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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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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8 01:34:44
五零九章 案情還原

   肩頭架著大松鼠的青年叫做周滿興,見他跌坐在地,神情極為倉惶,周家莊的鄉親們轟的一聲炸開了鍋:“傀儡幫兇?說的是松鼠嗎?”

   “周滿興養那隻松鼠有兩年了吧!煙囪磚頭上的腳印,看起來有點像松鼠的……”

   里長周裕德則心臟猛的一縮,驚疑不定的偷偷打量著秦林,又朝幾名青皮後生使了個眼色。

   人群中立刻有人叫起來:“松鼠雖然機靈,到底是個畜生,怎麼就能幫著他殺人?”

   “周老憨明明就是被官府逼得自殺的,現在卻想賴在別人頭上,真是官官相護!”

   百姓們聞言又惶惑起來,他們把再地“投獻”給聞香門,連續好幾年沒有納糧繳稅,雖然聞香門也要收“地租”,但省了上交朝廷的稅賦,一進一出倒也持平;現在這位新來的王大老爺執行那勞什子的新政,清丈田畝、追繳稅賦,分毫也不容情,已經投獻給聞香門的土地也得繳稅,從心底說,老百姓實在有些不喜歡他。

   百姓怕官,原本顧忌王像乾是本州知州,沒人敢和他爭,但現在既然興師動眾、撕破了臉,百姓們也就什麼難聽說什麼。

   王像乾氣得面紅耳赤,鼓嘟著嘴生悶氣,自言自語道:“本官在聞喜縣政聲斐然,偏偏到了薊州遇到這夥相信穢神外道的刁民,真是豈有此理!照章徵稅就獲罪於宮禁,給他免徵又完不成考核沒法向張相爺交待,百姓們面前還不落個好……”

   秦林聽到這話,深深的把王像乾看了一眼,這位王知州有點意思,他說的話,那就更有意思了!

   微微一笑,秦林伸出雙手往下壓了壓,等稍微安靜點兒,才拍了拍阿沙的頭,朗聲道:“阿沙,你剛才說這塊磚頭上的足跡是兔子或者老鼠,都沒有說準哦!”

   明知秦林要自己配合演戲才有這麼好的態度,阿沙白了他一眼,最後還是老老實實的裝天真:“咦,不是老鼠,也不是兔子,那到底是什麼呢?”

   “馬上給你看答案!”秦林笑著對阿沙比了比大拇指,誇她鑽煙囪鑽得好,又朝親兵校尉做了個手勢厲聲道:“周滿興,交出你的幫兇! ”

   親兵校尉立刻抓住周滿興,不由分說就奪了他肩頭上那隻大松鼠。

   秦林吩咐牛大力取了另一塊沾滿煤煙,但沒有動物足蹟的磚頭,把松鼠摁在這邊,又讓阿沙把大黃牽到松鼠的身後。

   狗一見松鼠,就開始呲牙咧嘴,嚇得那隻大松鼠吱吱直叫,竭力掙扎著,只可惜秦林摁著它毛茸茸的大尾巴,跑不掉。

   秦林看看差不多了,就把手鬆開,大松鼠哧溜一下竄出去,踩在了沾滿煤煙的磚頭上面,對面的校尉手疾眼快,又伸手把它給逮住了。

   “呀,這兩塊磚頭上的腳印一模一樣呢!”阿沙指著兩塊磚頭,一塊是原來取下就留著足蹟的磚頭,一塊是剛才松鼠跑過去的磚頭,上面像朵朵小花的足跡,完全相同!

   演技不錯,秦林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瓜子,惹得阿沙又瞪了他一眼。

   百姓們一看,確實兩塊磚頭上的足跡沒有任何區別,剛才煽風點火的幾個青皮後生,也全都啞口無言。

   周滿興方才突然被秦林點破關節,嚇得摔倒在地,不過正所謂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最後關頭他又打起精神,梗著脖子強辯道:“將軍明鑑!薊州靠近關外,小的養松鼠不稀奇,而且是兩年前就養了的,並不是最近才養,怎麼會用宅來殺人?這里松鼠很多,煙囪裡的足跡,怕是別的松鼠留下的。”

   “大膽!”牛大力晴天霹靂般一聲大喝,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戟指罵道:“你當咱們北鎮撫司好消遣麼?抓你回去,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叫稱乖乖開口!”

   秦林擺擺手,以理服人嘛,現在以知州王像乾的窘迫處境來看,咱們不僅要查明案情,替周老憨和狗蛋討回公道,更要和一些別有用心的潛勢力爭奪民心,不能讓鄉親們一直受他們愚弄!

   “要證據不是嗎?很簡單!”秦林看著周滿興的目光,就像貓兒戲耍垂死掙扎的老鼠:“來人,搜他身上,把餵松鼠的東西搜出來!”

   “放老實點!”陸遠志走上去,在周滿興懷裡掏摸,很快就摸出個小紙包,打開一看,裡頭包著松子。

   按照秦林的吩咐,阿沙往松鼠身上係了根細線,然後踩著梯子爬上房頂,將大松鼠從煙囪口放了進去。

   此時無論官民,盡皆屏聲靜氣,只聽得大松鼠拖著細繩,在煙道裡悉悉索索的爬,聲音極其細微,如不仔細傾聽是聽不見的,可想而知,睡夢中的同志憨和狗蛋絕對不會注意到。

   陸遠志從隔壁找了根門槓,走進周家爺孫遇害那間房子,從裡頭栓住門。

   配角紛紛就位,身為主角的秦林才隆重登場,他拿著那袋松子,蹲到門前用力向內推,於是門下就出現了可容一隻拳頭的縫隙。

   這時候秦林將包松子的紙包揭開,放在縫隙處,然後就不慌不忙的等著。

   見此情形,周滿興額頭、鬢角大顆大顆的汗珠冒出來,從鼻尖和下巴直往下滴。

   不一會兒,松鼠在食物氣味的引誘之下,就拖著細線從縫隙鑽了出來,抱著秦林掌中的松子,津津有味的啃起來!

   百姓們一聲驚呼,到現在他們已經完全明白了案情真相!

   “還要我繼續演示你是怎麼把那一大團抹布塞進周老憨家炕洞的嗎?”秦林笑容可掬的看著周滿興,目光中卻充滿了寒意。

   周滿興臉如死灰,眼神根本不敢和秦林相觸,直接癱軟在地上。

   “嗯,松鼠作為你的幫兇,它不會說話,不過我還可以問你另外一個幫兇。”秦林冷笑著看了看周裕德:“準確的說應該是本案的主謀,周裕德周里長,你覺得本官所說,究竟對還是不對呀?”

   周裕德朝著秦林深深的盯了一眼,他自詡陰險毒辣,原本也認為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並且針對性的安排了好幾種計謀變化,足以將涉及各方玩弄於鼓掌之中;沒想到就是因為低估了秦林破案緝兇的本事,竟然在第一個環節就被他識破,以至於後面安排的一環扣一環的計謀,全都變成癡人說夢、每費心機!

   終於,他搖頭苦笑道:“老實說,今天松鼠比昨晚走得還快,大概是昨晚走了一遍,已經走熟了吧。”

   全場大嘩,都知道周裕德這麼說意味著什麼,幾今年老的長者跳起來指著他怒斥:“周裕德,你瘋了?老憨爺孫和你有什麼仇,你要害死他們?”

   “虧你還是聞香門在嶄州的大師兄,成日燒香念佛勸人向善,沒想到你佛口蛇心,心地歹毒!經文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

   秦林雙手往下壓了壓,朗聲道:“諸位稍安勿躁,待本官將案情陳說一遍,最後再來解開謎底吧!”

   堵煙囪,是鄉村一些頑童的惡作劇,常常會導致煙霧倒灌,嗆得室內的人直罵娘。這種惡作劇,又是怎麼成為殺人手段的呢?

   首先周裕德和周滿興正是利用松鼠作為幫兇,將細線從煙囪牽進去,從門口鑽出來,然後用細線在那一大團抹布上打個活扣,抹布從煙囪放入。兇手站在門口拖拽,計算細繩的長度來估計抹佈在煙道裡面的位置,到了希望它停下的地方,就用力一拽,細線鬆脫之後被拽出,抹布則留在那裡,堵住了空氣流通的煙道!

   是的,平時門窗開啟,堵住煙囪最多只會讓濃煙倒灌,把屋里人嗆著。

   可周老憨家的房子是這一帶常見的土牆包磚平頂樣式,不像瓦房有華麼多縫隙,另外薊州冬季寒冷,窗戶都從裡面釘死了。這時候煙道被堵住,只要門口的兇犯再把房門緊緊閉合,那道拳頭大小的縫隙消失之後,房間就完全密閉,不與外界有任何空氣交換。

   偏偏這時候,灶裡的柴炭還在燃燒,於是就在缺氧環境下生成了大量碳毒,也就是一氧化碳,將睡夢中的祖孫活活毒死!

   秦林說完詳細的案發過程,全場鴉雀無聲,他神色凜然的盯著周裕德:“至於這位周里長為什麼要行凶殺人,我想和周老憨吹噓認識本官、以及王知州開展清查田畝賦稅,有著相當關係吧!到底如何,哼哼,我們還是請周里長為鄉親們解答疑惑!”

   周裕德惡毒的目光打量著秦林,方才聽到秦林講述案發經過,就如同親眼目睹一般,他實在有些不服氣:“秦將軍,小的認罪服法,只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你,那就是你到底是在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小人,你是不是故意裝成對王知州不滿的?”

   “從見面開始。”秦林揶揄的笑笑:“你實在太自作聰明了,我率領手下的大批錦衣校尉趕來,百姓們都很驚訝,唯獨你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好像早就料到我要來一樣!一位里長,居然扔下知州不理不睬來和錦衣衛答話,這就更加可疑!從那時本官就加倍留意,當然之後你露出的破綻,那就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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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8 01:35:03
五一零章 刨根究底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周裕德自以為計謀周密,處心積慮設下一石三鳥的計謀,卻在第一個殺人嫁禍的環節,便被秦林識破,後面的佈置全都成了白費心機。

   “我犯下的最大錯誤,就是低估了你,秦長官。”周裕德搖頭嘆息,胸口隱隱發痛,“原本以為你少年得志,不過是浪得虛名,沒想到盛名之下無虛士,果真神目如電!”

   秦林嘴角微微一翹,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承蒙謬讚,愧不敢當。”

   說罷秦林就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料想到瞭如此境地,周裕德也不必隱瞞什麼了吧。

   周裕德點點頭,老老實實的答道:“你說的簡直就像親眼目睹一樣,不錯,昨晚就是我和周滿興下的手!我們先偷了周家的一大團抹布,然後趁著半夜燒炕的火勢轉弱,煙囪不那麼燙了,再把大松鼠從煙囪放進去,讓它從另一處掏煙道積灰的洞鑽出來,牽線把抹布扯進去,堵住煙道……哈哈哈,就是那點沒燒完的餘火,斷送了這一老一少的性命!”

   某些時候生命實在太脆弱了,別說灶頭餘火產生的一氧化碳可以毒死人,秦林在後世曾經辦過一起案子,時值冬季,受害者在密閉的轎車內使用燒炭的暖手寶,就是那麼手指頭大小的幾塊炭,居然就讓一個花季少女命喪黃泉……

   (貓鄭重提示:不管燃燒的是天然氣、木柴還是煤炭,都必須保持良好的通風,我國每年因一氧化碳中毒而死亡的受害者達一千五百人之多,另外如果燒的是“煤氣”本身即含有大量一氧化碳,僅僅洩漏就會有生命危險。這段題外話與正文無關,特意寫下來希望能起到點有益的宣傳)

   既然周裕德承認夥同周滿興殺人,案情就算水落石出,不過秦林並不肯輕輕放過,而是玩味的盯著他:“周老憨和狗蛋兩爺孫與世無爭,周裕德你可別說是圖謀他們這幾畝薄田,才謀財害命的吧?”

   被秦林那彷彿可以穿透靈魂的目光盯住,周裕德只覺得自己簡直無處遁形,狠狠的咬了咬牙,把心一橫:“秦將軍何必明知故問?不錯,你一開始就看出來了,我就是要藉你的手,扳倒這王像乾!”

