得意的陸胖子,笑容一下子垮了下來,腆著臉咧著嘴:“秦哥耶,小弟哪有那個本事?這不都剖開了,還是您自己來吧!”

    說著,陸胖子就嘻皮笑臉的把秦林往前推。

    陸遠志的醫術是不錯的,但朝廷不許殘毀屍體,中醫也沒有解剖的習慣,陸遠志跟著秦林這麼久,動手解剖、判斷死因和死亡時間這些是沒問題了,但要根據屍體檢驗情況,判斷其生前患有什麼疾病,他還沒那個本事。

    如果是平時,秦林還要教訓胖子兩句,這時候時間比較緊迫,他也就當仁不讓了,從胖子手裡接過解剖刀、鍊子等工具,蹲在剖開的屍首旁邊就開幹。

    陸遠誌已經做好了大部分工作,秦林便省了許多事情,只見他先翻開死者的咽喉都位看了看,又切開肺和心臟仔細觀察,膽囊、胃等器官一件接一件的檢查……

    丐閹、馬販子和圍觀百姓看到這一幕,頓時渾身上下直冒雞皮疙瘩,當即就有不少人嚇得回了家,不敢再留在這裡。

    黃嘉善和衙門捕快、錦衣校尉們則對秦林深為佩服。

    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正三品的錦衣高官,居然蹲在這裡親自動手檢驗屍體,現任的劉守有劉都督,過去的朱希孝朱都督,誰做得到?

    就算東廠兇名卓著的掌刑千戶徐爵和理刑百戶陳應鳳,這兩個刑訊犯人、羅織​​罪名那叫個花樣百出,可要叫他們動手檢查死人的心肝脾肺腎,恐怕也為難得很吧!

    法醫檢驗死人的病灶,比臨床醫生檢查病人病情要簡單方便許多,不必借助儀器、不必望聞問切,直接動手剖開看就行了,倒是快得很。

    心肝脾肺都沒什麼大問題,或者說問題不明顯,對於急著確定死者身份的案件偵破來說,沒有實際價值。不過,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秦林就得出了初步結論,在死者的胃部發現了問題。

    他把屍首的胃部剖開,倒掉胃內容物再清洗之後,把裡頭那面朝外翻了出來,發紅潰爛的病灶歷歷在目。

    黃嘉善見狀先是噁心,繼而吃驚:“咦,這人胃裡面爛了一小塊。”

    “這是胃潰瘍,嗯,或者叫胃脘痛、飢飽癆,病人會有暖氣、胃裡泛酸、上腹灼熱等症狀。”秦林回頭,目光在人群中一掃,問著癩痢頭: “你知不知道哪個小刀手有這些情況,就是經常肚子痛,喉嚨口裡冒酸水,發作時可能會拿硬東西頂著上腹位置,吃過鹼水麵、鹼麵大饅頭之類加鹼的食物,症狀就會減輕一些……”

    話還沒說完,癩痢頭還在想,那被馬販子打過的疤臉先嚷起來:“呀,那不就是住在琉璃廠的小刀周嗎?當初就是他服侍我淨身的,他家裡還有條好兇的大黃狗,對了,秦將軍什麼時候見過他?唉呀,看我這張嘴……”

    疤臉不好意思的打了自己一個耳光,本來看了秦林解剖屍體、發現病灶、提出死者生前症狀的全過程,是他回答問題。可說著說著,當初看見小刀周的毛病,和秦林現在說的絲絲入扣,他就不由自主的覺得好像秦林也見過小刀週一樣。

    黃嘉善、宛平縣衙役仵作則面露駭然之色,由死者身上的小小病灶查知其身前症狀,再按圖索戮找到被害者身份,秦林斷案之術真乃神鬼莫測!

    ……

    事不宜遲,秦林命人先把無頭屍首搬回宛平縣的殮房,自己則和黃嘉善一塊,率隊直撲琉璃廠小刀週的住處。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一陣兇猛的狗叫,一條大黃狗張牙舞爪,從院子裡頭直扑出來,叫走在最前面的兩名校尉吃驚不小。

    “大黃,給我回來!”院子裡頭女主人追了出來,抓著栓狗繩子,把它踢了兩腳,低著頭只顧牽住狗,也沒抬頭:“老周餵的這條死狗,兇的不得了,只服老周一個人,連我都有些拉不住……”

    大黃狗被主人喝止就不再吠叫,但仍然對這群不速之客充滿了敵意,尤其是兇巴巴的望著秦林和陸遠志兩個人,鼻頭吱溜吱溜的抽吸著空氣,呲牙咧嘴,發出嗷嗚嗷嗚的低沉吼聲。

    秦林看見狗這個樣子,眼睛就瞇了起來,似乎想到了什麼。

    老周的婆娘抬起頭,看見來人是群錦衣衛官員,還有宛平縣的黃縣令,登時就心頭打鼓,畏畏縮縮的道:“你們、你們別亂抓人啊,我家老周可沒有違禁去替別人淨身。”

    黃嘉善使個眼色,地保走上去:“周家大嫂,不是你想的那樣,今天騾馬市那邊水井裡頭髮現一具屍體……”

    只把那枚水井中找到的平安錢給周大嫂看了一眼,她就眼珠子發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唇不由自主的哆嗦著:“天哪,天哪,這枚錢是老周帶在身邊的,這上頭的紅絨線,是我親手替他編的呀!”

