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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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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7:58:59
九零零章 大老爺駕到

     陸遠志伸手往前一指,那裡擺著個粉彩的財神像,約莫尺餘高矮,製作比較粗劣,是那種路邊小店或者工匠人家喜歡擺的。霍鐵山按在地上的那隻手,是伸直了的,正好就指向這尊財神像!

     難道工場出入目冊就在這尊財神像裡頭?

     尹賓商皺了皺眉,牛大力也歪著頭想著什麼,倒是眾位錦衣官校弟兄都喜形於色,雖然陸千戶經常擺烏龍,但瞎貓撞到死耗子,有時候還是能蒙準的。

     “霍鐵山應該不會把目冊隨身攜帶,否則被少師府搜出來的危險太大了,他不會冒這個風險吧?”秦林說著就走過去,還是非常小心的拿起了財神像,輕飄飄的,中間是空心的。

     大部分的瓷像都是中空,否則一尊瓷像的重量就太驚人了,所以陸遠志才會認為目冊藏在瓷像裡頭吧。

     答案很快揭曉了,秦林拿起瓷像倒過來,中間的空腔擺在眾人眼前,大傢伙兒看得明明白白,裡頭空空蕩盪什麼都沒有,就是個普通的空腔。

     陸胖子嘿嘿訕笑,“咦,又猜錯了,不會吧……對了,會不會這瓷像是個夾層的,目冊就藏在夾層裡頭?”

     貌似胖子想像力還挺豐富的,只不過秦林教他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他從來只做到前面四個字,後面四字都扔到了九霄雲外。

     尹賓商忍不住駁道:“看這瓷像並沒有縫隙,證明陶瓷是一次燒成的,除非做泥胎時就把目冊填進去,否則絕不可能有什麼夾層!可那樣做的話,燒製瓷像時的火焰,就把夾藏的目冊燒掉了,有夾層也只剩一堆紙灰!”

     陸遠志面紅耳赤,朝尹賓商做了個鬼臉,這尹先生啊冷面冷口的,一點面子都不給人留。

     秦林倒是無所謂的擺擺手,拿著瓷像觀察一番,見確確實實就是個普通的財​​神像,甚至蒲州街邊上都看到過同樣形制的在售賣,這才笑道:“看看也無妨,陸胖子,讓你死心吧。”

     說著秦林走到外面,舉著財神像朝地上砸去,嘩啦一聲摔得粉碎。只有大大小小的瓷片,哪裡有什麼夾層?至於目冊,更是連影子都沒看見。

     眾校尉弟兄紛紛朝陸遠志投去鄙視的目光,可死胖子臉皮也和那層肉膘差不多厚,嘿嘿乾笑兩聲,渾然不以為意,撓了撓頭皮,“不是財神像,那他指的到底是什麼呢?難道是炕桌?”

     霍鐵山左手按著心口,應該不會有所指,也許是倒下時正好被壓住了,伸出來的右手則具有指向性,不過指著的方向只有財神像比較顯眼一些。除此之外就是炕頭、炕桌、枕頭什麼的了。

     “全部拆開看看吧。”秦林吩咐校尉弟兄們,又哂笑道:“當然,我和尹先生看法一致,大概不是藏在這裡的某件東西里面,否則太容易被少師府方面發現了,霍鐵山給我們的,應該是某種提示。”

     校尉弟兄們開始拆家具撬土炕。

     破案這種事情,大部分時候沒有那麼神奇那麼玄妙,想每次來到現場,靈光一閃就揪出真兇,至少秦林沒那本事,絕大多數時候還得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不放棄任何一點點可能性。

     就算他推斷賬冊不在這間屋子裡,仍然要做地毯式的徹底搜查,秦林不是神仙,同樣有判斷出錯的時候,萬一那目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偏偏就藏在屋裡呢?

     奇蹟沒有出現,校尉弟兄們把房間翻了個底朝天,甚至發揮有鎮城之號的錦衣軍餘才具備的打砸能力,把所有家具和可疑的東西全都拆成了碎片,連剩下一床棉絮都一寸寸捏過了,什麼也沒找到。

     這些弟兄,都是廠衛精英中的精英,刑訊、偵緝、搜查的本事是全天下最厲害的,目光比老鷹還銳利、感覺比獵犬更機敏,他們沒有找到,那就意味著東西確確實實不在這間房裡,沒有任何意外的可能性。

     這下就連尹賓商也有點小郁悶了,他對兵法韜略有很深的研究,但破案的本事遠不如秦林,此時見案情沒有頭緒,難免有些焦躁,朝秦林拱拱手,愧疚的道:“主公,學生慚愧!若能早一日從西姚古鎮打探到消息趕回來,便能搶在少師府前頭,找到活著的霍鐵山了。”

     秦林灑然一笑,隨手拍拍尹賓商的肩膀,“尹先生,已經夠努力了,你老兄眼袋黑得像是連嫖了八個姐兒,偏偏眼珠子又紅得好像憋了一年沒見過女人。得,還有什麼好說的,這都幾天不眠不休啦?”

     尹賓商本來就通紅的眼睛,這下是真的有些發酸了,恨不得有千軍萬馬在手上,即刻指揮大軍,把少師府踏平了才好。

     忽然聽得外頭人喊馬嘶,不知多少人正往這邊過來,正在驚訝時,外面放哨的錦衣官校進來稟報,“啟稟秦長官,外頭大約兩百多號土兵壯班弓手馬快,打著蒲州知州的旗號,不知是何來意。”

     哦?秦林眉頭一挑。

     尹賓商倒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地方上的這些個弓手馬快,在他眼中真如土雞瓦犬一般,何況又是容易發揮以少勝多的山區地形,只要秦林一聲令下,他有把握指揮這裡十幾個校尉弟兄,把對方打得丟盔卸甲。

     “罷了,他是朝廷的知州,難不成我還真的宰了他?”秦林笑著擺擺手,止住尹賓商,自己彈了彈身上的灰塵,搖搖擺擺的走出去。

     牛大力、陸遠志立刻護持在秦林身邊,一個持著鑌鐵蟠龍棍,一個端著掣電槍,嚴加戒備。

     ……

     蒲州方面兩百多號人打著雜色旗號散開,在山里顯得稀稀落落的,也沒什麼嚴整的隊形,怪不得尹賓商準備拿十多個校尉弟兄就把他們殺散。

     秦林不屑的撇撇嘴,大聲道:“黃知州你搞什麼鬼?秦某人在這里辦案,這是錦衣衛的案子,不勞你插手。”

     黃志廉從一面旗幟後頭探出來,扯著喉嚨叫道:“秦林,你已經被人告了,有人告你綁架良民,又在這裡來圖謀不軌,所以本州點起土兵,特來擒你!”

     得,秦林笑笑,情知是綁蔣麻子和陳二黑過來,路上不知被什麼人看見了,少師府樹大根深,在蒲州耳目眾多,很快知道這消息,來個豬八戒告狀——倒打一耙。

     倒是這黃志廉隱藏得夠深的,前幾天還過來拜會,結果竟是張四維的鐵桿心腹,陸遠志和牛大力都暗暗吃驚。

     好在秦林自始至終都沒相信過他,畢竟張四維做著首輔大學士,以前張居正活著時她也是權勢極大的次輔,少師府在蒲州搞得這等烏煙瘴氣,張四維豈能不把心腹安插在這裡做地方官?所以黃志廉來拜,秦林也只是虛與委蛇。始終對他保持著警惕。

     “黃知州,何以前恭後倨也?”秦林哈哈大笑,朗聲道:“你家主子張四維已離京去職,正在回老家丁憂的路上,又惡了現任首輔申老先生,朝廷特派我過來明察暗訪,已訪到他父子不少罪證,看看要將他拿下,你又何必跟著他一起倒霉?”

     “一派胡言!”黃志廉身側,一人面帶風塵之色,略見憔悴,腰板卻挺得筆直,穿一領暗綠團花直裰,年紀三十開外,兩道森冷的目光射向秦林。

     這就是張四維最信任的管家,張昇張大郎。

     他戟指秦林,意態十分囂張跋扈,“秦賊,你還在妖言惑眾,瞞得了誰?顧憲成顧老爺聯名吏部天官嚴大老爺、刑部尚書王大老爺、戶部侍郎余老爺、大理寺丞趙老爺等等清流正直之士,上本章彈劾你謀國不忠、專擅威權、交通藩屬、勾結外敵等等二十條大罪。只怕此時此刻,朝廷將你明正典刑的詔書已在路上,可笑你兀自大言炎炎。詔書到時,悔之晚矣!”

     好、好囂張!張昇鼻孔沖天,眼睛長在頭頂的架勢,把宰相門前七品官的熏人氣焰放了個十足十,哪怕當年的遊七,趕他都還差得遠啊,尤其是明明已經倒了黴,還這麼囂張跋扈!

     秦林已接到消息,申時行和徐文長在女醫館暗中相會,接下來的結果只會在預料之中,偏偏這人提都不提申時行的名字,秦林便知道他是故​​作姿態,其實色厲內荏。

     可蒲州的馬快弓兵不知道啊,他們心中只有屹立不倒的少師府,眼裡的鳳磐相公張四維更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此時聽得張昇一番話,頓時士氣大振,發聲喊往齊齊邁步向前進逼。

     黃志廉倒是隱約覺得秦林說的有幾分可能性,但他已經上了張四維的賊船,成了拴在一條藤上的螞蚱,此時也不可能有退路了,便指手畫腳的指揮土兵從四面圍攏。

     “救命,救命,裡頭殺人啦!”被關在院子裡的陳二黑突然嚎叫起來,接著啪啪兩聲響,看來是挨了耳光。

     張昇陰冷的臉上顯出幾分喜色,附在黃志廉耳邊低低的說了兩句,黃志廉頓時更增喜色,大聲喝道:“被擄百姓就在院中,諸位隨本官衝過去! ”

     尹賓商摩拳擦掌想開練,校尉弟兄們躍躍欲試,陸遠志沒心沒肺的笑,牛大力倒是隱隱有點兒擔心,黃志廉固然可惡,終究是朝廷任命的知州,還是正途出身的文官,暫時又佔著道理,難道秦長官真的把他殺退?而且這些州里的土兵弓手,也是從良家百姓中徵發的,並不是少師府那些欺凌百姓無惡不作的狗腿子,對他們動手如果有了死傷……

     唯獨秦林臉上始終掛著幅壞壞的笑容,甚至看著黃志廉的表情,頗有點等羊牯上門挨宰的意思。

     “黃志廉啊黃志廉,還有那什麼狗屁管家,你們是逼我亮大殺器啊,嘖嘖嘖,大家何必撕破臉呢?”秦林嘴裡嘖嘖的念叨著,還搖頭晃腦做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黃志廉是個文官,這時候卻和瘋狗差不多了,見秦林沒有反抗的意思,他越發放了十二個心,大聲道“衝上去,將他拿下!”

     黃某人,這可是你自找的啊!秦林笑笑,瀟瀟灑灑的把外頭青衫解開,一抖摟遞給了旁邊的陸遠志。

     但見他裡頭穿件蟒袍,金線刺繡的四爪團龍光華燦爛,江牙海水為底,腰間系一條金光閃閃的腰帶,玉雕九龍上下盤繞,中間極大的一顆走盤珠。

     黃志廉的眼睛一下子睜得老大,從眼眶子裡凸了出來,江牙海水坐蟒袍,御賜九龍玉帶!

     土兵們卻認不得,有個不懂事的弓兵還朝著秦林張弓搭箭,說時遲,來時快,黃知州合身飛撲勢如猛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那弓箭打落在地。

     知州大人這是咋啦?土兵們莫名其妙,倒是少師府的不少人識貨,張昇暗道一聲晦氣。

     眾目睽睽之下,黃志廉嘴角發苦,卻沒有絲毫辦法可想,雙膝一屈就朝著秦林跪下去,“蒲州知州黃志廉恭請聖安,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昇也無可奈何,跟著跪下來恭請聖安,那些個土兵大眼瞪小眼,不管明不明白,也只好有樣學樣。

     秦林壞笑著朝東北京師方向拱拱手,答道:“聖躬安。”

     這廝心頭那個得意啊,誰叫萬曆只下旨免除老子本兼一切職司,卻沒抄家,收回所賜的東西呢?

     不過話說回來,一則從來沒有臣子直諫還被抄家的,萬曆這麼玩,昏君兩字得刻他額頭上去,二來嘛,別人被貶謫了,都夾著尾巴做人,哪像秦林這號怪物,還把九龍玉帶系在身​​上啊。

     黃志廉都快哭了,秦林繫著御賜九龍玉帶,是不是有冒瀆聖恭的嫌疑,這個可以慢慢打官司。但要是他帶著人射過去一劍,事情就好玩了,朝欽賜御用之物射箭,你居心何在?狂妄悖逆大不敬!

     正在僵持時,又是二十餘騎沿著山道跑來,當先一人打著有些髮沙的公鴨嗓子叫道:“秦老弟,愚兄來也!”

     見這夥人也是布衣打扮,幾個蒲州的衙役迎上去攔住,“下馬,你們什麼人啊,不要衝撞了本州黃父母!”

     當先那人只管朝著秦林嘶吼,後頭幾個隨從冷冷一笑,“我家老爺便是奉旨出京的右副都御史、巡撫山西地方兼提督雁門等關軍務,張諱公魚張大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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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7:59:33
九零一章 引蛇出​​洞

     蒲州衙役立刻就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暗道自家知州大老爺上頭是平陽府知府太爺,知府上頭是分巡道、分守道的道台,道台往上是山西布政使、按察使……

     雖然他還算清楚巡撫到底比知州大多少,總之是越算膝蓋頭越軟,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腦袋點得像磕頭蟲:“小的冒犯巡撫大人虎威,死罪死罪!”
  
     張公魚根本不加理會,抓著韁繩一抖,打馬潑拉拉跑上山腰,直跑到秦林面前丈把遠才滾鞍下馬,長途驅馳實在辛苦,兩條腿都顛麻了,落地時只覺腿彎兒一軟,打了個趔趄。
  
     秦林搶上前去扶住他,張公魚是個文官,大部分時候是坐轎,很少看到他騎馬,這次從京師策馬驅馳直抵蒲州,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辛苦,才堪堪搶在現在趕到,秦林心中委實感激,連聲道:“慚愧慚愧,為小弟的事情,著實辛苦張老哥走這一趟,怕是壽元都消磨了幾分!”
  