   說著,他就並起食中二指,惡狠狠的朝王像乾一指。

   王像乾被他嚇了一跳,心頭暗叫僥倖,又暗暗感激秦林,如果不是這位掌北鎮撫司的錦衣衛指揮使查明真相,他這個知州大老爺豈不是坐實了殘虐害民的罪名?

   想想也明白了周裕德為什麼要害自己。

   周裕德供認不諱,他是聞香門派在薊州的神壇大師兄,不但周家莊,就是附近鄉民投獻給聞香門的許多田地,都是他負責掌管,從中獲取極大的利益。

   王像乾出任薊州知州,雷厲風行的清量田畝、追繳欠稅,不再像以前那樣對百姓投獻到聞香門名下的土地網開一面。這位知州大老爺又是個急性子,和聞香門為徵稅發生衝突,他就帶著衙役砸毀聞香門的神壇,搗毀他們塑立的佛像……

   於是王像乾就成為了周裕德的眼中刺肉中釘,可畢竟對方是知州大老爺,背後還有士林中名位極高的山東新城王氏,哪能說扳倒就扳倒?

   等到秦林前來此地,周裕德立刻設下計謀。

   “我就是要藉秦長官你的手,扳倒知州王像乾!”周裕德臉上肌肉抽搐著,聲色俱厲:“誰讓他屢次和我作對,誰讓他追繳稅賦,誰讓他搗毀神壇?既然秦長官你手眼通天,連薊遼總督都能鬥垮,既然周老憨祖孫和你相熟,他們要是死於非命,你必定替他們報仇,弄垮這王像乾,只可惜、只可惜功虧一簣……”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秦林想到老實巴交的周老憨和天真可愛的狗蛋,眼神就變得鋒利如刀,緊緊的盯著周裕德:“你要鬥王像乾,是你自己的事情,就算牽扯到本官,也尚可網開一面;但你竟然以無辜者的生命作為籌碼,試圖激怒本官,好吧,你成功了,本官決不饒你!”

   在場的鄉親們聽得秦林一番話正氣凜然,全都轟然叫好,更有人指著周裕德叱罵,說他人面獸心、禽獸不如,周裕德只是冷笑不迭,做出昏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秦林眼睛瞇了起來,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最開始見面時周裕德很有點城府深沉的味道,被揭破之後又是眼睛圓睜,又是嘴角抽搐,似乎反應過大了,難道是自知難逃一死,乾脆破罐子破摔?

   想想原委,秦林以嘲諷的*氣問道:“真的只是想利用本官,周老照爺孫正好湊巧?恐怕不是這樣吧!鄉親們,周老憨從京師回來之後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會讓周裕德格外生氣?還請你們好生想想。”

   一位大嬸突然叫起來:“對了,老憨叔說他再不信什麼聞香門、彌勒佛了,只供秦長官您的長生牌位!”

   另一位腰上別著斧子、肩膀掛著麻繩的老樵夫也道:“前天我聽他說周裕德佛口蛇心,將來一定請秦長官來處置他,那時候小人還不相信,個天才知道,老憨哥果然沒說錯!”

   百姓們七嘴八舌的說出內情,周裕德腦門上的汗珠子,就大滴大滴的往下掉,臉色越來越難看,忽然他脖子一梗,氣急敗壞的叫道:“沒錯,就是周老憨到處胡說八道,害得鄉親人心惶惶,要是大家都不信我聞香門,誰會投獻田地,誰會進獻香油錢?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須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鄉親們全都怔住,如果說原來他們還只是對周裕德個人感覺憤慨,那麼現在連對聞香門的信仰都逐漸動搖,乃至轟然坍塌。

   “呸,老娘再不信勞什子的聞香門了!”剛才那大嬸朝地上啐了一口:“城西觀音廟裡供著菩薩,城東三清觀裡供著老君,哪裡沒有神佛拜,偏要信你這聞香門!”

   鄉民們紛紛道:“就是,原來他們為了斂財,連殺人滅口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今後啊,俺再不相信他們了!”

   “被騙一次就夠啦,傻瓜才會再上當。”

   王像乾看得目瞪口呆,曾幾何時,他徵稅吧,這些鄉民說是佛面刮金,貪心不足;他搗毀神壇吧,鄉民們說他不敬神佛,將來必遭天打五雷轟。饒是他在山西聞喜縣任上也算得一員能吏,到了薊州卻束手束腳,怎麼也施展不開。

   這下好了,秦林寥寥幾句話逼出真相,這些鄉民從此不再相信聞香門,他這個知州大老爺也省事多啦!

   “秦長官,多謝!”王像乾朝著秦林拱手致謝,只是臉上仍有點不好意思。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秦林笑笑,並不和王像乾羅嗦,吩咐錦衣校尉把周裕德和周滿興兩名兇手五花大綁,自己則帶人去捉周裕德的同黨。

   周裕德竭力申辯:“小的一人做事一人當,並沒有什麼同黨,秦長官不要牽累別人!”

   秦林笑嘻嘻的拍了拍周裕德的臉,哂笑道:“你以為能瞞得過本官?本官到薊州來,事先只把駕貼發給了駐本州的錦衣百戶,試問你是從哪兒得到消息知道本官要來,從而設下用周老憨爺孫性命激怒本官、替你們除去知州王像乾的計謀?”

   “我、我……”周裕德囁嚅半晌,最終灰心喪氣的低下了頭。

   本州錦衣百戶陳宦璋,絕對和周裕德互通聲氣!

   秦林留下戚金率領邊軍士兵看押周裕德、周滿興,自己率錦衣校尉回薊州。

   陸遠志陪著秦林走向馬車,興高采烈的道:“多虧秦哥神目如電,才輕易破了這起案子!照說那周裕德也夠狡猾的,殺人嫁禍、挑撥離間的計策很巧妙,到了最後關頭更是一個套一個的謊話,若不是秦哥您啊,哪能把他逼得全部吐實?”

   全部吐實?秦林皺著眉頭,隱隱覺得剛才周裕德的言談舉止,似乎還藏著點什麼,百姓們說的話,裡頭好像也還透著點別的東西。

   不過,抓內鬼要緊,這裡離薊州城不是很遠,要是陳宦璋聞風逃逍,或者節外生枝,那就更麻煩了,所以還是先逮住他再說吧。

   秦林急著抓內奸,並沒有註意到,自打從百姓口中聽到聞香門三個字,阿沙就變得沉默寡言,上車之後也抱著大黃,縮在馬車的一角,小腦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薊州錦衣衛百戶所,門口幾名校尉、力士挺胸凸肚,站得那叫個威風凜凜。

   如果在京師,幾個校尉實在算不得什麼,或許街上賣包子的小販都能和哪家公侯伯府的管家僕役扯上關係;可在靠近長城的邊陲,錦衣校尉就很了不起了,除了知州大老爺,誰還能比咱們所裡的百戶老爺大?

   陳宦璋也在所里二堂上剔著牙花,愜意的打了兩個酒嗝,等著從周家莊傳來的好消息,忽然嘴裡哧的一聲笑:想想那秦林年紀輕輕,憑什麼做到錦衣衛指揮使?哈哈,還不是被我們耍得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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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8 01:35:19
五一一章 謹受教

   馬蹄如雷,一隊隊精銳的錦衣官校從薊州東面打馬直入,徑直衝到了錦衣衛百戶所前面。

   守門的校尉認得這是北鎮撫司秦將軍麾下的精銳官校,見他們來勢洶洶,便陪著笑迎上去:“各位老哥,你們這是?”

   北司官校臉色肅然如同鐵板,回答他們的是幾十柄繡春刀鏗然出鞘,刀光勝雪!

   我的媽呀!薊州百戶所的錦衣校尉嚇得跌坐在地上,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各位北司的弟兄,這大概誤會了吧?”

   牛大力騎著高頭大馬,護著一輛馬車遠遠行來,厲聲喝道:“奉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秦將軍之命,將薊州百戶所百戶陳宦璋拿下勘問,其餘官校一律待查,抗命者,格殺勿論!”

   此時薊州所的不少官校也湧出來了,盡皆大眼瞪小眼,一時間不明所以。

   陸遠志笑嘻嘻的從外頭掀開那輛馬車的車簾,秦林頭戴無翅烏紗、身穿明黃色飛魚服昂然而下,眼皮子都不看薊州所這些人一下,冷冷的問道:“怎麼著,薊州所的官校,都要跟著陳宦璋謀反悖逆?”

   “咄!”牛大力戟指喝道:“錦衣衛指打使、昭勇將軍、北鎮撫司掌印、奉旨提點詔獄秦大人在此,你們還不快快參見?”

   薊州所數十位官校見到秦林,盡皆魂飛魄散,被這一聲斷喝把魂兒喊了回來,立刻將兵器拋在地上,齊刷刷跪下一大片:“屬下參見秦將軍! ”

   秦林面無表情,帶著幾名親兵校尉走進了百戶所衙門。

   ……

   二堂之上,剛才還得意洋洋的陳宦璋,已經變得面色如土,他手底下也有幾個心腹,可都隨著眾官校跪在地上呢。區區校尉、小旗而已,在北鎮撫司掌印面前,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

   陳宦璋這才明白,自己這點小計謀小伎倆,在秦林面前施展起來,真正是關公面前耍大刀,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他撲通一聲跪在了秦林腳下連連叩頭:“小的知罪,小的知罪,求秦長官饒命!”

   “又一個自作聰明的蠢貨!”秦林冷冷的看著陳宦璋,眼神中殺意畢露。

   “都是、都是周裕德逼小人做的,小的實在迫不得已啊,只求長官饒命!”陳宦璋一連串響頭磕下去,在秦林腳下把腦袋磕得砰砰直響。

   “逼你做的?”秦林眉頭一挑,冷笑道:“他區區一個里長,可以逼你這六品錦衣百戶做事?本官可以不要你的命,但你必須給本官一個合理的解釋!”

   陳宦璋聲淚俱下,拖著哭腔道:“長官您有所不知啊,那周裕德算不上什麼人物,可他手裡有……有宮中的信物,他們聞香門是、是……”

   秦林想起前面也聽王像乾說聞香門和宮裡有聯繫,又聽陳宦璋說起,不禁心頭一動,厲聲逼問:“不盡不實,叫本官怎麼信你?你是錦衣衛的人,也知道詔獄有十八套刑法,號為十八層地獄,你想要嚐嚐嗎?”

   陳宦璋嚇得亡魂大冒,趕緊道:“小的說了,小的全都說了。那聞香門的主人叫做王森是當今皇后王娘娘的族兄,他們上通宮禁,京師幾家公侯伯府也有聯繫。所以周裕德拿著宮禁之物來找小的,小的不敢不答應,只好把長官您的行程告訴他了……”

   秦林早就知道聞香門,這次周家莊的事情更覺出幾分蹊蹺,突然聽得它和當今皇后王娘娘也有聯繫,登時心頭打了個突。

   秦林和那王娘娘沒打過交道,只知道她本名王喜姐,原籍浙江,不過祖輩就遷到北方。她生於京師,在萬曆六年被冊封為皇后,距今已有了兩三年,在宮中地位逐漸穩固,且工於心計,很能討慈聖李太后歡喜。

   堂堂中宮皇后母儀天下,高高在上,又居於深宮之中,怎麼會和一個教門扯上關係?

   陳宦璋雖然說話不盡不實,比如他恐怕不僅僅是被逼無奈,自己也有結交中貴往上爬的想法。但聞香門與宮裡有聯繫,這個前提恐怕不是空穴來風,否則陳宦璋也不會吃裡扒外,冒著得罪錦衣衛上官的風險,去和別人勾搭。

   想了想,秦林追問道:“所謂的宮禁之物,到底是個什麼?你有沒有認清楚?”

   陳宦璋想了想,詳細描述起來:“那是個閒章,側面雕著鳳凰圖案,精緻細膩,絕對是宮中之物,而且是正宮皇后才能有的東西!小的、小的要是沒認清楚,也不敢、不敢……”

   “不敢吃裡扒外、不敢出賣上官,對不對?”秦林的聲音冷得像冰山雪水。

   陳宦璋嚇得魂飛魄散,磕著頭,一疊聲的叫道:“長官饒命,長官高抬貴手!”

   秦林嘿嘿冷笑,吩咐陸遠志:“安排一隊弟兄先回京師,把這傢伙柙入詔獄,好生招待!”

