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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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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7 01:31:31
九四零章 開始偵訊

     儲秀宮出了血案本已很不吉利,東廠偵辦人員進進出出也頗為攪鬧,萬曆說是留下來陪著鄭楨和朱常洵,其實帶著他們娘兒倆收拾收拾東西,暫時搬到翼坤宮去住,儲秀宮的宮女太監們自順公公以下全部被留了下來,配合秦林偵訊。

     主子們盡數離開,剩下的這些奴婢們惶惶然、淒淒然,原來還是寵冠六宮的鄭娘娘身邊人,無形中氣焰高熾,曾幾何時,變成了待罪的囚犯,生死係於一線之間。

     說來他們也是些可憐人,仗著主子權勢似可橫行一時,一旦失勢就什麼也不是,怪不得馮保、張誠、張鯨都把權勢看得比什麼都重。

     此時此刻,自順公公開始,所有太監宮女都心驚膽顫的望著秦林,不知這位以鋸頭挖腦、開胸驗肺聞名於世的東廠督主,究竟要如何炮製自己。

     秦林面色古井不波,招了招手:“順公公……”

     剛剛吐出三個字,那位鄭娘娘身邊的紅人就直接趴地上了,涕淚交流,腦袋碰得砰砰作響:“秦督主饒命,秦督主饒命,小順子實在冤枉,看在娘娘份上您老高抬貴手,小順子給您立生祠,四時八節香煙不斷……”

     其餘的太監宮女見此幕,越發臉色慘白得嚇人,連順公公尚且如此,輪到自己還能有個好嗎?

     也不怪順公公直接給嚇趴了,一旦牽涉到宮闈隱秘,處罰向來駭人聽聞,成祖永樂年間,為著一位寵妃之死,處死了將近三千名太監宮女,剝皮、炮烙等非刑叫人慘不忍睹!

     近的也有,就在嘉靖年間,因為取宮女天葵煉紅鉛,引出楊金英等女十餘名宮女,趁嘉靖帝睡覺時,用繩子套在他的頸部欲將其勒死,史稱壬寅宮變,涉事妃子和宮女被押赴西市凌遲,親屬盡受株連處斬。

     殷鑑在前,不由得太監宮女們不怕,更何況剛才親耳聽見陛下限令秦林一天之內偵破此案,那麼他在限令的逼迫之下,恐怕也會選擇嚴刑逼供。以盡快偵破此案吧!

     不僅是宮中奴婢,就連霍重樓、劉三刀也是這麼想的,兩人凶神惡煞的走上來,只要秦林一聲令下,便要鷹拿燕雀般抓住順公公,讓他嚐嚐東廠番役的手段。

     秦林見狀反而笑了起來,我有那麼可怕嗎?督主沒當上幾天,在這些太監宮女們眼中,已經是幕後大反派了……

     “小順子,你起來吧,其實本督只是想問問死者的情況。”秦林哭笑不得的說罷,又看了看霍重樓、劉三刀:“難道你們以為,本督就只剩下屈打成招的本事了?”

     霍重樓和劉三刀同時訕笑著退下兩步,陸遠志和牛大力都暗笑不迭,還是咱們跟著秦哥日子長些,曉得他的脾氣。

     秦林手腕狠辣、辦事果決,但偵辦案件的過程中,很少採取刑訊逼供,因為那樣取得的口供,其真實性很值得懷疑,甚至會把偵破方向引入歧途。只有對那些證據確鑿時仍然冥頑不靈的傢伙,秦林才會大刑侍候,讓他後悔為什麼不早點坦白。

     順公公不敢置信的抬起頭,看到秦林表情不像是戲弄自己,頓時如蒙大赦,又磕了兩個頭才站起來,也不像剛才那樣害怕得話都說不出了,斟酌著小心翼翼的道:“承蒙督主開恩,牟順必將結草銜環以報,督主所問,牟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說來可憐,牟順到現在仍把秦林沒有嚴刑拷打視為開恩,心中感激不盡,根本不相信是秦林本來就沒有屈打成招的想法。

     想想也是,任誰處在秦林的位置上,一天破不了案就要面臨陛下的雷霆之怒,恐怕都會採取最酷烈最直接的方法吧。

     秦林笑笑,懶得和牟順解釋什麼,把手往前一伸:“小順子,你先帶本督到案發現場去吧。”

     “哎呀,瞧小順子怎麼想的!”牟順以手加額,趕緊彎著腰在前面帶路。

     秦林抵達儲秀宮之後,到現在至少耽誤了兩炷香的時間,先是應付萬曆大發雷霆,接著李太后來了又走了,這才能夠專心辦案。不過也沒有別的辦法,皇宮大內的案子,要接到自己手裡,可沒別處那麼容易!