    說罷,她呼天搶地的痛哭起來。

    大黃狗好像也知道主人遇到了不幸,焦急的轉來轉去,時不時的朝著秦林和陸遠志呲牙咧嘴,嚇得陸胖子直躲。終於惹得秦林不耐,狠狠的朝它瞪了一眼,那狗嗷嗚一聲,夾著尾巴退了兩步。

    幾個官媒婆趕緊上去安慰周大嫂,很快盤問出了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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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六章 循跡追蹤

    既然小刀週只經死了,周大嫂也​​就不再隱瞞,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和盤托出。

    小刀週的淨身技術,在京師小刀手裡頭也算得上精湛了,一年到頭既能接到宮裡的生意,更多則是民間的自宮求進者,生意十分興隆。

    今年早些時候,小刀週忽然心事重重,一會兒興高采烈的告訴老婆說要發大財,一會兒又在家里長籲短嘆,搞得周大嫂心上心下的,問他到底為什麼,他又不肯說。

    七天前,小刀週出去了幾趟,接下來的幾天就待在家裡休息,正好京師開始嚴查拐騙幼童進行閹割的案件,周大嫂看見丈夫窩在家裡倒也放心,免得出去招災惹禍嘛。

    今天早晨剛吃過早飯,以前認得的一個吳先生帶著另外兩個人找上門來,那姓吳的神色很不正常,好像很怕身邊那兩個人。小刀週不想跟他們走,可吳先生低聲說了幾句,小刀週最終還是跟他們出去了。

    周大嫂看見自己男人神色不對,心裡面就隱隱覺著不妥,等眾人找上門來,才知道丈夫已經遇害。

    ……

    黃嘉善在進士出身的官員當中,也算個刑名老手了,瞧見秦林正和那條大黃狗賭氣,他暗自好笑,就先問這周大嫂:“你丈夫說要發財?你們家錢財是誰管,放在哪兒?”

    周大嫂抹著眼淚嗚嗚咽咽的:“是老周管,我平時不問的,就在炕洞裡頭藏著口小箱子,東西都在裡面,鑰匙在老周手上。”

    這時候還管什麼鑰匙?捕快們從炕洞裡搜出箱子,直接用腰刀撬開了鎖,箱子裡頭的兩錠馬蹄金,頓時晃花了人眼。

    呀!周大嫂驚訝的摀住了嘴巴。

    除了馬蹄金,還有一疊十兩二十兩的會票、大約七八兩的碎銀子、三貫銅錢,總值大約一百多兩銀子,這才是小刀周原本的家當。

    察言觀色,黃嘉善就明白了幾分,指著金子問道:“這兩錠赤金,本來不是你家的東西吧?”

    周大嫂還算老實,稍一遲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案情至此有了基本的眉目,某個團伙邀約小刀週替他們做一件事,提前支付的兩錠金子就是定金。這件事風險不小,所以小刀週為到手的錢財高興,又擔驚受怕長吁短嘆。

    今天早晨這個團伙中的“吳先生”,帶著人叫走了小刀週,把他帶到騾馬市南邊那片地方殺掉拋屍井中,直到未時四刻(兩點半)由丐閹癩痢頭髮現屍體。

    根據周大嫂的供述,“吳先生”極有可能是被脅迫的,那麼也許存在另一夥人,與“吳先生”所屬的團伙存在矛盾,就是他們下手殺死了小刀週。

    至於別人為什麼會給小刀週兩錠黃金,究竟要他做什麼事情,以小刀週的職業身份和臨近九月十九的時間,結論已昭然若揭。

    “看來那伙給小刀週黃金的人,咱們還沒找到的幼童,就極有可能在他們手上!”黃嘉善做出了結論。

    秦林逗弄著大黃狗,同時也注意聽了黃嘉善詢問周大嫂的情況。

    他比黃嘉善知道得更多,如果“吳先生”真的被挾持著來找小刀週,挾持他的那伙人基本上可以肯定就是殺死小刀週的人,也就是白蓮教應劫右​​使艾苦禪率領的人馬!

    為什麼艾苦禪會和拐騙幼童閹割的團伙發生衝突?難道白蓮教這次大舉北上,高手傾巢而出並不是要和朝廷作對,而是有另外的原因?

    秦林思索時,黃嘉善繼續盤問周大嫂,試圖從“吳先生”這條線查下去,結果卻令人十分失望,周大嫂根本不知道那個吳先生的真實身份和住址,甚至是否真的姓吳都不能確定,只是聽丈夫這麼稱呼他而已。

    “怎麼辦呢,死人又不能開口?”黃嘉善跌著腳,直皺異頭。

    “黃兄,死人雖不能開口,也許大黃會替我們找出兇手。”秦林突然冒這麼一句。

    眾人這才注意到,這位錦衣衛指揮使一直不聲不響的蹲在地上,剛才那條還衝著他狂吠的大黃狗,竟已背部著地四腳朝天的躺著,乖乖的露出肚皮讓他撓。

    確實,這條大黃狗不是經過專業訓練的警犬,但秦林注意到最開始它對自己和陸遠志表現出最大的敵意。很明顯,它從兩位解剖過小刀週的來客身上,聞到了屬於主人的血腥氣息。

    狗的嗅覺比人靈敏幾百上千倍,即使是不起眼的土狗,鼻子也相當於一部精密儀器。

    於是秦林就拿出了馴狗的獨門本事,想當年從警犬基地牽來的那條黑背,比這條大黃狗可兇得多了,秦林還不是半天工夫就叫它服服帖帖!

    對付這條土狗,一唬二嚇三撓癢癢,二下五除二就收拾妥當了。

    ……

    牽著大黃狗來到水井邊上,它疑惑的嗅了嗅井台,接著就狂叫起來,把牽狗的繩子拉得筆直。秦林蹲下拍了拍它的腦袋,低聲在狗耳朵旁邊說了幾句,這狗就嗚嗚叫著,好像聽懂了一樣。

    百姓們還沒散去,見剛才的錦衣衛指揮使又牽了條狗過來,還和狗說話,都覺著奇怪:“不得了,這位長官一會兒剖屍體,一會兒又牽狗來,這名堂可叫人看不懂。”

    卻見秦林站起身來,大黃狗嗖的一下竄了出去,把繩子拉的筆直,秦林也撤開腿跟在後面跑,跑得無翅烏紗都掉下來,還是牛大力替他拾起來,一眾錦衣校尉跟在後面追。

    命案還沒破呢,秦長官有心情和狗瞎胡鬧?人們面面相覷。

    “追上去!”黃嘉善一招手,覺得秦林這麼做必有深意。

    大黃狗拉著秦林,徑直跑到一間垮塌了小半的民房前面,衝著門內汪汪狂叫。

    眾人氣喘吁籲的追上來,見狀不禁失笑,這間民房不就是小刀週遇害的第一現場嗎?剛才秦林就順著血滴找過來了,這又被狗拖著過來,是什麼意思?