   陳宦璋心都嚇得從嗓子眼冒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哀求:“長官、長官!您答應饒小的性命啊!”

   “我答應不殺你。”秦林嘴角一撇,語聲中不無譏誚:“所以本官只把你關進詔獄,一直到你壽終正寢為止哦,看看,本官言而有信吧?”

   陳宦璋頓時軟癱如泥,被北司官校像拖死狗似的拖了出去,等待他的,將是暗無天日的深牢大獄。

   “走,咱們去找周裕德。”秦林把胖子手臂拍了拍,臉色有點不好看:“如果沒有料錯,他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啊?陸遠志張大了嘴巴。

   ……

   果然不出秦林所料,再次見到周裕德的時候,他已經是具漸漸變冷的屍體。

   犯人是自殺的,秦杯把北鎮撫司官校帶來清理內鬼,戚金領著一群邊軍看管罪犯。這些邊軍上陣打仗厲害,看押人犯卻欠缺經驗,被周裕德趁著解手的機會,從鞋子裡找到藥丸吞下肚,立刻嗚呼哀哉。

   “其實這傢伙真有點奸詐,如果不是低估了本官,犯下了致命的錯誤,也許到現在還能逍遙法外吧!”秦林嘆息著,翻了翻周裕德的眼皮,嚴重充血的結膜,證明他確實死於砷化合物中毒,就是那種俗稱砒霜的玩意兒,要了他的命。

   除了一開始犯下低估秦林的錯誤,其他方面周裕德已經做到了極致。

   案情曝光之後一層層的推諉抵賴,一個謊言套著另一個謊言,虛虛實實的轉移秦林的注意力。最後從容自盡,以生命為代價,掐斷了繼續深挖細查的線索,不能不說是一位厲害人物。

   秦林在他身上搜了一遍,沒有找到那枚屬於宮禁之物的閒章。

   陸遠志卻道:“可惜他惹到了秦哥您,所以他被逼得只能自殺,除此之外,連別的一條路都沒有!”

   “好了,不需要安慰我。”秦林拍了拍陸遠志的肩膀:“事涉宮闈,必須謹慎小心,咱們暫時還不能直接上門去查聞香門,更不可能去問王皇后。但是,分析種種跡象,我也有了新的線索……”

   眼角余光注意到王像乾走進了錦衣衛百戶所,秦林便住口不說。

   陸遠志兀自憤憤不平:“那枚閒章嘛,咱們去查抄周裕德家裡,可能還會找到呢!”

   “絕對找不到了。”秦林微微一笑,又道:“不過王知州應該很想查抄周裕德家裡吧,咱們不妨把這個差使讓給他。”

   王像乾正好走近,聞言大笑起來,朝著秦林施禮:“聞弦歌而知雅意,秦長官真有周郎之才!”

   秦林拱手回禮:“這下百姓就不必先交了聞香門的地租,又要交朝廷的稅賦,連帶著王知州的官聲也要好起來了吧!”

   王像乾這趟來就是為了此事,他回去也好好想了想,百姓們把田地投獻給聞香門,迷信鬼神倒只有三分,另外七分則是為了托庇門下,少交乃至不交朝廷稅賦,這樣的話就算要給聞香門繳納地租,一進一出也還不虧。

   是的,周裕德死了,薊州百姓被騙投獻的土地可以拿回來,但秋收之後地租就已經交給了聞香門,現在州官再來催逼稅賦,他們這個冬天怕是不容易過了。

   雖然查明周老憨爺孫並不是被催逼稅賦而自盡,王像乾也有些害怕,想想暗自失悔,然後就被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周裕德是幫著聞香門在薊州搜刮百姓的神壇大師兄,他家裡油水絕對夠多。照道理他犯下大罪,找頂帽子扛上去就可以抄家,這些財產不就能沖抵百姓的稅款嗎?

   不過來的時候王像乾就尋思,抄家這種油水大的事情,錦衣衛還不搶著幹,能輪到州衙這邊?沒想到自己還沒出口,秦林就先答應了,他心頭這感激呀,真是一言難盡。

   “秦將軍,素不相識,您竟然肯如此幫助下官,下官真正銘感五內!”王像乾極為感佩的說著。

   “的確素不相識,不過本官和令尊有過一面之緣。”秦林微笑著,記憶中有一段湖廣巡撫王之垣在張紫萱和她兩位兄長面前馬屁連天的場面,“湖廣巡撫王公,那是兩年前在長江,江陵相府兩位公子的船上。”

   王像乾恍然大悟,繼而紅著臉囁嚅半晌,非常不好意思。

   秦林拍拍王像乾的肩膀:“你是個好官,只是有時候性子稍微急了點,對百姓來說你就是這一方的父母,其實只要耐心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他們就會站到你這邊。有愚夫愚婦,但從來沒有愚民!”

   “下官。”王像乾一揖到地:“謹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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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二章 數據分析

   秦林以北鎮撫司大印奉詔辦案,便宜行事,自接在薊州斬了周滿興,又下令北鎮撫司暗探們密查聞香門,這才啟程趕往薊鎮總兵所在的三屯營。

   身後,知州王像乾將聞香門神壇大師兄周裕德假傳教,真行凶的惡行廣為揭露,周家莊,乃至整個薊州的百姓盡人皆知,紛紛退出聞香門,而以前投獻出去的田地,也在官府乾涉之下,紛紛回到了原主手中。

   周裕德本來就是富家員外,這又藉聞香門斂聚了不少財富,王像乾查抄他家財產,所得正夠抵充百姓的稅賦,他終於可以對朝廷、對張相爺有個交代了。

   比起王像乾對秦林的暗自感激,百姓們表現得更為直接,周家莊和附近的百姓,人人立了生祠,“錦衣衛指揮使秦公諱林長命百歲多福多壽”,每逢節日便頂禮膜拜。

   人都說了,聞香門那是假的,秦長官這是真的,趨吉避凶、邪穢不上門,就算遇到冤屈也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喝,比貼門神還管用!

   ……

   “他們真的做了我的長生祿位?”夜宿遵化城,秦林一邊在驛館房間看著文牘,一邊笑著問道。

   陸胖子眉飛色舞:“那可不是,我看了上頭的字句,什麼百子千孫,什麼福澤綿長,哈哈,秦哥你抵觸邪魔外道,救萬民於迷途,實在功德無量啊,滿天神佛都要保估你!”

   秦林笑著搖搖頭,嘟噥道:“百子千孫,福澤綿長?那他們還不如寫桃花運旺,佳麗三千,嘿嘿……”

   什麼?胖子有點沒聽清楚。

   “好色的傢伙!”阿沙躺在床上,慧黠靈動的大眼睛盯著天花板有些發怔,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牛大力在外頭把宿衛的各項事務安排妥當,這才走進來。

   陸遠志看看左右,關上門,壓低了聲音:“秦哥,記得在薊州提到聞香門和宮中有聯繫,你說有新的線索,因為王知州前來拜訪就打斷了,不知道究竟是井麼?”

   秦林拿著一份全國地圖,先用紅筆從北直隸越太行山到山西大同的大致範圍,劃了一道線。

   這是?胖子和牛大力都沒看懂,說是南北分界線吧,好像太偏北了,紅線以南佔了八九成,以北的面積只有一兩成。

   “近年來白蓮教起事,要麼在湘西,要麼在江南,我翻閱了大大小小的案件,發生地點從來沒有越過這道線。”秦林指著那條紅線,嘿嘿一笑:“那麼我們是不是可以認為,這很可能是白蓮教南北兩宗的某種界限?”

   床上翹著腿搖晃的阿沙,立刻停下了搖晃,尖著耳朵聽秦林說話,偷眼看看那道紅線,差不多就是總教和雁北分舵雖未明言,卻實際上井水不犯河水的分界。

   見陸遠志和牛大力屏息靜氣,秦林又用鈴筆在圖上畫了大大小小的圓圈:“看看我現在所畫的,是上次白蓮教北宗擄掠在各地擄掠兒童的案件,以州縣為統計,被掠人數越多,我的圈兒就畫得越大。”

   不是北宗,是雁北分舵!阿沙撇撇嘴。

   陸遠志、牛大力兩個看著秦林畫那些圈兒,這些府州縣,有的沒有兒童被白蓮教擄掠,有的被抓了兩三個,有的則超過五名,秦林按人數決定圈兒的大小。

   最後,秦林又拿出毛筆,開始了最後一項工作:“現在,我畫的是各地聞香門的堂、分舵和神壇,聞香門是公開傳教的,咱們北鎮撫司有它在各地的信息。堂最大,我給它畫個雙層圓點,分舵次之,就用大圓點,神壇最小,就用小圓點。兩位兄弟,看出什麼來了嗎? ”

   陸遠志驚得一格大腿:“天哪,原來聞香門就是白蓮北宗!”

   可不是嘛,地圖上凡是畫雙層圓點的地方,圈兒就大,凡是畫大圓點的地方,圈兒就小,凡是畫小圓點的地方,圈兒就最小,或者根本沒有!

   數理統計,同樣是破案的有力手段,尤其是案例越多,越容易從廣泛的統計對像中找到蛛絲馬跡,白蓮北宗劫持大批幼童,正是一個較好的分析藍本。

   秦林以無可爭辯的事實認定,聞香門和白蓮北宗擄掠幼童一事,在邏輯上有著相當高程度的正相關。也即是說,兩者很有可能根本就是一體兩面,兩塊牌子一套人馬!

   白蓮北宗的教主是石自然,上次見到的“少教主”叫做石中天,但聞香門是公開傳教的普通會門,門主叫王森,這王森是受石自然控制的傀儡嗎?他們又是怎樣從人人喊打的邪教,搖身一變,成為正常的民間宗教會門?

   這些事情,都必須等待查訪的結果。

   “是的,白蓮北宗有八九成就是聞香門。”秦林擲下了筆,“不過陳宦璋在那種情況下不會說謊,王像乾也告訴本官,聽說聞香門和王皇后有聯繫,那王森自稱王娘娘族兄,又有宮中信物,事情涉及宮禁就不得不格外謹慎。咱們錦衣衛只管外朝謀反悖逆,沒必要紮進宮中爭鬥,本官決定安排密探暗訪,暫時對此事靜觀其變!”

   陸遠志和牛大力也曉得涉及宮闈,就不得不千般謹慎萬般小心,兩人臉色一暗,咬牙道:“請長官放心,屬下一定守口如瓶,絕不把這件事對外洩漏半個字!不過……”

   胖子朝躺在床上的阿沙努了努嘴,牛大力也沉著臉,神色陰森可怖。

   一陣夜晚的風從門縫裡吹過來,蠟燭的火苗躍動,燭光照在秦林的臉上,忽明忽暗,陰晴不定。

   他伸出手斜斜往下一劈,“只有一種人不會亂說話……”

   “餵,你們、稱們要做什麼?”阿沙警覺起來。

   “那就是嘴被堵住的人!”秦林大笑著,抓起一大把蜜餞塞到阿沙嘴裡,堵得滿滿噹噹。

   陸遠志和牛大力兩個闖禍精栓著肚皮直笑,“秦長官您親自動手滅口,兄弟就先閃了!”

   這兩位害怕誤傷,一溜煙的衝了出去。

   啊啊啊啊!明白自己被秦林耍了,阿沙張牙舞爪的和他打起來,拳來腳往,最終還是被秦林拎著頭髮,一腳踹到了外面套間的床上,隨後內間房門砰的一聲關上。

   “早點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秦槌打著呵欠,悉悉索索的鑽進了被窩。

   ……

   哼,真動手十個你也被我打趴下了!阿沙雙手枕著頭,翹著腳在床上發呆。

   這幾天她都魂不守舍,就是在想到底要不要把白蓮北宗就是聞香門的真相告訴秦林,想來想去都拿不定主意,腦瓜裡面,好像有兩個聲音在吵架。

   一個喋喋不休的說:“雁北分舵雖然脫離總教,好歹也是無生老母座下弟兄,怎麼能出賣給朝廷鷹犬呢?要那麼做的話,豈不成了本教的叛徒?”

   另一個聲音卻說:“雁北分舵當年和蒙古韃虜勾結,已經是漢奸,現在又濫殺無辜,實在是兇殘邪惡,借朝廷的手清理門戶,難道不應該嗎?何況秦大叔對你那麼好,就幫他一次又如何?”