     牟順領著秦林繞過儲秀宮正殿,後面一進較為低矮的院落才是奴婢所居,太監住在東首,宮女住在西首,都是一長溜七間房子,坐北朝南的正屋則稍微像樣些,但比鄭楨母子居住的儲秀宮正殿又差得多了,是宮女太監們值殿的地方,相當於衙署,配有廚房、倉庫什麼的。

     秦林進兇案現場之前目光一掃,便將此處格局粗粗概覽。

     命案現場是西側從北往南數第二間房子,有十多名錦衣衛、金吾衛的校尉守在門外。

     見秦林來了,這些人就齊齊躬身:“督主奉旨辦案,標下告退了。”

     “且慢。”秦林擺了擺手,問道:“案發之後,有沒有別人進去過?”

     校尉們齊聲道:“沒有。”

     開玩笑,內廷案件事涉宮闈隱秘,不知道要牽扯出什麼,他們被派到這裡來值守,早就叫苦不迭想著開溜了,所以看到秦林接手就趁機脫身,哪裡還會進到屋子裡去?萬一被案子沾上,非但自己人頭落地,恐怕全家都要株連啊!

     秦林笑著揮揮手,校尉們頓時渾身輕鬆,千恩萬謝的離開了這裡。

     牟順也表示自案發之後沒有宮女太監進入現場,畢竟都怕無端沾上身,這一點倒是比民間的很多案子要好,有時候衙役沒及時趕到,好奇的老百姓都去現場圍觀,把所有的線索都給破壞掉,令辦案者欲哭無淚。

     秦林沒急著進去,就站在門口看了看,此時太陽東昇,正好從門窗照進西廂房,裡頭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只見受害者仰面朝天躺在炕上,頭衝北,腳朝南,屍身已是慘白,上身衣服被剝開了,裸袒的胸腹部位被利器割出蓮花圖案,出血不多,原本眼睛的位置變成兩個血窟窿,直愣愣的“瞪”著房梁,血液順著眼角往正下方也即是太陽穴方向流淌,宛如血淚!

     “這下手的,好狠!”陸胖子咋舌不已,不但剝開衣服刻血蓮花,還把兩隻眼睛都剜掉了,這得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哪?

     牛大力則壓低了聲音,在秦林耳邊甕聲甕氣的問道:“恩主,陛下只給咱們一天時間……”

     “一天就夠了。”秦林看著那死狀淒慘的屍首,忽然冷笑起來:“弄巧成拙,欲蓋彌彰,一天之內,必破此案!”

     陸遠志、牛大力等親信聞言盡皆精神一振,他們無比相信秦林,只要秦林這麼說了,這案子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劉三刀則皺著眉頭暗自思忖,秦林的手段他也是見識過好幾次了,但為什麼能這麼自信,確定能在短時間內偵破此案,他也有些想不明白,心說秦督主究竟是胸有成竹,還是藉此勉勵大夥兒?

     秦林有條不紊的安排眾人分頭行事,命牛大力進屋把屍身搬出來,陸遠志負責檢查屍身,霍重樓搜索四面圍牆,劉三刀盤問宮女太監,他自己則從順公公了解情況。

     牟順有一說一,非常詳盡的介紹了吳贊女的基本情況。這個宮女來自北直隸保定府,十二歲進宮,服役了整整十年,今年已有二十二歲,生性非常機靈來事兒,算得上小心勤謹,模樣兒也還周正,所以在鄭楨跟前比較得寵,有獨居一室的待遇。