    大黃狗狂躁的轉來轉去,還抬著一隻前爪朝門內指。

    秦林拍拍狗頭,又扯起狗耳朵:“大黃啊大黃,不是這裡,我們要找殺你主人的壞傢伙,你能替我們找到他嗎?”

    胖子扑哧一聲笑,嘟噥道:“秦哥,狗又聽不懂你的話……”

    “胡說,大黃比你還聽話。”秦林拍拍狗頭,瞪了胖子一眼。

    校尉們哄然大笑,胖子鬧了個面紅耳赤。

    大黃狗竟真像聽懂了一樣,又朝另一邊跑起來,拉著秦林跑了小兩里路,人人累得直喘粗氣,那狗卻越來越興奮,呼呼的直吐舌頭,濕漉漉的鼻子也極快的抽吸著空氣,嗅聞棄味道。

    這裡已經從荒廢民房區進入了亂葬崗子,時不時可見渾身骯髒不堪的野狗出沒,爛棺材板和爛草蓆隨處可見,被雨水沖刷的地方,泥土中隱約有白骨露出。

    “汪、汪!”大黃狗衝著一片窪地狂叫。

    那裡,赫然躺著一顆人頭,還有帶血的衣物!

    一名捕快看到人頭,立刻叫起來:“小刀週!”

    這時候,已經沒人懷疑大黃狗的作用了,不過找到小刀週的頭顱和血衣,似乎對破案的幫助不大呀!幾名錦衣校尉和衙役聯手檢查,沒有發現對破案有明確指示性價值的線索。

    “大黃最乖了。”秦林撓著狗,又問它:“你知不知道兇手往那邊跑了?咱們找到他,替你主人報仇。”

    但這一次,大黃狗猶豫起來,在小刀週的腦袋和血衣周圍打轉。

    黃嘉善倒是很佩服秦林,在旁邊勸道:“能找到血衣和人頭就很不錯了,一條狗而已,畢竟……”

    話音未落,大黃狗又朝著斜刺裡跑起來,開始跑得比較慢,但後來就越跑越快!

    ……

    大黃狗不是經過專業訓練的警犬,前面從水井開始找到第一現場,再從第一現場找到扔血衣和人頭的地方,這幾處之間都是兇犯攜帶沾染死者鮮血的屍身、人頭、血衣等物來回的路線,所以有濃烈的氣息可以為大黃狗引路。

    而到了亂葬崗子這邊,兇犯已經將屍身、人頭、血衣等物全都拋棄掉了,空手而走,氣息就大幅度減弱了,大黃狗的識別就比前面費勁得多。

    但秦林相信再厲害的高手也不是神,他既然帶著屍身、血衣等物跑來跑去,就難免沾到血跡,只要能讓大黃狗追著尋找下去,就一定能找到線索!

    至於兇手換洗衣服導致大黃失去目標,如果是別的案件倒有可能,可本案前一階段的犯罪行為分析得出結論,兇犯的行為顯得很著急、很迫切。那麼他花時間換洗衣服的可能性就很小,也即是說,大黃狗可以一直追下去!

    ……

    在亂墳崗子之間跑了一陣子,又回到了朝南的大路上,秦林注意到這裡有一些還沒乾透的馬糞和凌亂的馬蹄印跡。

    等了一會兒,校尉們把馬牽來,秦林、陸遠志、牛大力和十名親兵校尉紛紛上馬,黃嘉善也要去,秦林擺擺手:“黃縣令,本官帶的人手不多,你又是個文官,而敵人卻為數不少,所以請你回去告知北鎮撫司洪揚善,速派大隊精兵前來接應,我會沿途留下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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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七章 白蓮教內訌

    秦林騎著照夜玉獅子,將大黃打橫抱在馬背上,每到了一處岔路口,就先讓大黃聞聞嗅嗅,它衝著哪邊吠叫,就朝哪邊繼續追下去。

    大黃也有好幾十斤重,虧得秦林所騎的照夜玉獅子是匹千里寶馬,馱著一人一犬反而比校尉們騎得馬跑得快。倒是秦林頭腦清醒,知道自己不是什麼武林高手,屢次拉著韁繩降低速度,等弟兄們跟上。

    “電影裡,廠衛大魔頭一般都是最後壓軸才出場,還前呼後擁,氣派十足的嘛。”秦林很不要臉的給自己解嘲。

    一直往南跑了個把時辰,秦林出墳場時就看到對方有隻馬蹄印跡左上角缺了一塊,想是蹄鐵壞了來不及修,這一路追來,時不時能看見那缺角的馬蹄印跡,就知道沒有跑錯方向。

    秦林很高興的拍拍狗頭:“大黃,給你記功,賞你幾根骨頭!”

    這都過了蘆溝河了,又往前跑了幾里路,又是個岔路口,可這一次大黃的表現奇怪起來,猶猶豫豫的朝東邊嗅嗅,又兜圈子回來朝西邊聞聞,始終拿不定主意。

    “這遭瘟的狗!”陸胖子終於逮住了罵狗的機會,一眾錦衣校尉都猶豫起來。

    秦林則跳下馬,在地面上尋找著,半天都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缺角蹄鐵印,忽然把額角一拍:“記得剛才有條往東的小路,通到一座林子裡去,想必是咱們跑過頭了,快倒回去!”

