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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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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2 01:50:43
八七零章 四指揮

     “姓孫的,把話給老說清楚​​,他們是什麼人?!”濃眉大眼的軍官怒吼著,一把揪住孫有道的脖領,情急之下忘了手被白霜華彈得高高腫起,用力牽動了傷處,疼的他額角青筋直跳。

     兩名指揮僉事見勢不妙,趕緊上來勸解,一左一右拉住發怒的軍官:“雷指揮息怒,問清楚再說,不要傷了孫老弟,少師府面上須不好看。”

     “雷老哥,你手都腫了,待小弟替你上點藥。”另一位面皮白淨的指揮同知,從懷裡掏出個小瓷瓶,往雷指揮紅腫的手背抖了些粉末。

     收拾停當,軍官們目光就在秦林、巴特爾、孫有道這幾方身上巡梭,心頭十分狐疑。

     秦林拱拱手,故意含糊道:“在下錦衣衛秦林,奉旨差遣山西辦事,不知諸位將軍怎麼稱呼?”

     呃~曹四哈哈一笑,就要指明秦林是戴罪立功之身,這不故意拿話糊弄人呢。

     孫有道先微怔,接著癩疤眼眨了眨,臉上露出個陰險的笑容,急忙把曹四一拉,朝他使個眼色,曹四登時恍然大悟,兩人相顧獰笑,卻不點破秦林的身份。

     其實秦林離京赴瓊州是貶謫,從瓊州改到山西就是平調了,聖旨上原話說的“戴罪立功以觀後效”,似乎留著起復原官的口,他說是差遣山西辦事也沒錯。

     軍官們理所當然的會錯了意,以為他是奉旨前來辦案的,有個黑臉短髭鬚的指揮僉事低頭想了想,驚道:“敢問閣下可是調度四路大軍出塞,單騎衝陣、大破黃台吉、扶立不塔失裡的秦一槍秦欽差?”

     秦林笑著點點頭:“不錯,正是在下。”

     啊呀,原來是這位秦爺到了!眾軍官頓時肅然起敬。

     如今九邊軍中傳說,這位秦林秦欽差與俞大猷俞老將軍、戚繼光戚大帥為友,待朋友義薄雲天。薊鎮邊軍上下多賴他苦心維持,從戚帥到普通小兵,提到他無不感激涕零。

     論武藝是震古爍今,曾經單騎出塞,百萬軍中一槍取上將首級,唬得黃台吉心膽俱裂倒撞下馬。絳州衛的頂頭上司山西總兵官麻錦、副總兵麻貴兄弟倆對他好生敬仰,麻貴親手為他執鞭牽馬,因此有俞龍戚虎鄧老將,東李西麻劉大刀,皆不如秦林秦一槍的說法。

     秦林再問話時,軍官們態度就變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紛紛報了自己的姓名官銜。

     濃眉大眼的指揮同知叫做雷暴,替他治手上傷腫的白淨臉指揮同知,名喚賀昂,黑臉短髭鬚的指揮僉事姓倪名仲遠。後一位五短身材的指揮僉事叫湯可善,是絳州衛僅次於指揮使歐陽鵬的四名高級軍官,餘下還有鎮撫、經歷等等很多中低級的軍官,都圍在外面,以這四位為首。

     孫有道眉頭皺了皺,這群丘八盡會捧秦林,竟把少師府這邊冷落下來,他乾咳兩聲,假裝誠惶誠恐:“咳咳,秦長官,諸位將軍,刺客雖然混在咱們商隊裡面,卻並不是我們主使的,還請明察。”

     “那當然,孫老哥咱是信得過的。”倪仲遠、湯可善異口同聲的笑道,少師府乃是當今首輔大學士家裡,豈會串通蒙古人來暗殺一個衛指揮使?

     雷暴急不可待的揮了揮手:“可這是怎麼回事?刺客為什麼混在你們商隊裡面?不管怎麼樣,殺了歐陽將軍,必須留下來抵命!”

     雷暴是個火爆脾氣,看樣很擔心刺客借少師府的勢力逃脫懲罰。

     孫有道、曹四立刻口沫橫飛的搬出一套說辭,在他們口中,這幾個蒙古人說是來中原做生意,和少師府商談皮毛買賣的。

     如今朝廷冊封不塔失里為順義王,忠順夫人三娘輔政,俺答封貢得以繼續,邊境甚至比往日為開放,蒙古人來關內做生意的也不算鮮見,只不過以大同等邊境城市為主,到山西腹地來的還比較少。

     “誰知道,誰知道他們狼野心,不知為為什麼竟行刺歐陽將軍。”孫有道痛心疾首的說:“我們少師府也是被他們蒙蔽了,實在有愧啊!”

     曹四補充道:“這幾個蒙古人都是神箭手,我懷疑他們不是什麼商人,而是關外派來的探子!”

     “放屁、放你的狗屁!”哲別氣得火冒三丈,邊掙扎邊吼:“爺爺怎麼會刺殺歐陽將軍?爺爺是、是……”

     說到這裡,哲別臉色忽地一變,到了喉嚨口的話又給吞了回去。

     “你說清楚,是什麼人啊?”孫有道癩疤眼擠了擠,非常奸詐的笑起來。

     軍官們紛紛怒斥,雷暴是將腰間佩刀拔出一截:“說,有種別藏著掖著!”

     哲別臉色憋得通紅,只覺這輩都沒今天這麼憋屈,是啊,他能說什麼呢?說不是什麼巴特爾,而是神箭手哲別?偏偏歐陽鵬被利劍穿喉而死,他作為凶手的嫌疑反而大!

     說是三娘部屬,應徐文長之請到山西來,替秦林哄賺少師府張允齡?這就加不堪設想了,把秦林、徐文長都拉下水,再者他身為蒙古大將,涉嫌潛入山西腹地行刺朝廷的一位指揮使,甚至會影響三娘和秦林苦心維持的封貢大局!

     哲別為人魯直,但並不傻,想到這些,他真是進退兩難。

     “諸位,諸位請稍安勿躁。”秦林雙手往下壓了壓,朗聲道:“秦某於斷案上略有幾分薄名,如果承蒙諸位看得起,請暫時不要爭執,待秦某來斷此案。別的不說,一定要為慘死的歐陽將軍找到真兇,報仇雪恨!”

     秦林審陰斷陽名滿天下,眾軍官當然沒有意見,孫有道和曹四也冷笑著答應下來——到目前為止,弄死了敢於和少師府作對的歐陽鵬,陷害了幾個蒙古人,但正主兒秦林還沒牽涉進來呢,他自己要往坑里跳,那再好不過了。

     “首先,我們把案按時間順序理一理。”秦林問道:“誰第一個發現歐陽將軍慘死的?”

     眾軍官推推搡搡,一個親兵紅著眼睛站出來:“是、是小的。歐陽將軍和四位指揮在內衙辦公,我們都在外邊值守,將軍每天上午都要喝一壺濃茶,小的把茶泡好了進來,就看見、就看見……”

     歐陽鵬是和四位指揮一起待在內衙?秦林瞇起了眼睛,摸著下巴暗自思忖,目光在四位指揮的臉上輕輕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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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2 01:51:25
八七一章 驚現疑點

     絳州衛地處山西東南部,離大同、雁門關都遠得很,要算是中原腹地了,換成別的衛所,多半武備廢弛,衙署裡頭喝茶下棋養狗逗鳥,日過得逍遙自在。

     不過身為指揮使的歐陽鵬頗有抱負,把規矩定得很嚴,第三進後衙是軍機重地,只有連他自己在內的五名本衛堂上官可以進,餘者非經傳召不得擅自入內,連親兵官校都守在前面第二進院。

     歐陽鵬每天上午都要喝一壺濃茶,親兵把茶泡好,在門外喊一聲“茶好了”,歐陽鵬說聲“來”,他就把茶壺拎進去,擱在將軍桌上,後再退出來。

     今天這親兵也是泡好了茶,進來之後進來之後卻發現歐陽鵬仰臉而死,口中赫然插著一支利箭,當場嚇得摔碎了茶壺,發出不少人聽到的哐當一聲響,然後四位指揮從各自的房間衝出來……

     這樣啊,秦林沉吟著點點頭,很早就看見地上有不少碎瓷片、茶葉,還有灘水漬,想必就是這親兵打碎的茶壺了。

     “我知道誰是兇手了!”陸遠志滿臉興奮,啪的一聲手拍在大腿上。

     哦,這麼厲害?眾軍官議論紛紛,暗道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秦林麾下這看上去傻了吧唧的胖子,竟能如此之的查清案情。

     唯獨牛大力和校尉弟兄們以手加額,很多情況下,胖子的分析都會離題萬里,尤其是他拍大腿的時候。

     秦林眉頭一挑,“胖子,把你的想法說來聽聽。”

     陸遠志指了指親兵:“他剛說了的,他在門外喊茶好了,歐陽將軍道聲來,他把茶壺拎進去。可照他的說法,那時候歐陽將軍已經死了,誰喊的這聲來呢?可見他根本就是撒謊!”

     “我我我冤枉啊!”親兵慌得兩手亂搖,拖著哭腔道:“求長官明鑑,我家將軍有時候處理公務,或者看兵書入了神,不一定會應聲的。小的只管照規矩喊一聲,然後把茶壺拎進去就行了,其實他答沒答都不大注意的。”

     “這話倒不假,歐陽將軍喜歡讀兵書,入了迷的時候,就算大聲喊他都不會應,我們也都習慣了。”雷暴悻悻的道。

     眾軍官齊聲稱是。

     別人倒也罷了,尹賓商頗為惋惜的嘆口氣,早知歐陽鵬如此愛讀兵書,大可將自己的白毫兵法送給他讀讀,可惜現在沒有機會了。

     陸遠志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一吐舌頭:“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呵呵,看來我想岔了。”

     “其實錯得不遠,思路大方向上還是對的。”秦林笑著寬慰他,話裡有話。

     歐陽鵬當然不會是哲別所殺,秦林甚至懷疑箭矢並非從窗外飛來。

     表面上看起來,屍首正對著打開的窗口,完全可能是刺客從外面射進來的。不過這樣做的話,屍首自然不曾被移動過,箭矢穿喉的入射角延伸出去,幾乎就是它在空中飛行的軌跡了。

     以箭矢的力道和角度反推回去,射箭的人只可能是站在二十多丈外的土丘上,這麼遠的距離,一箭就射中歐陽鵬的嘴巴,箭術也太厲害了吧。

     而且為關鍵的是,那座小丘很顯眼,如果刺客站在上面張弓搭箭完成狙擊,很容易被不相干的人看見,從而導致身份暴露、行刺失敗。秦林認為通常刺客不會用這麼沒有把握的方法來刺殺一位指揮使。

     如果是從近距離行凶,那就好解釋得多了,因為歐陽鵬嚴格執行軍規,後衙實際上處於封閉狀態,除了受害者本人之外就只有四名指揮,分別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面辦公。假如是其中之一從房間裡走出來,殺死歐陽鵬之後又若無其事的回去,等著提茶親兵的驚叫……

     當然,也不能排除親兵作案之後,再假裝剛剛發現歐陽鵬被害。

     順著思路,秦林繼續問道:“誰後一個見到活著的歐陽將軍?”

     雷暴瞪著眼睛想了想:“回衙之後我就沒看到他了。”

     賀昂漫不經心的指了指倪仲遠:“我記得老倪去找過歐陽將軍,當時他從我門口過路來著。”

     “對,我去找歐陽將軍問屯田的事情,當時他還好好的!”倪仲遠恨恨的盯住哲別,“這夥韃子混進少師府商隊,又殺了歐陽將軍,一定很大的陰謀。”

     湯可善對著曹四、孫有道媚笑:“虧得韃子沒對貴府老太爺不利,否則首輔大人必定心憂,國事尚能托賴何人呢?”