     說話時,牛大力已進入命案現場,他用布包上腳,貼著牆根兒走進去,以免損壞地面可能存在的兇手腳印,然後從背後輕輕托起屍身,將它移了出來,放在外面鋪著的一張草蓆上面。

     也虧得牛大力天生神力,擺弄這屍首非常輕鬆。

     眾位太監宮女都低呼一聲,不少人都側過了腦袋,其中有兩個太監神色慘然,反應似乎比別人要稍大一些,神目如電的秦督主,將此情瞧了個分明,卻不急著點破,暗暗記在心裡。

     然後陸遠志開始檢查屍身,他先抱著屍首的腦袋左按右按,檢查有沒有顱骨的致命傷,接著剝掉衣服,驗看屍首低下部位的屍斑,活動屍首的各處關節,評價屍僵的發展程度……

     與此同時,霍重樓一記大鵬展翅,飛身躍上了牆頭,一丈二尺高的牆對這位鷹爪王來說簡直如履平地,他低著頭,一寸一寸的檢查牆頭有沒有攀爬過的痕跡。

     劉三刀則把太監宮女們集合起來,一群人全都面對面的站著,每兩個人相隔五尺遠,然後令他們互相監視,但凡檢舉誰說話,出首者便有重賞,互相交談者列入嫌犯。

     立刻太監宮女們都緊緊閉上嘴巴,唯恐稍有不慎就被列入嫌犯,那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劉三刀這才不慌不忙的一一盤問,盤問時也把受訊人叫到旁邊,不讓那些太監宮女們聽到盤問的內容。

     這些都是東廠的看家本領,做起來自然有條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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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7 01:31:52
九四一章 啪啪啪啪

     嘶~~太監宮女們忽然叫了起來,一個個面紅耳赤,面嫩的宮女都背轉了身,太監當中那些年紀小些的則假裝轉過頭,時不時的朝著驗屍那邊偷瞥一眼。

     原來陸遠誌已經剝掉了屍身的衣服褲子,仔細檢查屍體各處,此時已查到了下半身,將死者的兩條腿分開,露出了那羞人的部位。

     這也是沒辦法,無論明代盛行的禮教,還是秦林觀念裡對死者尊嚴的維護,都不允許將女子屍身如此暴露,但事涉宮闈機密,又限期一天破案,事情急起來,有些方面就不得不糊塗過去了。

     “這個死胖子,實在猥瑣得很……”太監宮女們都朝陸遠志投去鄙視的目光,只不過到底敢怒不敢言,唯恐惹到這些番役。

     秦林笑笑,懶得幫陸遠志解釋,就讓胖子把猥瑣的帽子一直戴下去吧。

     事實上,陸遠志做的是對女性死者的例行檢查,只要是在年齡範圍內,都必須這樣做,不僅僅是強姦,有無性史、是否生育、有沒有涉及情殺,從中找到線索的可能性很大。

     牟順看看陸遠志的動作,嘴巴囁嚅一下,似乎想說點什麼,可看看秦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終於忍住什麼也沒說。他可以不理解陸遠志,但他會從秦林的舉動中得出正確的判斷。

     “秦、秦哥!”正在檢查屍身的陸遠志叫了起來,回頭滿臉愕然的看著秦林,表情非常古怪。

     秦林走過去,低聲問道:“怎麼樣?”

     陸遠志眉頭大皺,小聲告訴他:“處女膜破裂,嗯,看樣子不是近期的。”

     處女膜陳舊性裂傷!

     這意味著死者吳贊女曾經有過性行為,並且不是最近發生的,難怪陸遠志要小心翼翼。要知道內廷宮女選進來,都經過身體檢查,確保是完璧之身,因為理論上她們都有可能被皇帝臨幸,生下龍子,所以必須保證皇家血脈的純正。

     比如萬曆皇帝朱翊鈞的長子朱常洛,其生母王恭妃在被皇帝臨幸之前,就是李太后慈寧宮的宮女。

     這個死了的吳贊女,當然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如果她曾經被皇帝臨幸過,也不會赤條條的擺在光天化日之下,讓秦林和陸遠志來檢查了。

     那麼問題就來了,入宮尚是完璧之身,十年之後卻已有過性行為,是誰摘取了她的童貞?

     要知道內廷裡面,不是宮女就是宦官,那些錦衣衛金吾衛的校尉,都是隔絕在外,未經奉詔不得擅入,進來也是好幾個人同時行動,以防嫌的呀!

     陸遠志胖乎乎的臉就有些發僵了,腦子漸覺不大夠用。

     “這個破身嘛,也不見得非要男人的。”秦林賊眉鼠眼的壞笑著,把胖子拍了一巴掌:“你忘了南京劉戡之案?”

     哎呀媽呀,陸遠志一拍大腿,豎起大拇指:高,秦哥實在是高!