    又倒回去跑了兩三里,果然有條小路,一到路口大黃就狂叫起來,秦林跳下馬,一會兒就找到了缺角的蹄鐵印子。

    “大黃你立功了!”秦林大喜,命令兩名校尉帶著狗守在這裡替隨後趕來的大隊人馬指引方向,馬匹也留下來,自己率隊步行追蹤,以免打草驚蛇。

    最後檢查了一遍掣電槍,秦林領著牛大力、陸遠志和八名親兵校尉順著小路摸進去,沒多久就看到雜亂的馬蹄印和一些沾在灌木枝葉上的血跡。

    伸手摸了摸血跡,在手指間捻了捻感受它的粘稠程度,秦林把手一招:“應該沒來晚,這血跡流出來的時間還不到兩個時辰。”

    京師附近駐守著大軍,沿著官道這一路下來,沿途的哨卡過了好幾重,敵人雖然也騎馬,卻不可能像這群錦衣官校一樣策馬狂奔,所以速度要慢不少。

    再往前走了兩里路,就聽得隱隱約約傳來兵器碰撞和呼喝聲,秦林立刻將手掌一抬,輕聲道:“弟兄們小心點,盡量不要被發現。”

    不遠處有座相當平緩的土坡,秦林率領弟兄們佝僂著腰,藉著雜草和灌木的掩護摸到坡上,往下面一看,登時吃了一驚。

    只見底下高矮胖瘦至少七八十人,分作南北兩邊相對而站,衣服都是雜亂的,但南面那些人胸口都佩著金屬做的蓮花標記,北面那伙人則在同樣的位置戴著火焰符號。

    秦林認得那些金屬蓮花標記,是白蓮教匪首才有的信物,銅的是舵主、香主所用,銀的是長老所用,都曾被他繳獲。

    這裡銅蓮花有十幾朵,銀蓮花五朵,而從來沒有見過的金蓮花就有四朵,則是青陽、白陽、紅陽三堂堂主和左右使者才能佩戴的。

    北面那些人戴的火焰符號,同樣分作金銀銅,想必和白蓮教是一樣的,看上去和白蓮教很類似,就不知道是些什麼人了。

    ……

    南北兩邊,劍拔弩張,中間空地上則有兩人比武,胸口戴的分別是銅蓮花和銅火焰。白蓮教香主用一柄蛇形彎刀,對方則是子母雙環,竟是生死相搏,兩邊都負了傷,白蓮教香主肩頭一道深深的血口,使子母雙環的人則左邊一條胳膊不大靈便,顯然受了暗傷。

    忽然那白蓮教香主蛇形彎刀劃著弧線斜斜拉上,那使子母雙環的急忙右環直取左環封架,連消帶打,也是不錯的招數。

    白蓮教香主冷冷一笑,使子母雙環的立刻面色大變,知道上了當:他這雙環要雙手靈活才好使,如今一隻手受傷,卻中了誘敵之計,只怕……

    果然,白蓮教香主身子一側,拼著右肋被母環又割出條大血口子,蛇形彎刀卻趁著對方子環慢了那麼一拍,從環中間穿過去,深深扎進了對方的心窩!

    “邵香主好本領!”白蓮教那邊的都齊聲喝彩,北面那伙人卻是一陣騷動。

    邵香主自己也受了重傷,卻並沒有多麼高興,臉色沉重的站在屍首前面,雙手在胸前作蓮花盛開之形,頌道:“馬兄弟魂歸真空家鄉,願無生老母饒恕你的罪孽!”

    北面立刻破口大罵:“什麼罪孽?你們南宗的才是罪孽滔天,將來一個個都要被明王聖火燒得魂飛魄散!”

    南邊白蓮教這些人也痛罵:“放屁!你們不過是雁北分舵,也敢妄稱南宗北宗?混沌源自污泥啟,白蓮一現盛世舉,白蓮教又何分南北!”

    雙方沒吵上幾句,南邊有人雙手往下按了按,白蓮教眾就齊齊住口,似乎他有莫大的權威,北面那些人也漸漸不吵了。

    這為首之人胸口戴著一朵金燦燦的蓮花,是左右使者和堂主的標記,但見他身材不高而肩寬體闊,生得愁眉苦臉,光溜溜的頭頂燒著九個戒疤,臉色黑沉如鐵,頷下掛著一串核桃大的佛珠,腰間掛著鑌鐵戒刀,手中又拿一桿沉重的水磨禪杖。

    不消說,這就是白蓮教應劫右​​使,“鐵面殺生佛”艾苦禪。

    秦林曾聽成鐵海說過,艾苦禪鑌鐵戒刀削鐵如泥,天魔弒神刀法極其厲害,那串佛珠則是生鐵所鑄,可當暗器發射,水磨禪杖則重八八六十四斤,舞動起來勢不可擋。

    艾苦禪長相愁眉苦臉,聲音也帶著幾分淒苦:“你們雁北分舵脫離本教,已是罪孽難饒,念著同是無生老母座下弟兄,總有幾分香火情,本使這才一再容忍,哪知你們一而再再而三的苦苦相逼,莫非要逼本使大開殺戒?”

    北面那邊走出位神色油滑的年輕人,他胸口帶著金色火焰,看來地位極高,面對艾苦禪,他的態度就放得比較低:“艾右使,您要咱們放棄好不容易的計劃,又不說明原委,小侄​​要是貿然就同意了,怎麼向北宗的這麼多弟兄交待?而且這個計劃籌謀已久,對偽明偽朝打擊極大,極有利於本教奪回江山,豈可就這麼不明不白的終止?”

    艾苦禪唉聲嘆氣,眼睛眉毛鼻子都擠到一堆去了,“石中天,這件事聽我的,回頭我告訴你爹石自然,他就曉得厲害了。”

    北面那伙人立刻叫起來:“大膽,教主大名,豈容你褻瀆!”

    南面的白蓮教徒則七嘴八舌的指責:“小小雁北分舵,也敢妄稱教主,無恥,可笑!”