     張公魚也確實跑得快散架了,揉了揉屁股和被馬鞍磨得火辣辣的大腿內側,呲牙咧嘴的道:“愚兄曉得秦老弟在蒲州北望都門,如何不飛馬趕來?從京師直下蒲州,聽得黃志廉點土兵圍你,愚兄心急如焚,又一路追到這裡,虧得老弟吉人天相,到現在還囫圇個的站在這兒,叫愚兄好生歡喜!”
  
     幸虧大明朝不是後世那個號稱以騎射起家,卻腐化墮落到全體官員舒舒服服坐轎子的滿清,明朝勳貴和武臣一律騎馬坐車,只有年高德勳受特旨准許才能乘轎,文官管得沒那麼嚴,但都要會騎馬,張公魚才能策馬驅馳跑到這裡。
  
     蒲州知州黃志廉的臉色就難看得很了,他在京城和張公魚有過一面之緣,知道這是都察院僉都御史,外放例行升一級掛副都御史銜頭,正好出任巡撫。現而今正是自己山西本省的頂頭上司,偏偏這位巡撫大人正和他帶兵圍捕的秦林把臂言歡!
  
     黃志廉三甲出身正牌文官,對付秦林這麼個被貶的錦衣武臣,自然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帶土兵圍山都乾了出來,可在張公魚麵前就輪不到他囂張了。張大老爺科甲比他早,腰把子比他硬,官職比他高,士林聲譽更是百倍於他——京師都察院混的,比他地方上親民官不知高到哪裡去了。
  
     實在無可奈何,黃志廉的臉抖了兩下,擠出個難看的笑容,小步急奔過去行禮:“下官蒲州知州黃志廉,拜見本省巡撫張都堂。”
  
     “黃知州,你膽子不小啊!”張公魚臉色一沉,擺出了巡撫都堂的譜儿,將袖子狠狠一甩:“秦長官是奉旨調山西辦差,你敢調兵圍他,居心何在?豈不是叛逆嗎?”
  
     黃志廉渾身哆嗦,沒想到張公魚這麼能胡扯,可偏偏又說得過去,秦林挨廷杖貶瓊州是發了聖旨的,後來海瑞保他,又是一道聖旨慰問海瑞,順帶把秦林調到蒲州,說“奉旨調山西辦差”也沒錯。
  
     秦林瞅著張公魚不停的壞笑,黃知州啊黃知州,你和別人玩就算了,張都堂這些年在京師都察院修煉,裡頭那些個都老爺,都是沒事兒找事兒、雞蛋裡挑骨頭,不斷給幹實事的官們挑錯。張公魚在裡頭打混,恍如孫猴子進了八卦爐,都修成火眼金睛了,要挑你的錯還不容易?
  
     張昇見黃志廉都快暈頭轉向了,只好壓低聲音提醒他:“黃父母,提陳二黑、蔣麻子。”
  
     黃志廉猛然驚醒,打點起十二分精神:“啟稟張都堂,下官並不敢專擅,只因境內小民陳二黑、蔣麻子被秦校尉無故擒去,看見的人見秦校尉一行穿著便衣,便到州衙報了綁票。下官既受朝廷為一方父母官,便視轄下百姓為兒女,豈能不來救援?卻不知是秦校尉在此辦案,衝撞莫怪。 ”
  
     張公魚冷哼一聲,本來要藉機將黃志廉拿下,給他來個革職待參,沒想到這人還有幾分急智,卻不好急著下手了,固然要偏幫秦林,但局勢已在掌握,量黃某人翻不起浪,也不必太著痕跡。
  
     秦林極承張公魚的情,想想為了下一步,也不能讓他太著相……哼哼,黃志廉口口聲聲說綁票,尚且綿里藏針語中帶刺,也罷,老子將計就計,叫你們死得心服口服!

     “黃知州心系治下百姓,秦某極為佩服,又怎麼會怪罪呢?”秦林換了副和顏悅色的面紅,笑瞇瞇的對黃志廉道:“來來來,黃知州這邊看,陳二黑和蔣麻子都還好好的。”
  
     黃志廉不知道秦林葫蘆裡賣什麼藥,還是張昇在後頭扯了扯他的衣襟,他才領著人進了院子。
  
     好好的,還真是好好的,兩個倒霉蛋基本上還是囫圇個兒,只不過陳二黑缺了隻耳朵,污血流得滿身都是,現在已經乾了,顏色變成醬紅;蔣麻子身上血倒不多,可軟塌塌的癱在地上,褲襠濕了一大片,有股子尿臊味撲鼻而來,看起來比陳二黑還慘。
  
     “秦校尉,你!”黃志廉氣得無語,這還叫好好的?
  
     秦林眨巴眨巴眼睛,滿臉的無辜:“他們兩個拒捕,我那些校尉弟兄都是從北鎮撫司帶出來的,下手沒輕沒重。”
  
     眾校尉嘿嘿壞笑,渾然不以為意,咱們北鎮撫司辦事向來如此,要不怎麼叫做朝廷鷹犬呢?
  
     堂屋大開著,一名捕快眼尖:“大老爺,這裡有具屍首!”
  
     黃志廉急匆匆的走過去看看,回過頭來冷冰冰的盯著秦林:“秦校尉,這個恐怕不能說沒輕沒重了吧?”
  
     “喂喂,憑什麼說是我?”秦林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做出非常後悔的樣子,急忙道:“想誣賴老子,沒門!這霍鐵山的屍首,是一開始就擺在這裡的,老子抓兩個王八蛋,就是為了來救他!”
  
     張昇這下可樂了,陰陰的奸笑著,朝兩個狗腿子使個眼色。
  
     陳二黑立刻會意,顧不得耳朵傷處被牽扯著生疼,跳著腳直叫:“大老爺明鑑,剛才就是他逼我們找來這裡,見面就殺死了霍老爹!”
  
     蔣麻子更加狡猾,哪怕全身都快被拆散了,兀自強打起精神:“對,霍老爹是俺們府上請的鐵匠把頭,他有個痰喘病,近來在這雞公嶺住著養病,不曉得為什麼,這姓秦的抓住我倆,逼我們帶路到這裡找到霍老爹,下手殺了他!小人求大老爺做主!”
  
     啊?秦林似乎被對手倒打一耙搞亂了陣腳,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倒是眾官校弟兄七嘴八舌的衝著陳二黑和蔣麻子叫罵,說剛才咋沒宰了這兩個賊廝鳥。
  
     唯獨尹賓商先詫異的看了看秦林,接著就低頭笑起來,他雖然不懂破案,但大概猜到……
  
     張昇心腸歹毒,見秦林似乎窮於應對,眼珠子一轉,立馬跪下朝張公魚磕頭:“求張都堂張大老爺為咱們府上主持公道,可憐我家大老爺為朝廷盡忠數十年,一年多首輔做得兢兢業業,父喪丁憂回家,府中竟被小人所欺,傳揚出去,士林體面何在?”
  
     張公魚一怔,他官場上的道道那是相當精通,但破案就非常的稀鬆平常了,再聽得這張昇一番話,字字句句都咬得厲害——張四維是丁憂守制,並不是革職回鄉,離任首輔的身份擺在那裡,張公魚配合秦林查出他府上通敵賣國的證據,下面自然不用說,但在塵埃落定之前,誰也不能硬欺到他頭上,否則三晉關中豪門和清流士林都要炸窩。
  
     張昇一跪,少師府的奴僕管事和陳二黑蔣麻子都齊刷刷跪下,哭天抹淚的哀求張公魚和黃志廉主持公道,而牛大力、陸遠志為首的錦衣官校也罵罵咧咧,頓時這雞公嶺半邊山都吵成一片,張公魚腦中如同亂麻一般,只好求援的看了看秦林。
  
     秦林灑然一笑,早就知道張公魚為人誠懇古道熱腸,官場上也混了小二十年,是個值得一交的朋友,但論手段狠辣、當機立斷這些上頭,老把哥就被人甩了好幾條街,只怕半點也指望不上。
  
     不過,本來也沒指望張公魚破案,他的用處還要放在後面……
  
     “陳二黑,蔣麻子,你們兩個可不要血口噴人!”秦林聲色俱厲的恐嚇著兩個傢伙,但聲音有點兒乾澀,表情似乎也帶著些色厲內荏的味道:“大明律,誣告反坐同罪,你們倆不要自作聰明,小心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秦林越是這般,陳二黑和蔣麻子越是肆無忌憚,倒是那張昇稍微頓了頓,最後依然把牙關一咬,緩緩朝兩個狗腿子點了點頭。
  
     兩個狗腿子而已,就算犧牲掉也不值得什麼,倒是能反咬到秦林一口,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就完全值得冒險一試了。
  
     畢竟真正被少師府,乃至關中豪門仰為泰山北斗,曾身居大明朝首輔之位,於九重天上施法號令的那位鳳磐相公,現在還在官道上緊趕慢趕的迴轉蒲州,盡量爭取時間,等他老人家回來主持大局,秦林區區武夫何足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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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00:06
九零二章 步步誘敵

     “我們親眼看見了,就是這位秦長官帶著人、帶著人殺死了霍鐵山!”陳二黑滿口胡柴的亂編著,兩隻眼睛滴溜​​溜亂轉,想盡量把謊話編得沒有破綻。
  
     在黃志廉的干預下,陳二黑已經得到了初步的包紮處理,被削掉的耳朵那裡用白布裹著。耳朵其實是血管非常豐富的部位,包紮時的摩擦讓血再一次滲出來,白布染上了斑斑點點的血跡,再配合他那副七分猥瑣三分奸詐的表情,秦林毫不猶豫的給他取了個外號:一隻耳。
  
     貌似我現在做的事情,也算是黑貓警長的同行吧,只是身邊的白鴿警士實在太胖了點……秦林瞟了眼陸遠志就壞壞的笑起來,這笑容在別人眼中未免有點莫名其妙。
  
     蔣麻子實在被那頓酷刑弄得虛脫了,這會兒腦筋還有點不大靈光,所以一隻耳陳二黑就成了控訴秦林罪惡的主力。這傢伙不如蔣麻子硬氣,但更加狡猾,落在秦林手上除了最開始那句話答得不對,被削掉了耳朵之外,倒也沒受別的折磨,所以在張昇的授意下又活蹦亂跳了。
  
     “他們、他們實在窮凶極惡!請巡撫張大人、知州黃大老爺看看小民,生生被他們削去一隻耳朵!還不給包紮止血,就用泥巴糊在傷口上……”一隻耳先生說到這裡就聲淚俱下,配合著還有血珠從布條中間滲出來的慘狀,倒也像模像樣。
  
     秦林朝陸遠志使個眼色,自己裝得夠多了,也該胖子出場捧哏,否則獨角戲多沒意思啊。
  
     陸遠志跟著秦林這麼久,大概猜到他了的意思,立刻咋咋呼呼的嚷道:“好啊,看來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耳朵是咱們削下來的,不過你什麼時候看見咱們殺了霍鐵山?”
  
     “對,這廝放屁!”牛大力也跟著叫起來,眼睛鼓得像銅鈴,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越是如此,張昇心頭越發暗笑不迭,自以為這豬八戒告狀倒打一耙的計策戳中了要害。畢竟黃志廉帶著人圍山的時候,半山腰這裡只有秦林一夥,黃泥巴落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這才是天賜良機呢!
  
     一隻耳陳二黑越說越順溜,眼珠子一轉,又道:“秦長官凶神惡煞的,逼著俺和蔣麻子帶路,我倆本不想替他帶路,可禁不住酷刑折磨,只好帶他找到這雞公嶺來……霍老爹,俺陳二黑對不住你,可俺、俺走投無路啊……秦長官的人叫開房門,衝進去、衝進去就……”
  
     陳二黑說到這裡,未免有些編不下去,秦林進屋勘察現場的時候,他被關押在院子裡,只進去認了認霍鐵山的屍首就被押了出來。現在由黃志廉的捕快衙役們救了出來,也是在院子外頭裹的傷,並沒有仔細觀察過屍體,於是講到細節上,他就努力的回憶著留在腦海中的畫面,以免露出破綻。
  
     張昇是剛來的,卻不知道陳二黑有沒有看過現場、曉不曉得霍鐵山的死因,要是霍鐵山死於錘殺,陳二黑卻說是刀抹脖​​子,豈不原形畢露?
  
     他趕緊朝著陳二黑打眼色,一隻手握拳在掌心捶了捶,假裝成搥胸頓足的樣子。
  
     秦林早已冷眼旁觀,見張昇所為,便是眼中精光一亮,嘴唇仍舊緊緊抿著,沒有說什麼。
  
     陳二黑心頭苦笑,裝作因為對不起霍鐵山而痛哭流涕,兩隻手摀著臉嚎啕大哭,眼睛卻從手指縫裡看著張昇。
  
     不愧為張四維身邊最得力的管家,張昇立刻會意,假裝上前來要說什麼,腳下卻被山間枯藤絆住了,叉手叉腳的就往前摔倒,爬起來時別的沒什麼,兩隻手掌被割出了幾條血口子,懊惱的道:“這雞公嶺邪門得很,茅草也這般割人。”
  
     他是張四維府上的大管家,自有小奴才趨奉,好幾個奴僕從鞍袋裡取出金創藥、布條子替他裹傷。
  
     中條山、秦嶺一帶的山間有種茅草,葉子邊緣非常鋒利,人用手拉著一扯,就要拉出條血口子。張昇不小心受傷,眾人也不覺奇怪,只是心頭暗笑這位張大郎有個做著張府大管家的爹,從小在少師府錦衣玉食,怕不比尋常五六品官員家的紈絝公子哥兒還過得好些,到山里頭來,連茅草都認不得,鬧得如此狼狽。

     有心人卻瞧出了幾分門道,譬如秦林就點點頭,心說這張昇果真有幾分急智,怪不得能在張四維身邊得寵,不過有句話怎麼說的?再狡猾的狐狸也鬥不過好獵手!
  