     劉戡之就是個天閹,偏偏心理變態犯下好幾起連環姦殺案,他是怎麼做到的呢?手中一支犀角,正好做角先生之用。

     無論太監還是宮女,有了類似的玩意兒,照樣可以和吳贊女顛鸞倒鳳,倒不必非得要真傢伙。

     秦林並不急著尋找“姦夫”,而是詢問陸遠志查明的死因和死亡時間。

     “挖掉眼珠和眼眶和胸腹部位,流血都不太多,生活反應不明顯,懷疑是死者在瀕死狀態下,兇手才製造的。”陸遠志說罷,就指著傷口給秦林看,現在他對分辨生前傷和死後傷,已經很有經驗了。

     確實,出血量和活人相差較大,死者兩隻眼睛被生生挖掉,如果是生理狀態正常的人,肯定會血流滿面,而不是眼眶旁邊的“血淚”。

     陸遠志又用小鋼尺插進屍體胸腹部位的血蓮花傷口,差不多有七八分到一寸深,這樣的大傷口放在活人身上,出血會在身下形成血泊,不會像現在這樣,僅僅是浸濕了被扒到兩邊的部分衣物。

     陸遠志又抖著小胖臉,得意的道:“何況,死者傷口皮肉豁開不明顯,身體上除了眼睛和血蓮花之外沒有發現抵抗傷,這都證明她是在死後或者瀕死狀態下受到的傷害。”

     秦林點點頭:“也就是說,吳贊女之死很有可能是兇手模仿作案,兇手殺死她之後,為了掩蓋罪行,想到近來白蓮魔教殺害八十一名廠衛官校的傳言,便在她身體上刻下血蓮花,以迷惑咱們!”

     話音剛落,一個不陰不陽的聲音從外頭傳來:“秦督主,這麼輕易就確定不是白蓮魔教作案,似乎太早了點吧?”

     邢尚智踱著方步,皮笑肉不笑的走了進來,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等心腹鷹犬緊隨其後,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眼睛鼻子都要笑到一堆去了。

     難怪他們開心,萬曆限令一天破案,如果秦林到時候沒能找到真兇,總督東廠辦事官校的職分是一定保不住的,搞不好還要追究他玩忽懈怠之罪。

     霍重樓大鵬展翅,忽的一聲跳下牆頭,伸手往邢尚智身前一攔,鬚髮皆張:“誰讓你們進來的?秦督主辦案,滾出去!”

     “霍理刑,別這麼見外嘛,我老邢還是東廠掌刑千戶呢。”邢尚智滿不在乎的撥開霍重樓手臂,得意的道:“張司禮命我來助秦督主一臂之力,怎麼,不歡迎?”

     張鯨職任司禮監掌印,乃是總管紫禁城的內廷第一人,事情發生在紫禁城內,就算萬曆欽點秦林辦案,張鯨要派人過來協助,那也是合情合理的,秦林一方沒有任何理由予以阻攔。

     霍重樓冷哼一聲,悻悻的放下手臂。

     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嘻嘻哈哈的冷笑:“唉,投了新主子就忘了老伙計?老霍你變臉挺快的呀!”

     “老白這你就有所不知了,秦督主是霍理刑的舊主子,人家這叫重情重義!”

     “哈哈,好漢子,佩服佩服!”

     霍重樓氣得一部鋼針般的絡腮鬍嘩嘩直抖,卻奈不何這幾個傢伙。

     劉三刀見搭檔吃癟,兩條眉頭緊皺:“邢掌刑,你也是東廠一脈,同樣有防護大內的職責,說句不好聽的,秦督主破不了案,難道你這掌刑千戶還能落下好?只怕也是問罪開革吧,又何必開心成這樣子!”

     邢尚智囂張的指著自己鼻尖:“我怕,我好怕呀,問罪開革,咱們一起來!哈哈哈哈……”

     劉三刀啞口無言,錦衣衛追查白蓮魔教,東廠防護禁中,這是秦林在朝會時,當著萬曆和文武百官接下來的,出了事情追查責任,自然是先倒霉。何況邢尚智官不算太大,背後還有張鯨,起復也就容易,秦林就不一樣了,做到武職一品,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從東廠督主的位置摔下去,猴年馬月才能東山再起啊?