   兩個聲音整天在腦子裡吵架,阿沙幾乎快被弄得腦袋裂開了,最後睡覺都睡得不好,白天則看著馬車的天花板發呆。這下好了,秦林自己找到雁北分舵就是聞香門的證據,確定他們就是一體兩面,阿沙終於不再左右為難,可以香香甜甜的睡個好覺。

   “可不是我出賣教友哦,雁北分舵你們這群敗類,自己弄得天怒人怨,哼,秦大叔把你們抓起來一個個都砍了,那才大快人心!”阿沙嘻嘻直樂,忽然又自言自語:“咦,石自然那廝怎麼和王皇后搭上關係了?他們這步棋倒是走得好……管他的,反正這群白痴是鬥不過秦大叔的!”

   想著想著,阿沙就甜甜的睡著了,嘴裡還帶著蜜餞的甜味兒,是秦大叔塞進她嘴裡的……

   ……

   第二天從遵化城出發,沒多久就到了薊鎮總兵駐地三屯營。

   距離三屯營還有十來里,準確的說剛出了遵化城還沒多遠呢,秦林一行人就遙遙聽得鑼鼓喧天,馬蹄聲聲,盔甲鏗然井響,千軍萬馬朝這邊迎過來。

   許許多多的旌旗,大書著官銜名號:薊鎮總兵官、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保、少得……

   戚繼光一馬當先,老遠就衝著秦林抱拳,臉上笑容滿面:“秦兄弟遠道而來,愚兄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秦林正準備從馬車裡鑽出來,戚繼光已經滾鞍落馬,雙足發力,踩得地面黃沙紛紛揚揚,猶如一道龍捲風似的奔來,雙手托住秦林胳膊:“使不得使不得,秦兄弟沒練武功,乃是千金之軀,還是坐在馬車上,來來來,愚兄替你趕車!”

   說著,戚繼光就要去搶車夫的位置。

   京師北鎮撫司的精兵官校們不明所以,只覺跟著秦長官倍有面子,陸遠志、戚金這些人卻早已見慣不驚。咱們戚大帥在張居正府上跪著自稱“門下沐恩小的”那樣子,比這還要好看些呢!

   秦林早知道這位老兄是個能屈能伸的豪傑,笑著把他拍了一巴掌:“戚老哥,你和小弟還講什麼客套?來,咱們同車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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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三章 軍營見聞

   戚繼光上了馬車,見車廂裡頭除了條油光水滑的大黃狗,還有一位玉雪可愛的女孩子,他就曖昧的朝秦林笑笑,臉上表情分明是寫著“我全懂了”四個字:“哎呀秦老弟,沒想到你喜歡這個調調,哥哥我真是思慮不周,原本還準備了幾名塞外胡姬伺奉老弟,看來老弟是瞧不上眼的,哈哈!”

   秦林喉嚨口咕嚕一聲,哭笑不得的看看正滿臉困惑的阿沙,搖手道:“戚老哥,你想到哪兒去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可是光明正大呢。”

   戚繼光大拇哥一挑,眉飛色舞:“是啊是啊,秦老弟當然是濁者自濁羅,這一路行來,鮮衣怒馬、鐵騎飛馳,擁佳麗而高臥,也確實光明正大!”

   秦林以手加額,這下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看來在戚繼光眼裡,自己蘿莉控的偏好算是板上釘釘了。

   阿沙則睜著慧黠的大眼睛打量戚繼光,心頭納罕:這就是名震天下的戚大帥?怎麼不是戲文裡面白馬銀槍的英雄好漢,卻是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滿臉帶著諂笑的中年大叔?

   而且同樣是大叔,他可比秦大叔遜多啦,不僅笑容透著股猥瑣,衣服也舊、腰帶泛著黃、靴子都快磨破了……切!

   如果不是秦林作證,如果不是外面那許多兵馬,恐怕阿沙會認為這傢伙是個假冒戚繼光的騙子。

   秦林也注意到戚繼光衣服破舊,記得在張居正府上初見時他穿得很漂亮,簇新的紗帽、補服、玉帶、官靴,怎麼這次一身舊衣服?對了,上次查辦薊遼總督楊兆一案,戚繼光也穿得極其樸素。

   秦林心頭納悶,暗自揣度莫非戚繼光在營中故意打扮簡樸,以圖邀買軍心?

   ……

   一行人鐵騎飛馳,鐵甲飛騎做前導,弓兵槍手為後衛,無數邊軍精兵前呼後擁,掌著得勝鼓、吹著將軍令,秦林與戚繼光同車到了三屯營薊鎮總兵大營。

   只見方圓十餘里的開闊地上,校場、將台、兵營、衙門、庫房齊齊整整,無數的旌旗迎著北風獵獵飛揚,一排排的火槍手在靶場衝著一人高的靶子放槍,另一邊幾十組砲手拖著虎蹲炮、將軍炮調試,大校場上成千上萬的刀牌手、長槍兵正在對練,剛勁有力的呼喝聲直上雲霄。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秦林見了這數万虎賁,封狼居胥之意油然而生,由衷讚道:“常聽人說戚帥麾下薊鎮精兵天下無雙,果然名不虛傳!”

   戚繼光笑道:“秦兄弟年未弱冠便已簡在帝心,還怕將來不封侯拜將?到時候你旌麾一指,愚兄便率此虎狼之師,為賢弟之前驅。”

   你呀你!秦林拍了戚繼光一下。

   兩人說說笑笑走進中軍帳,奉茶之後戚金陪著秦林,戚繼光道聲失陪,就走了出去。

   薊鎮總兵統帥十萬大軍,軍務繁忙,秦林也沒指望戚繼光能一直陪著自己,就和戚金寒暄幾句,問他練兵的情況如何。

   說到練兵,本來話不多的戚金就變得滔滔不絕了,又是新任的薊遼總督耿定力如何清廉自守、如何尊重戚帥,從糧餉、人事到軍略無一掣肘;又說兵部尚書曾省吾指揮機宜、調配得力,如今薊鎮兵精糧足,士氣高昂;還有工部尚書李幼滋親自督辦,製造新式槍械陸續裝備部隊……

   秦林聽得連連點頭,嘉許道:“戚帥練得如此精兵,咱們大明朝的北方啊,稱得上固若金湯了。

   “豈止固若金湯!”戚金說得興起,下巴一揚,極其驕傲的說:“張相爺推許、兵部曾老大人支持、薊遼耿總督配合,以現在的勢頭再過三年,讓大帥練出十万精兵,什麼董狐狸、小王子都是手到擒來。哈哈,到時候連長城都不用守了,咱們直接打上草原,飲馬捕魚兒海!”

   “戚金你又在吹什麼牛啊?”戚繼光笑盈盈井走了回來。

   現在的戚大帥不一樣了,鮮紅的纖色文綺官袍、鮮豔奪目的一品獅子補服,腰繫羊脂白玉帶,足蹬粉底官靴,真是氣派非凡。

   正所謂佛靠金裝人靠衣裝,戚繼光穿這一身就威風凜凜,有那麼些一品武職大員的架勢了。

   秦林不禁失笑:“原來戚老哥是去換衣服了,你穿這身,敢是要去相親暱?”

   戚繼光搓著手打哈哈:“咱哥倆交情雖好,秦老弟總是朝廷大員,愚兄穿破衣爛衫就簡慢了嘛。”

   這個老戚呀,真是有趣!秦林覺得好笑,戚繼光在營中穿舊衣服,在京師和中軍帳裡就換上新衣,怪不得他很得軍心呢,這演技都快趕上影帝了,拿奧斯卡絕無壓力呀。

   秦林並不是朝廷的視察大員,但戚繼光也以欽差大臣的態度隆重接待,傳了營中副總兵、參將、游擊將軍、坐營官、守備、把總、提調官盡數入中軍帳參見。

   只見中軍帳人頭濟濟,盔甲鏗然作響,戚繼光將秦林一指,笑嘻嘻的道:“你們還不跪下參見?”

   “何必行此大禮?”秦林連忙推讓。

   這些將官對戚繼光是絕對服從的,但見他神色並不像是發出軍令,又看看秦林是個三品錦衣軍官,都覺著奇怪。話說這裡副總兵、參將掛著都督同知、都督僉事銜的都有七八個,武職從一品、正二品的呢!

   戚繼光哈哈大笑:“他就是本帥常說起的錦衣衛指揮使秦將軍,扳倒欺壓咱們的大貪官楊兆、又在御前赤手格象的少年英雄!”

   秦將軍竟然這般年輕!合帳將官立刻轟的一下跪倒,口中報著官銜履歷,齊齊口稱“沐恩小的參見秦將軍”。

   喊聲猶如雷震,秦杯耳中嗡嗡作響,便雙手虛扶:“果然都是熊羆之士,持干戈以衛社稷,諸位辛苦了,請起!”

   將官們全都打量著秦林,原本戚繼光說起,這些將官還以為他是個腰闊十圍、身高九尺的大漢,此時見到本人才知道他也沒生三頭六臂。

   “咦,這般樣兒,怎麼就能擋住發瘋的大象?”

   “薊遼總督楊兆,老謀深算的朝廷大員,沒想到就是栽在他的手上!”

   將官們小聲議論著。

   “怎麼,有些失望?”秦林笑瞇瞇的問著,又指著自己鼻子:“真是對不住各位,本官只有一個鼻子、兩隻眼睛、一張嘴,和大夥兒沒什麼區別。”

   將官們哄堂大笑,這些直腸子的武將,就是喜歡直來直去,秦林說的正合他們脾氣。

   戚繼光也笑起來:“你們這群兔崽子,可曉得秦將軍是名達天聽的人物?他年風雲際會,必定扶搖直上,只要入了他的法眼哪,將來你們一個個都跟著沾光!”

   武將們轟然叫好,中軍帳的氣氛頓時變得十分熱烈。

   秦林和以前來的兵部巡閱大員啊、欽差什麼的截然不同,絲毫不擺架子,和這些將官稱兄道弟。

   ……

   到了午飯時候,戚繼光就揮揮手:“猴崽子們都散了吧,秦將軍舟車勞頓,也該用飯、歇息了。”

   好嘛,趕著飯點兒,秦林也在這裡,本以為戚繼光要請這些將官一起吃飯的,沒想到他直接把人都趕走了。可奇怪得很,好像將官們早就知道自家大帥不會留飯,齊刷刷單膝跪地告辭,理所當然的離開,他們非但沒有絲毫不悅,自始至終舉止神情都敬仰有加。

   “來來來。”戚繼光極其熱情的招呼秦林:“愚兄略治薄酒,替賢弟接風洗塵,賢弟帶來的人馬,也各有安排。”

   不一會兒帥衙里就擺起了酒席,蔥燒遼參、冰糖熊掌、油燜對蝦、清盹鹿脅……席面極其豐盛。

   不知怎的,戚金鼓嘟著嘴巴站在一邊,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秦林見只有戚繼光和自己兩個人,飯菜根本吃不完,就叫陸遠志和牛大力進來同吃,也請戚金坐下。

   戚繼光和秦林推杯換盞,牛大力和陸遠志兩個吃貨則抓緊對付滿桌好菜,唯獨在便宜坊吃烤鴨時風捲殘雲的戚金,看來這會兒胃口不太好,半天才伸伸筷子,一直悶悶不樂,害得戚繼光一再給他打眼色,

   結果戚金不知道有沒有註意到,反正依然如故,倒是秦林全看在了眼裡。

   突然外面北鎮撫司的錦衣校尉們喧嘩起來,秦林使個眼色,陸遠志便出去看是怎麼回事。

   沒多久胖子就哭笑不得的回來,搖頭道:“這些兔崽子,真是沒王法了,到了戚帥這裡還叫苦,說伙食不好,和大營裡的火頭軍爭起來——照我看哪,這些兔崽子在京師大魚大肉搞慣了,就該吃點粗茶淡飯,清清腸胃也好。”

   陸遠志看著一桌豐盛的酒席,神色頗有幾分揶揄,跟在秦林身邊見了戚繼光的種種作為,覺得這位大帥治軍固然厲害,可為人嘛實在有點那啥……

   戚繼光的臉色立刻忸怩起來,極其不好意思。

   秦林想了想,突然就搖了搖頭:“戚帥,我佩服你呀,我明白你的苦心了。戚金,老實告訴我,你伯父是不是只有一套新官服,平時都穿破舊戰袍?整治這一桌酒席,是不是要讓你們吃上好幾天的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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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四章 練兵

     “你、你怎麼知道?”戚金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把筷子都碰掉在地上了。

     “哪裡有這事,秦兄弟淨瞎說!”戚繼光一個勁兒的朝戚金使眼色,又衝著秦林強笑道:“老哥武職一品,俸祿也不低,不會窮成這樣。”

     秦林拍了拍桌子:“戚兄,你會瞞!你既然有新官服,在京師時也穿過,為什麼不穿了來接小弟?這並不是在營中官兵面前演戲裝清廉,而是因為你要騎馬,擔心這僅有的一套拜客穿的官袍在馬背上磨破了,所以要回營之後才換上它!戚金賢侄食量寬大,在京師便宜坊吃烤鴨的時候,我看他胃口好的很,現在又沒有得病,怎麼面對滿桌酒席卻吃不下東西?因為他想到你平日里粗茶淡飯,卻要省下銀子請客,就沒有了食慾!”