     陳二黑見此情形還有什麼不懂的?立刻粗聲大氣的叫喊:“可憐,可憐呀……霍老爹五十多歲的人了,兀自頑強抵抗,手上沒抓沒落的,怎麼鬥得過這群錦衣緹騎?他們拔出繡春刀亂砍,霍老爹兩隻手支吾,哪裡抵擋得住?最後是那個門神似的大漢,他下得好狠的手……”
  
     我把你個去!牛大力提著鑌鐵蟠龍棍作勢要打。
  
     陳二黑目光在鑌鐵蟠龍棍上巡梭一番,卻見上頭並沒有血跡,倒不好說是牛大力用這鐵棍子砸死霍鐵山的了,畢竟屍體腦漿迸裂,兵刃卻幹乾淨淨的,怎麼都說不過去。
  
     張昇會意,以安慰的口氣道:“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頭亡,這霍鐵山打了一輩子的鐵,身子骨到底不是鐵打的……”
  
     陳二黑心領神會,指著牛大力就叫:“這漢子趁霍老爹忙於抵擋,手握鐵鎚搶上前去,一錘子就敲在霍老爹頭頂,斷送了他一條性命!”
  
     放屁,放屁!牛大力氣急敗壞,呼哧呼哧喘著氣,握著鑌鐵蟠龍棍不住的摩挲,兇得像要殺人似的。
  
     老牛也演技漸漲啊,秦林心頭暗笑一聲,臉上卻有些驚慌,追問道:“你誣賴老子!什麼鐵鎚,鐵鎚在哪兒?咱們身上有鐵鎚嗎?來來來,張都堂,黃父母,你們過來隨便搜!”
  
     張公魚白愣著眼睛,似乎沒想到秦林會被逼到現在的窘境,在他心目中秦老弟神目如電,從來都是穩佔上風的呀,怎麼會今天這樣步步後退呢?自己說什麼秦林奉旨調山西辦事,那都是胡扯的,如果真坐實了秦林綁架平民、無故殺人的罪行,又是在貶謫期間,恐怕要硬保他也不容易啊……
  
     罷了,我張某人受秦老弟恩惠何止一次?大不了丟官不做,也要還他這個情分!張公魚暗暗下定了決心。
  
     黃志廉卻笑容滿面,嘴裡說著豈敢豈敢,其實早已樂開了花,真是秦林殺了霍鐵山也罷,是張昇栽贓陷害也罷,如能坐實秦林的罪行,他帶兵圍山就不能算孟浪行事,甚至還要倒轉過來,無罪有功呢。
  
     不過最高興的還是張昇,蒲州和京師相隔兩三千里,黃志廉不是很了解都門動向,但他是卻清楚目前的局勢:張四維想遙制朝政,秦林的盟友們藉機行事,配合申時行反戈一擊,張四維已然暫時落敗,申時行取而代之,秦林一系已成深固不搖之勢。
  
     不過,最要緊的是,秦林並不像張公魚說的那樣奉旨調山西辦差,奉旨是奉旨,辦的卻是狗屁個差,只不過因為海瑞保他,才下了道聖旨將他從瓊州​​調往蒲州,實打實還是貶謫。
  
     貶謫期間橫行不法,甚而對朝廷口出怨言,那就是最容易抓的罪過,北顧帝闕心懷怨望,這是所有帝王最忌諱的!如果先抓住秦林草菅人命,再順帶羅織幾條莫須有的罪名,京師那位刻薄寡恩、性情猜忌的陛下會怎麼做,已經不言而喻……
  
     要知道,前朝嚴嵩、嚴世蕃父子那麼好的聖眷,嚴世蕃十惡不赦都只是流放。結果流放期間不知收斂,徐階便順手給他扣了一堆罪名,嘉靖登時勃然大怒,嚴公子就掉了腦袋!
  
     張昇已經在尋思了,單純告秦林擅用御賜玉帶之類的,未免狗屁倒灶,秦林辯解說系在身上時刻提醒對陛下的一顆忠心,筆墨官司不知道要打到猴年馬月——所以當初瓊州錦衣百戶莫智高的參劾奏章,就直接被張四維扔進了廢紙堆。
  
     但如果是秦林橫行不法,擄掠百姓、殺人害命,還擅自服用欽賜御用之物,以之凌逼壓迫地方官府呢?猜猜陛下會怎麼處置他?
  
     只要秦林倒台,主人張四維就暫時無憂,可以蟄伏蒲州,靜待二十七個月之後,挾風雲雷電之威重返都門,死灰復燃日,東山再起時,重掌權柄,將申時行一干人等盡數斬落馬下!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秦林的咒罵聲打斷了張昇的思緒,只見這位從來都是從容不迫,被譽為神目如電審陰斷陽的秦長官,氣急敗壞的叫道: “說是我的弟兄殺了人,有什麼證據?憑你空口胡說?人證有了,物證在哪兒?我明明是剛才來的,這人都死了半天了!”
  
     張昇嘿嘿冷笑,算時間的確不大對頭,不過哪裡就有那麼準確?他朝州衙的仵作使了個眼色,手指頭籠在袖子裡豎起三根。
  
     三百兩!仵作的眼睛一下子睜大,這個價碼都可以買他一條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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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00:29
九零三章 誘敵深入

     黃志廉也心領神會,假裝誠惶誠恐的朝張公魚拱手為禮:“張都堂在上,目前秦校尉和治下小民各執一詞,實在難分難解,以下官之見,是否令仵作檢驗屍體,以作定奪?”
  
     這樣啊,張公魚捋了捋頷下那不多的幾根鬍鬚,仵作驗屍是正理,倒也​​不好拒絕,看看秦林並沒有表示反對,他就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
  
     那仵作已經受了張昇的買囑,自然替他效命,況且在蒲州這些官吏心目中,少師府便如天上的凌霄殿一般至高無上,永遠不可撼動,哪裡是秦林這麼個被貶的錦衣武臣所能輕侮?哪怕巡撫大人幫著他,目前的局面還不是對少師府有利!
  
     仵作裝模做樣的走到案發現場,山間風大,初秋季節也很有點寒冷了,伸手一摸屍首遍體冰涼,仵作心頭就越發篤定,大聲道:“山間寒風襲人,屍體已經冰涼,唯腋下胯下所餘熱氣若游絲,遇害時間當在一個時辰以前。”
  
     秦林暗暗點頭,這仵作也不是隨口胡扯,畢竟風吹得不小,溫度也很低,屍首擺在這裡很快變冷,所以單純以屍體表面溫度而論,從一個時辰到三四個時辰都說得過去。
  
     只不過把死亡時間放在一個時辰以前,就和秦林抵達的時間比較吻合了,他們打馬過來,在進山之前還是遇到過好幾撥行人的,這些人都可以作證秦林具備作案時間。
  
     陸遠志就附到秦林耳邊,壓抑著興奮,低聲問道:“秦哥,是不是要從作案時間入手,治陳二黑、蔣麻子這兩個傢伙的誣告反坐?”
  
     秦林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治他誣告反坐有什麼用?安排香餌釣金鱉,咱們放長線釣大魚!”
  
     胖子起初茫然,眨巴眨巴小眼睛,不過很快就笑起來,秦哥出手還用說嗎,這準是給張昇挖坑呢,咱就等著看好戲吧。
  
     毫無疑問,張昇​​也是個狡猾的傢伙,但是和秦林秦長官相比,不在一個數量級上。如果張昇是傳銷組織A級骨幹的水平,秦林這廝至少是竊國大盜級別……
  
     仵作繼續檢查屍體表面的傷痕,很快就略帶激動的稟報:“屍身手掌有數處割傷,恐系赤手抵抗利刃所致,並非致命傷處;頭顱有砸擊傷口一處,傷口圓鈍,係以鐵鎚之類猛砸所致,為奪命之傷。”
  
     哼哼哼,黃志廉把腦袋仰得更高了,那些州衙帶出來的土兵衙役捕快看著秦林的目光也沒什麼善意,因為仵作的驗屍結​​果,和之前陳二黑所說的情況,根本就是完全一致啊!
  
     黃志廉甚至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忍住將袍袖一揮,大喝一聲“鐵證如山,你還如何抵賴”的衝動。
  
     秦老弟,你……張公魚有些擔心的看著老朋友,秦林卻面無表情,不知道到底在想個什麼,眼看著局勢越來越不利,卻就是不肯拿出他那審陰斷陽的本事。
  
     難道,難道貶謫出京的這段艱難日子,已經消磨了他的銳利目光和百變心機?張公魚不禁暗暗著急。
  
     秦林神色越來越沉重,眉頭緊緊的擰成了一團,看起來就像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所困擾,一時間無以開解。半天之後他才抬起頭來,目光炯炯的看著陳二黑:“凶器,凶器在哪兒?既然你說我們是在這裡動手殺的人。又還沒來得及逃走,那麼凶器呢?”
  
     說罷,秦林緊緊的抿著嘴唇,藏在袖子裡的手也微微發抖,似乎非常緊張。
  
     好啊!張公魚恨不得拍起了巴掌,秦林終於反擊了。
  
     可張昇、黃志廉等人卻越發暗喜,從種種跡像看,這恐怕是秦林所能找到的最後一個理由了,如果能擊破他,就將勢如破竹!
  
     一隻耳陳二黑愣了愣,很快辯道:“我被你們押在院子裡,那姓牛的大漢提著鐵鎚走出去,誰知道他扔哪兒去了?”
  
     秦林緊緊追問:“不管扔哪兒,終不至飛走了吧?張都堂,黃知州,咱們這就搜山,如果搜不到,自可證明我的清白,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秦某人問心無愧。哼哼,倒是某些人啊,誣告反坐的罪名可不輕!”

     這話說的也是,定罪都要人證物證,現在光有證言,沒有物證,要硬栽秦林還嫌牽強,而且鐵鎚又不是個活物件,扔在山上,還能飛走了?
  
     張公魚不知道秦林玩什麼花樣,反正他抱定一個宗旨,凡是這位老把弟說的他都支持,凡是老把弟反對的他也反對,便點頭道:“說的是,沒有物證,豈能平白誣賴人?黃知州,派你的人搜山吧!”
  
     黃志廉冷笑不迭,就要吩咐土兵們。
  
     秦林把手一擺,厲聲道:“不成,他們搜山,萬一誰把凶器扔在山間,豈不冤枉了我?讓我的人跟著也去搜山!分作十多組,每組都要有我的一個弟兄作為監督!”
  
     張昇眼神閃爍不定,剛才他倒是真想用這種辦法嫁禍秦林,沒想到這傢伙竟也不笨,怪不得以前自家老爺鳳磐相公都說他狡猾多智……
  
     有張公魚在,黃志廉無法拒絕秦林這個要求,只好允許他如此行事,但嘴上兀自不肯輕饒,冷笑道:“秦校尉多慮了,本官這些個土兵弓手都是本地招募的良民子弟,哪裡會嫁禍於人。何況到山間圍捕人犯,所攜都是弓箭刀劍,也不會有誰隨身帶著鐵鎚來誣陷你。”
  
     秦林不管許多,就是分派校尉弟兄去監督搜山,除了尹賓商之外都分派了出去,諸人都欣然領命,保證睜大眼睛不給對方任何機會,唯獨陸遠志剛走了兩步,回頭看著秦林欲言又止。
  
     秦林一聲斷喝:“還想偷懶不去?看你那身肥肉,正要爬爬山來減肥,快滾!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你都快和豬八戒一個模樣啦!”
  
     眾官校把頭一縮,秦長官可從來不這麼疾言厲色的啊,相反,這位爺要真的下狠手了,往往笑容比什麼時候都和藹可親……
  
     陸遠志回過頭,頗為鬱悶的嘟噥幾句,跟著州衙捕快衙役的屁股後頭,滾啊滾的搜山去了,他身軀肥胖,爬山極為吃力,一路上不停的抱怨。
  
     張昇的笑容越發得意,早聽說這個姓陸的胖子是秦林跟前很紅的親信,卻被他罵成這樣,看來確實是被逼得急了眼。
  
     可人都被他的手下盯住,怎麼下手呢?
  
     忽然張昇眼前一亮,只見秦林把校尉弟兄們全都派了出去監督搜山,他們的馬匹都拴在樹林子邊上。哈哈哈,姓秦的百密一疏啊……

     ……
  
     足足半個時辰,幾百號人將附近山地翻了個遍,連鐵鎚的影子都沒找到,州衙眾人只好垂頭喪氣的回來,而校尉弟兄們昂著頭站會秦林身後,幸不辱命!
  
     “怎麼樣,根本沒有什麼凶器吧?”秦林臉色陰轉晴,明明大大的鬆了口氣,偏又裝出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大聲道:“我問心無愧,哪裡怕人栽贓陷害?哼哼,既然鐵鎚不會飛走,現在該追究陳二黑和蔣麻子的誣告陷害之罪了吧!”
  
     這……黃志廉猶豫了。
  
     張公魚抖摟抖摟袖子,正要擺出巡撫大人的威風,那張昇卻搶前一步,“且慢,還有一處沒搜!”
  
     秦林極為瀟灑的抖了抖衣服,戲謔的道:“你不會說鐵鎚藏在我們之中哪個人的身上吧?”
  
     “當然不會。”張昇的笑容在瞬間變得極為陰毒,駢指往樹林邊拴著的馬指過去:“但是那些馬匹的鞍袋還沒有搜!”
  
     “搜就搜,讓兩個誣告老子的王八蛋死得心服口服!”秦林混不在意,當先朝馬群走過去,眾人跟在他身後。
  
     陸遠志、牛大力緊緊押住蔣麻子和陳二黑,不住的恐嚇他們,大明律法誣告反坐,找不到鐵鎚,你們倆就死定啦。
  
     蔣麻子和陳二黑也有些緊張,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張昇,這位大管家還鎮定自若,朝他們投去鼓勵的一笑,頓時一隻耳和麻子哥都心頭暗喜,知道這次只要能捱過去,那今後的榮華富貴就不消說了。丟失一隻耳朵算什麼,只要下面那玩意兒沒丟,張大郎一句話,那些交不起租稅、還不起驢打滾高利貸,被抓起來頂債的大姑娘小媳婦,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秦林走到了馬匹邊上,伸手去揭開鞍袋:“看吧,這裡有沒有?睜大狗眼看清楚,這個也沒有吧?”
  