     邢尚智帶著心腹鷹犬一直走到秦林跟前,牛大力悶吼一聲想要攔住他,這廝卻並不衝撞,朝著秦林假模假樣的屈了屈腿:“卑職參見秦督主! ”

     “起來吧,難得張司禮有心,替我多多拜上張司禮。”秦林不咸不淡的應付著,絲毫不為所動,既然邢尚智跪得不誠,他根本連虛扶一下都懶得做了。

     邢尚智眼珠子一轉,假裝謙卑的拱拱手:“卑職駑鈍,不知秦督主何以斷言這死者的傷勢是死後形成?”

     說罷,他回頭悄悄使了個眼色。

     白玉亮連忙道:“是啊是啊,就算出血不多,也許是這女子身體羸弱氣血不足呢?”

     尼瑪!陸遠志不忿,啐了一口:“你乾脆說她來了月例,血都從下面流了……”

     “胖子,不可如此污言穢語!”秦林皺皺眉,止住陸遠志。

     人死之後血管中照樣充斥著血液,只是心臟停跳,沒有血壓,割傷之後的出血量減少,但絕非一滴血都不流。

     郎效和則假作思忖:“咦,這裡也有皮肉翻捲嘛,夜里天氣涼,翻捲比平時小,也算不得什麼。”

     不愧為東廠高手,這郎效和也不是白吃飯的,他明白生前傷必有傷口豁開的現象,然後給出了一個雖然牽強,但也有些道理的理由:天氣冷,如果致傷後迅速死亡,所以生活反應小。

     皮肉翻捲豁開,人剛死不久,割傷之後仍然會有一些生理反應,因為肌肉和皮膚都還是有一定彈性的,也會朝兩邊豁開,可程度要輕得多,與生前有著顯著區別。

     是與非的問題,白玉亮、郎效和倒也不敢狡辯,他倆抓住這種程度輕重的問題,來和秦林胡攪蠻纏。

     邢尚智冷笑不已,張鯨派他來,就是知道秦林只有一天時間,給他外纏過去,那就只好等著倒霉!非但要面臨萬曆的沖天怒火,還要迎接文臣的群起而攻。

     紫禁城太監宮女數以萬計,各家都安插了小耳朵,宮裡的消息從來瞞不住人,相信這個時候,趙應元、餘懋學、顧憲成、羊可立等輩,已經笑得合不攏嘴,在寫彈劾秦林的奏章了吧。

     邢尚智和他鷹犬們都望著秦林,心頭那叫個美呀!

     “來來來。”秦林朝他們招招手,邢尚智、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忽然秦林掄起大巴掌,啪、啪、啪、啪,一人臉上扇了一記耳刮子,“蠢材,蠢材!這麼明顯的血淚,你們都瞎了眼?不看張司禮面上,老子該把你們眼珠子都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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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7 01:32:16
九四二章 對食

     邢尚智和他帶來的鷹犬,都是東廠裡頭有數的高手,其中武藝精強的,與霍重樓在伯仲之間,稍微差點的,也差不到哪裡去。

     可他們萬萬沒想到,自家督主秦林會掄著大巴掌揍下來,就算清清楚楚看見巴掌扇過來,腦子裡還在尋思該不該躲開,或者招架更好點?結果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就結結實實的挨了巴掌。

     秦林修習周易參同契,武功沒練出來,至少強身健體很見效,這手勁兒大得驚人,四個傢伙臉上都冒出了紅通通的“五指山”,疼得他們呲牙咧嘴。

     邢尚智正要發怒,秦林卻比他還要氣壯如牛,左手揪住他脖領子,右手指著屍身眼角的血淚:“你看看屍首眼睛被挖之後,血淚是怎麼流的?如果我現在把你眼睛挖出來,是不是也像這麼流血?”

     秦林吼得凶神惡煞,還伸出兩根手指頭作勢要插邢尚智的眼睛。

     秦林不說倒也罷了,一說眾人就全都明白,像現在這樣揪住邢尚智的脖領子,或者把他推壓到牆壁上,就此剜掉眼珠子,那麼血必然是順著臉往下巴流,還會滴在胸口;可死者的血淚是往太陽穴方向流淌,這就證明她被剜掉眼珠的時候,是仰面朝天的臥姿。

     加上屍身並沒有掙扎抵抗的痕跡,問題就來了:什麼人會躺著不動,任由別人挖掉自己的兩隻眼睛?