     這兩個活像少師府的走狗一樣,陸遠志低聲問秦林,真兇會不會就在他倆之中?

     秦林不置可否,目前還看不出什麼特別的來。

     按照案情發展的時間順序,接下​​來就是親兵發現山丘上的哲別等人,衝過去把他們捉住的一幕了。

     秦林把臉一板,假裝不認識,厲聲喝道:“哪裡來的韃虜探子,為何殺害歐陽將軍?”

     哲別當然明白秦林的意思,連聲叫屈:“小人不是探子,只是北邊的正經商人,到中原來做毛皮生意的,剛才也沒有行刺歐陽將軍,只因人困馬乏,見土丘水草豐美就過去歇腳,不料卻撞了晦氣。”

     其實哲別是看到指揮使司方面遲遲沒有動靜,心中著急起來,正好商隊裡有個伙計說土丘上能看到指揮使司裡頭,他們登上土丘朝這邊張望,現在想來必是中了對手的毒計。

     張允齡殺人嫁禍環環相扣,針對秦林的反擊果然凌厲!

     曹四、孫有道冷笑不迭,這件事就是他們一手安排的,完全天衣無縫,哪裡怕秦林追查?正好把他也給套進去!

     少師府方面自然不會說“巴特爾”是假冒的圖門汗使者,否則不就把張允齡勾結韃虜,走私武器的罪行暴露出來了嗎?只要咬死哲別刺殺歐陽鵬這條,就盡可以置他於死地。而且就算他揭出少師府勾結圖門汗的事情,有刺殺歐陽鵬的罪行擺在前頭,朝廷也就絕不可能相信,只當他在胡亂攀咬倒打一耙。

     秦林曉得個中利害,面上鎮定自若,心頭暗自著急,沒奈何只得踱著步,慢​​慢走到屍身前頭,細心的上下打量。

     只見歐陽鵬癱在圈椅上,臉稍稍仰著,一雙眼睛暴凸出來,滿臉的扭曲痛苦與不甘,口中插著一支雕翎箭。那生漆箭桿光可鑑人,正是哲別平日所用之箭,而歐陽鵬空中鮮血湧出,在官服前襟留下了一片血漬……

     咦,這是怎麼回事?秦林發現了什麼,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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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二章 誰下的手

     “原來是這麼回事兒……胖子,看來剛才我們都忽略了一個細節。”秦林微笑著指了指屍身,“再看看,想想哪裡有問題。”

     裝神弄鬼!孫有道和曹四嘿嘿冷笑,老太爺差點兒被他哄賺,不過那是出其不意,有正宗蒙古人幫他,這回咱們全力以赴,你還有機會嗎?

     陸遠志、牛大力和校尉弟兄們都盯著屍首仔細觀察,白霜華也睜大了眼睛:屍首跌坐圈椅的姿態,身體癱軟鬆垂,全靠椅背和扶手支持,並沒有什麼問題;脖子稍稍揚起的姿勢是有點不同尋常,但考慮到箭矢射來的力量,把腦袋帶得揚起來也是有的;眼睛暴突、臉上肌肉抽搐,充滿了臨死的驚怒和痛苦,把死亡瞬間的表情凝固下來;口邊噴湧出的血跡弄濕了前襟,書桌上有本攤開的《紀效新書》,雪白的書頁被濺上了幾滴鮮紅的血跡,格外觸目驚心;嘴裡插著的雕翎箭,鋒銳的箭矢刺穿了人體,從腦後頸窩位置穿出來半寸,露在嘴外邊的箭桿是麻繩加生漆纏裹的,烏黑光亮……

     “不對,箭桿,箭桿上沒有血跡!”陸遠志大聲驚呼起來。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仔細看那箭桿,確實連點血沫子都沒有沾到。

     雷暴圓睜雙眼,賀昂嘴巴微張,倪仲遠倒抽一口涼氣,湯可善張口結舌,四名堂上官都驚訝莫名。曹四和孫有道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臉色都有點難看。

     秦林微笑著衝陸遠志點點頭,朗聲道:“確實,因為箭桿是烏黑的,有沒有鮮血並不顯眼。而我們看到這一幕,注意力又首先被死者口中插箭的離奇死狀和扭曲掙扎的表情所吸引,難免忽略了這個不起眼的細節。”

     陸遠志眨巴眨巴小眼睛,順著往下說:“既然利箭穿口而死,死者口中必定鮮血噴湧,看看衣襟和兵書都噴了不少血,為什麼箭桿卻是乾淨的呢?難道被人擦過了?這麼說的話,這支箭就不是從窗外射來,而是有人拿著它,刺死了歐陽將軍?”

     “其實你已經回答了自己的問題。”秦林說罷,笑而不語。白霜華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秦林的意思,陸遠志和牛大力緊接著也恍然大悟。

     曹四深恨秦林,色厲內荏的叫道:“姓秦的你玩什麼花樣?拿話蒙誰呢?”

     “笨蛋!”陸胖子啐了一口,雙手虛虛握著,做出拿箭的姿勢,朝著自己嘴裡刺下,然後噗的一聲假裝吐出鮮血,呸呸呸將口水吐在手上,眾人立刻明白過來。

     正因為箭矢不是從窗外射來的,而是被人拿在手裡刺死了歐陽將軍,歐陽鵬臨死噴吐的鮮血必然噴在箭桿和握箭桿的手上,血跡就把那人的手印留在了箭桿上面。這樣一來,行凶者就必須把箭桿上的血跡擦掉了,否則就算白癡也能看出那是一隻手握著箭矢,將它插進歐陽鵬嘴裡的。

     明白是明白了,可弟兄們,尤其是白霜華看到陸胖子吐了滿手口水,不禁大搖其頭,這傢伙也太齷齪了吧。

     牛大力卻被這一幕提醒了,立刻叫道:“秦長官,咱們趕緊到內衙各處搜搜,兇手作案的時間並不多,也許擦血蹟的布還沒扔掉。”

     嗯,好歹也算一條線索,秦林立刻命令官校弟兄前去搜尋。

     “憑什麼授我們的簽押房?”倪仲遠叫起來。

     湯可善也不善了,強詞奪理的道:“都是你一面之詞,也許鮮血正好沒有噴到雕翎箭呢?”

     經歷、鎮撫、千戶等大群中低級軍官卻只把雷暴看著,他是歐陽鵬的心腹,歐陽將軍已死,絳州衛便隱隱以他為首。雷暴不假思索的揮了揮手:“老倪,老湯,咱們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任他們搜吧!”

     倪、湯二人無話可說,只得聽憑牛大力率領錦衣官校,到各人簽押房裡頭搜檢。

     秦林笑笑,指了指箭桿:“湯指揮說我是一面之詞,倒也沒錯,所以我還是拿出更有力的證據來吧。巴特爾,把你的雕翎箭拿一支給我。”

     哲別化名巴特爾,他不知道秦林要做什麼,但半刻也沒猶豫,從地上箭壺裡取了一支箭,恭恭敬敬的遞給秦林——箭壺是被絳州衛士兵作為證據,一塊帶進指揮使司的。

     裝法醫工具的生牛皮包是馱在馬背上隨身攜帶的,陸遠志早已拿來了,秦林從中取出指紋刷和銀粉,小心細緻的在箭桿上刷起來。很快,哲別拿過的位置就顯出了指紋印跡。

     秦林舉著箭桿介紹:“人手指分泌油脂和汗液,凡是人手摸過的地方,就會留下指印,用金銀粉刷去,就能顯現出來。”

     這道理很容易懂,此時人們在文書契約上也是打手印,只是不懂指紋顯影的方法。

     秦林說著,就又走到歐陽鵬的屍身旁邊,用指紋刷在作為凶器的雕翎箭上來回輕刷,這一次的結果就不同了,箭桿箭尾沾上了一層薄薄的銀粉,卻始終沒有指紋顯示出來。

     這是箭桿被擦拭過的有力證據!開弓放箭,就要捏住箭桿,不可能不留下指紋!

     不過秦林做完之後,也輕輕嘆了口氣,如果箭桿不是被擦拭過,單憑指紋就能揪出真兇了吧……他的目光從四名堂上官和送茶親兵的身上輕輕滑過。

     “那可說不定。”孫有道比較狡猾,很快想到了唯一的破綻:“如果行刺者知道秦長官有讓指印顯出來的手段,放箭時戴手套或者用布墊著手,箭桿上照樣不會留下指印。”

     秦林嘿嘿一樂:“那血漬呢?你不會說歐陽將軍臨死時嘴裡噴吐的鮮血,也被兇手用布墊上,才沒有濺到箭桿吧?”

     孫有道沒話說了,惡狠狠的瞪著秦林,鼻子裡重重的哼了一聲。

     “孫老弟別生氣,此事和貴府商隊無關,下官可以做個見證。”倪仲遠點頭哈腰陪著笑,就算秦林名氣再大,又受頂頭上司麻貴推崇,可比起來少師府在他心中終究要重得多。

     湯可善也拍著胸脯:“恐怕還有韃虜意圖不軌,孫老弟商隊啟程時,下官派一隊精兵隨行護衛。”

     孫有道瞅著秦林冷笑,在山西想和少師府作對,那就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牛大力搜查完畢,頗為鬱悶的回來了,他什麼東西都沒有找到。

     秦林無奈的笑笑,看來對方下手很乾淨利落,不會讓自己抓住這麼明顯的紕漏,擦拭血蹟的布,以及兇手行凶時沾上歐陽鵬鮮血的衣服,恐怕早在第一時間就被送走了。

     “媽的,實在是太氣人了!”雷暴突然一拳頭擂在牆上,打得咚的一聲響,“將軍竟在指揮使司內衙被殺,傳揚出去我們還有臉見人嗎? ”

     剛才還起勁兒朝孫有道獻媚的倪仲遠、湯可善,這時候也垂下了頭,各自心頭打著算盤。指揮使竟然在本衛衙門裡頭被殺,他們這些堂上官也逃不了責任,恐怕前途都有點暗淡了,搞不好還要問罪。

     秦林眉頭一挑,看看雷暴是用的右手,有些好奇的問道:“雷指揮,你手不腫了?”

     白霜華低著頭吃吃暗笑,秦林這傢伙,哪壺不開提哪壺嘛。

     雷暴神色尷尬,被這麼個清清秀秀的“小兵”一指頭彈傷,實在夠丟臉的,就算對方是大內高手,也太那啥了吧。

     他訕笑道:“腫還是腫,沒有開始那麼疼了,虧得賀老弟的藥好,哦,他可是家傳醫術,治跌打損傷的一把好手呢。”

     陸遠志插口道:“秦哥和我也是出身蘄州李氏醫館呢,要算同行了,不知賀指揮……”

     賀昂很謙遜的道:“在下祖輩都是軍中醫官,到父親那輩才偶然掙得軍功轉為武官,些小醫術,不敢在李神醫弟子麵前獻醜。”

     秦林指了指鼻青臉腫的哲別等人:“麻煩賀指揮也替他們治治,現在看來,箭矢應該是被人握著刺進歐陽將軍嘴裡的,和這幾位蒙古商人沒多大關係了。”

     賀昂稍微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取出藥物,替哲別等人治療。

     不但哲別感激秦林,曉得內情的錦衣官校們都暗暗點頭,跟著秦長官就是不一樣,像這麼時時記掛著屬下的長官,實在是難得啊!

     秦林不僅是給哲別治傷,話裡話外還把他開脫出去,曹四一聽就跳起來,這不把少師府的謀劃打亂了嗎?

     他厲聲叫道:“你說不是就不是?歐陽鵬是個大活人,就能任憑別人把箭插到自己嘴裡?我看明明就是蒙古神射手趁他打呵欠時,一箭射到嘴裡的。”

     趁打呵欠時射進嘴裡,難度固然很高,但比起進屋刺殺似乎又不算什​​麼了,曹四說的倒也有幾道理,歐陽鵬一個大活人,豈能眼睜睜的看著兇手走進屋,把利箭插進自己嘴裡?