     這傢伙嘴夠毒,在場看的都成狗眼了,張公魚都哭笑不得,我這是陪著中槍啊。
  
     秦林一連揭開四個鞍袋,當然不會有什麼鐵鎚,等他去揭第五個鞍袋,嘴裡兀自說著:“哼哼,想誣陷老子?狗眼睛看清楚,這個也… …啊!”
  
     輪到秦林吃驚了,鞍袋裡頭赫然露出隻鐵錘的柄!
  
     嘿嘿嘿,張昇奸笑不已,誰叫秦林把手下都派出去監督搜山,卻顧不得這邊的馬匹呢?顧此失彼的錯誤,放在這裡就是致命的!秦林啊秦林,沒想到你姦似鬼,也喝了老子洗腳水!
  
     黃志廉得意了,朝著張公魚拱拱手:“不料凶器真在此處,還請張都堂示下。”
  
     呃……張公魚張口結舌,求援的看著秦林。
  
     哇哢哢哢哢~~秦林仰天狂笑,而陸遠志、牛大力和校尉弟兄們,也突然之間變得笑容燦爛,看著張昇的眼神彷彿在說:笨蛋,你上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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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00:54
九零四章 東施效顰

     難怪秦林笑得這麼開心這麼燦爛,別人以為他步步退讓,其實招招誘敵,就連長期和他配合行事的陸遠志和牛大力,也都覺出了味道。
  
     今天的最佳男主角是——陸遠志!秦林鄭重其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被罵之後神色的黯然,在山嶺之間艱難的躪跚行走,嘟嘟囔囔的不停抱怨,這都充分錶現出一個被老大拋棄的小弟,心中的那一份唏噓跟坎坷呀!
  
     陸遠志謙遜的拱了拱手,秦哥你的表情動作都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否則豈能騙得過陰毒狡猾的張昇?弟兄們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很多……
  
     尹賓商搖著折扇,搖頭晃腦的道:“此是增兵減灶的示弱之計,誘敵深入,一舉破敵,秦長官行事暗合兵法也!”
  
     咳咳,牛大力提醒這三位,再演下去就有點噁心了,咱還是辦正事吧。
  
     泰林笑容一收,先朝著張公魚一揖到地:“方才小弟所行,乃故示以弱、引蛇出洞之計,事先不好和老哥商量,叫老哥白擔心半天,抱歉抱歉! ”
  
     嗨,這有什麼?張公魚頓時放了一百二十個心,他是個老實人,心眼遠不如別人機詐,剛才確實替秦林捏把汗,不過總是巴望秦林能反敗為勝的,現在一切如願,只有歡喜的,絲毫不會怪罪。
  
     黃志廉和張昇互相看看,心頭都暗道不妙,儘管不知道秦林究竟將如何反敗為勝,但從他身上看到了那種久違的自信和如刀鋒出鞘般的鋒芒,就知道大概不是虛言恫嚇。
  
     秦林回過頭來,此時他的目光已清冽如冰水,銳利若青鋒,朗聲道:“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對,說的就是你,張昇!老子故意示弱步步退讓,你還真的蹭鼻子上臉,哈哈哈,你比馮保如何,你比楊兆如何,你比黃台吉,敢如此藐視於我!哼,今天若不能斬你狗頭,老子是你養的!”
  
     說罷,秦林拔出七星劍,嗖的一下摜在樹幹上,插進去尺許深,劍身兀自嗡嗡顫動!
  
     張昇已然膽寒,用力的咬著嘴唇,感覺到腥鹹的味道,現在他已經開始後悔了……
  
     “胖子,手套!”秦林帶上陸遠志遞過來的繭綢手套,從鞍袋中小心的取出鐵鎚,果然鎚頭上粘著些黏黏的東西,聞著就是股血腥味,仔細觀察還能發現幾根頭髮,毋庸置疑,就是打死霍鐵山的凶器!
  
     陸遠志這時候就明白了秦林前後舉動的用意所在。

     這起案子的難點,不在死亡時間、致死原因和作案動機上,因為少師府殺人滅口根本就是不用猜的:真正的難點則在如何找到真兇。

     畢竟少師府上下好幾千號人都可能作案,甚至還可以從外頭僱請綠林道的高手,作案之後一走了之,秦林到哪兒去找?這種拉網捕魚,就太費時費力了,恐怕非得經年累月才有效果。
  
     見張昇領著州衙的官兵前來圍捕,秦林自然而然的疑心這張昇就算不是真兇,也是幕後主事之人。
  
     張昇誣陷秦林,也在意料之中,現在張四維還在路上,又失去了權柄,要想扳倒秦林,指控他貶謫期間橫行不法、殘害百姓就是最好的路子。
  
     泰林將計就計,一步步試探引誘,故意做出方寸已亂的模樣,把張昇誘入毅中,也在暗地裡證實了此人知道現場情況,必是在場之人:與此同時,形格勢禁之下,張昇果然被牽著鼻子,一步步往懸崖邊走,最後毅然決然的跳了進來!
  
     關鍵的一點,張昇不知道世上還有指紋顯影這種技術!
  
     至於他的人殺掉霍鐵山之後,有沒有丟掉鐵鎚,現在這柄鐵鎚是不是真正的凶器,反而不重要了,因為只要找到鐵鎚上的指紋,和在場的人進行對比,就能把那傢伙揪出來,順藤摸瓜就什麼都有了。在這裡的十多午少師府奴僕裡找,比在少師府幾千號奴僕家丁保鏢護院裡找,可來得太容易啦。
  
     秦林小心翼翼的拿著鐵鎚,將它拿進屋子裡,放在乾淨的炕桌上,然後才命陸遠志從生牛皮包裡取出銀粉和指紋刷。

     他拿著指紋刷輕輕沾了沾銀粉,細毛刷子尖端頓時染成銀色,接著在鐵鎚上慢慢的、輕輕的刷過去,還要屏住呼吸免得吹跑了銀粉,即使呼吸都要停手,並且轉過腦袋朝著旁過……
  
     整個鐵鎚都被刷了一遍,表面沾上一層淡淡的銀粉,但有些位置粘上的銀粉要多得多,就顯出了手握的形狀,隨著秦林繼續刷,這些掌印也就越來越清晰可辨,最後黑漆漆的鐵鎚上,銀色的掌印分外醒目!
  
     張昇心頭頓時打了個突,不由自主的往後關著,脖子剛剛扭了一點又生生收回來,眼神中帶著深深的駭怕,這是對未知的恐懼。
  
     少師府的那些伴當之中,有個黑臉短髯的傢伙,剎那間臉色就有些發青了,他當然知道那掌印到底屬於誰。
  
     秦林嘿嘿一笑:“現在找到真兇已經不難了,來吧,少師府的諸位,把你們的手掌印都給我留下來!”
  
     “憑什麼?!”張昇的臉色陰晴不定,色厲內茬的叫道。
  
     憑這個!張公魚踏前一步,左手輕拂撩起袍角,右手舉起聖旨寶塔托天,雙目炯炯如有實質,堂堂一表、凜然之威,那官威真正橫掃八荒直沖霄漢,虎軀一震,不知多少人要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
  
     可不少錦衣弟兄卻表情古怪的看著他們長官,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肚子痛。
  
     秦林以手加額,老把哥這是學我啊……
  
     張公魚還不忘回頭衝秦林擠擠眼睛,怎麼樣,老哥這架勢有派吧?
  
     泰林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心頭卻暗暗道出四個字:東施效顰。
  
     黃志廉的臉上肌肉直抖,黃豆大的汗珠子一顆顆滾下來,心中實在不願聽命,可聖旨在上,張公魚是正兒八經的右副都御史、巡撫山西地方兼提督雁門等關軍務,山西一省之內上馬管軍下馬管民,誰敢違抗?只除非謀反叛逆!
  
     終究是大明朝的文官,黃志廉再怎麼鬼迷心竅,離公然造反都還有十萬八千里的,沒奈何咬了咬牙,將袍袖一甩,“蒲州三班衙役聽令,服侍少師府諸位伴當,把手印都給按了!”
  
     少師府這些管家伴當都是眼睛長在腦門上的,宰相家人七品官,平時哪裡把個小小蒲州知州看在眼裡?七嘴八舌的罵他吃裡扒外,忘了大老爺的恩典,等大老爺知道消息,將他革職下獄剝皮抽筋。
  
     唯有張昇連連苦笑,渭然一聲長嘆,倒是比同伴們看得清楚些……
  
     其實黃志廉不下令,蒲州的衙役捕快土兵們也準備動手了,自家知州黃志廉黃大老爺和本省巡撫張都堂張大老爺,究竟官位差多少級,那還得慢慢算個賬,但到底哪個大老爺更大,只怕是豬都能想明白。
  
     不勞眾校尉弟兄動手,蒲州土兵一擁而上,將少師府眾伴當全部拿下,嘴裡還直說得罪得罪,巡撫大人有命,請勿見怪。
  
     少師府的保鏢伴當們氣得七竅生煙,卻又毫無辦法,做夢都想不到連衙役都敢對自己動手啊。
  
     陸遠志取出紙張和硃砂印泥,走上去笑呵呵的道:“你們鬧騰個啥?查個掌印罷了,又不疼又不癢的,只要心裡沒鬼就不怕嘛!”
  
     少師府諸位心頭頓時一萬匹草泥碼呼嘯而過,心裡沒鬼自然不怕,問題是咱們心裡有鬼啊,這死胖子……
  
     陸遠志三下五除二,把這些人的掌印全都摁在白紙上,取來給秦林看。
  
     秦林笑了,本以為要在少師府搞幾千人的大排查,會把自己累得欲死欲仙,現在好了,這麼幾號人,能費多少事兒?
  
     他趴在桌上慢慢辨析,比起單獨的指紋,這種完整的掌紋更容易分辨,因為手掌上較大紋路的走向,就把不符合的剔除出去了,只剩下大體上符合的,再比較其他細節。
  
     很快秦林就有了答案,走到剛才那神色改變的黑臉短髯漢子前頭,將印著掌紋的紙往地上一丟,同時把鐵鎚放在他鼻子底下:“鐵證如山,你還有什麼好說的?究竟是你拿鐵鎚話陷本官,還是你本來就是殺害霍鐵山之人?無所謂,反正都是死罪。”
  
     太明顯了,如果是指紋,秦林還要費一番唇舌,可這是完整的掌紋,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此人摁在紙上的掌印,與鐵鎚柄上顯出來的掌印完全相同!
  
     黑臉短髯漢子起初還用力掙扎著,被一群捕快摁住不能動彈,等到秦林最後說出都是死罪,他就不再掙扎了,苦笑道:“罷了,毛武認罪服法,正是小人殺死了霍鐵山又試圖栽贓秦長官,長官果然斷案如神,小人心服口服,只求個痛快。”
  
     哦,還以為多硬氣呢,咋不服毒自盡?秦林冷笑不迭。
  
     絳州衛賀昂本身就懂醫術會配藥,事先又做了一死了之的準備,這才能從容自盡,少師府這些保鏢伴當哪裡都有那麼狠?
  
     張昇氣急敗壞,連連朝黑臉短髯的毛武打眼色,卻見秦林冷笑著,目光移到了自己臉上,他頓時心頭直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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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01:19
九零五章 義僕

     張昇在秦林逼視之下目光躲閃,忽然牙關一咬,大聲喝道:“毛武!你、你太讓我失望了!一個女人而已,你就殺了霍把頭,還嫁禍秦長官,豈不是鬼迷心竅?老太爺、大老爺向來家風嚴謹,從不許家僕伴當作姦犯科,怎地出了你這個異數!”
  
     毛武一怔,很快明白了張昇的意思,黑漆漆的臉上不禁露出幾分悲涼,但很快就做出了決斷,梗著脖子悶聲悶氣的道:“張大郎,俺對不起你!不合爭風吃醋惹來禍事,可霍鐵山忒地可惡,一把年紀還和俺爭花紅姑娘,仗著他是西姚鐵場的大把頭,東家有用的著的地方,就來硬架梁子,俺毛武鐵錚錚的好漢,眼睛裡不揉沙子,哪能容下這老王八?千不該萬不該痴心妄想,嫁禍給秦長官,也罷,一人做事一人當,要殺要刮隨便吧!”
  
     毛武強著脖子板著臉,一副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嘴臉。
  
     張昇頓時鬆了口氣,目光和黃志廉一觸,後者也舉手擦了擦額角冷汗,少師府的幾名家丁護院也暗自慶幸。無論如何毛武一個人把罪行扛下來,大傢伙兒是暫時無憂啦,這姓毛的是有名的滾刀肉,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熬刑的本事想來不差。
  
     張昇渭然長嘆:“花紅年方二十,正是青春妙齡,我早知她和毛武有些不清不楚,在京師跟著大老爺辦事,還沒來得及處置,沒想到竟因此……唉,霍鐵山一把年紀了,竟想老牛吃嫩草,惹來殺身之禍啊!”
  
     “原來是因情殺人啊,真是可笑之極!”黃志廉長長的籲了口氣,又擦了擦額頭冒出來的冷汗:“酒是吾骨鋼刀,色是穿腸毒藥,古人誠不欺我也。”
  
     錦衣校尉們氣得不輕,陸遠志一雙小眼睛幾乎憋出火來:“秦哥,這廝要充滾刀肉,且叫他試試咱們錦衣衛的十八層地獄。”
  
     秦林漫不經心的點點頭,臉上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看樣子毛武的舉動本來就在他意料之中。
  
     “走吧!”牛大力張開大嘴露出可怕的笑容,巨手一抓便揪著毛武脖領子將他提了起來,可憐毛武也是個身材健壯的男子漢,在這比常人高了兩個頭、恍如門神的巨人手中卻如嬰孩般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秦林擺擺手:“就在這裡吧,不用提太遠,賞善罰惡,天律森嚴,我錦衣衛光明正大,有何不可對人?”
  