     答案是:死人。

     邢尚智被嗆得無話可說。

     霍重樓、牛大力頗為緊張看著秦林,隨時準備衝上去幫忙,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則躍躍欲試,只要邢尚智一聲令下,就要立刻大打出手。

     秦林嘿嘿壞笑,低聲道:“邢尚智,你不敢對本督動一個手指。”

     邢尚智那個叫苦啊,明明武藝比秦林高強得多,偏偏這時候不敢動手——秦林是欽點破案的,如果被他打傷,陛下那裡誰去交待?再說了,秦林是東廠督主,他是掌刑千戶,這官大一級壓死人,秦林打他無所謂,他打秦林那就是以下犯上。

     何況,秦林這麼狡猾的人,假如被打傷了,還不得興高采烈的跑去哭告陛下:不是臣不能如期破案,是被別人打傷了才有負君命的呀!

     秦林笑得格外無恥,四下看了看,一副來呀來呀來打我呀的嘴臉,偏偏邢尚智不敢動手,打又不能打,真是鬱悶到了極點。

     “督主,督主息怒。”邢尚智苦著臉,小聲告了饒。

     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也明白過來,一窩蜂的湧上,有的輕輕把秦林擺出插眼動作的手放下來,有的動作輕柔的去鬆開邢尚智脖領子,口中直叫: “督主,邢掌刑知錯了,您老高抬貴手……”

     瞧他們那動作,簡直比大姑娘還要輕手輕腳,唯恐稍微把秦林碰著點兒,他就滿地打滾說被打傷了——這廝可做得出來!

     “邢掌刑,諸位掌班,何以前倨後恭也?”陸遠志說罷,和牛大力笑得前仰後合。

     霍重樓和劉三刀的眉頭也舒展開來,暗道還是秦督主厲害,替咱們大大的出了口氣。

     終於秦林鬆開了邢尚智,他領著麾下幾名鷹犬走到旁邊,心有餘悸、氣焰潛消,再不敢胡攪蠻纏了。

     秦林暗暗壞笑,知道張鯨派這幾位過來就是為了攪局的,才懶得和他們胡扯呢,與其慢慢耽誤了時間,不如一頓狠的把他們唬住,省得破案時在旁邊唧唧歪歪。

     重新把精力用在破案的正途,秦林看著屍身若有所思:“既然體表傷痕都是瀕死或者死後造成的,那麼她的真正死亡原因呢?”

     陸遠志稟道:“不僅沒有致命的外傷,頭面無腫脹、頸部無淤痕,也就是沒有窒息死亡的跡象,所以小弟懷疑是死於毒藥。”

     “也許是白蓮魔教高手點了死穴,所以外面看不出來。”崔廣微忍不住辯道。

     郎效和補充:“白蓮魔教也有很多毒藥。”

     哼!秦林似笑非笑的轉過目光。

     “呃,我們什麼都沒說……”崔廣微和郎效和都訕笑著往後退了一步,生怕秦林又撒潑打滾。

     霍重樓和劉三刀肚子都笑痛了,既然如此,你們又何必要說?

     秦林扭過頭吩咐陸遠志:“先用銀針,如果驗不出來,不,驗不驗得出來都要取胃內容物餵狗,來人吶,去給本督弄條狗,再拿點肉。”

     其實銀針只能檢驗砒霜這一種古代常見的劇毒物,因為古代煉製技術不像後世那麼先進,煉製砒霜也就是三氧化二砷的時候,會混進不少硫化物,而硫化物與銀起反應,生成黑色的硫化銀,讓閃亮的銀針很快變色。

     不過,還有不少其他的物質也會讓銀針變色,比如含硫比較多的鮮雞蛋,所以秦林還是要求做動物實驗,以便確鑿無疑的判定死因。

     陸遠志用力扳開屍首的嘴巴,此時屍僵已經發生,他很費了把力氣,將銀針探入喉中,片刻後取出,針並沒有變色。

     邢尚智和幾個手下又想說什麼,秦林搶先瞪了他們一眼,於是幾個傢伙緊緊閉嘴。

     番役們不知從哪兒弄了一隻土狗過來,陸遠志將屍體臉朝下放在膝上,一頂一壓就有胃內容物從口中流出,他仔細看了看,稟道:“是些糕點蜜餞之類的東西。”

     秦林擺擺手,有番役拿來廚房取的熟肉,扔在那灘胃內容物上面,然後放狗兒過去吃了。

     嗷嗚~~可憐的狗兒才吃了幾口,就偏偏倒倒站不住,歪在旁邊眨了眨眼睛,一兩分鐘就伸著四條腿嗚呼哀哉了。

     “安息。”秦林為它默哀一秒鐘,沒有化學的毒理檢驗方法,也只能用動物實驗了。

     果然是毒藥致死,但宮裡有鶴頂紅、孔雀膽、牽機藥,只要有心不難弄到,白蓮教也有很多用毒的高手,到底是哪邊做的?