    艾苦禪忽然搖搖頭,悶聲悶氣的道:“唉,我這使者說話沒人聽啊?都別吵了,先聽我說。”

    他這話說得好像低聲下氣,聲浪卻刺得在場眾人耳膜生疼,不由自主的閉上了嘴巴。

    秦林率眾躲在土坡上,只覺那聲音遙遙傳來,仍震得耳朵裡面嗡嗡作響,不禁心下駭然,情知是獅子吼、攝魂魔音之類的高深功夫。

    艾苦禪看著石中天:“賢侄,本使最後說一遍,讓你們取消計劃、把全部擄來的幼童交給我們,是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的旨意,就算你父親在這裡,他也不敢違抗。本使原來就可以憑武力強奪,與你三場比武,同教弟兄的情分,到此也已經仁至義盡,要是還不放人,本使也只好執行教規、清理門戶了!”

    雖然人數差不多,北面帶火焰標記的這夥人卻勢頭要差不少,沒有白蓮教那麼多高手,聽得這話,都有些色厲內荏。

    石中天強辯道:“我們同樣是為了推翻偽明偽朝,這才制定的計劃,你們竟要從中作梗,莫非已經投靠了偽朝?”

    艾苦禪忽然將禪杖往地上重重一頓,登時一塊百來斤的青石四分五裂,“想當年韃虜肆虐中原,我聖教兩代韓教主起兵反元,北逐韃虜,雖基業被偽朝所奪,功勳則長留青史。你們卻為了推翻偽朝,就去和韃虜的後代勾勾搭搭,真是敗壞我聖教名聲!這又擄掠幼童閹割,大違無生老母撫育眾生之德,豈能叫你們如此荒唐行事!”

    艾苦禪是不發作則已,一發作就雷霆大作的性子,當即喝令:“眾位弟兄,將這些叛徒擒下,膽敢反抗,一律格殺勿論!”

    南面白蓮教眾位教徒聞得命令,立刻揮動兵器一擁而上,而北面那伙人武功要差得多,就結成陣勢自保。這陣勢卻有點軍陣的味道,牢牢固守,倒也一時半會兒不容易攻破。

    ……

    眼見坡下乒乒乓乓打成了一片,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土坡上的秦林就樂了,巴不得這兩伙反賊打出狗腦子才好呢。

    不過,他的目的是救那些幼童,不論是北面那伙準備把他們閹割了的人,還是南面的白蓮教妖匪,只怕對幼童都不安好心,還是秦長官自己出馬吧!

    瞧瞧大約一里路之外有座小廟,隱約有人影出沒,秦林便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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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八章 劫持人質

    白蓮教大動干戈,離戰場不遠處的林林,人跡罕至上處,有座久已廢棄的靈官廟。油漆脫落的廟門緊緊關閉著,幾名胸口佩著火焰符號的人扒在牆頭,緊張的關注著戰場上的局勢。

    明顯他們的同夥敵不住白蓮教眾高手,應劫右使艾苦禪神功蓋世,一條水磨禪杖如同毒龍鬧海,青陽、紅陽、白陽三堂主也是各逞奇能,鬼魅般的身影在敵群中穿棱,不停有佩金色​​銀色火焰符號的人,傷在他們手上。

    看得出來,白蓮教眾高手念著幾分香火情,總算沒有刻意下辣手,不過混戰起來哪裡管得了許多?還是不斷有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饒是如此,靈官廟牆頭上這幾人也叫一聲苦,為首的瘦高個連聲道:“不好了不好了,南宗竟真的動手,艾右使、三堂主、五長老都在,少教主帶的人馬打不過他們的……”

    “豈有此理!”旁邊一個滿臉橫肉的矮胖子,將腰刀狠狠砍在牆頭,頓時火星四濺:“總教,不,是南宗,實在太過分了,為了群小毛孩,竟然和咱們窩裡鬥!”

    難怪他們憤恨,白蓮教雖然不做姦淫擄掠的勾當,在民間的聲譽還算相當好,但既然是幾百年來始終和朝廷作對的老牌反賊,做下的血案何止千百件,又豈會在乎一群毛孩子的小雞雞?

    自從十多年前的變故,總教和改稱北宗的雁北分舵就很久沒有來往了,為什麼白蓮教突然找上門來,口口聲聲命令終止計劃,並且極其強硬的要求將幼童全部交出來?

    為了一群幼童,白蓮教居然出動一名右使、三名堂主、五位長老和大批舵主香主,幾乎傾巢而出。這樣的力量已經可以在江湖上踏平一個實力不低的大門派了,興師動眾究竟是為了什麼?

    無論如何,他們都不相信白蓮教突然變成了行俠仗義的名門正派,會為一群小孩子的小雞雞興師動眾!

    “啊,張堂主被艾右使打翻了,崔長老、崔長老膝蓋也中了一箭……”瘦高個看到己方的一位又一位高手被打倒,就越發驚慌起來:“少教主說的沒錯,南宗這就是找個藉口,實際上是想吞併咱們哪!”
   
    “十年前北宗血流成河,他們袖手旁觀,現在又想吞併咱們?沒門!”矮胖子回頭看看幼童,不懷好意的道:“他們不是替天行道,不是假仁假義嗎?哼哼等會兒咱偏要看看,他們究竟在不在乎這群毛孩子的性命!”

    靈官廟院子裡面十來名壯漢四面持刀看守,中間三十多個男孩子擠在一塊兒。這些孩子年紀大的也只有十歲出頭,年紀小的只有六七歲,穿的還算乾淨整齊,相貌則要麼虎頭虎腦,要麼清清秀秀,都長得不錯。被那矮胖子狠狠一瞪,這些孩子都嚇得不輕。

    他們被抓來有段時間了,知道這矮胖子又兇又惡,平時對他們非打即罵。前天還把一名趁夜逃跑的孩子,打得遍體鱗傷,見這傢伙又發狠,人人往後退縮。

    “哇,我要爺爺,我要爺爺……”一個孩子哇哇大哭起來。

    “媽的小屁孩!”矮胖子眼角抽搐兩下,手不由自主的攥緊了刀柄,被哭聲激起了兇性。

    有年紀大點的孩子,看到矮胖子這副模樣,就嚇得直往後面縮,尋思狗蛋弟弟這下恐怕要糟糕。

    就在此時,一雙小手從後面輕輕摀住了狗蛋的嘴巴,接著往東邊牆頭一指:“咦,快看哪,好大隻花喜鵲飛過去了!”