     牛大力遵令將毛武摜在地上,巨力將他渾身筋骨都差點震散架了,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三名錦衣弟兄就帶著森森冷笑,撲過去重新將他摁回地上。接著陸遠志打開了生牛皮包,取出了許許多多形狀怪異的鐵鉤、彎刀、小巧的鋸子、粗大的鋼針……
  
     這生牛皮包裡的法醫工具,用來刑訊逼供也能起到令人膽寒的恐怖效果,單單看到這些玩意兒,在場的不少人就已經毛骨悚然。
  
     接下來的場面實在太血腥也太噁心,毛武起初還憋著不發出聲音,可很快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陣陣鬼哭般的慘嚎自喉嚨口呼嘯而出。
  
     張公魚舉起袖子遮住臉,黃志廉乾脆背轉身去,只覺胃裡泛酸,幾次三番忍住嘔吐的衝動。
  
     錦衣官校都是刑訊逼供的專家,秦林身邊這些校尉弟兄在北鎮撫司浸淫數年,更是專家中的專家。他們懂得如何用最小的損傷,讓受刑者產生最大的痛苦,也會層層加碼,使受刑者趕到生不如死,或者乾脆以海潮般洶湧而來的痛覺,​​直接淹沒他的神經。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們都是些心理變態的傢伙——即使有,也被秦林甄別出來,打發去幹別的事情了。
  
     所以在場的校尉弟兄,除了直接動手的人以外,都盡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別的事情上。
  
     就連秦林也要時刻保持內心不被黑暗淹沒,後世的老刑偵們往往容易出心理問題,就是和犯罪、和人性中最黑暗最惡毒的那一部分,打了太多交道的緣故。
  
     唯獨尹賓商不為所動,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這一幕,看著毛武的慘狀似乎還頗為欣賞——所謂慈不掌兵,伏屍百萬流血漂鹵尚且要看得,這一個人受點刑又算得什麼?
  
     “其實,我一直不喜歡刑訊逼供的。”秦林長長的籲了口氣,很真誠的道:“只不過有時候逼不得已,也只能以至仁之心行至忍之事了。”
  
     我倒!尹賓商再也無法保持淡定了,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地上,看著秦林的眼神充滿了崇拜:要多麼厚顏無恥,才能在此時此刻說出這番話呀,主公您頗有灑水亭長漢劉邦之遺風嘛,尹某實在是佩服之至!
  
     秦林苦笑著摸摸鼻子,難得的說句真心話,卻被尹賓商反向理解了,罷罷罷,秦長官鋸頭剖腹兇名遠揚,所過之處人頭滾滾,劍下誅戮不知多少奸邪,要說什麼並不喜歡刑訊逼供,誰信?好在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自信終能守住靈臺一線清明不滅。
  
     “啊嘔~~”一聲令人牙酸的慘叫從毛武口中發出。
  
     動刑的錦衣弟兄回過頭來,紅著臉,很不好意思:“啟稟秦長官,這廝倒也嘴硬,挺著暈過去了。”
  
     “求秦長官再給一次機會。”另一名錦衣弟兄自告奮勇,“拿冷水來澆醒這廝,屬下還有幾招狠的沒用上,不信他是鋼打的、鐵鑄的! ”
  
     秦林擺擺手,圍著毛武的幾個校尉四散開,露出已不成人形的受刑者,只見他渾身血跡斑斑,四肢以奇怪的角度彎曲著,可想而知關節部位受到了什麼樣的損害;兩隻手鮮血淋漓,十根手指頭都沒了指甲;其他部位更慘的狀態,以秦林經常解剖屍體的見慣不驚,也有些嫌惡的微微皺了皺眉。
  
     錦衣官校們面面相覷,都非常不好意思,另外還有一點點委屈,要知道在北鎮撫司大牢裡頭,他們能用的花活更多也更可怕,現在這荒山野嶺的,很多足夠恐怖的刑具都沒帶來,未免有點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弟兄們做的差不多了,我本來也沒準備從他嘴裡掏出什麼。”秦林笑著寬慰弟兄們。
  
     這個毛武被直接抓到掌紋和凶器相符,行因殺人的罪名是鐵板釘釘,無論如何都難逃一死,從心理上來說反而最難突破。橫豎都是一死,不如自己把罪名扛下來,少師府能給他的好處還少了嗎?照顧家人甚麼的,對毛武而言就是最好的允諾了,一死難免,強忍這最後的痛苦就能讓全家人得到照應,無疑是個非常划算的買賣。
  
     相反,另一些人就不同了,比如……秦林壞笑著,目光挪到了陳二黑的臉上,頓時叫這傢伙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秦林注意到,剛才兄弟們對毛武動刑的時候,少師府這群家丁護院都有些免死狐悲的不忍之色,更有人臉色改變兩股戰戰,而這個陳二黑更是臉色發白。汗水順著下巴往地上滴,到了最後毛武暈死過去,他似乎比受刑的還害怕,汗水出得渾身濕透,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
  
     陳二黑很狡猾,是受張昇指使誣陷秦林的主力,口齒便捷、心思狡詐,對張昇跳進秦林挖的坑里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不過,很多時候太聰明太狡猾,從另一個方面也就意味著想得太多,想得太多便很容易膽怯。秦林記得這傢伙除了最開始一言不合被自己割了隻耳朵之外,後面就相當配合了,嗯,聰明人我很喜歡,那就請他再配合一次吧!
  
     “陳二黑!”秦林低沉的斷喝,如悶雷在陳二黑頭頂炸響,他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秦林盯著陳二黑的眼睛,冷笑著道:“記得剛才你說親眼看到我命令手下殺死了霍鐵山,可現在人證物證都說明是毛武為私情動的手,那麼你就是故意誣陷本官了。大明律規定誣告反坐,何況你誣陷錦衣官校,更是居心叵側!”
  
     棟二黑只覺秦林的目光直接看穿了自己心底,話語中的寒意叫他渾身發麻,兩條腿跪在地上直哆嗦,臍下三寸處一酸,雙腿內側便是熱騰騰濕淋淋的,尿了。
  
     張昇心頭髮寒,毛武固然頂了殺人的罪,可誣告陷害這茬……他只好不住的給陳二黑使眼色,可陳二黑的狀態,只讓他心頭越來越涼。
  
     “來人哪,將這死囚好生拷打,問他為何要陷害本官,究竟受何人指使?”秦林一聲斷喝,將袍袖揮起。

     幾名如狼似虎的錦衣官校撲上去,鷹拿燕雀般捉住了陳二黑,此時也明白了自家長官的心意,便七嘴八舌的道:“剛才那姓毛的頑皮賴骨,熬刑熬到暈死也不肯招認,諒這位陳二黑陳爺與他同黨,也是個慣能熬刑的好漢子,咱弟兄須得打點起十二分精神,不要叫陳爺笑話了。”
  
     “想來陳爺這等好漢必定是見過大場面的,什麼鉤腸子、割眼珠的手段,在他身上使出來未免貽笑大方。咱還是省了那些小意思,直接上剝皮抽筋、披麻戴孝、鬼哭狼嚎吧!”
  
     陳二黑早已嚇得不輕,聽到這番話更是魂飛魄​​散,鉤腸子割眼珠還是小手段,剝皮抽筋已叫人痛不欲生了,又不知那披麻戴孝、鬼哭狼嚎是何等慘烈,還排在抽筋剝皮之上?
  
     “秦老爺、秦爺爺!”陳二黑全身癱軟,臉上露出哀求之意,看了看秦林威嚴的神色,接著又情不自禁的去看張昇,這位少師府大管家正用可怕至極的目光逼視著他。
  
     秦林踏前一步,神色已變得和藹許多:“你是在風陵鎮小路上就被本官捉住的,所以只有誣告陷害本官的罪行,並沒有動手殺人,如果吐露實情,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你從那寡婦家裡出來,嘴裡說著醉話,我也知道你是沒有家小拖累的,並不怕少師府報復,何必替他送掉自己性命?”
  
     秦林的分析半斷非常準確,陳二黑這等人,越是小聰明小狡猾,越是把自己性命看得重,他連一隻耳朵尚且顧惜,何況寶貴的生命?
  
     此時聽得秦林語重心長的一番話,連敲帶打又給出路,一邊是錦衣衛十八套酷刑地獄,一邊是既往不咎的生機,陳二黑便再也扛不住了,磕頭如搗蒜:“​​秦爺爺饒命!小的是受了張昇主使才誣告陷害秦爺爺!他和小的對了眼神,他跌倒抓茅草割破手,小的就說霍鐵山手掌有傷,他又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頭亡,什麼霍鐵山打了一輩子的鐵,便是暗示小的,說殺死霍鐵山的凶器是鐵鎚!”
  
     張昇氣急敗壞的跳起來,怒吼道:“放屁,你放屁!你乾脆說我眨眼睛暗示你得啦!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秦林壞笑著,打量張昇的樣子就像看著砧板上的肉:“張昇啊張昇,到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牛大力走上去,劈劈啪啪一頓耳刮子,打得張昇暈頭轉向,臉腫起來像個豬頭。
  
     秦林命陸遠志寫了供狀,丟在陳二黑腳下讓他簽字畫押,然後凌厲的目光往少師府眾家丁護院臉上掃過。
  
     罷了,俗話說不到黃河心不死,這些都被摁在黃河底了吧,陳二黑這一反水,秦林有足夠理由刑訊逼供,眾人再硬扛只是和自己皮肉過不去,終究免不了一死,何必受那苦頭?於是從蔣麻子開始,陸陸續續有人屈服,在供狀上簽字畫押。
  
     不過,他們都說受張昇指使,沒有任何人敢往張四維身上攀扯,錦衣官校言語試探,只是苦笑著說寧願一死。
  
     秦林笑著拿了供狀,故意遞到黃志廉鼻子底下:“黃知州,怎樣?”
  
     “鐵證如山,鐵證如山。”黃志廉臉色難看之極,舉起袖子擦臉,不敢看秦林的眼睛。
  
     張公魚冷笑著吩咐:“黃知州,你革職待參吧。”
  
     黃志廉軟倒在地,不敢出一聲。
  
     “張昇,怎麼樣?”秦林抖摟著供狀,“要不要考慮說出實情?本官可以考慮給你寬大處理。”
  
     說出實情,那就是扯出張四維了,張昇把頭扭過一邊,鼻子裡冷哼一聲。
  
     “好,義僕!”秦林笑嘻嘻的豎起了大拇指,忽然從樹幹上拔出七星寶劍,一抹兒碧森森的寒光閃過,張昇人頭落地,頸中血如泉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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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01:42
九零六章 號令立威

     夕陽西照蒲津渡,秋風蕭瑟鸛雀樓,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滔滔黃河邊,許多烏鴉圍繞著一根旗桿聒噪亂飛,為這幅黃河西去圖平添幾分蕭索幾分悲涼。
  
     張四維從京師千里迢迢趕回蒲州,沒來得及知會親朋故舊,就急著繞城而過,南下去老家風陵鎮,見此情形心頭沒來由的畢剝一跳,趕緊吩咐隨從趕走烏鴉,看看旗桿上挑著什麼物事。
  
     從人扔石頭趕走烏鴉,忽然同時張大了嘴巴,眼神裡寫滿了驚悸,如痴如呆的看著旗桿頂端。
  
     旗桿上赫然一顆鮮血淋漓的人頭,雙眼被烏鴉啄成血洞,鮮血淋漓的臉卻已把死亡瞬間的驚愕和恐懼完完整整的凝固下來,格外猙獰可怖,脖子斷茬處滴落的污血和黃水更是中人欲嘔,底下旗桿則貼著白紙黑字的佈告:右副都御史、山西巡撫張,斬蒲州風陵鎮惡奴張昇,首級號令於此!
  
     眾家丁隨從頓時如炸了窩的螞蟻,憤憤然、惶惶然,有人罵張公魚烏龜王八蛋,有人說衝進蒲州城揍他,還有人準備把旗桿上的首級解下來。在京師,宰相門前七品官,張大郎又何止七品?誰也沒想到他竟在蒲州被斬首號令,家丁們看似氣焰兇惡,其實早已心驚膽顫,全都沒了主意。
  
     黑沉沉的車轎窗口露出張四維沒有任何表情的臉,看著張昇的腦袋,他瞳孔猛地縮緊,接著本能的往蒲坂城頭看去。
  
     高踞蒲坂、憑河臨風的閣樓裡,一人青衫布衣負手而立,一人身段婀娜,乃是易釵而弁的女子,正用冰冷的目光居高臨下注視著他。
  
     張四維冷哼一聲,狠狠放下了車窗簾子,接著從車轎中傳出沉穩有力的斷喝:“走,風陵鎮!留人替張昇收屍,厚葬之!”
  
     好啊,至少大老爺還非常鎮定!眾家丁奴僕頓覺有了主心骨,留下幾個人跑衙門收屍,餘下的擁著車轎攢促啟程。
  
     殊不知,放下車簾的張四維已然面色煞白,隨著車轎前行,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晃,大有搖搖欲墜之勢!

     ……
  
     蒲坂城頭閣樓中,秦林眼見張四維一行往南去了,朗聲笑道:“高懸人頭以挫敵膽,少師府眾人已經氣沮了。嘖嘖嘖,我老婆果然腹黑!”
  
     斬下人頭的是秦林,出主意高懸號令的則是張紫萱。
  
     相府千金投向張四維遠去車轎的目光帶著徹骨寒意,於她而言,無論用什麼辦法對付張四維都是天經地義的。
  
     一則於公,少師府作為晉商魁首,欺壓百姓橫行不法通敵賣國,不僅三晉關中百姓深受其害,還一步步挖空朝廷根基。
  
     二則為私,張四維本高拱垂拔之人,高拱倒台之後曾稱病歸鄉,是張居正愛惜人才,不計前嫌予以重用​​​​,推薦他出任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誰知他陰險卑鄙,竟在張居正死後反戈一擊,令江陵相公蒙受身後污名,長子張敬修自盡身亡,張紫萱與他實在不共戴天!
  