     雷暴眨巴眨巴眼睛,茫然道:“也是啊,歐陽將軍精通武藝,開兩石強弓,掄一柄四十八斤重的關刀,等閒十個八個人近不了身,誰能把箭插進他嘴裡?而且,而且將軍都來不及叫喊……”

     “難道是威德法王親自出手?”白霜華附在秦林耳邊低聲道,呵氣如蘭,吹得秦林耳朵癢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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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2 01:52:01
八七三章 唯一的可能

     秦林稍作思忖,便堅定的搖了搖頭:“指揮使司戒備森嚴,歐陽將軍也不是易與之輩,就算是威德法王也不能無聲無息的殺死他——換成是你,能做到嗎?”

     白霜華皺著秀眉想了想,終究沒有說什麼。

     指揮使司有一個總旗率五十名精兵巡邏護持,進得大門,還要穿過戒備森嚴的大堂、二堂,最後才能到內衙,光天化日之下秘密潛入,白霜華自問也很勉強。

     而且這室內的格局,也不像猝然間就能完成刺殺的,因為門離帥案還有一丈多的距離,任何人出現在門口,都會引起歐陽鵬的注意。此時就算刺客凌空飛撲,要越過帥案,把雕翎箭刺進歐陽鵬嘴裡,同時還不能讓他發出任何聲音,怕也不容易吧?

     潛入,刺殺,白霜華自問尚能做到,但要無聲無息的把箭插進歐陽鵬嘴裡,不驚動在另外幾間簽押房里辦公的雷、賀、倪、湯四位指揮,這​​就犯難了。

     “越往深想,越覺得是熟人作案。”秦林思忖著說道。

     白霜華怔了怔,不知道他是和自己說話,還是自言自語。

     秦林又摸著下巴,慢慢的說:“從噴濺到帥案的血跡,可以判定屍體的姿態並沒有移動過,也就是說歐陽鵬是坐在椅子上被害的,前面我們已經判定刺客是近身握箭進行刺殺,如果刺客驟然出現,歐陽鵬豈能不叫,豈能安安穩穩的繼續坐著?只有熟人作案,在他沒有警惕心的情況下突然出手,才能出其不意,把這位武藝很好的將軍殺死在椅子上!”

     白霜華聽到這裡,懷疑的目光便投向了那端茶的親兵,清冽的眸子裡寒光閃爍。

     可憐那親兵只是個燒茶服侍將軍的火頭軍,哪里當得起魔教教主逼視?和她眼神一觸,登時面色蠟黃,額角汗珠子大滴大滴往下滾,幾乎癱軟下去。

     虧得秦林稍作遲疑,便低聲道:“不是他,刺客要殺歐陽鵬,得繞到帥案後面、椅子旁邊,然後用手中利箭刺下去。這親兵只能把茶壺擱在桌上就要出去,他如果繞到案後,立刻就要引起歐陽鵬警覺。”

     秦林也是邊想邊說。到這裡心頭畢剝一跳,果然是那四位指揮嗎?也只有他們,可以藉談論公務之名,走到歐陽鵬身邊而不引起警覺,趁歐陽鵬不防暴起發難吧。

     可是,仍然有一些奇怪的地方,比如那本攤開擺好的兵書,比如歐陽鵬張開的嘴……

     秦林想了想,決定進行現場重建,他吩咐牛大力從隔壁雷暴的簽押房端了一把同樣的圈椅,就擺在帥案後面,歐陽鵬的屍身旁邊,然後自己坐了上去,與死屍並排而坐。

     “這位秦爺辦事,倒是不嫌晦氣。”軍官們低聲議論著,無形中又把他高看一眼。

     書架上兵書甚多,秦林取了一本,照之前那本一樣擺在書桌上,結果發現圈椅和帥案的高度很不合適,得弓著身子看書,姿勢不舒服,於是他又把書拿在手中捧著讀,手肘擱在圈椅的扶手上。

     “對呀,我家將軍就是這麼讀書的。”雷暴大聲叫道,對秦林非常佩服。

     秦林抬頭吩咐:“胖子,現在你假裝刺客,來刺殺我。”

     陸遠志鬼鬼祟祟躡手躡腳的走進來,手藏在背後,捏著一支雕翎箭,房門朝南,陽光照著他的影子在室內晃動,光影變幻極為顯眼。

     秦林笑著搖搖頭:“不對,我已經看見你了,刺客老兄——什麼人擅闖內衙?來人吶,與我拿下!”

     牛大力假裝一記擒拿,登時將陸遠志“拿下”。

     從頭再來。

     陸遠志這次將箭支藏在衣服裡,大步流星的走入,拱拱手:“將軍,卑職有要事相商。”

     秦林將兵書放回桌上,笑瞇瞇的看著他:“有何事,說來。”

     “啟稟將軍,圖門汗、董狐狸得了漢奸走私的軍械,兵勢復振,已盡起十萬控弦之士南下叩關……”陸遠志邊說邊走到秦林身邊。

     曹四和孫有道神色陰晴不定,心道這胖子明明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嘛,罷罷罷,且由得他,咱們現在爭辯,倒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曉得內情的白霜華、牛大力等人則竊笑不已,胖子罵的漢奸不是別人,恰是少師府老太爺、晉商魁首張允齡。

     此時陸遠誌已走到秦林身側,而秦林與他答話,也就始終看著他,陸遠志摸摸鼻子露出一副苦笑,意思是沒法下手。

     小眼睛眨巴眨巴,陸遠志總算有了點辦法,指著秦林身後牆壁掛著的兵要地圖,指點道:“將軍請看這裡,九邊防線,以大同府守備至關重要……”

     秦林扭頭去看,陸遠志便從懷中取出利箭作勢欲刺,秦林卻用眼角余光看見了:“大膽,你做什麼!”

     陸胖子愁眉苦臉,抱怨道:“秦哥,您早有準備,當然不行了,刺客殺歐陽將軍是有心算無心,也許他正看著地圖出神呢?”

     “那麼,頭這樣扭著,從這個角度,血跡也不會噴到桌上啊!而且歐陽將軍治軍頗嚴,如果有人指著地圖說話,他大概不會坐著吧,這麼扭著頭看身後,也挺難受的,更難以入迷,從而被刺客所趁了。”秦林眉頭緊皺,回過頭,重新坐實了身子。

     陸胖子一臉苦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真是為難得很。

     秦林也撓頭不迭,這起案子,死因、死亡時間都不存在什麼疑問,法醫技術幾乎沒有用武之地,就是案情古里古怪,連現場重建也屢屢受挫。

     “罷了,再仔細看看,也許屍體能告訴我們更多。”秦林說著,起身再次仔細的觀察屍體,還輕輕扳開屍體的下巴。

     屍僵還沒有發生,一扳就張開了嘴巴,頓時血腥氣息撲鼻而來,秦林渾若不覺,只管一個勁兒仔細觀察被鮮血灌滿的口腔。

     這有什麼好看的?陸遠志迷惑不解,利箭插口而死,死因上沒有疑問嘛。

     秦林突然神色凝重,朝陸遠志招了招手:“給我塊手帕。”

     陸遠志遞了塊手帕給他,秦林捏著手帕小心的擦拭著屍首的口腔,弄得滿手污血也不管不顧。

     “奇怪,嘴唇有不少划痕,但牙齒卻沒有撞掉幾顆,看起來像是張著嘴被插進去的,難道是趁他打呵欠時下的手?”

     秦林說罷,把沾滿血污的手帕丟掉,重新坐回了圈椅上面,然後長長的打了個呵欠:“啊哈~~”

     陸遠志稍微怔了怔,立刻拿著利箭作勢插落。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兇手假借談事情,站到歐陽鵬身邊,趁他打呵欠時將利箭插入口中致他死命,歐陽鵬利箭插口,當然沒法叫喊出聲!

     幾名蒙古武士都道聲僥倖,兇手特意將箭矢插進歐陽鵬嘴裡,恐怕就是想製造“被神箭手所殺”的假象吧。再加上哲別正好在同時間段出現在山丘上,凶器又是他所用的雕翎箭,真可謂鐵證如山。

     哲別臉上被塗了傷藥,沒好氣的道:“好凶狠的刺客,想用這種辦法來嫁禍我們,幸好他必須擦去箭桿上的血手印,結果被這位明察秋毫的秦長官識破!”

     “不對。”秦林臉上的笑容突然凝住,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如果是趁打呵欠下手,如果歐陽鵬很長時間不打呵欠,兇手就一直站在他身邊等待機會?沒有這個道理嘛!也許,我們想錯了……”

     正在高興的牛大力和陸遠志也傻了眼,秦林說的有理,兇手手握利箭站在歐陽鵬身邊,就等他打呵欠的機會再下手,想起來怎麼都覺得怪怪的。

     難道案發時,還有另外一種沒有考慮到的情形?秦林瞇著眼睛若有所思,片刻之後說:“尹先生,老遊,你們把昨天和歐陽將軍會面,到今天最後看到他的情況說一說。”

     尹賓商記憶力很好,回憶著昨天的情形:“我們昨天見到歐陽將軍,他非常高興,設宴招待我們,絳州衛鎮撫、經歷以上的軍官幾乎都在座,吃的是烤全羊,喝的杏花村酒……今天早晨,他親自在校場點兵操演,我見他摸了摸臉,就離開將台回了指揮使司衙門。”

     “他臉色有點不好看,好像很緊張的樣子,當時我還有點懷疑他……”遊七頓住不往下說了,他懷疑歐陽鵬並不敢與少師府為敵,現在看來卻是錯怪他了,只是這番話就不能當著眾軍官的面說出來。

     哦?秦林眉梢一揚,忽然之間哈哈大笑,朗聲道:“我知道誰是兇手了,也知道兇手殺死他的方法了。那個本該治病救人的傢伙,卻辜負了歐陽將軍的信任,用治病的手來做殺人的勾當,賀昂,你還裝沒事人嗎?我說的就是你!”

     曹四、孫有道大驚失色。

     賀昂正用左手在一名蒙古武士胳膊上刮擦著藥粉,聞言回過頭,眼神慌亂,嘶聲道:“你、你不要胡說!”

     秦林冷笑著,鋒利如刀的目光刺在他臉上:“狡辯是徒勞的,因為只有你能用這種方法殺死歐陽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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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四章 鎩羽而歸

     賀昂不敢和秦林對視,心虛的移開了目光,不知什麼時候,牛大力已冷笑著站到了他身後。

     倪仲遠、湯可善和眾位軍官,驚疑不定的目光齊刷刷投在賀昂臉上,雷暴睜大了眼睛,看看賀昂,又看看秦林,吼聲如雷:“誰,誰告訴我這他媽是怎麼回事兒?!”

     “牙痛。”秦林很平靜的告訴他:“昨晚吃羊肉,喝汾酒,歐陽將軍今晨起來就發了牙痛,他臉色有異並非緊張,而是牙疼難忍,用手摸臉也是這個緣故。”

     陸遠志點點頭:“烤羊肉性大熱,調料也是辛辣之物,又以烈酒相伴,在這三伏天食用極易引發風火牙痛。”

     其實還有一層陸遠志沒想到,秦林想到了卻沒說,心情緊張也增加了風火牙痛發作的機會。歐陽鵬下定決心要和少師府為敵,少師府勢力多大咱們心裡有數,他能不心情緊張嗎?加上宴會吃了大熱辛辣的烤羊肉,又喝了烈酒,牙疼劇烈發作實在不奇怪。

     遊七也明白過來,昨天歐陽鵬拍著胸脯把事情答應下來,表現得義薄雲天,結果今天早晨就臉色“緊張”,和他說話也不怎麼回答,還以為他朝三暮四變了主意,原來錯怪了他。

     唯獨雷暴怔了一怔,就大聲咆哮道:“胡說,咱們軍中兒郎皮糙肉厚,歐陽將軍更是鐵打的廝殺漢子,又不是身驕肉貴的小白臉!”