    狗蛋年紀小,聽說花喜鳩就立刻轉移了注意力,不哭不鬧了,朝著指的方向看過去,“花喜鵲,在哪兒?我要花喜鵲……”

    摀住狗蛋嘴巴的孩子,年紀約莫十歲上下,生得眉清目秀,小臉蛋上污泥擦得東一塊西一塊,像個花臉貓,頭髮油透了,還拖著兩搭鼻涕,渾身上下也許是這群孩子裡面最髒的。

    矮胖子愣了愣,心說這小子長得不賴呀,可惜邋遢得不像話,怎麼前幾天沒注意​​到他?

    牆頭上的瘦高個又在叫喚:“蔡老弟,快過來,連王長老也被放翻了,咱們恐怕……”

    姓蔡的矮胖子聞言,就丟下小孩子不管,又心急火燎的爬上了牆頭。

    孩子們這才齊齊鬆了口氣,有大些的孩子就埋怨狗蛋,說他不該亂哭,惹到了強人,大家都要遭殃。

    邋遢小孩把狗蛋護在身後,秀氣的眉頭挑起來:“你們自己沒本事逃走,就會怪狗蛋,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阿沙你別胡說,有本事你逃得走?你能對付這些又兇又惡的大人?”幾個大孩子不服氣。

    哼,對付他們算什麼?阿沙撇撇嘴,鼻子微微一皺,細嫩的手指頭從背後點著那些兇徒:“你們這些笨蛋都給我聽著,外面已經有好人來救咱們啦,待會兒,我要這些壞人一個個都死!”

    他說著要這些佩戴火焰符號的人都死,小臉上的神情非但平靜如常,而且是那麼的理所當然、不容置疑,就好像小孩子叫媽媽替自己買塊糖那麼簡單。

    孩子們被他語氣神態所懾,竟然不知道反駁,半晌才有人低著頭嘟噥:“吹牛,好像他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呢,還不就一小叫花子……”

    “什麼阿沙,我看是阿傻吧……”

    狗蛋則崇拜的看著阿沙,圓乎乎的眼睛直冒小星星:“阿沙哥,你真了不起,那個矮胖子最壞了,咱們捉了他,狠狠打屁股!”

    突然響起的槍聲,中斷了孩子們的談話。

    乒乒乓乓槍聲大作,牆頭上趴著的匪徒猝不及防,紛紛中彈跌落!唯獨矮胖子身手靈活,搶著往下一縮,躲過了殺身之禍,撞在石頭上跌破了頭臉,鮮血直流。

    孩子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直抖,還有人哭起來,唯獨阿沙不屑的撇撇嘴,自言自語:“我就說過嘛,這些壞人一個個都得死……咦,原來聖教已經有這麼多火槍了。”

    說著他就把狗蛋一拉,從地上站了起來。

    院子裡的兇徒亂成一團,立刻慌了手腳,本來都在關注南北兩宗火併,文比武比都可以,但根據少教主的分析,南宗並非真的為了這群孩子而來,關押小孩的靈官廟不應該遇襲啊!

    耳邊只聽得轟然大響,廟門被砸得四分五裂,一位猶如托塔天王的大漢舞著鑲鐵蟠龍棍直衝進來,後面跟著七八名持著繡春刀的錦衣校尉,一彪人馬橫衝直撞好似猛虎下山!

    “糟糕,竟然是朝廷鷹犬!”阿沙吃了一驚,靈動的眼睛骨碌碌一轉,就要想辦法開溜。

    院子裡的匪徒試圖抵抗,牛大力蟠龍棍勢不可擋,照頭敲去一棍子敲破一個腦袋,六名錦衣校尉的繡春刀電光閃爍,兩名校尉則不停給掣電槍裝彈、抽冷子射擊,按照秦林的佈置,很快就把靈官廟的匪徒殲滅大半。

    阿沙看準靈官廟的後門,悄悄朝那邊挪動腳步,狗蛋對阿沙哥有著本能的依賴,也跟在他身邊。

    哪知矮胖子剛才從牆頭跌下來,眼見錦衣校尉突然衝出,就知道大勢已去,他狗急跳牆,一記虎跳正好撲到阿沙和狗蛋身邊,一隻手一個,掐住兩個孩子的咽喉!

    “不要過來!”矮胖子躲在兩個小孩後面,滿臉鮮血,神態猙獰可怖:“否則我掐死這兩個小屁孩!”

    我草,夠無恥的啊!錦衣校尉們互相看了看,隱隱圍成圈子將矮胖子圍在中間。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廟門口響起:“白痴,咱們廠衛鷹犬會為了兩個毛孩子,放走和朝廷作對的白蓮教妖匪?”

    秦林負著雙手,從外面施施然走入,臉上帶著譏嘲的冷笑,而陸胖子則橫著繡春刀搶在前面,擺出雷忠心護主的模樣。

    親兵校尉們哭笑不得:靠,沒見廟里大局已定?咱們胖爺夠無恥啊,很有秦長官的風格。

    矮胖子見狀,眼中兇狂的厲色一閃:“好,有本事打死我,有兩個童男陪葬,老子夠本了!”