     相府千金越來越黑化了……

     秦林看著張紫萱緊緊咬著嘴唇,玉手握著小拳頭微微顫抖的模樣,心下不禁一軟,輕輕攬過了她的香肩,在耳邊低低的道:“紫萱妹妹,我覺得你越變越可怕了呢。”
  
     感覺到秦林身體的溫暖,張紫萱回過頭來嫣然一笑,溫潤如玉的風姿在無形中緩緩舒展。看著他的眼睛慢慢的、斬釘截鐵的說:“此間事了,小妹心中再無牽掛,就為秦兄府中一平妻,從此相夫教子,不予外務。”
  
     近來秦林盡量陪著張紫萱,每日裡盡情言笑便有春風化雨之效,有些事情張紫萱終究看開了些。除了必須報復張四維這個惡毒的仇人,旁的事情倒也不在乎了,只要和秦林從此長相廝守,府中幾位姐妹相得,更有何求?
  
     秦林卻笑了笑,輕輕吻了吻她光潔飽滿的額頭,“傻紫萱,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人生總不能在仇恨中度過,我怕你心結難解,心中鬱鬱寡歡,所以才百般開解。至於什麼外務內務,哼哼,想撂挑子也沒那麼容易,這輩子姓秦的賴上你啦!”
  
     張紫萱的心情在這一刻徹底的舒展開來,看著秦林的眼神便有了幾分少見的柔媚,要從仇恨中走出來並不容易,但她擁有更強大的力量……

     ……

     陸遠志、牛大力和尹賓商正在從西姚古鎮回返蒲州的路上,秦林破霍鐵山被殺案,斬少師府大管家張昇,已經鑼對鑼鼓對鼓的和張四維正面幹上了,倒也不用避忌,直截了當的行事吧。
  
     “秦長官真斬了張昇?”鐵匠崔寶柱兀自不敢相信的問道,他和一名錦衣官校同乘,不會騎術的鐵匠,只能緊緊抱住錦衣官校的腰,才沒從顛簸的馬背上摔下去。
  
     尹賓商嘿嘿一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人頭就號令在蒲州城外,一看便知。”
  
     崔寶柱、張火根、陳金和這幾名鐵匠把頭就互相看了看,神色間露出了希冀。他們也曾想過反抗刻薄兇殘的少師府,可從來都鼓不起勇氣,直到這個臉色陰狠的傢伙來到西姚古鎮,和他們說了那番話。
  
     不過,上次他們也只敢秘密和尹賓商接觸,提供一些關於霍鐵山的消息,還千方百計的防著被少師府知道,哪裡敢像今天這樣公開與少師府的敵人同乘一騎,策馬狂奔?
  
     一切的改變,都源於那位傳說中審陰斷陽神目如電的錦衣衛秦長官,他在雞公嶺一劍就斬下了少師府大管家張昇的腦袋!這樣強勢的官員,這樣凌厲的手段,或許能掀翻少師府吧?
  
     崔寶柱為首的幾位鐵匠把頭,去見秦林的心情越發迫切了……

     ……
  
     風陵鎮,少師府,一片陰沉沉的氣氛,奴僕丫環們小心翼翼的走路,唯恐發出稍大的聲響,主人們臉上都帶著憂色,就連門口往日那些趾高氣揚的驕僕們,也沒有了從前的氣焰,一個個都像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的杵在那裡。
  
     “哼,少師府也有今日!”路過府門前的百姓,臉色也沒有了往日的驚懼與敬畏。誰都知道張四維丁憂回來,府裡的風光大不如前,連管家張大郎都被新任巡撫青天大老爺張公魚斬了——還有人說其實是錦衣衛秦長官動的手。
  
     無論誰動的手,總之張昇的腦袋是被砍了下來,真真切切的掛在蒲州外,不少人可以證實。
  
     於是飽受欺凌的百姓們就心思活動開了,看來這世間終究有青天,大明到底有忠臣啊!越來越多的人往范一帖的醫館鑽,出來就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很多人暗暗猜測,恐怕這天,就快要變了……
  
     張家幾位主人,張四維的二弟張四教、三弟張四端、五弟張四象,正愁眉苦臉的坐在花廳上。空空蕩蕩的主位提醒他們,那個既強橫又狡詐,控制關中塞外數條商路,傲然為晉商魁首的父親已經一命嗚呼,還有孫有道、曹四陪葬。

     好不容易從京師趕回個張大郎,又被秦林一劍斬了人頭,於是四大管家裡頭,陪著他們的只剩下孤零零的二管家趙福了。
  
     偌大一個少師府,幾曾有過現在的困窘?
  
     “唉~~”張四教長長的嘆息一聲,“司鹽城鹽場那邊,好些灶戶串聯起來,不知道在搞什麼鬼,都是趁著咱們府裡沒空理會呀!”
  
     張四端氣憤憤的一拍桌子,茶水翻過來灑得到處都是,“可恨范一帖那庸醫,竟然和泥腿子勾勾搭搭,傳出風聲說記了咱們不少黑賬,鬧著要上控呢。等大哥回來,看他還有命在!”
  
     若在平時,區區范一帖哪裡放在少師府諸位老爺眼裡?可現在這節骨眼上,四面八方的人都是盯著這邊,張家再要鬧出什麼亂子,就是自尋死路了,也只好強忍住這口氣,預備將來慢慢報復,總要叫那廝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張四象臉上肌肉一跳,端著茶碗,不緊不慢的道:“咱們少師府的根基好歹不在這上頭,倒是秋糧快下來了,趙福你須得抓緊催繳租稅,這才是咱們萬年的基業。”
  
     趙福苦笑著應承下來,卻不敢把大事盡頂在自己頭上,搓了搓手,等幾位老爺都看過來,這才哎喲皇天的叫苦:“二老爺三老爺五老爺,不是俺趙福拿腔拿調,今年的租稅怕不好徵起來。府上的聲光不如往日,泥腿子難免動歪心思,你有八條理去催,他倒要搬出十六條來告免、告緩。”
  
     張四教、張四端、張四像神情各異,還沒來得及回答,外頭幾個人火急的跑進來,臉上都有喜色:“大老爺、大老爺回來啦!”
  
     呼~~張家幾兄弟頓時心頭一鬆,只覺千鈞的重擔都輕了大半,有曾任首輔大學士的大哥回來,似乎漫天的烏雲都要散開。
  
     車轎滾滾,馬蹄聲聲,張四維的車轎在眾多驕僕前呼後擁之下逶迤而來,那架勢,那氣派真是格外熏人,當前高挑官銜牌:武英殿大學士、太子太師、少師、柱國!
  
     原本道路兩邊快要收穫的農田裡,言笑自若的百姓們,見這勢派頓時閉口不言,無可奈何的低下頭,偶爾投去的目光帶著深深的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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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02:17
九零七章 月夜中伏

     “大哥……”

     “大老爺,您總算回來啦……”

     少師府中不少人喜極而泣,張四教張四端張四像三個弟弟更是抱頭痛哭,一副受極了委屈的模樣,彷彿他們從來都沒有幹過欺凌百姓、壓榨匠戶、借租稅擄掠佃農妻女、勾結塞外韃虜通敵賣國的般般罪行,而是被秦林這個“大惡棍”輪了一百遍的純情小女生。

     “夠了!”張四維憤怒的一甩拋袖,“幾個不成器的東西,還不引我去父親靈前叩首?”

     大哥發怒,張府幾個弟弟這才想起來,自家老爹的棺材還停在大堂上呢!這才忙不迭的引著大哥,去張允齡靈前叩首。

     張四維臉色蒼白,跪在靈前痛哭流涕,額角撞著棺材砰砰響:“父親啊父親,您被奸人所害,兒與他不共戴天,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

     豈止父仇不共戴天,想到被迫丁憂,離開剛剛坐熱的首輔大學士位置,離開了京華煙雲翻湧不定的京師,被申時行那反復小人佔了首輔寶座,張四維的心頭就在滴血,恨不得把秦林碎屍萬段。

     張府幾兄弟的臉色稍稍好了一點兒,俗話說長兄如父,他們又多了一層——張四維在京擔任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對整個家族的照應和幫助實在太大,蔭庇著少師府在三晉大地上為所欲為。在他們心目中,這位大哥簡直就是無所不能的,他既然說要報仇雪恨,想來就不會有什麼差池吧。

     張四維站起來,冷厲的目光從三個弟弟臉上掃過去,最後落到誠惶誠恐的趙福臉上,心中禁不住一嘆。父親張允齡死了,繼母胡夫人也嚇得肝膽俱裂病倒在床上,估計活不了幾天,張昇、曹四、孫有道先後送命,現在他的至親就只剩下三個弟弟,得力的管家就只有趙福一個了。

     想起煊赫的少師府,想起京中執掌朝綱的氣焰熏天,張四維心中不禁充滿了落寞……

     畢竟是曾任首輔大學士,在江陵相公張居正面前隱忍十載,一舉爆發扳倒江陵黨的張四維張鳳磐,他很快調整了心態冷聲道:“大哥我既然回來,自有辦法應付那秦某人,只是你們須得實話實說,這些年到底幹了些什麼事兒!”

     張四教、張四端、張四象互相看看,臉色紅了紅卻是不敢啟口。

     “就在父親靈前,告訴我!”張四維一聲斷喝,震得靈前燭光搖曳,三位兄弟面色如土,一個個只把趙福看著。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趙福沒奈何,硬著頭皮一五一十的道:“說什麼欺凌百姓,那倒也未必,咱們只是一板一眼照著田租契約上頭的來;擄掠良家妻女更是胡扯,那都是交不起租子、還不起利息,才自願拿人頂債的……”

     張四維的眼睛瞇成了細縫,寒光逼人:“別說廢話,你知道我問的什麼!”

     撲通一聲,趙福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販賣軍器的事情,是老太爺定下來的,咱們做不了主啊!老太爺也是為了咱們府上,為了大老爺您……”

     “是啊是啊,大哥,您剛做官那些年,咱們府上填進去的銀子也很不少,如果不做這個生意,哪裡回本那麼快呢?”張四教、張四端、張四像也跪下了異口同聲的說道。

     張四維閉上了眼睛,嘴唇直哆嗦,怕什麼什麼就來……

     身為朝廷首輔,他倒不曾親自去賣軍械給圖門汗、董狐狸,張四維再瘋狂也做不出這種事情。他也只是模模糊糊聽到點風聲,於是睜隻眼閉隻眼,偶爾用首輔身份行行方便。

     這次丁憂回鄉,張四維心中未嘗沒有一點僥倖,也許父親的軍械生意沒有做得那麼過分,罪行也不是很嚴重呢?

     可無情的事實擊碎了心中最後一點兒幻想,或許,那幻想本來就是自己騙自己吧。

     正要發作的張四維,卻被弟弟們的話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剛剛為官那些年,京師窮坐宦囊清苦,又要和士林中人迎來送往,同鄉同年同門同榜裡頭,那些都察院的都老爺,六科的給事中,十個裡頭倒有八個窮到當褲子,來開口告幫打秋風,也不得不應酬一二;至於上司那裡,更是萬萬不能缺了禮數,張居正做到首輔還給馮保送禮,他張四維豈能獨善其身?

     全靠著家裡源源不斷的銀子接濟,打下了良好的人緣,掙來了不錯的官聲,上司下屬面前都能支應過去,他張四維才能在京師官場游刃有餘!而這些錢裡面,就有張允齡通敵賣國走私軍械掙來的一份!

     關中三晉的豪門,無論馬自強馬家、王崇古王家、楊博楊家,還是他張四維張家,都是號稱詩禮傳家,依靠科舉出仕為官,同時又是大地主大商人,這幾重身份本來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何刻捨得開?

     “罷罷罷,我也懶得管許多了,倒是目前的局面,你們準備怎麼支吾?”張四維只得把話錯開,既然做了這些事,也只能想辦法應對,逃避是沒有意義的。

     他可以隱忍十年,但只要動手,就狠辣果決!

     張四端擦了把汗,試探著道:“要不,今年的租稅稍微緩緩,讓泥腿子們喘口氣,也省得他們鬧起來?”

     “或者,幾處別院裡關著的女人,先給她們放回去?這節骨眼上,總要免得生出些枝節”,張四像也出著主意。

     “糊塗!”張四維冷冷的看著幾個弟弟,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弄得他們莫名其妙,卻又不再說話,背負著手只管看天。

     倒是管家趙福趙二爺雖然離了這麼些年,仍然最懂主人心思,訕笑道:“三老爺五老爺,俺們府上並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給泥腿子討情?恐怕只有那軍械的事情,才是最要緊的哩。”

     張四維點點頭,這正是他的意思。如果改弦更張,縱容佃戶逃租倒也罷了,豈不是坐實了少師府之前欺凌百姓的罪行?老實說,盤剝佃戶之類的惡行,哪家高門大戶都少不了,只是程度輕重罷了,憑這個可扳不倒曾經的首輔大學士!現在給泥腿子賣好,別人也不領情,反而看低於少師府,看低了他這個首輔大學士!

     倒是通敵賣國那一條必須撇清,奸相嚴嵩嚴世蕃父子都栽在這個上頭,他張四維比嚴家父子如何?

     張四維長長的吐了口氣看著幾個弟弟:“張昇我信得過,他死前必定不曾吐露什麼,所以秦小賊才殺他立威。如今霍鐵山已死,你們再給我想想清楚,究竟誰還有鐵場歷年出庫的細目?”

     口說無憑,哪怕一百個鐵匠出來指證少師府走私軍國重器,資敵賣國的行徑,那也是只當放屁。朝廷斷無拿一堆低賤匠戶口供,就問罪前任首輔的道理,士林不答應,清流不答應,整個官場都不會答應。

     要命的是累年出庫細目。

     鐵場承擔著製造宣大防線所用軍械的任務,這才能肆無忌憚的打造軍械,不被朝廷查究。而張允齡就是利用這個,把私下多造的軍械運往塞外各部出售,讓圖門汗董狐狸麾下的控弦之士,操著產自大明的堅甲利刃,屠戮大明邊關的將士百姓!