     “唉~~就是這種想法,讓歐陽將軍送了命。”秦林長嘆一聲,“否則,至少他不會死得這麼憋屈。”

     說罷秦林不理會又鼓著眼睛要嚷嚷的雷暴,重新跌坐回了圈椅上,捂著腮幫子皺了皺眉,言自語道:“哎呀不好,昨天吃多了烤羊肉,睡覺也沒睡好,風火牙痛發作起來,好生難受啊。可本官身為絳州衛指揮,鐵錚錚的漢子,自應為一軍錶率,豈能偶然牙痛就四處聲張叫苦?又不是閨閣裡的嬌小姐!罷了,暫且忍耐,待會兒悄悄去請大夫來看吧。”

     眾人立刻明白了,秦林這是裝的歐陽鵬。

     陸遠志眼睛一亮、刻拱手:“將軍,下官看您神色,莫非發了風火牙痛?牙疼不是病,疼起來真要命,下官祖傳醫術,或可對付一二呢。”

     這裡有祖傳醫術的只有一個人,陸遠志裝的誰不言自明,賀昂的臉色更白了。

     “那敢情好啊,不瞞老弟,這牙齒實在疼得厲害。”秦林面露喜色,張開嘴巴讓陸遠志檢查。

     陸遠志裝囓樣的檢查一番,正想去摸箭矢,卻見秦林還大睜眼睛看著自己,他撓了撓頭皮,虧得以前在醫館學習時見的多,自然而然的想起來,假作從懷中摸出什麼東西:“下官這藥粉乃冰片、麝香等數味藥調和而成,治療瘡癰腫痛有奇效,這就給將軍病牙吹上去,還請將軍閉上雙目,免得藥粉灑落迷了眼睛。”

     秦林果然依言閉上眼睛,嘴巴仍舊大張著,陸遠志滿臉獰笑,右手虛握作持箭狀,照著他嘴裡狠狠刺落!

     嘶~~眾人倒抽一口涼氣,縈繞心頭的難題至此迎刃而解,為什麼歐陽鵬輕易被刺,為什麼到死都沒有發出喊聲,原來他竟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偷襲的!

     說是治病救人的手,卻握著奪命的利箭!

     雷暴和眾位經歷、鎮撫、千戶百戶,全都朝著賀昂怒目而視,如果目光有溫度,賀昂早已被燒成焦炭。

     賀昂滿臉直冒虛汗,身體不由自主的癱軟下去,單看樣子就已經不打自招。

     “嘖嘖嘖,這一刺用了好大的力氣,把歐陽將軍從嘴到腦後刺了個對穿,要對付這樣一位勇猛的將軍,你必定會盡全力吧?”秦林低下頭,居高臨下看著賀昂那雙躲躲閃閃的眼睛:“所以,鎖定了目標之後,再回想你剛才替人敷藥時故意用了左手,我就更加肯定了,在你的右手掌緣還留著殺人的痕跡。”

     牛大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抓起了賀昂的右手,果然內側掌緣赫然留著幾枚齒印!

     這是他殺害歐陽鵬時,用力過猛,把手掌撞到受害者門牙上形成的!

     “賀昂,你、你瘋了,歐陽將軍待我等如何,你竟敢害他!?”雷暴忽的一下衝過來,掄著拳頭要揍賀昂,秦林趕緊使個眼色,讓幾名官校弟兄攔住他。

     賀昂已經失魂落魄,眼巴巴的看著孫有道和曹四。

     曹四急得不行,孫有道的慌張卻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他厲聲道:“萬沒想到,賀某人竟然殺害本衛上司,嫁禍咱們少師府商隊的客人,豈有此理!尊敬的巴特爾安達,孫某向你誠摯的道歉,至於賀昂,哼,你謀害本衛上司,必將自作自受,連家中妻兒老小都受你拖累,又是何苦來哉?”

     賀昂渾身一震,頓時面如死灰。

     孫有道話裡有話,哪裡是斥責他謀害上司,分明是以賀家老小的性命相威脅。

     不好!秦林聽到孫有道最後一句,立刻衝著牛大力叫道:“快,捉住他手腳,卸了他的下巴!”

     牛大力趕緊動手,孰料賀昂比他更快,嘴用力一咬,似乎咬破了什麼東西,接著就臉色變得青黑可怕,雙眼迅速的灰敗下去,轉眼就死於非命。

     啊?眾官校弟兄都大吃一驚,有人看了看白霜華,這等手段……

     魔教教主同樣秀眉微蹙,暗道這賀昂看起來窩窩囊囊的,沒想到死得倒是這麼乾脆利落,竟與聖教死士差不多了。

     牛大力羞慚滿面,衝著秦林跪下:“秦長官,屬下、屬下無能,致使人犯自盡而死,請長官責罰。”

     “罷了,不怪你。”秦林擺了擺手,臉色卻越發沉重。

     以前也捉拿過白蓮教要犯,錦衣官校曉得這些傢伙不要命,緝拿時都會嚴加提防,饒是如此,十個里頭也有四五個成功自盡。

     這個賀昂就不同了,一直表現得窩窩囊囊優柔寡斷,秦林自己也沒料到他竟會這麼乾脆的求死,何況牛大力和親兵弟兄呢?

     秦林固然不曾幻想單憑賀昂的口供就能扳倒少師府,但見他迅速自殺而死,心頭也頗覺警惕,因為從另一方面想,少師府的威力,竟能令賀昂這樣的人毫不猶豫的自盡,其勢力之大,手段之辣,由此可想而知。

     賀昂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沒有了呼吸,這傢伙治病的藥固然很靈,給他自己準備的毒藥也很靈驗。

     雷暴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看看自己手上被白霜華彈腫的傷處,在藥粉幫助下已沒有那麼腫痛了,治傷的人卻死於非命,心情實在萬般複雜。

     前因後果,似乎冥冥中早有註定,雷暴氣憤歐陽鵬被害,衝動之下手被白霜華彈腫,眾軍官都知道賀昂有藥能治療瘡癰腫痛,想到雷暴討要傷藥反而更容易引來注意,賀昂乾脆自己拿出來,然而從這一刻開始,也埋下了他罪行暴露的種子……

     雷暴回過神來,望著曹四和孫有道厲聲道:“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為什麼賀昂突然殺害我家將軍,還要嫁禍你們商隊的蒙古人,裡頭一定有問題!”

     倪仲遠、湯可善趕緊一左一右把他抱住:“哎呀呀,雷指揮不要發火,得罪了少師府非同小可!並且賀指揮殺害將軍,他自己也已抵命,和少師府有什麼關係?”

     曹四和孫有道對視一眼,兩人面露驕矜之色,現在賀昂已死,誰也不能奈何他倆。

     軍官們都眼巴巴的把秦林看著。

     秦林意興闌珊的揮揮手,“賀昂因圖謀晉升,設局殺害本衛上司,現罪行暴露,已畏罪自盡,你們就按這個,報給山西都司等各處衙門吧。”

     死無對證,賀昂以命相抵,這案子到此就查不下去了,再者,就算賀昂活著,憑他一面之詞也扳不倒張允齡,自從威德法王突然現身,秦林就知道張紫萱的計劃已經失敗。

     好在,找到行刺的真兇,總算替歐陽鵬報了一半的仇,而哲別等人也從被陷害的危局中脫身。

     哈哈哈,曹四的笑聲非常囂張,將袖子一甩,斜眼看著哲別:“巴特爾安達,是不是還要和我們北上大同啊?”

     “商隊還有生意要做,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們先走一步?秦長官,回見了。”孫有道奸笑著朝秦林拱拱手。

     秦林無可無不可,神色淡淡的。

     遊七深恨張四維,兀自不甘心:“姑爺,他們商隊那些麻包……”

     尹賓商把他扯了扯,搖了搖頭,既然對方安排下賀昂這齣戲,那些違禁武器怎麼可能還留在商隊裡面?

     牛大力氣不過,大步流星的走出去,扯開一隻麻包,是稻草,扯開又一隻麻包,還是稻草,一連扯開十幾隻,全是稻草。

     “這人得了失心瘋?”商隊伙計們指指點點竊笑不已。

     陸遠志揪住孫有道領口,怒道:“你們千里北上,就運百多車稻草?”

     “是啊,供應大同鎮的軍馬草料,”孫有道不慌不忙,等陸遠志鬆開手,還拍了拍衣服。

     “胖子,別鬧了!”秦林面無表情的朝外走去,兩隻拳頭緊緊握著:張四維,張允齡,你們別以為這樣就能困住老子,洗乾淨脖子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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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五章 不情之請

     秦林數年間南北馳騁,北定土默川,東招五峰海商,朝中長袖善舞縱橫捭闔,就連挨廷杖被貶官也是以退為進,唯獨在晉南張四維佈設的鐵桶陣裡,不折不扣碰了個大釘子。

     他該意氣委頓,還是暴跳如雷?尹賓商加意留心觀察他的舉動。

     剛剛走出絳州衛指揮使司,秦林就哈哈大笑,抱著哲別用力拍他的肩膀:“好個哲別,老子就怕張允齡那老王八朝伱們下黑手,還好,還好!”

     哲別感激涕零,秦林之所以漏夜趕來,也就是為了救他們幾條性命,只恨沒能弄翻張允齡老匹夫,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好說的?

     秦林又嘆道:“只可惜了歐陽鵬!陸遠志,替我記下來,待將來老子起復原官,須得替他討個大大的典卹,好生看顧他家小!”

     陸遠志大聲應諾,眾親兵校尉精神齊齊一振,自打乾了錦衣衛就是把腦袋別在褲襠上辦事,朝中爭鬥、廠衛傾軋、對付魔教、遠赴漠北遼東海外,這條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功成名就自可封妻蔭子,就算哪天運氣不好折了性命,有秦長官這般擔待,又怕它何來?腦袋掉了碗大個疤!

     略呈低落的士氣,頓時提振起來,所謂哀兵必勝,人人心氣兒比平常還越發高了三分。

     “操弄人心,此是梟雄之才。”尹賓商暗地裡罵了一句,很快又笑起來,低低的讚道:“真乃吾主也!”

     秦林一行來時揚鞭疾馳,去時信馬由韁,中間在還在司鹽城歇了一晚,領略了當年的繁華風物,嚐了此地有名的甑糕、羊肉泡饃和聞喜煮餅。第二天上午才不慌不忙的回到蒲州。

     可剛回到府中,秦林瞬間變得神色肅然,和迎上來的張紫萱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就率眾直入正廳。

     秦林目光一掃,沉聲道:“陸遠志,你市井中混得熟,領五個人到蒲津渡黃河浮橋左近,打聽少師府有沒有西去的商隊;牛大力,你也領五個人去威德法王講經說法的張家花園,小心問問有沒有紮論金頂寺弟子離開蒲州,注意不要露了風聲。”

     著啊!陸遠志一拍大腿,原來秦哥還盯著這一出呢!

     張允齡李代桃僵,將北行商隊運送的違禁兵器換成了稻草,那麼這些武器到底去了哪兒呢?聯想到威德法王恰好在此地,而扎論金頂寺白教也正要和黃教決一雌雄,答案已不言而喻。

     秦林嘿嘿冷笑,張允齡這老狐狸確實不簡單,殺害歐陽鵬為威懾,嫁禍哲別是報復,同時還有把自己拖在絳州衛,調虎離山的意思。他的違禁兵器是燙手的山芋,留在手上也不妥,終究還要送走,不往北那就往西了,好個一石三鳥之計,不過,未嘗沒有破綻……

     關中局面,張紫萱先使了一條計,張允齡立刻還以顏色,到第三個回合,那就輪到我秦林出手了,且看鹿死誰手!