    “好啊,弟兄們,準備射擊!”秦林仍是一哥無所謂的樣子,命令校尉們瞄準。

    矮胖子掐著兩名孩子的手,不由自主的加力。

    狗蛋胖乎乎的小臉憋得通紅,阿沙也呼吸不暢,饒是他千靈百巧,心頭也暗生懼意:呸呸呸,倒霉,怎麼遇到這個不講理的朝廷鷹犬?糟了糟了,今天冤枉被他害死了……

    “預~備~~瞄~準~~”秦林還在拖著長聲喊口令,矮胖子緊張萬分,額角青筋直跳,直瞪瞪的看著秦林,準備和兩個墊背的小孩同歸於盡。

    突然秦林嘴角往上一扯,露出無奈的笑容:“好了你贏了,想怎麼樣劃出道兒來,咱們有話好說有事好商量,你手上再使勁兒真把孩子掐死了,那就沒得談了。”

    親兵校尉們熟知長官秉性,早就料到了這一出,紛紛把槍口放低,其實剛才秦林悄悄打手勢,他們根本連擊鎚都沒有扳起來。

    呼~~矮胖子長出一口氣,“好,讓開路,放我走!”

    兩個孩子的呼吸順暢了些,阿沙也鬆口氣,心道這個朝廷鷹犬竟然還有點兒良心,倒是難得,偷眼看看秦林,只覺他嬉皮笑臉的不像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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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7 18:20:56
四九九章 身陷重圍

    “放你走?”秦林稍稍裝出沉吟未決的樣子加以試探,矮胖子就雙手加力,把擋在身前的兩個矮子掐得呼吸困難。

    算你狠!秦林把中指一豎,然後扭頭吩咐左右:“算了,別傷及無辜,讓開路,放他走。”

    校尉們卻沒有像以前那麼令出法隨,陸遠志的小圓臉皺成一團,苦巴巴的道:“秦哥,不至於吧?這是咱們能抓到的最後一個活口了,趕緊抓了他撤退吧,再耽誤下去艾苦禪那伙賊寇圍上來,咱們就走不脫啦!”

    秦林眉頭皺起,頗為不滿的看著陸遠志,似乎對屬下違抗命令極為生氣。

    牛大力也在旁邊替陸遠志幫腔:“長官,咱們廠衛辦事,都是拿人血染紅前程,何必為了倆毛孩子扔了到手的功勞?抓住這活口帶回去,大功一件哪!”

    “放屁!”秦林伸手就把陸遠志和牛大力各打了一巴掌,耳光甩得劈啪響,臉紅脖子粗的咆哮起來,口水狂噴:“為了功勞就眼睜睜的看著這麼天真可愛的孩子去死,你們還有沒有人性?你無情,你殘酷,你無理取鬧!”

    陸遠志也毛了,跳起來三尺高,胖臉上肥肉直抖:“秦指揮使,兄弟跟了你這麼多年,出生入死才做個百戶,就等著功勞好升官,你卻為了兩個素不相識的毛孩子打我?難道你就不無情!?不殘酷!?不無理取鬧!?”

    “對!”牛大力朝地上啐了一口,捂著挨了耳光的臉,眼睛睜得像銅鈴:“陸兄弟說得對,秦指揮使,你還好意思說我們,我看你才是最無情,最殘酷,最無理取鬧!”

    天哪,這三個傢伙還有完沒完?

    此時此刻最鬱悶的不是大眼瞪小眼的親兵校尉,不是劫持了人質、心上心下緊張萬分的矮胖子,更不是年紀幼小、滿臉困惑不懂​​這些大人在做什麼的狗蛋,而是被矮胖子掐住咽喉,擋在身前的阿沙。

    “無生老母在上,難道朝廷所用的廠衛鷹犬就是這群白痴、蠢貨、瘋子?”阿沙看著正臉紅脖子粗和兩個屬下爭執的秦林,簡直欲哭無淚。實在不明白這個笨蛋是怎麼做到錦衣衛指揮使的,就算是勳臣親貴和太監子弟蔭襲的,也實在太不靠譜了吧。

    照說,朝廷鷹犬當然越無能越好,偽朝早一日覆,亡聖教就早一天重見天日,可現在被人劫持,又遇到這個怎麼看怎麼不靠譜的錦衣衛指揮使,阿沙很擔心自己的小命……

    矮胖子和阿沙想的一樣,此時錦衣衛多有恩蔭出身的紈絝,看秦林被搞得焦頭爛額,他心下暗自得意,可後來被秦林和陸遠志、牛大力吵得一個頭三個大,禁不住心亂如麻,怒道:“吵什麼吵,我看你們都無情、都殘酷,都無理取鬧!好狗不擋路,快讓開放爺爺走!”

    哈、哈、哈、哈,陸遠志和牛大力突然停下了爭吵,一起扭頭瞧著矮胖子,四道目光都在說:老兄你~死~定~了!

    本來矮胖子曉得火槍厲害,始終背靠著牆把兩個被劫持的小孩子擋在前面,可他情急之下插口和秦林說話,就條件反射的將兩個孩子各往左右稍微移了移,中間露出了自己的臉。

    驚覺大事不妙,矮胖子嚇得亡魂大冒,雙手使勁兒要趕緊把孩子重新擋在臉前。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矮胖子的表情突然凝固在了臉上,驚懼、惶恐、不甘心,一切的努力全都無濟於事,因為眉心正中間,赫然多了個指頭粗細的血洞!

    矮胖子前額只有指頭大小的血洞,鉛質子彈擊中人體之後迅速變形、膨大,等到從後腦穿出去,就掀飛了一塊頭蓋骨,鮮血混著腦組織噴在後面的牆上。腦中樞早已被高速運動的子彈攪得稀爛,他掐住孩子咽喉的兩隻手,再也使不上一絲一毫的氣力。

    呼~~秦林吹了吹槍口的青煙,瀟灑的耍了個槍花,然後把掣電槍重新插回腰帶,又瞧了瞧雙目迅速失去生命光彩、正在軟軟癱倒的矮胖子,他略為遺憾的嘆了口氣:“槍法稍有退步,彈著點往右偏了半寸。”

    “高、實在是高!”陸胖子滿臉都是猥瑣的笑容,大拇哥往上豎起,秦哥的槍法,真是蓋了帽啦!