     鐵場出庫細目詳細記載著到底有多少鐵甲、箭矢、強弩、刀劍從西姚鐵場運出,只要拿到這玩意兒,再取到九邊武庫從鐵場接收的數目,兩者一減就有巨大的差額。這憑空消失的差額,就是少師府資敵賣國的如山鐵證!張四維再有通天的本事也無力回天了,所以,他最要緊的就是抓到這本證據。

     張家三弟兄裡面,是二弟張四教輔佐父親經商,身為少師府二老爺的他,並不經常去西姚古鎮,但通過手下狗腿子,對情況還是非常了解的:“大哥,霍鐵山以前是咱們的鐵場把頭,只有他手裡捏著出入細目,這廝本來還算勤勉,後來兒子一死就得了失心瘋,硬是要和咱們作對。好在已經被張大郎斷送了性命,那本細目,自是隨他去了陰曹地府。”

     張四維的神色卻沒有絲毫緩和,反而皺起了眉頭:“人死了不會說話,但賬本細目不會死,他藏在哪裡也未可知。此人有什麼親朋故舊……不,他整天待在鐵工場,更有可能告訴身邊的徒子徒孫……

     說到這裡,張四維的神色突然變得萬分嚴厲:“快,沿著官道去西姚鎮,把和霍鐵山關係好些的鐵匠,通通殺了!”

     ……

     西姚鎮在鹽湖南岸、中條山麓,距蒲州一百餘裡,沿途先過解州城,再過王官谷,就到蒲州地界。

     王官谷,皎潔的月光之下,尹賓商、陸遠志、牛大力和校尉弟兄們沿著官道打馬而行,卻跑不出太快的速度,因為幾名鐵匠不會騎術,只能和校尉弟兄兩人一騎,緊緊抱著騎士的腰才不摔下來。

     馬是金貴牲口,要餵豆子餵糧食,遠不如騾子毛驢經得起粗飼,就是牛的用處也更多些。所以除了達官顯貴和軍隊用馬,還有些車馬行之外,民間很少用到馬,指望鐵匠會騎馬,還不如指望他們會繡花。

     饒是如此,崔寶柱、張火根、陳金和也被顛得眼冒金星,大腿內側火辣辣的疼,屁股只怕也磨出了繭吧。

     “喂喂,老子又不是大姑娘,你只管摸個啥呢?”錦衣官校粗豪的笑起來,他們北鎮撫司的精銳,要不是為了辦案,哪裡會和幾個鐵匠同乘一騎?對方緊緊摟著自己腰桿,便忍不住開起了惡趣味的玩笑。

     話說這種惡趣味的玩笑,貌似始作俑者就是秦林秦長官……

     崔寶柱臉色發青,咧開嘴露出個難看的笑容:“長官,小的實在是不會騎馬,對不住、對不住!”

     陸胖子在旁邊一抖韁繩,笑道:“到底那要命的出入細目放在哪兒,你們現在也可以說了吧?放心,胖爺從來說到做到,秦長官更是言出法隨,斷斷不會坑陷你們。”

     崔寶柱的臉色越發不好看了,極不好意思的擰著眉毛,紅著臉說:“尊官說笑了,我等實在不知道,如果知道早就說出來,何必、何必跑得這麼辛苦?也就是尹先生說秦長官神機妙算,提小的們過去問問說不定能有什麼啟發,這才跟著總爺們跑這一趟。”

     “罷了,不說就不說。”陸遠志撇撇嘴,這些人顧慮就是多,到了秦哥面前總該吐實了吧。

     崔寶柱無奈的笑笑,張火根、陳金和對視一眼,也都搜腸劇肚的回憶著,到底霍鐵山會把細目藏在哪兒呢?要是到了一心替咱們做主的秦長官面前,還被他一問三不知,那咱打鐵漢子的這張臉擱到哪裡去?忒地叫人看扁了!

     尹賓商則心不在焉的提著韁繩,耷拉著腦袋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也許是回想著咀嚼看來自鐵匠​​​​口中的信息,試圖在秦林之前找到答案。嗯,如果能做到的話,倒是很有成就感呢。

     策馬而行的眾人各懷心事……

     嗖~~利箭激盪空氣的尖嘯聲打破了夜色的寧靜,校尉弟兄們本能的做出閃避,或者抽出繡春刀準備格擋箭矢。三名鐵匠卻沒有這種經驗,木木呆呆的直著身子坐在馬背上。

     “嗨,你怎麼……”一名錦衣校尉趕緊去按張火根的肩膀,卻聽得令人牙酸的扑哧聲,鐵匠心口多了支微顫的利箭,箭矢鋒銳的尖端竟從肩胛骨底下穿了出來!

     不好!尹賓商鬱悶得無以復加,他在這裡伏擊了少師府的商隊,沒想到少師府竟也在此地伏擊他,一報還一報,真是報應不爽。

     月色明媚,卻帶著萬般殺意,因為皎潔的月光將人和馬的影子映照得清清楚楚,從密林中飛出的箭矢,便如打靶般飛射而來!

     林中,趙福滿臉的兇殘:“弟兄們,殺光這群狗!大老爺重重有賞!”

     少師府打了個措手不及,已經穩佔上風。

     馬背上的尹賓商躲避著箭矢,狠狠咬破了嘴角,終日打雁倒叫雁啄瞎了眼,不過你們還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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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02:45
九零八章 苦肉計

     怎麼辦?月夜中伏,牛大力、陸遠志都有那麼一瞬間的慌神兒,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趴在馬背上等待尹賓商做出決定。誰讓秦長官吩咐過,這趟由尹先生做主呢?既然把命賣給了秦林,這會兒便看尹某人如何施為了。
  
     “一群雛兒還想咬尹某?”尹賓商也趴在馬背上躲避箭矢,神情卻微帶不屑。
  
     確實都是些雛兒,少師府的家丁護院們夠兇夠狠,但絕對不懂得戰陣之術,犯了兩個根本的錯誤: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護院們卻只管著望著騎士身上射,恨不得把他們一頓亂箭射個透心涼,卻有意無意的放過了他們乘騎的駿馬,只有少數幾支弩箭射中了馬匹——或許因為這些駿馬價值不菲吧!畢竟是些家丁奴僕,眼眶子實在淺了點。
  
     更為關鍵的是,他們選擇了軍用弩機,而不是發射更快的弓箭!
  
     弩機當然比弓箭更準、威力更大,一箭就把人射個透心涼,朝廷禁弩不禁弓便是為此。少師府大量走私違禁武器,自己面臨生死存亡時,當然會​​選擇威力最大的武器。
  
     不過,弩機射出一箭之後必須重新上弦,這就給尹賓商留出了時間。
  
     果不其然,捱過一陣如雨而下的弩箭之後,空中飛射的弩箭變得稀稀落落,從黑沉沉的樹林子裡面還傳出了唧唧嘎嘎的弩機上弦聲。
  
     牛大力、陸遠志都看著尹賓商,校尉弟兄們的眼睛裡也噴著怒火,正該趁此時機衝殺過去,將那些狗崽子殺個乾淨!
  
     “跑,往北跑!”尹賓商大吼一聲,在馬背上直起了身子,雙手猛的一抖韁繩,胯下馬四蹄翻飛潑拉拉往北狂跑。
  
     呃~~眾官校無語,還以為尹先生有什麼神機妙算呢,原來還是個跑字啊!既然他都跑了,大夥兒也跟上吧。
  
     剛剛跑出二十多步,新一輪弩箭又急又密的射來,錦衣官校們策馬狂奔,偶爾傳來令人牙酸的箭矢入肉聲,中箭之人兀自咬緊牙關,把悶哼牢牢的壓在喉嚨口,繼續策馬狂奔。
  
     此時已距離樹林近百步了,弩箭離弦越遠,速度下降越快,帶來的傷害已遠不如第一輪箭雨那麼可怕,錦衣官校們硬著頭皮又跑了二十多步,弩箭已難射穿他們飛魚服內襯的軟甲。
  
     呼~~尹賓商長出口氣,以為跑容易啊,三十六計走為上,怎麼跑,什麼時候跑,朝哪邊跑,跑掉之後如何反擊,都要費心思拿捏!

     也虧得少師府的狗腿子們不懂戰陣法門,傻了吧唧的將弩箭一股腦兒射出來,又停下來同時上弦,這才有了逃走的良機。假如他們懂疊射之法,分批射箭,輪流上弦,箭雨回環往復無一刻停息,這裡的人只怕跑不掉幾個!
  
     不過話也說回來,這時候大部分精銳邊軍都做不出配合嚴密的疊射戰術,只有俞大猷的京師車營、戚繼光的薊鎮新軍能行,要是少師府的狗腿子都能疊射,俞龍戚虎就太不值錢啦。
  
     看看不少掛了彩的錦衣官校,看看遠處被一箭穿心,跌落塵埃的張火根,尹賓商嘴角也露出幾分苦笑。為了引出少師府這夥刺客,苦肉計在所難免,只是回蒲州之後……
  
     將思緒一收,尹賓商鞭答著駿馬,率眾往北逃去。

     ……
  
     樹林之中,趙福的臉色非常難看,飛身跳上馬背,氣急敗壞的吼道:“追上去,追上去殺了他們!蒲州在西南面,他們卻往北跑,必定是膽顫驚心,正好一舉誅滅,弟兄們辦完事,每人賞銀兩百!”
  
     少師府派出的健僕和護院足有百多號人,全是挑選的亡命之徒,紛紛飛身上馬,呼哨著衝出林子,如狼群般朝著遠去的錦衣官校銜尾追擊。
  
     趙福被眾護院擁在中間,看著前面越來越近的錦衣官校,嘴角露出了獰笑:對方還有兩個不會騎馬的鐵匠,只能和錦衣校尉兩人同乘一騎,這就把速度拉了下來。可笑他們到這光景還要假仁假義,不肯丟掉鐵匠……

     ……
  
     “尹先生,俺,俺是不成啦,您丟下俺吧,回去替俺給秦長官賠個不是……”崔寶柱有氣無力的說著,他的手臂中了一箭,傷勢雖不重,卻因為要和錦衣官校同乘,拖累了大隊的速度。

     尹賓商回過頭來,大聲罵道:“秦長官給我的命令是帶你們回去,可不是獨自逃生!再堅持一下,尹某自有佈置!”
  
     少師府的惡奴們越追越近,眼看已進入了弩箭的射程,一個個端著上了弦的弩機,哈哈大笑:“前頭的狗才快些下馬,否則老爺射穿你們脊梁骨!”
  
     趙福至此終於鬆了口氣,看來這隊錦衣官校和那幾個鐵匠,今晚都得去陰曹地府走一遭啦。
  
     不料就在此時,如雷的蹄聲從北面傳來,趙福心中疑惑,率眾轉過一處小土崗,登時目瞪口呆:只見北面官道上一條長長的隊伍,不知多少兵馬打著燈球火把,如長龍般火急而來!
  
     被追襲的錦衣官校們更是驚疑不定,後有追兵,如果再前有攔截,只怕大夥兒這條命只好擱在這裡。
  
     卻見隊伍中盡是身穿火紅色鴛鴦戰襖的官兵,長槍大戟如林而來,舉著的燈球火把照耀分明,當先一員將官濃眉大眼身材魁偉,騎一匹黃膘馬,望著錦衣官校們吼聲如雷:“前頭可是錦衣秦長官麾下?俺是絳州衛指揮同知雷暴,奉張都堂調令來援!”
  
     陸遠志、牛大力長出了一口氣,互相看了看,都覺得有點兒奇怪:怎麼上次看雷暴,沒覺得今天這麼順眼?
  
     張公魚下給雷暴的調令,早派人拿到絳州衛去了,但尹賓商掐算著時間和路程,始終趕在絳州衛官軍前頭二三十里,所以這次眾官校和絳州衛官軍未曾謀面,直到現在才撞上。
  
     尹賓商哈哈大笑,朗聲道:“雷指揮仔細,前頭的叛逆便是你家歐陽將軍的仇人,一個也不要放脫!”
  
     雷暴應諾,曉得這些人就是害死上司兼好友歐陽鵬的奸賊同黨,那還有什麼客氣的?當即霹靂般一聲大喝,將手中白蠟桿長槍一擺,眾官軍沿著官道兩邊張開雁行陣,長搶大戟、強弓勁弩,如潮水般捲了過去。
  
     少師府眾護院只覺兩股顫顫,論個人武力,他們或許並不輸給這些衛所“精兵”,但不管衛所製度如何潰爛,終究是朝廷經制官軍。絳州衛又經歐陽鵬苦心操練,戰鬥力比宣大邊軍也差不太遠,一旦擺出戰陣衝鋒的架勢,哪裡是家丁護院烏合之眾所能抵擋?
  
     不少亡命之徒,這時候已渾身冒冷汗,撥轉馬頭就要走。
  
     趙福還想壓著陣腳,口中叫道:“不要散開亂跑,進山,進山去,官軍不敢……唉!”
  
     趙福無奈的閉上了嘴巴,因為百餘亡命之徒已被官軍如趕羊般追得四散亂跑,有人下了馬,跪在地上求饒,也有人揮舞著刀劍試圖頑抗,卻被同時刺來的七八狠長矛捅成了破麻袋,剩下兀自策馬狂奔的,絳州衛騎兵牢牢的咬在後頭,張開騎弓將他們一一射落下馬……
  
     尹賓商見狀不由得幽幽一嘆,歐陽鵬死於少師府的陰謀詭計,但他生前練出的精兵,現在又替他報了仇,天道昭彰,一至於斯!
  
     完了,全完了!趙福臉如死灰,眼看著絳州衛官軍越逼越近,已無路可走,他拔出腰間鋼刀在脖子上一抹,血泉噴薄,登時了賬。
  
     張昇、趙福、孫有道、曹四,少師府最得力的四名大管家,至此已一個不落下的去了陰曹地府。

     ……
  
     大半個時辰之後,蒲州城秦林宅院被燈火照耀如同白晝,雷暴領著絳州衛官軍,殺氣騰騰的圍在外頭四下戒備。原本充任護院的額朝尼瑪等輩,則被擠回了院牆內側,喇嘛們對此很有些不滿,但也無可奈何。
  
     好險,好險!威德法王已恢復了五成功力,看著院子裡五花大綁跪著的少師府護院家丁,只覺後背冷汗津津的。如果跟著張允齡張四維一條道走到黑,恐怕也落不下什麼好下場,如令人為階下囚,我為座上賓,真是天壤之別了。
  
     老禿驢心頭盤算著,徒弟們這些天兼職替秦林當保鏢,將來再重重的許他些好處,秦長官總該高抬貴手了吧?善了個哉的,秦長官惹不得啊……

     ……
  
     尹賓商得勝歸來,又拿獲了少師府的叛逆,照說該得意了吧?可他帶著陸遠志、牛大力等人剛走進院子,自己就撲通一聲跪在了階下。

     “尹先生,你這是?”牛大力和陸遠志都慌了手腳,待要去扶,卻被尹賓商用嚴厲的眼神制止了。
  
     秦林並沒有出來迎接,他背著身子站在廳上,面沉如水,張紫萱就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尹賓商看著廳堂之上秦林的背影,朗聲道:“尹賓商擅自做主,使苦肉計引出少師府叛逆,鐵匠張火根中箭身亡,四名錦衣官校負傷,請秦長官責罰!”
  