     戚繼光怔住,繼而苦笑起來:“老弟果然神目如電,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你。” 

     戚金低著頭,臉漲得通紅,悶聲悶氣的道:“伯父俸祿雖然豐厚,平時營中用度卻極其減省,省下錢給京師的大老爺們送禮,省下錢撫卹犧牲將士留下的孤兒寡母。在京師拜見大人先生們,穿舊官服別人說你不恭敬,所以才做了套新的,拜客時穿著裝門面,平時吃飯也是素的多、葷的少,遇到貴客來,才整治酒席……”

     陸遠志僵在當場,笑容完全凝固在了臉上,萬萬沒想到世上還有戚繼光這種人,自己吃苦、受罪,還不落個清名。不,甚至在清流看來,他行賄送禮、到處磕頭拜門、自甘無恥,簡直就是聲名狼藉,他卻沒有絲毫怨言,一如既往的滿腔血誠!

     所以到這時候也全都明白了,戚繼光為什麼深得將士們厚愛,為什麼指揮軍隊如臂使指。因為他根本是在用心血來培養這支軍隊,如同火炬一樣燃燒自己,照亮了大明朝的北方邊陲!

     “今天真是的我這個侄兒不懂事,胡說八道,讓秦老弟見笑了……”戚繼光訕訕的笑著,朝秦林拱拱手。

     秦林哪裡還笑得出來?戚帥的苦心孤詣,叫他佩服不已,可轉念想了想,又將桌子一拍:“錯了,老哥你錯了!”

     戚繼光何錯之有?陸遠志、牛大力愕然,戚金臉上微顯怒容,只有戚繼光自己倒是一如既往的笑客滿面:“賢弟說的一定是金玉良言,愚兄洗耳恭聽就是。”

     秦林正色道:“戚老哥,我問你,張相爺是看重你送的這點錢財,還是看重你的帥才,借重你做大明朝北面的銅牆鐵壁,從而為他推行新政,製造一個和平的環境?曾省吾年富力強,剛剛做到兵部尚書,正要大展宏圖,他是為了你的孝敬才給予支持的嗎?不錯,曾省吾並非一清如水,可他當年推薦劉顯等將領平滅燹人之亂,難道是因為劉顯給他送的禮物最重?”

     “賢弟說的都在理。”戚繼光苦笑著,神色有一絲無奈:“不過現在官場上都講這個道道,要是太過簡幔,別人只說你一介武夫還妄自尊大,唉,愚兄不如賢弟呀……”

     秦林是少年得志,又聖眷優隆在各方勢力之間游刃有餘,行事自然無所顧忌;戚繼光卻己到了知天命的歲數,兩鬢微有白髮。戎馬倥城幾十年,親眼目睹胡宗憲、朱紈、張經、盧鏜、俞大猷這些戰友和同僚,不是蒙冤下獄,就是鬱鬱而終,他怎麼敢不謹慎小心,唯恐行差踏錯呢?

     秦林搖搖頭,大包大攬道:“你聽我的沒錯,張相爺、曾尚書那裡,不必送東珠、貂皮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送點土特產就夠了,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嘛!薊遼總督耿定力,索性就免了,這點事情小弟可以替他做主的。”

     戚繼光稍有遲疑,他知道秦林和張居正、曾省吾關係很好,耿定力話裡話外也含糊提到秦林名字,不過……

     陸遠志憋了半天,從旁邊幫腔:“戚帥放心,相府的事情,我家秦將軍說了一定能作準,就算他說了相爺不肯聽,再請張小姐去磨,相爺終歸要認賬的。”

     去你的,秦林把胖子拍了一下,又笑道:“戚兄,其實叫你不再給張相爺送重禮,也是為了你好,免得送出毛病來,反落個里外不是人。 ”

     戚繼先詫異,“我聽說不送禮、少送禮得罪人的,怎麼送重禮還要落個不是?請賢弟指教。”

     “你再亂送,固然討好了張相爺,可卻得罪了相爺的枕邊人!”秦林本來一臉嚴肅,說到這裡忍不住捧著肚子發笑:“你送給相爺的胡姬阿古麗、布麗雅已得寵,要是再花費千金買美送去,相爺自然笑納,她們二位就要恨死戚老哥了。到時候吹吹枕邊風,說說你的壞話,老哥白白花錢的事小,穿小鞋的事大呢!”

     戚繼光聽得暗自心驚,自忖若不是秦林點破,將來難免誤事,趕緊肅然道:“賢弟說的是,將來愚兄給恩相送點土特產,千金美姬是萬萬不敢再送了。至於薊遼總督耿二先生那裡,嗨,秦老弟開了口,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就照你說的辦!”

     這就對了嘛,秦林笑著轉過頭,對戚金道:“這幾處每年怕不省下千把幾千銀子?除開慰問將士遺孤的開銷,必須替你伯父再做兩套新官服,還有,每頓飯都得有葷有素,要是違了令,本官唯你是問!”

     “末將遵命!”戚金興高采烈的抱拳行禮,又得意洋洋的看了看戚繼光:哈哈,這次如果伯父你再耍賴,侄兒我就去找秦將軍告狀!

     “還不動筷子嗎?”秦林指了指酒席:“本官是吃飽了不過好像有個人……” 

     啊呀,這麼多好菜不要浪費了!戚金趕緊坐下,風捲殘雲般大吃起來,看得出來他很開心。

     ……

     飯後休息了一會兒,戚繼光便邀請秦林上將台著操演。

     薊鎮是京師北面至關重要的屏障,古北口、喜峰口、桃林口、山海關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北面是蒙古鐵騎馳突的漠南草原,東面是女真人嘯聚的白山黑水,一旦韃虜叩關,如果打過薊鎮,南面的華北平原無險可守,鐵騎可以直抵大明朝的心臟——京師!

     所以明朝在京師北面設置薊鎮,屯紮重兵駐守,一旦虜騎進犯,將士們就必須浴血疆場,他們平時的訓練也比別的部隊更加嚴格,是明朝邊軍中的精銳。

     戚繼光和秦林等人上了將台,令中軍官擂響點兵鼓,頃刻間各帶兵訓練的參將、游擊、坐營官、提調官喊著號子,將散開訓練的士兵們聚攏,一隊隊次第奔向將台下列隊。

     只見方圓數十里的演武場上,將台的正前方,大大小小的方映列得整整齊齊,火槍手扛著鳥槍、手炮,間或幾個方陣已換裝了掣電槍、迅雷槍;騎兵提著錘子似的三眼銃,腰橫馬刀;車營駕馬拉著正廂車、偏廂車,那車上都架起各式火器,砲兵則趕著挽馬,拖著烏油油的將軍炮、佛郎機……

     更有許多刀牌手、長槍兵,鐵甲摩擦鏗然作響,長刀勝雪、長槍如林,方陣居首的軍官,擎著一面面大小不一的隊旗,迎著北風獵獵飛舞。

     人上一千,就很有氣勢了,一旦滿萬,便有人山人海的感覺,秦林放故眼看去只見黑壓壓的鐵甲、間或閃爍著刀槍盔甲的寒光,不禁嘆道:“好厲害,戚老哥練的十萬大軍,真乃勇自奪熊羆的精兵!”

     戚繼光微微一笑:“十萬大軍分駐長城沿線各敵台、各堡、各營寨,這裡只是從十萬人中挑選出來,經過愚兄親自訓練的三万精兵。”

     見秦林對邊軍不是很熟,戚繼光就給他詳細解釋,這薊鎮以長城防線為重,大約有三萬軍隊,直接駐在沿線的空心敵台和烽火台裡面,屬於一線守備部隊。

     另外四萬人分駐山海關、古北口、喜峰口等處城寨之中,由十一名分守參將統純領,遇到敵情便可就近出動,是支援力量。

     最後還有三萬戰鬥力最強的精兵,由戚繼光這個十總理練兵事務兼鎮守總兵官率領,屯紮於三屯營,作為威懾力最強大的機動打擊力量。

     戚繼光說完,部隊己集合完畢,他就將喝令旗牌官將令旗揮起。幾名旗牌官按照他的口令指揮軍隊前進、後退,時而步兵變幻陣件勢,時而鐵騎衝鋒馳突,無不得心應手、如臂使指。

     秦林見了嘖嘖喑喑讚歎:“戚帥用兵冠絕天下,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咦,那裡有條小河,長槍兵的前鋒已踩到河邊了,戚帥快鳴金收兵!”

     卻見大校場東面幾里外,有條十餘丈寬的小河,有個長槍兵方陣已走到河邊,是時候讓他們向後轉了吧!這大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踩到腳裡也冷啊!

     不料戚繼光微微一笑,並沒有急著下達向後轉的命令。

     那個長槍兵方陣沒接到命令就繼續前進,前面幾排的士兵已踩到,河水里面,隊形卻沒有絲毫散亂,除開矮了一截,簡直就和平地上行進沒有任何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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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五章 虜騎叩關

     嘩、嘩,身穿鐵甲、年持長槍的士兵,最前面一排巳被河水淹到了膝蓋,後面幾排也踩到了水中,他們腳下把河水踩得水花四濺,目光卻始終平平直視前方,沒有絲毫的猶豫。

     嘩、嘩,水花聲越來越響,第一排的士兵們已被冰冷刺骨的河水淹沒到了小腹,可他們的目光依然堅定,動作沒有丁點的遲緩,踏著整齊的步子繼續走下去。任憑寒冷的河水淹過了小腹、淹過了肚臍、淹到了胸口,被河水沖得東倒西歪,他們就手挽手的固定身體,繼續向前!

     他們不曾有一絲一毫的動搖,不曾有半分的停頓,腳下踏著整齊的步伐,臉上帶著頑強的神色,即便被河水淹沒過頂,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恐怕也不能阻止他們的前進!

     終於,將台上的戚繼光發來了向後轉的命令。

     原地轉身,前排變後排,這隊長槍兵又以同樣的節奏,同樣不慌不忙,不急不緩的步伐,從河水中走了出來,走向了將台。

     戚帥用兵一至於斯!饒是秦林見多識廣,看到這一幕也極其驚訝,心道怪不得戚繼光百戰百勝,他把麾下士卒練到如此地步,當世誰能做他的對手?

     那些從京師帶來的北鎮撫司官校,此時更是張口結舌,一個個看得呆了。數九寒天,沾點涼水都冷得很,何況直接走進河裡去,大半個身子浸在冰涼的河水中,出來又是北風吹?

     戚帥麾下的兵,真是鋼澆鐵鑄的漢子!

     那隊長槍兵走到了將台底下,被河水浸泡,又吹了寒風,人人冷得面色發白,緊緊咬著嘴唇,但卻沒有任何人發出一聲呻吟。

     將台之上穿著一領打著補丁的舊戰袍,外罩鐵盔鐵甲的戚繼光,突然大聲吼道:“兒郎們,冷不冷?”

     底下那隊長槍兵轟然回應:“不冷!當戚爺爺的兵,再冷心也熱!”

     “好!”戚繼光運氣中氣,一聲雷霆般的大喝:“當著秦將軍把咱們的軍歌唱起來!”