    牛大力和親兵校尉們則一臉鄙夷的瞅了瞅矮胖子:什麼玩意兒,敢在咱們長官面前劫持人質?丫的找死!

    槍響,人亡,只在一瞬間,反應過來的阿沙頗為吃驚的打量秦林,心說怪不得這人年紀輕輕做到錦衣衛指揮使,果然有幾分本領,裝傻充愣竟然連我阿沙都騙過了,咦,聽手下叫他秦指揮使,莫非他就是……

    狗蛋眼看著矮胖子腦袋上多了個血洞,被嚇得呆住了,直到他軟軟癱倒,又見鮮血咕嘟咕嘟從傷處冒出,當即嘴巴一癟,撕益裂肺的大哭起來。

    “哎呀,小孩子看見這麼血腥的場面,很容易留下心理陰影的。”秦林撓了撓頭,衝上去將狗蛋和阿沙摟在懷裡,拍拍兩個孩子的背:“不哭不哭,剛才只是做遊戲的,啊,好大一隻花喜鳩剛剛飛過去……”

    狗蛋很享受秦林哄他,乖乖的伏在秦林懷裡,阿沙就鬱悶了,一個勁兒的扭來扭去,心說我阿沙還要你來哄?有沒有搞錯?

    卻聽得秦林也說花喜鳩,惹得他扑哧一笑,忽地想到什麼,生動靈活的眼睛咕嘟——轉,就揉了揉眼睛,也跟著狗蛋抽噎起來。

    秦林哄住狗蛋,又摩挲阿沙的脊背,懷裡的小傢伙從一開始的不配合到後面的順從,讓他很滿意自己緊急心理干預的手法。

    看看阿沙身上實在臟得要命,秦林手摸著都覺得發膩,便哄道:“小兄弟,你可臟得很哪,等回家了,哥哥給你洗乾淨好不好?”

    阿沙本來是下定決心繼續裝的,可聽得秦林這句,忽然就生起氣來,心說你還嫌我臟?我乾淨的很,你才臟呢。他扶著額頭,覺得腦袋有些痛了:“大叔,誰要你洗?我自己不會洗呀?”

    “小孩子就是調皮。”秦林笑著拍了拍阿沙的腦袋,把他放開。

    阿沙似乎很討厭別人拍他腦袋,像條被激怒的小狗,狠狠瞪了秦林一眼。

    秦林也不和這臟兮兮的毛孩子計較,看看院子裡還有幾十個被擄來的幼童,當務之急是把他們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

    陸遠志急急忙忙走出前門查看風色,他剛踏出去一隻腳,就像被火燒到了似的退回來,胖臉笑成了菊花:“好說,各位大爺有話好說……”

    門外來的正是白蓮教應劫右​​使,“鐵面殺生佛”艾苦禪,只見他渾身上下血跡斑斑,不過都是別人的血,手拿的那支水磨禪杖粘著不知什麼人的腦漿和頭髮,猙獰可怖猶如殘殺眾生的魔神。

    後面跟著白蓮教的眾多高手,胸口佩戴火焰符號的人則盡數被抓了起來,那少教主則被人用刀指著,和同伴們一塊抬著死屍——剛才靈官廟這邊響起槍聲,艾苦禪就像發瘋了似的,絲毫不顧係出同門的香火情,接連下了死手,杖下連斃對方七名高手,強行控制了局勢,又率眾匆匆趕來這裡。

    艾苦禪從廟門外的青石板路上一步步走開,猙獰可怕的笑容之下,又隱隱藏著某種焦慮。

    “別過來,退後,胖爺開槍啦!”胖子抽出掣電槍,指著艾苦禪。

    “你可以試試”艾苦禪獰笑著,每走一步腳下便是哢嚓響聲,定睛細看,路上鋪著的厚厚青石板,竟被他一塊塊踏得四分五裂。

    就不信你的邪!陸遠志把心一橫,扣動了扳機。

    艾苦禪早就看清了槍口的指向,槍聲響起便將水磨禪杖斜斜一挪,只聽得叮的一聲脆響,子彈打在禪杖上火花四濺,卻沒傷到他半根寒毛。

    不愧為橫行江湖的白蓮教應劫右​​使,艾苦禪功夫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尋常槍械輕易傷不到他!

    “胖子快回來!”秦林見狀就知道不可力敵,看看左右:“老牛纏住艾苦禪,弟兄們抽空放槍,我和胖子帶孩子們走廟後小路!”

    你走不了!艾苦禪冷笑著將水磨禪杖往地上重重一頓,除了靈官廟左右院牆和後面正殿屋頂,各躍起一道人影。

    “青陽堂主紫寒煙!”東面院牆上的女子身段妖嬈婀娜,頭戴青紗斗笠。青紗被風吹起容顏若隱若現,只見她左臉帶著的鐵面具兇暴可怖,露出的右臉卻美艷無比,纖纖素手拿柄圓月彎刀,一滴鮮血從刀鋒緩緩滑落。

    “白陽堂主蕭雲天!”西面院牆躍起的書生看面容只有三十來歲,風流儒雅氣度不凡,一頭長發卻是雪白,空著雙手負在身後。

    “紅陽堂主練辟塵!”正殿屋頂上的中年人,腰間掛一隻酒葫蘆,生得面如重棗,頂著顆發紅發亮的酒糟鼻,手握一柄長劍使個丹鳳朝陽勢,竟是淵停嶽峙的氣度。

    秦林暗叫一聲糟糕,一位魔教右使加上三位堂主,四名絕頂高手,還有五長老和數十位舵主香主,如果能混進京師出其不意突襲的話,恐怕連錦衣衛衙門都能剷平了,自己這兒只有小貓小狗三兩隻,肯定打不過他們。

    “你們這些廠衛鷹犬,跑不了的,束手就擒……呃!”艾苦禪一邊說,一邊慢慢走來,踏進門檻的剎那間,忽然看見秦林一隻手牽著狗蛋,一隻手牽著阿沙,頓時說到嘴邊的話卡在了喉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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