     秦林看了看屍體:“死亡時間應該在晚上子時吧?”

     陸遠志點頭表示沒錯,檢查屍殭屍斑等情況,可以比較肯定的得出結論。

     “那麼,我們再把案情從頭理一遍。”秦林思忖著,從頭梳理案情。

     死者吳贊女,現年二十二歲,十二歲入宮,至今在宮中生活了十年,有過陳舊性史。她突然在昨夜子時因中毒而死,瀕死時或者死後較短時間內——秦林根據死亡時間來估計,差不多在剛交子時到子時二刻之間,兇手剜掉了屍身的眼睛,刻下了血蓮花圖案,如果時間放得再晚一些,距離死亡時間太久了,再剜眼珠、畫血蓮花,屍體就不新鮮了,形不成現在這種效果。

     “也就是說,中毒和剜眼珠、畫血蓮花不是同時進行的,有可能屬於栽贓嫁禍……”陸遠志嘴裡喃喃的念叨著,小眼睛骨碌碌直轉,忽然猛地一拍大腿: “我知道是誰了!”

     哦?秦林眉頭一挑,胖子一拍大腿的動作總是那麼哪……

     這次陸遠志倒沒有急著指出兇手,學著秦林的口氣,一邊慢慢踱著步子,一邊神神秘秘的道:“明明已經毒死,兇手還要刻下血蓮花,恨不得在牆上寫下此人乃白蓮魔教所殺了,這有可能是為了脫罪,但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嫁禍給秦哥!”

     嫁禍?霍重樓、劉三刀都被胖子唬得一愣一愣的,腦筋急轉彎:胖子說的倒也有些道理,秦林剛在陛下和文武百官面前接了防護禁中的任務,就遇到這起白蓮教殺人案,還偏偏就殺到了禁中,莫不是有人偽造現場,故意陷害他?

     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了邢尚智,今天這傢伙的舉動,確實有點可疑啊。

     邢尚智臉都綠了,硬著頭皮道:“秦督主,你、你可別嫁禍江東,咱們把官司打到天邊,也別想硬栽到我頭上。”

     陸遠志大喝一聲,手往邢尚智鼻尖一指:“還嘴硬,說的就是你!”

     啊,真的是他?霍重樓、劉三刀將信將疑,確實出了這件事,對秦林極為不利,張鯨邢尚智一系則是最大的受益者。

     “真的嗎?”秦林笑著搖了搖頭:“這樣的話,死者有過性史,是怎麼回事呢?”

     陸遠志信心滿滿的道:“要麼是個巧合,要麼,就是和這個邢尚智有苟且!”

     得了,邢尚智非但殺人,還多了淫辱宮女的罪名。

     “你、你不要血口噴人!”邢尚智急了眼,幾個同黨也七嘴八舌的幫腔。

     “張鯨、邢尚智手裡並不是沒有人命。”秦林說到這裡,臉上的笑容很帶著一點兒陰冷,不過很快就話鋒一轉:“但藉他們膽子,都不敢在儲秀宮做這件事,這叫捨本逐末,諒他們不至於如此愚蠢。”

     陸遠志一怔,頓時明白了秦林的意思。

     張鯨、邢尚智可以在禁中任何地方搞出人命,反正秦林責任是防護整個大內,隨便哪兒出事他都要倒霉。但這兩位絕不會跑到儲秀宮來搞事,要知道這裡的主人是寵冠六宮的鄭楨鄭娘娘!

     為了扳倒秦林,跑到鄭楨宮裡殺人,這叫舍易求難、捨本逐末!