     長槍兵在提調官帶領下,高聲唱到:“萬眾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沖鬥牛……”

     “唱得不好,像娘們哼哼!”戚繼光突然叫道。

     士兵們的聲音立刻放大了一倍:“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

     戚繼光微微點頭,又怒喝道:“還不夠好,還沒唱出咱邊軍兒郎的氣勢!”

     聲音又放大了一些,士兵們的歌聲幾乎有些嘶啞,卻是充滿了男兒豪氣:“上報天子兮,下救矜首。殺盡賊奴兮,覓個封侯!”

     只見官兵們唱得臉紅脖子粗,頭頂冒出來汗水,身上被河水浸濕的地方則白汽蒸騰,迎著撲面而來的北風,人人臉上卻是漲得通紅。

     戚繼光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吩咐旗牌官揮旗調走這隊槍兵,他們以整齊的隊形走到校場邊上,自有輔兵燒了熱水、薑湯,備了乾淨衣服等在那裡。

     ……

     直到那隊槍兵走了許久,秦林才嘆服道:“戚帥用兵如神,果然名不虛傳,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把兵練到這般地步!”

     戚金得意的把頭一仰:“我家大帥愛兵如子、治軍如鐵,想當年初到薊鎮,北方邊軍將士尚有不服,大帥從南邊帶來親手訓練過的三千浙兵在城郊列陣,適逢傾盆大雨,大帥親自帶兵列陣,整日粒米不進嘴,又淋著大雨,從早到晚隊形紋絲不動,於是十萬邊軍心悅誠服… …”

     戚繼光搖搖手止住準備大吹法螺的戚金,口氣謙虛:“愚兄也沒別的本事,只不過和士兵同甘共苦而已。士兵淋雨愚兄也淋雨,他們剛才淌那小河,前幾年的臘月間,愚兄也曾淌過幾次。”

     這是何等的謙虛,又是何等的自負!

     身材並不高大的戚繼光,像一尊鋼鐵的塑像站在將台之上,全身舊戰袍、黑鐵甲,唯獨頭頂火紅的盔纓,迎著北風飄舞,如同一團躍動的火焰!

     秦林覺得此前屢次幫助戚繼光,到現在都有了豐厚的回報,想了想,他問道:,“現在的操演是今年最後一次嗎?再過幾天,北風更盛,那就冷得更厲害了。”

     “這次操演之後,今年就平平安安過去啦。”戚繼光遙望著北方,緩緩道:“最多十來天就要大雪封凍,咱們草原上的老朋友們,董狐狸、小王子圖門汗、長昂、拱兔這些傢伙,也要準備越冬,不可能再南下了。”

     秦林笑笑:“我倒是希望他們來這裡,好叫小弟一睹戚老哥指揮若定,決勝千裡的風姿。”

     戚金拍口道:“哪能呢?董狐狸、圖門汗,都被我家大帥打得聞風喪膽,他們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長官早五六年來,還能看到虜騎叩關,晚三年就能看漢軍出塞,偏偏今年是看不到打仗了。”

     就你會吹牛!戚繼光把侄兒瞪了一眼。

     ……

     “這是哪位大員視察,怎麼不知會咱家一聲呢?”不陰不陽的聲音在台下響起。

     來人是個穿緋袍的高品太監,生著張白裡泛青的臉,兩名年輕漂亮的小太監左右攙扶著。他穿了厚厚的貂裘,前頭還要人撐著帷帳遮風,後面又是一隊人馬提著火爐、抱著茶壺、搬著墊了皮褥子的圈椅,總之這派頭比京師的馮保都差不離了。

     “梅老公啊,稀客稀客!”戚繼光拱拱手,笑容滿面:“今個兒是什麼風把您從被窩裡吹到我這校場上來啦?”

     戚金低聲告訴秦林:“這是監軍太監梅相,是馮保的人,我家大帥才不鳥他哩。”

     張居正和馮保對外保持高度一致,聯盟內部又爭奪主導權,戚繼光拜在張居正門下,而梅相是跟馮保的,兩人就是面和心不合。因為在薊鎮並沒有第三方勢力需要對付,戚繼光又深受張居正信重,所以對這位監軍太監並不是很重視,任他撈點好處就走了,並不容許他插手軍事。

     梅相打量打量秦林,見他年紀輕輕就穿著三品錦衣衛服色,便知道有點來歷,不過京師授了錦衣衛指揮使銜頭的勳貴子弟有不少,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身為中貴的梅相便也不特別看重,目光一掃,戲謔的道:“戚帥,你就獨自陪這位小將軍點兵,把咱家忘在腦後了?這年輕人就是好啊,大風吹著也不怕冷,不像咱家老了,咳咳……”

     既然對方提起,戚繼光就一邊走下將台,一邊介紹道:“秦賢弟,這位梅老公是監軍太監,極受司禮監馮督公青目的。梅老公,秦將軍是錦衣衛指揮使、掌北鎮撫司,和馮司禮也有交情,你們二位多親近親近。”

     “梅公公,請了!”秦林笑嘻嘻的抱了抱拳。

     “你、你就是秦、秦長官,赤手格象、隻身救駕的那位?”梅相突然不要人扶了,掙開兩個小太監,驚疑不定的看著秦林。

     秦林微微一笑:“承蒙謬讚,愧不敢當。​​”

     嘶~~梅相倒抽一口涼氣,腰都彎了幾分;他是馮保嫡系,自然知道馮司禮為了這位秦爺,把自己嫡親侄兒打得皮開肉綻,自然也知道還是這位秦爺,隻身赤手擋住瘋象,救了御駕,是慈聖李太后跟前的頭號大紅人。

     和他比起來,什麼中貴、什麼監軍太監,都是個屁呀!

     “沒想到,沒想到秦將軍這麼年輕有為,年紀輕輕就名動天聽,將來必定是咱們大明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粱呀!”梅相大拇指一伸,口中諛詞如潮。

     秦林瞧出點眉頭,直截了當的問道:“我想梅公公過來,可不是為了來拍本官的馬屁吧?如果有什麼事情,本官就不打擾你們二位的軍機大事。”

     梅相本來是抓到個機會,想來找戚繼光鬧一下,看看秦林和戚繼光關係似乎很好,便轉過了話頭:“咱家接到密報,是緊急軍情,一刻也不敢耽擱,這不就來知會戚帥了。”

     緊急軍情?戚繼光看看梅相身後有位管哨探的把總,便隱隱猜到了幾分。

     那把總上前跪下,稟道:“啟稟大帥,小的接了飛鴿軍情,本該直接報給大帥,不過半路上遇到梅公公,是他押著小的一起來… …”

     梅相臉上一紅,乾笑兩聲。

     秦林在旁邊察言觀色,就知道鐵定是這位監軍準備拿緊急軍情來借題發揮,結果看到自己在這裡,又話鋒一轉,改孌了方向。

     算他識趣!

     那飛鴿軍情,是極其緊要的情況才發,戚繼光不敢耽擱,追問把總:“到底是什麼軍情,速速報來!”

     “燕河營參將飛鴿發來急報,青龍河突然變得渾濁,懷疑上游方向有大批人馬飲水!”

     桃林口是三屯營東面的重要關口,東接界嶺口、山海關,西接喜峰口,往年韃虜常選擇從桃林口入寇。

     有條青龍河從北往南流經桃林口,如果青龍河變得渾濁,也即說明上游草原方向有大批人馬紮營飲水,這天氣突然在桃林口北面出現大批人馬,意味著的只有一件事:虜騎叩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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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六章 浮屍傳警

     靠,老子運氣這麼好?秦林聞訊就模車模鼻子,剛到薊鎮總兵這裡,就有大仗要打。戚金和幾名旗牌官則睜著眼睛盯住秦林,對他實在是無話可說。

     前頭是誰說什麼“希望蒙古虜騎來這裡,好叫小弟一睹戚老哥指揮若定,決勝千裡的風姿”?我靠,秦長官是金口玉言、令出法隨,哦不,實打實的烏鴉嘴啊!

     “秦老弟,你真有先見之明!”戚繼光苦笑著拍了拍秦林的肩膀,繼而撓了撓頭:“桃林口離三屯營一百餘里,大軍赴援兩日可至,如果輕騎救援可早發晚至,萬曆三年圖門汗、董狐狸被本帥打得頭破血流,萬曆六年又揍得他們滿地找牙,這剛剛消停了兩年,怎麼還敢來送死?”

     梅相和戚繼光有點不對付,礙著秦林在不好太過分,但聽了這句也忍不住冷笑道:“戚帥未免自視過高了,以前聽人說宋朝時候,軍中有一範,西賊心膽寒,難道現在是軍中有一戚,鞋虜賊心熄?咱家看來,卻未必呢。”

     “本帥只是覺得董狐狸狡詐多疑、圖門汗詭計多端,應該不會重蹈覆轍啊……”戚繼光皺著眉頭,心中暗自盤算,腳步匆匆的走向帥府。

     “秦長官,你覺得呢?”梅相又拿話挑秦林。

     秦林沖著他呵呵一笑:“我覺得吧,這行軍打仗的事情還是邊關大帥靠譜,不管中官監軍還是咱們廠衛官校,都應該有點自知之明。”

     你!梅相被噎得喉嚨口發堵,白裡泛青的一張臉,簡直都快變綠了。

     ……

     帥府大堂,掛起了一幅巨大的地圖,古北口、喜峰口、桃林口,山海關、鮎魚關、白馬關,三屯營、燕河營、建昌營,長城沿線的防禦重點,長城以外的部落範圍,全都歷歷在目。

     諸位副總兵、參將、游擊將軍、守備、把總等將官,黑壓壓站了一大片,要麼憤然作色,要麼面容肅然,一派臨戰的氣氛。

     邊防無小事,薊鎮若被攻破,​​京師便有險情。嘉靖年間韃虜入寇,便有先後兩任薊遼總督瀆職被斬,十任總兵接連罷官,這可不是說著玩的。

     秦林是錦衣衛指揮使,有權參預機務,梅相作為監軍太監,更是理所當然的在座。

     戚繼光全副戎裝,親口將情況介紹了一遍。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戚繼光老來得子,親生兒子年紀還小,戚金就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勇將,待主將說完,立刻踏前一步:“大帥,末將請命率軍去援桃林口,願斬董狐狸、圖門汗的狗頭,獻於大帥帳下!”

     一員豹頭環眼的將軍出列爭道:“殺雞焉用牛刀,少將軍且留鎮中軍,派末將去吧!”

     “末將願往!”更多的將軍抱拳請命,刀劍與盔甲碰撞”錚錚有聲。

     戚繼光笑著擺了擺手:“各位弟兄的勇氣,本帥心中有數。不過,朵顏董狐狸與土蠻部小王子圖門,兩家合在一處,號為十萬控弦之士,若是真的來打桃林口,恐怕必須由本帥親自提兵赴援。”

     真的來打桃林口?將軍們面面相覷。

     除了烽火台傳警、斥候出關哨探,觀察河水也是薊鎮方面提前預警的重要手段。

     從蒙古高原到華北平原,地勢是一路降低的,大部​​分河流也就順勢從高流到低,從北方的蒙古草原流向南面的薊鎮方向。潮河、白河、灤河、青龍河等等河流,無不如此。

     虜騎叩關,必須先在草原上完成集結,上萬人馬的飲水絕不是輕易能夠解決的,一定要藉助這些河流飲馬。於是便會把河水攪得渾濁,河流中還會漂浮包括馬鬃毛在內的雜物,讓下游方向發現了,就能提前準備。

     當然,如果虜騎在上百里外的草原腹地就完成集結,然後快速催兵南下,超過河流流速,那就不會被提前察覺了。但這樣做的話,相應的後勤壓力也大,人馬疲憊。

     另外,即使很大的蒙古部落,也是分散成小群落散開放牧的,否則地方小了哪有那麼多草來餵牲口?這些散開的群落要集結成數万控弦之士的大軍,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到。

     萬曆三年、萬曆六年,乃至隆慶年間虜騎叩關,相應的都有河水變渾的現象,所以將軍們覺得,這次一定是董狐狸、圖門汗又賊心不死,南下來討打了。

     “本帥卻不這麼想。”戚繼光指著地形圖,“桃林口以南,的確有永平府,囤積著不少糧食、衣甲和兵器,圖門汗和董狐狸要是打下永平府,他們就能吃得滿嘴流油……”

     “沒錯啊,他們就是要攻破桃林口,直取永平府!”梅相插嘴,擺出一副精通軍事的樣子。

     秦林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能不能暫時閉上嘴?咱們聽專業人士的。”

     梅相被噎得說不出話,鼓著腮巴子生悶氣。

     戚繼光衝著秦林笑笑,話鋒一轉:“但是,諸位請看,桃林口以南五十里內,有建昌營、台頭營、燕河營三位參將,屯紮七千軍隊,而我們三屯營的大軍兩天就可以趕到,韃虜就算攻下了桃林口,有時間去打這三座營頭嗎?要是不打,直接去取永平府,到時候咱們大軍一到,加上三位參將接應,就是關門打狗,他們劫了永平府的軍資,怎麼逃回關外?”