     秦林分派定計之時,張紫萱把遊七和尹賓商叫到後堂,聽他們詳說經過。

     ……

     “……唉,事情就是這樣了。”遊七悻悻的說著,又把尹賓商盯了一眼,頗為不滿的道:“尹先生倒是自在,由著姑爺辛苦辦案,他躲在旁邊看戲。”

     尹賓商笑而不語,並不替自己辯解。

     張紫萱眸光微閃,一本正經的道:“遊七,你錯怪尹先生了,術業有專攻,他學的是兵家屠龍之術,破案才是秦兄的老本行,哪裡用得著他班門弄斧去獻醜呢?”

     尹賓商笑不出來了,眼前這位相府千金和秦林真是一對兒,損起人來啊,那可叫個厲害。

     遊七也忍俊不禁,任憑姓尹的學什麼屠龍之術,終究跳不出秦長官和小姐的掌心。

     張紫萱又道:“不過,眼下局面該當如何措置,尹先生就當仁不讓了。張四維張允齡盤根錯節,王崇古王家、楊博楊家、馬自強馬家互通聲氣,隱隱鐵板一塊,秦兄此舉能不能打破局面?還請尹先生明言。”

     尹賓商低著頭想了想,在張紫萱和遊七的注視下,良久才苦笑道:“傷少師府易,拔少師府難。”

     張紫萱雙眸深處精光閃爍,沉聲逼問:“如何才能一舉破局?”

     尹賓商將牙齒一咬,這也是個狠角色,當即厲聲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張紫萱笑了,聰明如她,當然知道該怎麼做。

     ……

     白霜華回到蒲州,就總感覺怪怪的,就連服侍自己的拮芳、採萍兩個侍女,眼神兒似乎也帶著點兒詭異,叫她心頭亂得很。

     仔細想想,教主姐姐不得不承認,是因為張紫萱的到來,人家是秦林正兒八經的妻子,住在這裡名正言順,自己跟著秦林,又算什麼呢?

     “本教主是為了聖教復興大業,是為了再舉義旗、割據東南!”白霜華這樣告訴自己。

     可不知怎的,就是渾身不自在,好像心虛得很,難道我……

     統率數十萬教徒,縱橫大江南北,被朝廷視為頭號欽犯逆匪的魔教教主,並不懂這意味著什麼,只是朦朦朧朧的有那麼點意思,就不敢再往深了想,唯覺心中亂如麻。

     “小姐。”拮芳在屋外輕聲呼喚:“夫人請小姐過去一敘。”

     自從張紫萱抵達,兩個侍女就分得很清楚,一個是小姐,一個是夫人,名分很重要呢。

     拮芳嘴角含笑,採萍眼角眉梢也帶著點兒幸災樂禍的味道,這些天可被小姐“壓迫”得狠了,且看看正牌夫人那裡,會不會有一場龍爭虎鬥?

     白霜華聽了一驚,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和張紫萱單獨見過面呢,她從床上站起來,呆了半柱香的時間,這才咬了咬嘴唇:她是相府千金,我也是聖教教主,難道還怕了她?

     教主姐姐大步流星的從房間裡走出,雄赳赳氣昂昂的去見張紫萱。

     “白姐姐請坐,小妹這廂有禮了。”相府千金非常溫婉和藹的福了一福。

     白霜華反倒鬧了個手忙腳亂,手不是手,腳不是腳,教眾都是參拜她,道聲眾兄弟姐妹請起就罷了,從來不會道萬福的,只好叉手叉腳的回個禮,紅著臉道:“不知夫人請我前來,有何吩咐?”

     張紫萱粉面含笑,柔聲道:“早知白姐姐威風八面,小妹好生仰慕,拙夫被貶出京,頗有些仇家意圖不軌。本來小妹很是提心吊膽,聞得姐姐在他身邊,立刻放了十萬個心。”

     白霜華大窘,鎮水觀音庵、十剎海五峰海商駐地、龍游石窟地底,一樁樁事情夠她心虛的,便把張紫萱的話會錯了意,好在她為人霽月光風,胸襟磊落頗有氣概,稍微頓了頓反而不臉紅了,正色道:“請夫人放心,本教主與尊夫同行,只為聖教江山社稷,並無它念。想必夫人也知道,賭約一是東南沿海起事,二是白玉蓮花,這兩樣對聖教都極為重要。”

     張紫萱知道白霜華想岔了,不過有些話過早點破反而更尷尬,她也不忙著說破,微笑道:“如果是白玉蓮花,姐姐倒不必苦等了,小妹做主送與姐姐吧。”

     纖掌一翻,托著朵溫潤瑩白的白玉蓮花,正是白蓮教兩大聖物之一!

     “白玉蓮花怎麼在你這裡!”白霜華又驚又喜,一句話脫口而出,轉念才想到張紫萱與秦林是夫妻,只要秦林有的,她哪樣拿不到?

     想到這裡,她心底便隱隱約約有些酸意,秦林將白玉蓮花藏起來,就是不給自己,張紫萱卻輕易就拿到了……卻不曾想彼時雙方敵對,秦林怎麼肯把如此重要的東西平白交出來?

     張紫萱抿著嘴兒吃吃一笑,將白玉蓮花放在白霜華手心,看著她的雙眼,誠懇的道:“小妹只有一個不情之請……”

     “好,既然白玉蓮花到手,本教主也沒必要留在尊夫身邊了,教中也有不少要事等著辦呢!等一年之期到了,再請尊夫履行賭約,和聖教共舉義旗,那時還望夫人不要從中作梗。”白霜華很大氣的說,別人都把白玉蓮花拿出來了,再厚著臉皮賴在秦林身邊,她可做不出來。

     因為對方是偽朝丞相張居正的女兒,白霜華覺得她肯定會阻止秦林參與起義,所以先把話說定。

     白姐姐,伱可誤會小妹了呀!我可不准備逼伱離開秦林,也沒想阻止起事,恰恰相反……

     張紫萱笑著搖搖頭:“錯啦,錯啦,其實小妹想請姐姐去做的事情,對伱和拙夫的賭約恐怕是有些不公平,但卻對貴教不無好處,請附耳過來,聽小妹一言。”

     白霜華一怔,果真附耳過去聽她低語,越聽臉色越是陰晴不定,最後霍的站起來,看著張紫萱的目光中既有詫異,也有不加掩飾的欣賞:“果然相府千金,深得張太師真傳,以前本教主小看你了!”

     張紫萱深邃的眸子,連魔教教主也有些看不透。

     有些事情,秦林不屑去做,不能去做,不便去做,經歷了父親死後聲名被污,兄長被逼自盡,險些抄家滅族的張紫萱,卻沒有那麼多顧慮……

     殊不知,躲在不遠處聽牆根的拮芳和採萍,聽到了只言片語,完全往歪處理解了,兩女滿臉的八卦表情:哇哈哈,看樣子小姐和夫人談攏了,秦長官坐享齊人之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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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六章 置身險地而自安

     一名挎著雞蛋叫賣的小販,不停在秦林宅院外面走來走去,半天也沒見他賣出去一隻雞蛋,因為哪個不識趣的傢伙真的去買,就會被他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半死。

     兩名壯漢坐在麵攤的小板凳上,眼睛時不時往宅院的大門瞟過,不知道坐了多久,他們桌上擺的麵早已變成了稀糊。

     後牆外的巷子裡,賣蒸糕的大郎有一搭沒一搭的叫著,渾然不顧籮筐里的蒸糕涼透之後硬得像石頭……

     秦林住的這處宅院外面,或明或暗有無數雙眼睛緊緊盯著,這些眼睛裡射出的光,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飛鳥難越的網,要把秦林牢牢的罩在網中,死死的困在蒲州。

     “弟兄們盯住,姓陸的、姓牛的回來了!”隨著校尉弟兄回到府中,這張網很快有了反應。

     陸遠志、牛大力分別打探到了消息,正如秦林所料,就在昨天傍晚一支打著少師府官銜燈籠的商隊,逶迤過了蒲津渡黃河浮橋,往西邊八百里秦川去了。而威德法王設帳講經的張家花園,從昨天下午開始就沒有了駕下大弟子額朝尼瑪的影兒。

     秦林嘿嘿冷笑,張允齡想調虎離山,可絳州衛區區一個命案,可拖不了我多久,這時候還來得及!回程路上故意放慢腳步,便是故意放商隊離開蒲州的鐵桶陣,到了黃河對岸的陝西地界,老子的機會總要多得多!

     眾人齊聚廳上,人人心口憋著股子悶氣。只等著秦林一聲令下。

     秦林目光掃了一圈,最後與張紫萱四目交投,稍有遲疑之色:張紫萱不能騎馬上陣,只能留在蒲州。可目前自己麾下只有牛大力、陸遠志和十名親兵校尉,哲別為首的六個蒙古神箭手,要去對付張家幾百護衛的商隊,還有額朝尼瑪等高手坐鎮,自己的力量未免太單薄,如果帶走白霜華,足可為一強助,但誰留下來保護張紫萱呢?

     也許白霜華能召集教中高手,但那樣做就更為不妥了……

     心有靈犀一點通,張紫萱朗聲道:“此時此刻每一分力量都必須用在刀刃上,白姐姐和小妹這四名侍衛都隨秦兄辦事,我和遊七留下來。”

     秦林眉頭緊皺,實在不放心她獨自留在這龍潭虎穴,張允齡敢殺絳州衛指揮使。未嘗不敢做更狠的事情,早已發現自己這座宅院外頭​​,有不少來路不明的傢伙虎視眈眈……

     張紫萱微微一笑,清朗的雙眸神采奕奕:“王崇古與家父同朝為官,當年攜手做下好大事業,小妹這就去他府上拜訪,看看這位叔伯輩!”

     好計!尹賓商幾乎要擊節叫好,置之死地而後生,以世交故人之女大張旗鼓的去拜訪王崇古,看看這位當年的兵部尚書宣大總督,敢不敢置禮義廉恥於不顧,冒天下之大不韙,為士林清流所唾棄?

     秦林深深的看著張紫萱,良久之後忽然莞爾一笑:腹黑如此,真吾妻也!

     秦林一聲令下,眾人飛身上馬,他就帶著陸遠志、牛大力、尹賓商,帶著十位校尉弟兄、六名蒙古武士、四名相府侍衛,就這麼七拼八湊的二十來號人,去對付關中盤根錯節,朝中首輔大學士張四維,蒲州晉商魁首張允齡的少師府!

     二十餘騎打著呼哨著衝出府邸,驚得街道兩邊人仰馬翻,就在那些少師府暗哨眼線驚詫的目光裡。他們衝下了蒲坂,從鸛雀樓遺址旁邊縱馬疾馳,踏得蒲津渡黃河浮橋水花四濺,將滔滔黃河甩在身後,一路煙塵往陝西而去!

     ……

     “秦兄,馬到成功。”張紫萱目送秦林背影消失在遠處,笑著朝遊七點點頭,又對拮芳和採萍道一聲好自為之,然後輕輕理了理鬢邊青絲,整了整青布衣裙,從府邸正門昂然而出。

     嗯?門外正準備抽人回少師府報信的眼線,驚訝無比的看著門口,繼剛才的馬隊之後,又是一位明眸皓齒的小姐盛裝而出,身穿月白色刺繡碎花衣裙,如瀑的青絲挽著隨雲髻,珠花步搖上明珠生輝,襯得鵝蛋​​臉容光煥發,更顯出氣質優雅神韻高華。

     身邊遊七也拿出了當年相府管家的派頭,挺著大腹便便,穿墨綠團花直裰,足蹬粉底皂靴,看上去像個富貴人家的員外,卻在斜刺裡躬身引路。

     滿街人都驚呆了,這時候大戶人家小姐出行,要麼一乘香藤轎子,要麼藏在馬車裡頭,實在調皮些的要走路看市井風物,也改換成男裝,還有丫環僕人前呼後擁,像這樣自己走到街上的,真是聞所未聞。

     少師府安排的眼線們把舌頭一吐,不知道這位相府千金玩什麼花樣,卻見遊七朝一名閑漢招招手,幾塊碎銀子丟在地上,很有氣派的大聲道:“做過兵部尚書宣大總督的王老爺住在哪裡?頭前帶路!”