     原來如此!牛大力、陸遠志和眾位官校本來就有所疑問,一路上來不及細想而已,這時候便恍然大悟。怪不得絳州衛官軍遲不來早不來,是因為尹賓商要使苦肉計引出少師府的埋伏,這才一直被甩在後面二三十里!
  
     照說,對尹賓商是有那麼點憤恨的,可看到這傢伙跪在階下,一副對秦林忠心耿耿的樣子,大家的心也就軟了。
  
     秦林突然轉過身,狠狠的盯著尹賓商:“尹先生,你行事忒地狠毒操切!要你自作主張,行什麼苦肉計?難道老子找不到少師府的罪證?這些個弟兄們,都是從南京,甚至嶄州時就跟著老子的,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你就拿他們去做魚餌?”
  
     說這番話時,秦林目光從眾官校弟兄臉上看過去,每一個錦衣官校的心頭都是暖洋洋的,感動得嘴唇直哆嗦。
  
     突然秦林拔出腰間的七星寶劍,唬得陸遠志、牛大力趕緊搶上去,“使不得使不得,尹先生也是一片好心……”
  
     秦林持劍一揮,登時將桌角斬落,兀自氣咻咻的盯著尹賓商:“虧得這次沒有哪個弟兄送命,否則你大可試試秦某腰間寶劍到底利不利,斬不斬得了你項上人頭!”
  
     “秦兄,對付少師府才是當務之急,尹先生也是好心,只是手段冷酷了些。”張紫萱說罷,又伸手虛扶:“尹先生,今後斷斷不可如此操切了,起來吧!”
  
     尹賓商嘆口氣,由著陸遠志牛大力把自己扯起來,看看秦林和張紫萱實在無語。作好作歹都是這兩口兒,只把尹某當泥來揉搓,罷罷罷,惡人我來做。
  
     陸遠志、牛大力和校尉弟兄們卻對尹賓商觀感好了不少,替他拍膝蓋上灰塵,無形中親近了許多。
  
     秦林看著尹賓商竊笑,我秦長官形像多麼光輝啊,苦肉計這種事情,今天自是你來做惡人。何況我這些弟兄都是從嶄州從南京就跟在身邊的,你要和他們打成一片,不吃點虧怎麼行?我也是為你好嘛!
  
     張紫萱同樣偷偷壞笑,臉雖板著,嘴角已經微翹。
  
     尹賓商無可奈何,心頭一聲暗嘆:秦長官越來越像個奸雄,相府千金貌似也越來越腹黑啦……

     ……
  
     單憑少師府出動這許多人手,劫殺錦衣官校和鐵匠的罪行,就已經非常嚴重,可以定他們的罪。
  
     可惜的是,主使人趙福已經自盡身亡,要把張四維也釘上棺材蓋兒未免稍嫌證據不足。秦林仍然希望找到霍鐵山可能留下的賬冊細目,給張四維的棺材釘上最後一顆釘子!
  
     除了已死的張火根,剩下兩名鐵匠包紮傷口之後,被帶到了廳上。
  
     崔寶柱胳膊中了一箭,陳金和臉被弩箭擦傷,後背中了一箭,不過是在較遠距離被射中的,如肉不深,包紮之後就沒有性命之憂了。
  
     秦林先溫言寬慰一番,接著便道出霍鐵山死亡時的姿勢,左手按在心口,右手指著財神瓷像,問他們能不能聯想到什麼。
  
     “啟稟秦長官,俺們鐵場也有財神瓷像,莫不是在那裡頭?”陳金和遲疑著答道。
  
     “不對,俺覺得不是。”崔寶柱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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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03:11
九零九章 一片苦心

     秦林在沉思之中,剛才他腦中轉過好幾個念頭,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抓到了點什麼,似乎剛剛摸到了答案的邊兒,卻又讓它飛快的溜走了。
  
     如果真有那麼一本出入細目,霍鐵山臨死前的動作絕對是指引人們找到它的途徑——前面的屍檢已經證實了霍鐵山遭受致命傷之後還有一段短暫的存活期,他彆扭的姿勢應該是刻意擺出來的。
  
     秦林甚至可以浮現出霍鐵山臨死前的情形:張昇為首的兇手們站在小屋四周,戲謔的看著遭受重創,即將走向死亡的霍鐵山,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宛如魔鬼的剪影。而老鐵匠把頭強忍著劇烈的痛苦,臉部肌肉因為疼痛而扭曲,仍在努力保持著給後來者指明方向的姿勢,直到死亡徹底降臨,他雙眼兀自圓睜著不肯閉上……
  
     而我的責任,就是破譯霍鐵山用生命留下的死亡密碼!秦林暗暗握緊了拳頭。
  
     “餵,你想出什麼啦?”張紫萱輕輕的推了推秦林,這個動作在眾人眼中未免顯得有點、暖昧,所以她好看的鵝蛋臉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即使早已嫁為人婦,相府千金終究有些臉嫩。
  
     “沒什麼,只是在想我們把注意力都放在伸出去的右手,或許忽略了按在心口的左手。”秦林思忖著笑了笑,扭過頭看著崔寶柱、陳金和:“你們想想,霍老把頭家里和你們鐵場,有沒有什麼和心有關的東西,或者同音諧音的物事?如果能和財神像有關,那就更好了。”
  
     兩個鐵匠還在苦苦思索,陸遠志胖臉一抖,頓時喜形於色,大聲道:“我知道啦!心者,新也,霍鐵山把出入細目藏在了一尊新的財神像裡邊!”
  
     這麼簡單?眾官校弟兄面面相覷,大夥兒都似信非信的,畢竟陸胖子猜對的時候實在太少,即使有,也多半是瞎貓逮住死耗子。
  
     兩位鐵匠聞言越發茫然,異口司聲的道:“財神像倒是有,不過神像都講究年頭越長越靈驗,西姚鐵場的那尊,還是咱們祖師那輩傳下來的,怕不有三五十個年頭,舊得不能再舊啦!”
  
     呃~~陸胖子嘿嘿訕笑,伸手抓了抓頭皮,在眾位弟兄鄙視的目光下很自覺的縮了回去,嘟嘟囔囔的道:“看什麼看,不就是猜錯了麼,有什麼了不起……胖爺先出去轉轉,鳥的,張四維府上幾個狗殺才鬧著要把張昇收屍裝撿,爺乾脆給他朵碎了餵狗,倒替張四維省下一副棺井板!”
  
     說著陸遠志就紅著臉往外走,娶了女兵甲​​,實實在在的成家立業,畢竟不像當年那麼臉皮厚了。跟著秦林這麼些年,也曾做到錦衣千戶的位置,自家校尉弟兄倒沒什麼,可在尹賓商、額朝尼瑪這些人面前出醜露乖,臉上總有些火辣辣的,待在廳上也不自在,就想隨便找個理由溜出去。
  
     “站住!”秦林突然一聲斷喝。
  
     陸遠志立刻停住腳,莫名其妙的回頭:“秦哥,咋啦?”
  
     秦林一副奇怪的表情:“你剛才說的什麼,再說一遍!”
  
     陸遠志撓著頭皮,“咱們不是把張昇的狗頭號令在旗桿子上面嗎?張四維府上幾個伴當來求告,說張四維吩咐把屍首厚葬,求咱們把那顆腦袋還給他們。呸,這號人還厚葬,剁碎餵狗差不多,省副棺材板!”
  
     秦林突然仰天大笑:“張四維啊張四維,你真是自掘墳墓,還得多謝你提醒我嘛!”
  
     呀,原來如此!張紫萱美眸中華彩一閃,只比秦林稍晚一點也明白過來。
  
     秦林笑聲一收,嘆道:“說難不難,說簡單卻也簡單之極!崔師傅、陳師傅,你們倆說說,霍鐵山生前,一顆心放在哪兒?”
  
     兩位鐵再不約而同的道:“當然是放在他獨生子,咱們師弟霍寶根身上!霍師弟戰死邊關,師傅師娘的心也跟著死啦!”
  
     “那麼現在霍寶根在哪兒?”秦林又追問道。
  
     “下葬了呀,棺材從邊關運回來,停靈,做法事……”崔寶柱、陳金和說到這裡,兩人都面面相覷,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陸遠志、牛大力、尹賓商和所有的校尉弟兄聽到這裡,全都恍然大悟,答案果然非常簡單,卻又非常令人匪夷所思!
  
     秦林舉起一根手指頭,聲音起初高亢,漸漸就低沉下去:“對,就在霍鐵山之子霍寶根的棺材裡面!霍鐵山左手按心,兒子就是他的心,右手指財神像,取的是'棺材,的諧音!唉,霍鐵山對兒子之死耿耿於懷,臨死時還在負愧,可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難為秦林怎麼想出來!

     張紫萱、尹賓商嘆服不已,都是極聰明的人物,但捫心自問,恐怕抓破腦袋都不會往這邊想。要知道如果把出入細目藏在棺材裡頭,再拿出來就必須啟棺,暴露屍體,恐怕任何一個心智正常的父親,都不會做這種事,而任何後來者,也會本能的迴避這種想法。
  
     恐怕這就是答案並不晦澀難懂,卻遲遲沒有找到的原因,它藏在人們思維的死角里面!
  
     畢竟在這個時代,大明律規定無故解剖死者是殘毀屍體的罪行,官府仵作通常都只做體表檢查,開棺暴屍就更加大違常理。將證據藏於心愛的兒子的棺材裡面,只要是正常人都不會這麼猜。
  
     虧得秦林這傢伙成天就是乾這行的,沒有這個慣常的思維誤區,才能抓到答案,而他起初腦中閃過的念頭,也是因為自己想到“怎麼給張四維的棺材釘上釘子”,無意中碰到了答案的邊兒。
  
     他長出了一口氣:“或許,霍鐵山這樣做還有一層深意,讓兒子的冤魂拿著細目,到幽冥地府控訴少師府的罪行吧。”
  
     張紫萱聲音清朗:“也許還有一層意思,那就是讓死不瞑目的兒子,親眼看到賬本重見天日,張允齡父子通敵賣國的罪行大白於天下!咱們不可辜負了這位父親的一片苦心。”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用力點了點頭,秦林豁的一下站起來:“西姚鎮,啟棺!”

     ……
  
     風陵鎮,少師府,看看已經日中了,張四維一身孝服,在靈前不眠不休的呆了整夜,而他的幾個弟弟也陪在旁邊,臉上流露出焦灼之色,時不時的朝著大門口那邊張望。
  
     趙福率眾連夜出府去西姚鎮殺人滅口,徹夜未歸,幾位老爺心下自然焦灼起來,天一亮就派人往蒲州城,往西姚鎮去打聽消息,卻到現在都還沒把消息傳回府中。
  
     “大老爺節哀順變哪!”張四維身邊,一個四十多歲的文士在旁邊不住聲的勸,又道:“我家老爺從同州出發,路上遠,又要準備祭禮,恐怕要稍微耽擱一下……大老爺哭傷了身子,我家老爺見了必定更加傷心……”
  
     這位是同州馬自強馬家的,馬自強曾任內閣大學士,也是一朝輔臣閣老,雖然死了幾年,馬家仍是關中巨室,弟弟馬自勵行商日進斗金,向來和張家同氣連枝。
  
     又一位頭戴​​浩然巾,扶著龍頭拐杖,鬚眉如雪的老頭子,癟著嘴喋喋不休:“賢侄不消如此,妹丈的年紀已是壽終正寢了,也沒什麼遺憾的,他先走一步,咱們後面跟著都來。唉,崇古他偶感風寒,只能暫且由我老頭子在靈前代勞了,想妹丈生前為人寬厚,斷不會計較的……”
  
     這倚老賣老的傢伙,是王崇古的同族,據說還是他沒出五服的堂兄,所以稱死了的張允齡為妹丈,稱張四維賢侄。
  
     楊博楊家則來了個姑奶奶,現在正陪在張允齡後娶的胡氏床邊上。近來少師府疊遭劇變,胡氏嚇得心膽俱裂,已經病在床上好些天,眼看著出氣多進氣少,怕是挨不過兩天了。
  
     張四維心中焦灼不安,又有這些人聒噪不休,換做別人恐怕早就發作起來,可他臉上兀自紋絲不動,除了做出哀戚之色,還要帶著點、雲淡風輕的從容,把他的宰相氣度表現到了十足十。
  
     倒是幾個弟弟,張四教、張四端、張四象面帶不虞之色。

     想當年三晉關中豪門隱以少師府馬首是瞻,父親張允齡更是晉商魁首,他死了,兄長又兼程回來,馬自勵、王崇古就該親自過來弔唁。偏偏現在少師府風聲不好,他們就梭巡不前,派些四六不著調的傢伙過來湊人頭,實在可惡!
  
     哼,只要渡過了眼下的難關,以大哥在朝中的門生故吏潛勢力,以張家在蒲州、在山西、在整個三晉關中的威望,看他們還不急著過來,在父親靈前磕頭?
  
     至於別的事情,他們倒也沒想許多,反正大哥回來了,這蒲州的天就塌不下來……看,他不是始終都鎮定自若嗎?
  
     殊不知,外表鎮定自若的張四維,內心早就翻江倒海了,秦林那傢伙實在不好對付,這次夜襲如果再失的……
  
     就在此時,幾名僕役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神色惶急無比,連滾帶爬的跑進來:“大老爺,大老爺不好了……”
  
     怎麼這麼沒規矩?張四教張四象幾兄弟還想發怒。
  
     可張四維的臉色已變得極為難看,他聽見了遠處滾滾而來的人喊馬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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