     將軍們看看地圖,大家都是久在邊關、精通軍事的,立刻覺得戚繼光說得有理。

     想當年圖門汗和董狐狸屢次被戚繼光挫敗,其實力已經不可能直接打到京師了,對他們來說最合適的戰術,就是快速攻擊長城沿線的某一處,打開缺口之後迅速突破,劫掠長城後方的城市,然後滿載而歸。

     這一次,對方卻要打桃林口,難道他們自信能打得過天下無敵的戚繼光?能戰勝擁有火器、依托堅固長城的明軍?而且對方的攻擊遲遲沒有發動,熬到現在這時候,反而因為河水渾濁被發現了進攻意圖,怎麼想都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將軍們立刻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有人說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敵人就是要打桃林口,有人說聲東擊西,怕是要打白馬關,莫衷一是。

     梅相幾番欲言又止,看看秦林坐在旁邊,終於什麼也沒說,他呀,實在被秦長官頂怕了。

     秦林曉得自己​​並不走出身行伍,對這些邊關上的事情不算了解,便只聽不說,聽將官們吵吵嚷嚷談論軍情,倒也津津有味。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將官們誰也說服不了誰,戚繼光則微笑著並不阻止,任著麾下將官爭論。

     倒是戚金先想起來:“呀,不對,咱們派往關外的遊騎斥候,怎麼還沒把消息傳回來?不好,恐怕是……”

     ……

     正說著,那管飛鴿的把總就神情悲戚的跑進來,跪下稟道:“啟稟大帥,燕河營參將又發來消息,咱們從桃林口派出去的斥候,都被該死的韃虜殺了。屍體順著河水漂下來,裡頭還混著一個韃子的那顏千戶,看樣子是雙方突然遭遇,力戰之後同歸於盡的。”

     這一次,戚金成了烏鴉嘴,他摸了摸自己嘴巴,又看看秦林,不敢亂開口了。

     將官們都面面相覷,眼睛睜得老大,立刻摩拳擦掌要替同袍報仇雪恨。

     梅相咚的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身手矯健無比:“果然,連千戶那顏都在帶隊,虜騎就是要打桃林口,戚繼光你推三阻四,定是畏敵不前!”

     將官們心頭替大帥叫屈,卻也不好和監軍太監爭論,尤其是現在的局勢,又佐證了他的看法。

     要知道那顏是蒙古韃虜中的貴族,一名那顏千戶會統領幾百到一千多戶牧民。要是薊鎮出關哨探的遊騎探馬打死了一個那顏千戶,自己仍不免盡數被害,那就說明可能有更高級的蒙古貴族在領兵。

     萬戶?台吉?或者就是圖門汗和董狐狸,這兩個大明朝北方的大患!

     梅相雖然整天窩在家裡享福,左擁右抱,吃喝“嫖”賭,但能做到監軍太監位置的人,都是些狡猾奸詐的傢伙,手底下都有那麼點玩意尼,至少把邊關的情勢摸得很透徹。

     “戚繼光,你要是不肯出兵赴援,冉家就要告你畏敵不前、怯懦無能!”梅相得意非凡,本來就尖利的聲音,越發妾了八度。

     戚繼光並不計較,只是低著頭看地圖,想著自己的事情,把他的叫囂當作耳邊風。

     倒是秦林看不過去,站起來笑道:“戚帥,請問那些斥候的屍首,還有那顏千戶的屍身,目前在哪裡?”

     梅相本來還要多發揮幾句,見秦林站起來,他就轉過臉:“哈哈,秦將軍要找戚某人畏敵不前的證據嗎?”
     
     戚繼光才不理他呢,朝秦林笑笑:“燕河營參將已經把那些屍首用馬車加急運往這邊,大約半夜能到。怎麼,秦老弟神目如電,要幫愚兄?”

     秦林點點頭:“不錯,軍事上我確實不大懂,但看到那些屍首,或許能夠助戚老哥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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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七章 檢查屍體

     軍事會議結束,將官們從總兵府出去之後,整個三屯營的空氣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砲兵們忙著整理將軍炮、佛郎機等等各式大砲和彈藥,車營的工匠給所有車輛的軸承重新塗了一遍油脂,騎兵仔仔細細的檢查馬蹄鐵,每一根釘子都不能有任何鬆動,刀牌手和長槍兵則用油石把刀槍磨了又磨,直到大拇指在刃口一刮就磣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們才滿意的放下武器。

     有家小隨軍的官校,此時正與家人道別。

     無論白髮蒼蒼的老人,還是青絲紅顏的少婦,見慣了大軍出征,即使生離死別之際,也沒有誰會喋喋不休。淡淡的來句“做的臘肉吊在灶上,再有三五天就該熏好了”,或者“小栓的爬犁壞了,等你回來修”,僅僅三言兩語,便已道盡了關切。

     官校們匆匆和妻兒父母道別之後,也投入了緊張有序的戰備工作。

     就連北鎮撫司出來的錦衣校尉,也被營中這股子熱騰騰的血氣激得心潮澎湃,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上陣殺敵,也暗地裡憋著勁兒摩拳擦掌,說要是韃虜敢派探子進關,咱一定叫他知道錦衣親軍的厲害!

     ……

     或許整個三屯營中,只有秦林和這股緊張的氣氛截然相反。

     從大堂回到總兵府專門招待京師貴客的房間,他先是坐在院子裡專心專意的修剪指甲,看看天色已晚,又吩咐在大木桶裡灌滿熱水,開始舒舒服服的洗澡。

     “這個傢伙!”阿沙揮動著小拳頭,在房間外面像個小砲仗似的衝來衝去:“別人都在忙,他倒好,還有空剪指甲、泡澡!他是北鎮撫司掌印,怎麼不派密探去刺探軍情,怎麼不想辦法查明敵蹤?”

     白蓮教反元興漢起家,雖因朱元璋“篡奪”他們教主韓林兒的江山、登基之後又嚴厲查禁白蓮教,所以在過去的兩百年裡與朝廷為敵。但作為正統的總教,始終秉承道義,絕不和蒙古韃虜勾結。

     阿沙從小就聽師傅講本教的往事,南宋剛剛滅亡之後,杜可用杜教主是如何高舉抗元義旗,事敗之後英勇就義;繼任的鐘明亮鐘教主,又是如何堅持抵抗蒙元,十年間屢敗屢戰,最後嘔心瀝血而死;直到韓山童、韓林兒兩代教主,終於紅巾軍席捲天下……

     這次來到薊鎮邊塞,又聽說韃虜入寇,立刻喚醒了阿沙白蓮聖女的血脈。

     別看她平時嘻嘻哈哈,這會兒卻捏著拳頭衝來衝去,恨不得直衝韃虜大帳,把那什麼圖門汗、什麼董狐狸都殺了本好呢!

     聽著房間裡嘩嘩的水聲,阿沙嘟著嘴,拍拍大黃狗的腦袋:“大黃、大黃,你說秦大叔是不是過分?韃虜入寇,邊鎮有軍機重事,他還不緊不慢、不理不睬,我們要不要鄙視他?”

     大黃蹲在地上嗚嗚叫了兩聲,狗頭狗腦的點點頭。

     又等了片刻,水聲停歇,悉悉索索的穿衣服,阿沙砰的一腳踢開門,一陣風似的衝了進去:“秦大叔,現在情況緊急,你快派密探去打聽消息吧!”

     “再緊急,也讓我把褲腰帶係好,行不行?”秦林無奈的回答,他身上只穿著內衣,兩隻手提著褲子。

     阿沙眼珠滴溜溜一轉,很乾脆的拒絕:“不行!除非你現在就下令,派遣北鎮撫司的密探出關偵查!”

     “現在出關?”秦林堅決的搖了搖頭:“那絕對是送死,蒙古韃虜真要南下,路上遇到相熟的商隊都要臨時扣押起來,邊民則一律殺掉滅口,關外大軍雲集,咱們的坐探傳不回情報,遊騎斥候也只能依托長城一線,沒法深入草原腹地,而且……”

     “而且秦老弟肯定有更好的辦法!”戚繼光笑呵呵的走到門口,衝棄秦林擠眉弄眼。

     可不是嘛,現在秦長官房間裡擺著一桶洗澡水,他只穿著件內衣褲,還有個明眸皓齒的小姑娘陪在旁邊,所以不管怎麼看,他都很像某種騙小蘿莉看金魚的黏黏怪叔叔……

     知道在戚繼光眼中,自己蘿莉控的印像是洗不清了,秦林乾脆懶得解釋,直接問道:“戚老哥,他們把屍首運來了?”

     戚繼光點點頭,本來斥候被殺、又有那顏千戶順水溧下,就是極大的軍機重事,燕河營參將必定要用馬車速速送往三屯營,請總兵親自驗看的。

     秦林叫上陸胖子,帶了裝法醫工具的生牛皮包,就跟著戚繼光去停屍的房間。

     ……

     死屍不好直接拉進帥府,停在外面一座極大的帳篷裡面。

     時值夜晚,帳中燈火通明,監軍太監梅相和幾名哥總兵、參將官職的高級將官早已等候多時,見到戚帥和秦林一起來,除了梅相之外都站起來相迎。

     秦林屁股後面還跟著一條,不,兩條小尾巴,阿沙牽著大黃。

     “屍首和軍情有什麼關係?”阿沙聽了秦林和戚繼光的對話,就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活捉了俘虜,以北鎮撫司的十八套刑罰不怕他不開口,可這已是冷冰冰的屍體,難道還能逼他招供軍情?

     秦林和戚繼光並肩走進了大帳,阿沙跟著也想進去,秦林突然回身,壞笑道:“想看我幹什麼,對不對?”

     阿沙像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一個勁兒的賣萌。

     “小孩子不准看!”秦林臉一板,飛快的把氈簾放下來,把阿沙關在外面。

     真是氣人,氣死我啦!阿沙咬牙切齒,恨不得把秦林狠狠咬一口。

     小女孩發狠的樣子格外可愛,幾個守門的官校忍不住相顧莞爾。

     阿沙揪了揪大黃的耳朵:“大黃啊大黃,你說秦大叔是不是特別壞?”

     大黃狗搖著尾巴:“汪汪!”

     ……

     大帳之中,躺著三具屍首,其中兩具穿灰色棉衣,一個戴瓦楞帽,商人模樣,一個戴英雄巾,像個保鏢。實際上,兩人都是薊鎮邊軍非常老練的斥候“夜不收”,屢次假裝成商隊,深入草原腹地查探消息。

     管斥候哨探的是員提調官,介紹情況時聲音帶著幾分淡淡的苦澀:“秦長官,咱們的夜不收從桃林口出關哨探,他們一行有二十多個人。但現在只有老黃和大李的屍身順水漂回了關內,其餘的弟兄,怕是已經兇多吉少,唉,恐怕連屍骨都找不到了”

     第三具屍首穿著蒙古貴族的質孫服,生得一張臉烏漆抹黑,渾身帶著牛羊的腥羶味兒,頭髮編成小辮子拖在腦後,耳朵上還帶著只傘環。

     不消說,這就是那個和兩位斥候一起,順水漂到下游的那顏千戶了,有腰間懸掛的虎頭牌為證。

     秦林打量著三具屍體,若有所思。

     “秦長官還用得著費腦筋嗎?”梅相將身邊一個花白鬍子的老頭兒指了指,尖聲尖氣的道:“正好東廠高手劉三刀劉爺在遵化辦案,咱家特地把他請了來,剛才他就驗過了,屍身沒有問題!”