     這聲音夠大的,滿街往這邊看的人,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蒲州人誰不知道王崇古王大司馬?閑漢聽說是王老爺府上的貴客,忙不迭的撿起銀子,點頭哈腰在前面帶路。

     一群人跟在後頭看,嘴裡直說世道變了,來拜王大司馬的女客,居然自己在街上走,也不怕拋頭露面。

     “糟糕!”少師府的眼線們隱約猜到了點兒,可現在他們什麼都做不了,沿路不知多少人看著呢。

     蒲州城其實不大,就是一條蒲坂斜坡,王崇古府邸離秦林的宅院沒多遠,張紫萱、遊七主僕很快就到了王家大門口。

     王崇古久歷邊鎮,門口豎著旗槍,驕僕們也隱然有些軍人風範,可看到這主僕倆,頓時就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看氣度,那老僕顧盼生威,比他們家的老總管還要威風幾分;那小姐書卷氣息極濃,氣質高潔雅緻,把自家老太爺的幾個孫女兒都比了下去,卻不知是何方神聖?

     遊七捏著拜帖,一步三搖的走過去,拖著喉嚨叫道:“江陵故人之女,來世伯王大司馬!”

     江陵故人!這四字真有千鈞之重,王家驕僕們齊齊凜然,當先一位都管雙手接過帖子,恭恭敬敬捧了進去。

     門口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著那扇鑲滿銅鉚釘的退光漆大門,隱藏在人群中的少師府眼線,則用惡毒的眼神盯住主僕二人。

     遊七強作鎮定,高高的仰著頭顱,然而籠在寬大袖子裡的雙手已微微顫抖,唯有張紫萱豐神如玉,微笑依舊坦然自若,靜靜的等待著。

     吱吱嘎嘎的轉動中,大門豁然洞開。

     王崇古頭戴忠靖冠身穿燕服,身邊一位雞皮鶴髮的老婦便是他妻子,夫婦倆降階相迎,王崇古笑容滿面:“世侄女遠道而來,真真是意外之喜!”

     老太太摩挲著張紫萱的手,嘮嘮叨叨的道:“老身有幾年沒見這個侄女了,還念叨著張家近來有些坎坷,秦姑爺又貶了官,怕伱有個閃失,沒想到竟到了這裡……”

     張紫萱嫣然一笑,親親熱熱的扶著老太太,慧眸中靈光一閃,嘴角微微翹起:王崇古畢竟是王崇古,不是張允齡!

     王崇古將白須輕拂,臉上春風滿面,肚子裡卻也哭笑不得,張江陵這個女兒是什麼來意,他當然心頭嘹亮,從根子上說還是傾向於外甥張四維的,胳膊肘總不能朝外拐吧。可故交之女來府上拜會,張居正又是倒了霉的死老虎,如果閉門不納,蹲在府裡裝縮頭烏龜,他王崇古成了什麼人?豈不為天下所笑!豈不令士林中人齒冷!

     “罷了,一介女流之輩何足輕重,她既然光明正大的來拜,王某念在張江陵的那點香火情份,總要保她平安無事。否則說什麼九邊柱石,誇什麼中興重臣,連女流之輩都不如,那王某就一世英名付諸流水啦!”王崇古悻悻的想著。

     豈止英名盡喪,自打張紫萱出門之後挑明來拜王家那一刻開始,在蒲州期間的安危就著落在王崇古身上了,但凡出一點點意外,他這張老臉就算扔進了茅坑!連一個弱質孤女都護不住、容不下,他這個兵部尚書還有臉見人?

     門外監視張紫萱的少師府眼線頓時傻了眼,目瞪口呆的看著主僕倆被王崇古迎了進去,王家和張家乃是姻親,王崇古就是張允齡的妻兄,張四維的舅舅,難道他們還能衝進去搶人?

     張紫萱微笑著踏入王家,神情輕鬆自如,哪怕這蒲州是張允齡張四維經營的龍潭虎穴,她也應付裕如,竟爾孤身到了張四維舅舅家裡。

     “秦兄啊秦兄,小妹身處險地卻有若泰山之安,但願伱早傳捷報!”張紫萱心中默默祈禱著。

     ……

     蒲州對岸就是陝西同州地界,黃、洛、渭三河匯流,這裡就是八百里秦川的東方起點。

     渭河平原的官道上,少師府商隊正在全速前進,額朝尼瑪大喇嘛騎著白馬走在最前面,油光光的臉滿是得意,因為走過八百里秦川,轉入甘涼道,那就是青海地界了。

     遠處的樹林裡,知了叫得正歡,秦林正用平靜的目光打量著這支商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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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2:05:51
八七七章 恭候多時

     正午時分,三伏天的太陽辣的曬著,渭河北岸的官道上沒有一絲風,反倒是曬得滾燙的河水蒸上來,濕熱之氣散不開,叫人渾身汗津津的極為氣悶,活像被塞進了天地之間的一口大蒸籠。

     少師府商隊的把式、伙計們走得汗流浹背,連牛馬牲口都像在水里滾過似的,沒奈何吃了這碗飯,也只得硬著頭皮去頂毒日頭。畢竟這趟運的東西不是什麼好玩的,早一天送到,早一天把肩頭的擔兒交卸下來。

     可就苦了隨行的喇嘛們,在雪域高原哪裡見過這般炎熱的天氣?頂著火紅的日頭趕路,烤得他們張開嘴直喘粗氣,活像一條條筋疲力盡的藏獒。

     本來還得意洋洋的額朝尼瑪,這時候也沒精神了,一張臉被烤得冒油,官道兩邊光禿禿的,樹林都在十多丈外,沾不到半點樹蔭的涼意,反而是此起彼伏無間歇的蟬鳴,鬧得人越發心煩意亂。

     旁邊一名師弟,舉起寬大的僧袍袖擦了擦汗水,“大師兄,尋個陰涼地方歇歇腳吧,再這麼熬下去,咱們沒回雪域高原,倒要先上極樂西天。”

     儘管額朝尼瑪熱得受不了,遲疑半晌還是搖了搖頭:“不能停。丹增,法王交代過了,咱們曉行夜宿,儘早走甘涼道回大雪山……路上就忍忍吧,歇一歇不打緊,口裡憋著的氣一鬆下來,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起身啦!”

     額朝尼瑪抬出師父威德法王,眾師兄弟再不好說什麼了,只得耐住性熬下去。

     卻聽得前面商隊伙計發一聲喊,正不知有何變故,額朝尼瑪臉色微變,趕緊提著韁繩衝過去。

     原來官道旁邊有個瓜棚,幾個行腳商正圍著買瓜。那賣瓜的老農黧黑的一張臉,穿件土布褂,頭纏著粗布手巾,取了只碧綠的大西瓜,解手刀當中剖下去,真是拔出金佩刀,研破蒼玉瓶,千點紅櫻桃,一團黃水晶。

     行腳商捧起瓜就啃,綠的是瓜皮,紅的是瓜瓤,一口咬下去,甘甜的汁水順著嘴角往下淌。

     一名行腳商邊吃邊嘖嘖稱讚:“同州大西瓜冠絕關中,果然名不虛傳!”

     說什麼皮相虛妄,談什麼六根清淨,額朝尼瑪看到這一幕,參禪悟道的定力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情不自禁的舔了舔乾裂的嘴角。

     眾喇嘛是爭先恐後要去買西瓜吃。

     額朝尼瑪突然警覺起來,一聲斷喝,“且慢!”

     眾位師弟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大師兄又要抽什麼風。

     “當心瓜裡下了藥!”額朝尼瑪厲聲叫道。

     喇嘛們又熱又渴,哪裡耐得住?便是大師兄發話也顧不得了,紛紛指著幾個行腳商,七嘴八舌的嚷道:“如果下了藥,他們怎麼沒事兒?”

     “他們吃了沒事,咱們吃了就有事!”額朝尼瑪大聲說著,滿臉的自得:“伱們沒看過漢人的書,他們狡猾不過了,《水滸傳》上智取生辰綱,楊志就是著的這條道兒!”

     眾喇嘛頓時對大師兄高山仰止,連漢人的水滸傳都看過,這學問可了不起!既然書上說過的,想必不會錯了。

     且莫笑,中原文化博大精深,說書人講的尋常段,在偏遠蠻夷看來已是天方夜譚,努爾哈赤憑一本《三國演義》起家,額朝尼瑪又如何不能讀著《水滸傳》走江湖?

     賣瓜老農就忍不住了,將西瓜拍得嘭嘭響,叫道:“這位大師傅莫要亂猜疑,小老兒每年夏天都在這條道兒上賣瓜,誰不是認得我王公?瓜兒汁多水甜,遠近無不稱道,絕不會有什麼古怪。”

     豈獨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王公也誇自家的瓜,還拿起一片瓜啃了幾口,大聲道:“哪裡有什麼?大師傅,伱看。”

     幾個行腳商也替王公說話,紛紛贊瓜好。

     額朝尼瑪嘿嘿冷笑,喇嘛行事飛揚跋扈,在別處早把這賣瓜老漢打個稀爛了,但這時商隊裡擔著潑天的干系,他也不敢造次,只是睜著一雙怪眼,望著老漢嘿嘿冷笑,心說不管伱怎麼胡吹,佛爺我就是不上當。

     “咱們走,不要耽擱了日程!”額朝尼瑪兇巴巴的催促著,硬是勒逼著師兄弟和商隊伙計,不准他們買瓜來吃。

     ……

     又走得兩三里,瓜棚已遠遠甩在身後,沒看見倒也罷了,看見瓜棚卻吃不到西瓜,喇嘛們只覺喉嚨裡又乾又疼,時不時還扭過脖往瓜棚那邊張望,滿臉的戀戀不捨。

     正在這時候,前面一輛太平車​​兒被騾拉著,咕嚕咕嚕的趕過來,車兒滿載著碧綠的大西瓜,一個精壯漢頭戴草帽,執著小鞭兒趕那騾。

     又是大西瓜!喇嘛們頭皮被曬得冒煙,看到西瓜就直流口水,可扎論金頂寺大師兄威權極重,既然額朝尼瑪不准他們吃,也就只能舔舔乾燥的嘴唇。

     孰料額朝尼瑪哈哈一笑,抖著韁繩打馬上去,喝道:“兀那漢,西瓜賣不賣?佛爺爺買些解渴!”

     漢抬起頭,滿臉遲疑,打著關中腔說:“佛爺,額這瓜係不賣滴,都是額們村地裡剛摘下來滴,拖到同州市集上賣哩。”

     可不是嘛,那些瓜兒青翠欲滴,上投還帶這瓜藤綠葉,明明就是剛從地裡摘下來的。

     額朝尼瑪跳下馬,伸掌一撥就把漢推到在地,捧起瓜砸開,滿眼盡是鮮紅的瓜瓤,甘甜氣息撲鼻而來。

     “哈哈,這瓜好,師弟們都來吃!”額朝尼瑪帶頭啃起了西瓜。

     喇嘛們大喜,爭先恐後的啃西瓜,也有人吃了幾口,問道:“大師兄,怎麼這個瓜就能吃呢?”

     額朝尼瑪得意非凡,自信滿滿的道:“瓜棚裡的瓜搞不好是設下的圈套,這路上運的瓜就不同了,他怎麼知道我們要搶這瓜吃?西瓜斷然沒有問題。”

     喇嘛們頓時諛詞如潮,一邊啃西瓜,一邊稱讚大師兄是領悟了大智慧大​​圓通的高僧,不愧為扎論金頂寺二代弟之首。

     “你們、伱們這群壞喇嘛,搶額的西瓜!”趕車漢拍拍灰土站起來,一副窩囊相。

     幾個西瓜值得多少?額朝尼瑪本沒準備搶瓜,給點碎銀就罷了,但喇嘛們橫行霸道慣了,見這漢受屈,反而捲起袖作勢欲打。

     “哎呀,你們還要打人!”漢雙手抱頭,一溜煙​​的跑掉,連太平車兒都不要了。

     眾喇嘛哈哈大笑,正在啃西瓜的額朝尼瑪卻停下了,看著那漢的背影發楞。

     忽然一名喇嘛叫起來:“不好,我頭昏腦脹,想是中暑了?”

     又一名喇嘛也天旋地轉,兩隻腳立不住,身偏偏倒倒往地上摔:“怎、怎麼回事?!”

     瓜裡有毒!額朝尼瑪砰的一下將西瓜摔在地上,額角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

     倒也,倒也!秦林哈哈大笑,手搖折扇,從離官道不遠的樹林走出來,左邊白霜華,右邊尹賓商。

     “尹先生聲東擊西之計,果然妙用無窮啊!”秦林撫掌讚道。

     尹賓商遜謝道:“所謂聲東擊西,乃敵志亂萃,不虞,坤下兌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此是先賢妙計,尹某信手施為,不敢居功,又多賴白教主仙藥妙用,方能一舉奏效。”

     白霜華冷冰冰的嗯了一聲,叫尹賓商討個沒趣,只有秦林和她說話,能多答兩句。

     恰恰那老漢賣的西瓜沒有下藥,太平車兒運的瓜卻在瓜皮上塗了白蓮教的秘藥,官道上驟然見個賣瓜的棚,額朝尼瑪要是分毫沒有疑心,他脖上頂的一定不是腦袋是西瓜。

     等喇嘛們路過了瓜棚,被鉤起了饞蟲,卻半片也吃不到口,正在焦渴之時,看到路上運的瓜,自作聰明的額朝尼瑪會怎麼做,也就不言而喻了。

     喇嘛們捧著西瓜亂啃,汁水沾了滿手,瓜皮的藥也沾得到處都是,就這樣還有人吮指頭呢,那魔教秘藥還能不生效?

     額朝尼瑪掙扎著待要上前,偏偏兩條腿軟得像麵條,氣喘如牛,卻動不得分毫。

     其餘的師弟們功力還不如他,光景就不堪了,一個個軟癱在地不省人事,嘴裡吐出白沫,活像螃蟹吐泡。

     “你們、你們要做什麼?咱可是蒲州少師府的商隊!”見喇嘛們倒霉,商隊裡一名管事模樣的人叫起來。

     剛喇嘛老爺搶著吃西瓜,商隊伙計卻沒那口福,一個個乾咽唾沫,沒想到喇嘛全都放翻,他們到現在還能直挺挺的站著,也算禍福相依吧。

     秦林將折扇啪的一收,厲聲喝道:“蒲州張允齡結交外藩走私軍器罪在不赦,秦某奉旨到山西辦事,一舉破獲此案,只問首惡、脅從不論,膽敢抗拒者格殺勿論!”

     尹賓商也遙遙一指,大聲指揮:“牛千戶,率眾從東頭斷他們後路,陸千戶,側面迂迴包抄……”

     話音剛落,離官道​​十幾丈的林裡頭就蹄聲如雷,不少穿飛魚服的緹騎來回奔馳,煙塵沖天而起,影影綽綽不知多少兵馬!

     商隊伙計盡皆膽落,茫然不知所措。

     正在緊要關頭,忽然一個老伙計將頭頂草帽掀開,雪白的眉毛底下雙目精光四射,朗聲笑道:“秦施主,貧僧在此恭候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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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2:06:12
八七八章 逃遁

     扎論金頂寺威德法王!

     不好!尹賓商大吃一驚,既然法王在這裡現身,蒲州府張家花園設帳講經,重重法帳之後的那位,定然是個西貝貨。

     白霜華粉面霜寒,眼神中冰與火交相激盪,默運白蓮朝日神功,一襲藕荷色長衫無風自動。

     唯獨秦林並不怎麼吃驚,這廝還笑嘻嘻的打招呼:“你好啊,威德法王,好久沒見,你都瘦了一圈,敢是被黃教折騰得吃不香睡不著?”

     威德法王一代宗師,氣度自然是不缺的,唯獨聽不得黃教二字,哇呀一聲大叫:“秦施主信口雌黃,莫謂佛爺爺沒有除魔衛道的神通!”

     他雙臂一振往前飛撲,寬大僧袍下的身形雖然乾瘦,兇烈之氣卻如同洪荒巨獸,所過之處眾皆退避,連騾馬牲口也口吐白沫,紛紛跪倒了前蹄!

     與此同時,商隊中暗藏的精銳護衛齊刷刷取出強弓勁弩、鋒銳刀劍,朝官道旁的樹林迫去!

     見威德法王來勢洶洶,尹賓商頗有自知之明,一記賴驢打滾躲了開去。

     秦林深吸一口氣,就要和威德法王搭話,卻被白霜華朝他肩膀一推:“你先走,我來收拾老禿驢!”

     一股大力湧來,秦林身不由己的滾在了路邊草叢中,只見白霜華雙足一踏,地面塵土飛揚,已然拔地而起。

     威德法王急沖而至,雙掌挾風雷之勢平平推出,真個有金剛伏魔的威勢。白霜華凌空下擊,裙袂飄飛身姿出塵。宛如敦煌飛天,又好似洛神凌波,兩人頃刻間便鬥了數招。

     威德法王使密宗大手印、金剛印、光明印、菩提印、轉輪印一記記回環拍擊,勢道沉雄有劈山傾海之威。白霜華使魔教白蓮朝日神功,往生式、勝式、獨尊式,變化繁複,往往變招之間異軍突起。一個是威震雪域高原的密宗法王,一個是中原武林聞之色變的魔教教主,正好鬥了個旗鼓相當。

     當世兩大絕頂高手全力拼鬥,掌風呼嘯凜冽之極,秦林在兩丈外尚且被刮得臉上生疼。勁風是逼住口鼻,連半個字也叫不出來。

     餵、餵,你們倒是打得熱鬧,可情形和我預想的好像有點不對頭啊,我說,能不能暫時停一下?

     兩大高手各以震古爍今的絕世神功傾力火拼,唯獨秦林斜躺在兩丈外的草地上沒法起身,這廝無可奈何的大皺眉頭。你說英雄救美吧,偏偏是咱們秦長官“柔弱無依”的躺著,仙姿翩翩的白大教主禦敵激戰,貌似有點搞反了……

     ……

     韓信能忍胯下之辱,尹賓商也有先賢遺風,加之本來就不是威德法王的首要目標,一記賴驢打滾在地上像石軲轆似的,連滾帶爬竟順利滾到了七八丈外,爬起來就扯著喉嚨呼喝:“老陸、老牛利用樹林纏住他們!”

     商隊裡面也有人叫道:“衝進去,殺光狗崽!”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哲別抄起一枝雕翎箭,頑羊角弓扯得好似滿月,箭去如流星自天外飛墜,那護衛首領正在叫喊,一溜儿寒光直沒入他喉頭,竟將頸椎帶得往後彎折,整個人仰天便倒!

     六名蒙古武士俱是土默特部萬里挑一的射雕兒,六箭齊發頃刻間奪走六條性命,商隊護衛雖眾,氣勢也為之所奪!

     “衝上去,衝上去!和他們拼了!”商隊另一名護衛首領高聲叫著,眾護衛也紅了眼,不要命的往林中猛衝。

     “殺!”退入樹林的尹賓商斜斜一指,正好把握住對方剛剛衝入樹林,心神稍有擾亂的瞬間。

     四位相府衛士當即舉刀殺出,他們也是當年戚繼光從邊軍中挑出的敢死之士,送在太師首輔張居正身邊效力。此時發一聲喊,衝進剛剛踏入樹林的商隊護衛之中,恰似虎入羊群,砍瓜切菜般浴血衝殺!

     終究衛士人少,很就被困在了人群之中,左沖右突不得潰圍,形勢漸危。

     “咱們上吧!”陸遠志和牛大力躍躍欲試。

     “不!”尹賓商眼神清冷,大聲道:“商隊護衛不過烏合之眾,衝殺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咱們再等等!”

     四位相府衛士虎吼連連,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被十餘倍的敵人團團圍住,兀自背靠背死戰不休,頃刻間身被數十創,敵人的血、自己的血,染得渾身好似血葫蘆,虧得他們穿了邊軍的鐵葉甲,尋常刀劍砍中了也入肉不深,這支撐著沒有倒下。

     商隊護衛雖是江湖好漢,哪裡見過這等戰陣上場面?心氣兒就遠不如屍山血海滾出來的邊軍精銳了,人人驚心,個個膽寒,嘴裡叫得厲害,卻沒幾個敢拼命向前,何況蒙古武士射出的雕翎箭又準又毒,稍不注意就被帶走幾條性命。

     饒是陸遠志平時多嘴多舌嬉皮笑臉,這時候也紅了眼:“尹先生,讓我們上吧!”

     尹賓商點點頭,卻沒指向相府衛士被圍的位置,而是往東面一指:“再加入戰團也只是個纏鬥的局面,趁敵軍氣勢已衰,抄他們後路! ”

     陸遠志、牛大力領著十名錦衣弟兄,策馬就朝東面兜過去,一路上忍住就是沒動手,等抄到了東面,十幾支掣電槍將出來,就是一輪彈雨兜頭潑過去!

     商隊護衛登時就被打懵了,看見後路也有緹騎出現,個個心如擂鼓,拿刀掄劍的手就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

     尹賓商又叫道:“哲別,棄弓用刀!”

     哲別為首的六名武士,將弓箭一扔,齊刷刷抽出厚重的大汗彎刀,哇呀亂叫著橫衝直撞!蒙古武士的嗜血本能,讓他們的眼睛充血變紅,咧開的嘴巴里露出撕咬生肉的鋒利牙齒,面容猙獰可怖!

     此時去俺答入寇不過二十年,張允齡旗下商隊私通塞外,深知這些馬背民族的可怕,只見箭矢射來他們還能頂一頂,待看見對方舉刀猛衝,神情兇暴可怕宛如野獸,登時就寒了心魄,亂糟糟的叫道:“韃子來了,韃子來了!”

     ……

     正與白蓮教主激鬥的威德法王,臉上青氣一閃,忽然神色鄭重,雙手在胸口畫圈,金剛印,光明印,智慧印,菩提印,萬法印,轉輪印,頃刻間連施六種大手印。

     六道輪迴,密宗高功法!

     白霜華瞳孔一下縮緊,不惜燃燒丹田本命真氣,將全身功力提到十二成。

     哪知威德法王傾力一擊沒有擊向白霜華,卻在中途拐了個彎兒,雙掌交錯,獰笑著拍向秦林頭頂!

     我草!秦林很想破口大罵,卻被六道輪迴威猛之極的掌風逼得半個字也說不出來,這廝欲哭無淚啊:你們就不能停一停,聽我囫圇說幾句話?

     秦林眼中,威德法王的獰笑是那麼的可惡,僅僅掌風已有雪山崩塌天河倒瀉之勢,如若擊中,結局簡直不堪設想……

     威德法王咬牙切齒,雙掌傾盡全力平平推出,本來想活捉秦林和白霜華,揭破他和魔教教主勾結的罪行,將他打入萬劫不復之地,現在看來沒有機會,只能一掌擊斃了。

     也罷,只要殺了秦林,張允齡、張四維都將引為奧援,此次中原之行便事半功倍,白教昌大有期,黃教覆滅在即。我威德法王勢必成中興白教的一代聖明啊,受萬眾頂禮膜拜,得證阿羅漢,不,菩薩果位……

     悶聲巨震,勁風向四面八方橫掃,來勢洶洶的六道輪迴,突然在中途勢頭受挫,因為白霜華瑩白如玉的雙掌交錯,將威德法王勢在必得的一擊死死封住!