     劉三刀?秦林也聽過這個名字,乃是東廠之中,成名已久的高手。

     東廠在掌刑千戶、理刑百戶之下設子丑寅卯等十二科,劉三刀就是寅科管事。據傳他刑訊逼供只用三刀,有多厲害呢?能叫衙門口擺的石頭獅子開口說話!

     查驗屍體,他同樣只用三刀就開膛破肚,心肝脾肺腎一一釐清。

     劉三刀年紀約莫五十多歲,頭髮花白,身子矮小精瘦,面容平平無奇,唯獨一雙眼睛亮得出奇,好像兩團鬼火。

     梅相是馮保的人,馮保現正做著東廠督公,怪不得能把劉三刀叫來。

     從旁打量著秦林的神色,梅相哼哼冷笑,心說雖然你做到錦衣衛指揮使,又聖眷優隆,可那也只是機緣巧合。論真實本領,能越過這位入行三十多年,不論死人活人,手上剖過成千上萬的劉三刀?

     “劉爺。”秦林並不對這位老前輩擺上官架子,朝著劉三刀拱拱手:“不知您剛才查驗屍身,有沒有什麼發現?”

     劉三刀眼睛一瞇,心頭叫一聲好,知道這是稱量自己來了,便不緊不慢的道:“秦長官位列三品大員,這聲'爺',小的可不敢當,不過小的吃這碗飯,總要拿出點真材實料呈給長官,嘿嘿!”

     秦林微微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劉三刀走到斥候的屍首旁邊,指著傷口道:“方才查驗兩位夜不收的屍身,這位姓黃的弟兄,左臂有刮傷一處,心口插著羽箭一支,將左臂上抬,刮傷與羽箭來勢相符。可見是對面突然羽箭射來,他避無可避,伸臂欲擋被刮傷,卻沒有擋住羽箭,穿心而死。”

     秦林走過去觀察,流血過多、機體消耗的情況下,屍僵發生快、消失也快,此時屍僵已經緩解,他便將死者胳膊屈起往上抬護在心口,果然擦傷與插在心口那支箭的方向,完全一致。

     “劉兄的判斷非常準確。”秦林點點頭,表示完全贊同:“胳膊上的傷痕是明顯的抵抗傷,證明他是在能夠自由活動的情況下,被人一箭射死的。而且是正面遇襲,單憑傷處就可見當時​​是場遭遇戰。”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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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1:31:59
五一八章 不合理的邏輯

     劉三刀聽了秦林的稱許,神情雖然依舊不亢不卑,眼神裡就多了幾分傲慢:哼,你說的這些還不是拾人牙慧?完全就是跟著老夫說嘛!

     梅相更是得意洋洋,一直往下撇的嘴角都往上彎了起來,覺得把劉三刀請來實是走了一步好棋。秦某人嘛固然是少年得志、簡在帝心,不過時勢造英雄而已,恐怕真實本領還遠不及劉三刀呢!

     戚繼光不慌不忙,笑容平和淡定,似乎對秦林充滿了信心,但別的將官就疑疑惑惑的,不知道秦林究竟壓不壓得倒這位東廠成名已久的寅科管事,能不能從屍首上查出軍情。

     “沒問題的。”戚金非常有信心的捏緊了拳頭,有力的往下一揮,給同僚們打氣:“秦長官破楊兆貪腐弊案,從蛛絲馬跡破譯那啥死亡密碼,找到死人留下的密賬,絕對是神目如電,這兩面三刀的老東西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劉三刀得理不饒人,趁勢問道:“既然秦長官也認可小人的判斷,是否可以確定黃兄弟的死因,快點檢查下一具屍首。”

     面對緊逼,秦林一點也不著急,擺擺手道:“雖然抵抗傷是判斷死亡原因的金標準,但並不是唯一,畢竟軍情重大,咱們應該把結論做得更加牢靠點。”

     劉三刀愕然,心頭則冷笑連連,暗道老夫倒要看看你還能弄出什麼玄虛。

     秦林朝屍首拜了三拜:“黃兄弟,本官為了查證死因、落實軍情,而驚擾你的屍身,實在迫不得已,你在天有靈,保估本官查明真相、正確判斷軍機,好替你報仇雪恨。”

     將官們暗暗點頭,都覺得秦長官為人實在不錯。

     秦林這才讓陸遠志把屍首穿著的棉衣剪開、全部錄下來,露出了整個上半身,然後仔細觀察死者手臂上的擦傷和左胸位置還插著箭矢的致命傷。

     哼,裝模做樣,故弄玄虛!劉三刀不屑的轉過了頭,心中不無鄙夷。

     秦林看了片刻,便點點頭:“確實是生前傷。諸位請看,死者的兩處傷因為泡在河水里面,血液多被水洗掉,我們反而可以看得更清楚,劃開的皮肉因為彈性而向兩邊翻捲,導致傷口豁開,這是生前受傷的特徵——人死後皮膚、肌肉會失去彈性,就沒有這種現象了。”

     戚繼光和將軍們聽得連連點頭,確認是生前傷對判斷軍情的作用不小,至少可以排除敵人在斥候的死亡方式上作假,誤導我方判斷的可能。

     劉三刀則臉色陰晴變幻,神情沒有最初那麼篤定了。

     只有極富經驗的老手,才會判斷生前傷和死後傷,他自己也能做到,但剛才因為死因明顯,就沒往這方面去想,倒是秦林先提出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秦林又端詳了一會兒,雙手戴上素絹手套,用極鋒利的解剖刀割開胸口傷處,然後小心的把刺入胸腔的箭桿拔了出來。

     “果然找到了!陸胖子,把小鑷子拿給我。”秦林向後伸手,助手陸遠志就把小鑷子遞到他掌中。

     秦林翻開死者心窩處的傷口,用鑷子小心翼翼的夾出了什麼東西,舉起來給眾人看。

     好像什麼都沒有嘛!將官們把眼睛睜得老大,迎著走上去兩步。

     戚金眼力不錯,藉著明亮的燈火終於看清了,原來鑷子尖兒上夾著頭髮絲那麼細的一根纖維,不禁奇道:“秦長官,這是?”

     秦林極有耐心的解釋:“箭矢先刮擦死者手臂,扯爛了棉衣袖子,又穿透胸口刺入胸腔,所以如果死因沒有作假,咱們就能在傷口深處找到他衣服的纖維。現在由這根棉衣纖維,我們可以給老黃的死因蓋棺定論了,確實沒有作假的疑點。”

     將官們聞言驚嘆不已,他們都親手殺過韃子,手上沾的人命也多多少少有那麼幾條、幾十條,可從來沒想到確認死因還有這麼多講究。

     劉三刀卻是心頭巨震,他就沒想到箭矢刮爛棉衣、將衣物纖維帶進傷口這一條。

     是的,秦林的結論和他的完全一致,但秦林的檢查比他更細緻,結論比他的更具說服力,甚至手法都比他這個經驗豐富的老手更老練!

     劉三刀在東廠三十餘年,還從來沒有遇到過今天這樣的挑戰,他暗自戒懼的看了看秦林,已不敢再自居老前輩了:“秦長官,您看這具屍身還要不要……”

     “行了。”秦林表示同意,然後走到第二具屍首前面。

     ……

     葦席上躺著的大李,方面闊口、身材孔武有力,裝扮成商隊的保鏢。

     和老黃的一箭穿心不同,他的傷有兩處,一處是在右肩正面的位置,自鎖骨斜斜往下拖到靠近腋窩的位置,一處是在後心,現在還插著支長長的羽箭,所以屍身被擺成側躺的姿勢方便查驗。

     還是劉三刀介紹:“秦長官請看,屍身右肩自上而下斜行的刀傷一處,當是正面對敵時兩馬交錯,敵方右手握馬刀斜劈所致,刀口皮肉翻捲,血染棉衣,乃生前所傷。又有後心處箭傷,入肉四寸,刺穿肺葉而死,當是死者被敵正面馬刀劈傷之後策馬逃遁,敵從後追襲,放箭將他射殺,傷處同樣有皮肉翻捲,確實是生前所致。”

     秦林打量著屍身,同樣讓陸遠志把棉衣剪開,拔出箭桿,像上次那樣檢查了一遍。

     “這次你可挑不到我的疏漏了吧,該說的我可都說了!”劉三刀心中有些忐忑,被這麼年輕的長官挑出毛病,他的老臉往哪兒擱?

     好在秦林檢查傷處之後只是點點頭,並沒有提出新的見解,才叫劉三刀好歹鬆了口氣。孰料秦林又想到了什麼,將箭桿長度與背心傷處比了比,立刻吩咐陸遠志檢查屍體的嘴巴。

     這是怎麼回事?劉三刀極為驚詫,驗屍時只有懷疑死者服毒,才會檢驗口腔咽喉部位呀!

     戚繼光、戚金和將官們也不明所以,將官們互相議論,說難道秦長官認為大李是先被灌了毒藥?

     “呀,嘴巴里面有東西!”陸遠志掰開死者的嘴巴,指給眾人看。

     死者屍身冰冷,被水浸泡而渾身發白,陸遠志掰著屍首大張的嘴巴,正好帳外一陣夜風吹來,饒是將官們膽大如斗,也覺得渾身發寒,直起雞皮疙瘩。

     到底是戚金膽子大,湊上去仔細觀看,就叫起來:“咦,嘴裡鼻子裡,都有粉紅色、黏黏的血泡子!”

     秦林點點頭:“以背心傷處的位置和深度,確定死者肺葉被刺穿,他臨死前喘息、呼氣,就會噴出帶血的黏液沫子,留在口鼻之中,因為粘性很大,即使泡了河水,仍會有殘留,這就進一步敲定了他的死因。”

     將官們恍然大悟,瞧著秦林的眼色完全變了。

     劉三刀越發沮喪,在第二具屍首上他再次被秦林擊敗。

     “餵,你到底行不行啊?”梅相小聲問著,已經開始心虛了,劉三刀丟臉,就是他梅監軍丟臉嘛。

     還沒等劉三刀回答,秦林又道:“箭傷是從遠處射來,因為傷口的泡水、變形,暫時只能確定射死老黃和大李的羽箭射角,大致與地面平行;不過天幸,大李身上還有道近身肉搏形成的刀傷,讓我們來看看這刀傷吧,或許能發現點什麼。”

     這樣斜著從鎖骨位置切到靠近腋窩,會有什麼問題?將軍們紛紛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沒覺出不對。

     唯獨劉三刀經驗豐富,被秦林的話點醒,仔細觀察那傷口,又用銅尺插進去測量那一長條刀痕的不同位置的深度,立刻叫起來:“咦,揮刀的位置,要比死者高兩到三尺!”

     秦林微微一笑,他有一件比銅尺更加直觀的工具,找將軍們藉了來:一柄蒙古式樣的馬刀。將刀鋒和傷處對比,寬窄形狀完全吻合,確定死者是被一柄類似的武器所傷。

     秦林用布將這柄刀的刀鋒裹起來,然後試著將它的刀鋒放進傷口裡面,小心的調整力度和角度,讓刀鋒與傷口完全吻合。

     這時候結果就很明顯了,死者是躺在地上的,整柄刀斜向上翹起來,刀柄的位置在他右前方兩尺遠處。也就是說,如果大李是站著的,用這柄刀砍他的人,位置就比他高兩三尺。

     什麼時候會出現這種情形呢?

     毫無疑問,就是大李站在地面,而砍傷他的敵人騎著馬。

     ……

     “奇怪,夜不收扮成商隊,不都有騎馬嗎?”將軍們議論起來。

     梅相勉強道:“或許突襲之下,他還來不及上馬,嗯,這也有可能吧。”

     “沒有這種可能。”一直沉默的戚繼光突然開口:“別忘了他受的致命箭傷在背後。”

     “背後又怎麼樣?呃……”梅相突然啞巴了。

     只要是久在邊鎮的人,都明白草原上遇到敵人騎兵,步行絕對沒有逃生的可能。如果大李沒有騎在馬背上,被騎馬的敵人砍中肩膀一刀之後,他的合理反應絕不是背轉身逃走,把整今後背暴露出來,充作敵人羽箭的靶心!

     或許普通的邊民會犯這種致命的錯誤,但大李是經驗豐富、出生入死的夜不收,他在塞外幾次死裡逃生,絕不可能在生死關頭犯這種低級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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