     你!威德法王瞋目,一聲金剛怒吼,白霜華口中頓時一股血泉噴出,冰與火交織的雙眸,頃刻間黯淡下去。

     白霜華內功稍遜,以精妙招式和威德法王堪堪扯平,此時要救護秦林,不得不硬接硬架,又是中途變招猝不及防,十成內功只用到七成,哪里當得起威德法王十二成勁力的狂猛一擊?

     你這是何苦?威德法王不敢置信,魔教教主竟會為了救別人,不惜大損功力

     老禿驢!秦林目呲欲裂,趁著威德法王掌風被白霜華暫時封住,終於從腰間拔出掣電槍,朝著老禿驢的眉間一槍放出。

     威德法王腦袋一偏讓開彈,掌勢不得不稍有凝滯,白霜華掌力一吐,借勢往後飛退,一把抄起秦林,拔地而起飛上樹梢,身形如天鵝展翅,踏著樹枝御風而行。

     此時尹賓商指揮若定,已將商隊護衛打得滿地找牙,威德法王本要追上去,終究丟不下弟們,只得轉身回援。

     當世第一等的大高手加入,戰局立刻轉變,尹賓商拿得起放得下,立刻三十六計走為上,率眾弟兄退入密林,緩緩遠去。

     威德法王也不及去追,只顧著將軟倒的弟一一救起。

     “師父,咱們、咱們怎麼辦?”額朝尼瑪悻悻的問道。

     威德法王牙齒狠狠一咬,完成和張允齡的約定,只能通過一種途徑,那就是捉到或者殺死秦林!

     ……

     這時候秦林已在十餘里外,被白霜華抱在懷中疾奔,耳邊呼呼風聲,鼻端傳來美人曇花般的體香,激鬥之後香汗淋漓,越發曖昧誘人。

     忽然濕濕熱熱的東西滴在了秦林唇邊,舔了舔味道腥咸,幾乎沉醉溫柔鄉的秦林猛然警醒,只見一顆顆血珠順著白霜華的嘴角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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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4 02:06:37
八七九章 逃亡

     同州境內,離渭水北岸官道十餘里的密林中,陸遠志、牛大力這些剛剛經歷了生死搏殺的好漢子,正斜倚在樹幹上好生歇息,錦衣弟兄人人疲累不堪,四名相府衛士也殺成了血葫蘆,鐵甲葉子的縫隙裡鮮血還沒凝固,有自己的血,更多的是敵人的血!

     這四名當年的邊軍精銳,披著雙層重甲浴血廝殺,托賴重甲之力刀劍入體不深,搏殺時又盡量避過了身體要害,也已身被數十創,剛剛脫離戰場就近乎虛脫,錦衣弟兄把他們放在馬背上馱了回來。

     唯獨哲別為的六個蒙古武士,戰鬥時拉了不知多少弓,又舉刀衝殺搶出四名衛士,現在仍挽弓持刀四下警戒,矮壯寬闊的身子彷彿永遠不知疲倦。

     一個錦衣官校舉著水囊咕嘟咕嘟猛灌,終於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這才注意到蒙古武士們至此還滴水未沾,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水囊遞過去:“哲別兄弟,喝點水吧。”

     儘管同在秦林麾下,但錦衣官校以前可不大瞧得起這夥“蒙古韃子”現在有過並肩浴血搏殺的經歷,自然與前有所不同。

     哲別看看乾癟下去的水囊,咧開嘴呵呵一笑:“安達,俺不渴,先盡著受傷的弟兄喝吧。俺們蒙古人習慣了飢寒,兩三天不吃不喝也熬得下來。”

     蒙古武士耐戰之力名不虛傳,他們習慣了草原上惡劣的生存環境,渴飲冰雪、飢餐生肉,晝夜驅馳不眠不休,都是尋常事爾。

     錦衣官校怔了怔,接著就一拳搗在哲別胸口,大笑道:“好你個牲口!你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

     尹賓商見狀暗暗點頭,眾官校以前跟著秦林北上歸化城,縱橫捭闔抵定北庭,言談間難免把蒙古武士看得輕了。其實蒙古武士稱雄塞外絕非幸致,至少這熬戰之力,就連邊軍精銳也多趕不上呢。

     土默特部控弦之士二十萬橫行塞外,如果為黃台吉所有,那可真是大明朝的心腹之患。秦林甘冒奇險出塞建功,將這強敵化為臂助,實乃不世之奇功。

     “尹先生,尹先生!”陸遠志的喊聲打斷了尹賓商的思緒,胖子剛剛緩了口氣,滿臉汗水都還沒幹,就一把抓住尹賓商的肩膀,連聲催道:“不能丟下秦哥!咱們快轉回去,找到秦哥才是正理!和老禿驢再打一場,他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

     牛大力也咬緊牙關,扶著鑌鐵蟠龍棍站起來,黝黑的棍身沾滿污血、腦漿和更多來路不明的粘稠液體,變成了可怖的紫黑色。

     說來也可憐,身處蒲州這鐵桶陣裡,秦林拼湊起來的區區二十來號戰力,既有自己的錦衣弟兄,也有張紫萱帶來的相府侍衛、哲別為的蒙古武士,互不統屬,只認秦林一人,因此他嚴令眾人在自己缺席的情況下,必須服從尹賓商指揮。

     尹賓商想了想,卻是緩慢而堅定的搖了搖頭:“不能回去,回去就是重履險地,咱們已失了先機,憑這票人馬沒法和他們硬碰……”

     你!陸遠志怒髮,胖臉上肌肉抽搐,一把將尹賓商夾脖子提了起來,唾沫星子直噴:“秦哥在那邊,威德老禿驢要殺他,你想害死秦哥?!胖爺宰了你!”

     “鬆手!雖只有二十餘人,亦是自成一軍,既蒙秦長官信重,​​授尹某指揮之權,尹某便是一軍主帥,你敢凌迫主帥,某就以軍法便宜行事!”尹賓商眼睛裡的寒光森冷可怖,迫得陸遠志氣勢為之所奪,口中呵呵喘息著,終究鬆手放開了他。

     尹賓商神色和緩了些,朝西面一指:“有白蓮教主同行,秦長官必能逃離險地,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回頭去白白送命,好讓威德法王專心追殺秦長官,而是要亂其心志,擾其行動,起到牽制的作用,策應秦長官順利脫身!”

     如何策應?陸遠志和牛大力都虛心領教。

     尹賓商從十名親兵校尉中挑出個形貌與秦林依稀有幾分相似的,吩咐他改扮成秦林模樣,然後眾人重新走上了官道,騎馬往東北面的同州治所奔去。

     這夥緹騎衣衫被鮮血浸透,幾乎人人帶傷,一路上呼嘯奔馳,不知被多少商旅行人看在眼中,各自納罕不已。

     陸遠志也知道尹賓商的做法是最正確的,但總忍不住頻頻回西顧,畢竟那邊才是秦林和白霜華逃走的方向啊!

     “尹先生。”陸遠志眼神裡帶著哀懇。

     “尹某料定秦長官平安無事,不僅是魔教教主在他身邊,而且看今日之情形,秦長官也另有所恃。”尹賓商看了看蒙古武士們在馬背上寬闊的背影,若有所思……

     ……

     尹賓商大處沒有料錯,可他畢竟不會武功,細處那就稍有不同了,現在不是秦林有事,而是白蓮教主有事。

     威風八面的魔教教主,就像柔若無依的弱質女子一樣軟軟伏在秦林的背上,從來如天鵝般驕傲昂揚的脖子,軟軟的耷拉到他肩頭,冷豔的面龐變得蒼白,那雙令無數江湖好漢心膽俱寒的雙眸,也逐漸黯淡下去。

     秦林雙手托著白霜華大腿,夏日炎熱衣裙單薄,就和肌膚相親無異,只覺所觸之處細嫩滑膩,白霜華胸前兩團軟玉溫香也緊貼著他的背脊,甚至能感覺到兩點櫻桃的觸感。

     可是秦林背著個活色生香冰山美人,心中卻絲毫沒有褻瀆之意,而是焦急萬分,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密林中穿行。白霜華的傷勢看起來實在太嚴重了,嚴重得讓他心驚肉跳,恨不能以身代之……

     剛才白霜華舍生忘死替秦林擋下那一掌,已經身受內傷,抱著他飛馳遠遁逃離威德法王追擊,更是透支二十餘年性命交修的本元,秦林不是傻子,當然知道她這樣做,絕不僅僅是為了履行賭約。

     身後遙遙傳來呼喊聲:“老太爺說了,反賊秦林勾結魔教教主,擒獲其一賞銀萬兩,一起拿獲金錢美人官位任挑!”

     “緊緊咬住,不要走了反賊!”

     “姓秦的,別跑啦,威德法王在此,你跑不掉的!”.

     威德法王並沒有沖在最前面,而是遠遠的輟在後頭,少師府商隊有一百多名護衛,額朝尼瑪為,十來個救醒的紮論金頂寺二代弟子,每人領著十名護衛撒開搜索,只要誰發現了秦林和白霜華,便以旗花火箭告警,威德法王便朝那個方向衝殺過去!

     此乃張網捕虎之計,威德法王果然有一套。

     秦林心思轉動極快,見對方追來的聲勢,就猜到了威德法王用意,恨恨的朝地上呸了一聲:草他姥姥的,威德老禿驢不知在哪兒,偏是這夥少師府的漢奸狗奴才跟在屁股後頭攆,算老子晦氣!

     聽到呼喝聲,他不但沒停步,反而加快了速度,負著白霜華在林間疾行。

     周易參同契只是讓秦林的體力比常人好些罷了,背著個人在密林里長途奔行,後面又有追兵,累得他劇烈的喘息,深一腳淺一腳踏著積年的枯枝敗葉疾行,不知多少次被樹根石塊絆倒,可每一次他寧願自己摔個嘴啃泥,也要顧著白霜華,不讓她磕著碰​​著。

     見白霜華有段時間沒出聲,秦林忽地心頭一緊,便轉過頭去看了看,只見她臻靠在自己肩頭,眼睛閉著,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似乎已經不省人事。

     秦林憂心如焚,連忙叫道:“教主姐姐,醒過來,快些醒過來!咱們去找醫生,老子不會讓你有事的!”

     “叫我霜華。”白霜華低低的答道,輕輕睜開的眼睛裡,沒有了冰與火的交織,而是濃濃的依戀,如冰山般冷漠的面龐,也帶著罕見的紅暈。

     其實她的傷勢沒有想像中嚴重,可伏在秦林的肩頭,只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柔弱無依,這麼依賴於他——藏在冰冷面具下面的,畢竟是一顆冰封二十多年的女兒心啊!

     “今天慘了,搞不好咱們要做對同命鴛鴦。”秦林見白霜華醒來,頓時眉花眼笑的打趣,甚至苦中作樂,捏了捏她細膩溫軟的大腿。

     白霜華卻側著頭,怔怔的把他看了看:“那樣也好。”

     喂喂,教主姐姐你不可能當真吧?秦林愁眉苦臉的,看看勢頭不好,趕緊轉移話題:“你的傷勢怎麼樣?”

     “沒想到威德老禿驢竟練成了六道輪迴”白霜華提到武功,頓時精神一振,恨恨的頗為不服,“你早把白玉蓮花交給我,練成白蓮朝日神功第九品蓮台,又何懼於他!聖教神功最為玄妙,現在只要找個地方運功療傷,我就能恢復過來……”

     說到這裡。白霜華就氣憤憤的頗為不甘,威德法王銜尾追擊,哪肯給她留下療傷恢復的時間?

     “那倒不一定,尹賓商那傢伙,應該會想想辦法的。”秦林雖然招攬此人的時間尚短,但他絕不懷疑張紫萱的眼光。

     不知不覺間,從身後傳來的呼喊聲漸漸低落下去,然後就越來越遠。

     秦林和白霜華不約而同的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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