     “我們還是來問問劉老哥吧。”秦林伸了伸手:“劉老哥,相信你剛才一定問出了一點有意思的東西。”

     啊,哦,劉三刀回過神來,拱手道:“不錯,啟稟督主,屬下審得有兩名宦官和吳贊女做過對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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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三章 三隻雞蛋

     因為宮裡太監和宮女很多,為了寂寞而互相安慰,大家私下戀愛,意思說不能同床,只不過相對吃飯,互慰孤寂而已,於是稱為“對食”,也叫做“菜戶”。

     宦官雖然肢體不全,沒有性能力,但仍然有心理需求,宮女們則是完完整整的女人,該有的生理心理反應都有。深宮寂寞,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對食之事,實在不鮮見,史稱“宮掖之中,怨曠無聊,解饞止渴,出此下策耳”。

     朱元璋時代,嚴厲禁止宮中宦官宮女對食,往往杖斃,甚至剝皮處死,後來便日漸鬆弛,到了隆慶、萬曆年間,早已不再禁止,皇帝有時候還問身邊宦官“你對食是誰? ”被問到的人實話實說就行了,有些仁慈的皇帝,還替宦官和宮女“做媒”呢!

     做吳贊女的對食,並沒有什麼關係,可吳贊女不明不白的死了,那就關係匪淺。

     劉三刀將兩名宦官提溜出來:“啟稟秦督主,這兩個年紀大些的叫宋保,年輕些的叫張進朝,剛才審得他倆都做過吳贊女的對食。”

     宋保今年三十歲,身中面黃無鬚,好吧,最後兩字是廢話,太監要長出鬍子那才奇怪了。

     張進朝二十四歲,身中面白……無鬚。

     這兩個都是穿青袍的中下級太監,跪在秦林身前,聲淚俱下的口稱冤枉。

     秦林先沒理會他倆,扭過頭問霍重樓:“老霍,牆頭有沒有什麼痕跡?”

     霍重樓很肯定的表示沒有。

     “你們看,現在很清楚了,兇手並不是從外面來的。”秦林把手一攤,“而且要讓吳贊女心甘情願的把讀物吃下去,也只有熟人能夠做到,所以你們倆的嫌疑最大,沒錯吧?”

     宋保和張進朝都垂頭喪氣的吭了一聲,知道秦林並非虛言恫嚇。

     陸胖子滿臉壞笑的幫腔:“所以,你們只有把知道的全都說出來,老老實實的說出來,才有那麼一點點活命的機會。”

     “我說、我說!”宋保和張進朝爭先恐後。

     “一個一個來,宋保你年紀大,你先。”秦林這次並沒有分開取口供,而是讓他們互相聽到對方怎麼說的,這是一個審問技巧。

     宋保不僅年紀大,也是先和吳贊女認識的,也許是目睹了舊情人的死亡之後存著惻隱之心,也許真是舊情未滅,也許是要在秦林面前表現自己無辜,總之他非常懇切的回憶了和吳贊女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倒是很像個癡心情種。

     “今年,就在今年二月份,這傢夥搶走了吳贊女!”宋保痛心疾首的指著張進朝:“還不是仗著他那張小白臉,還有一張嘴能說會道,哼……秦督主,不瞞您說,小的對吳贊女愛如珍寶,即便她被這小白臉奪走,小的也只是準備出宮去當和尚,又怎麼會去殺她呢?”

     秦林使個眼色,霍重樓、劉三刀便請牟順帶路,果然在宋保房間裡搜出度牒和幾件僧衣。

     明朝宦官出宮很容易,採買柴炭蔬菜針頭線腦什麼的都可以溜出去,除了帝后身邊熟知機密的大太監,尋常太監跑掉了也沒人管。因為城南多的是自宮的丐閹,紫禁城的門路俏得很,只有進不來的,要走沒人留。

     宋保說完,狠巴巴的望著張進朝,恨不得一口將他平吞。

     輪到張進朝了,他先是一聲嘆息,黯然對宋保道:“宋老哥何必如此?其實贊女心頭一直忘不了你,她和我對食,不也經常偷偷去找你嗎?唉,她雖然跟我對食,其實心並不在我這裡呀!”

     “放屁,放屁!”宋保勃然大怒,“吳贊女被你騙了,就對我冷若冰霜,若有此事,我又何必出家?”

     眾人見狀肚子裡暗笑不迭,兩個太監爭女人,爭到手又有什麼用?

     秦林卻瞇著眼睛若有所思,少頃又讓霍重樓去搜查了張進朝的房間,找到不少乾果蜜餞,還有些林林總總的小玩意兒,比如刺繡荷包,小瓷人兒之類的。

     看到這些玩意兒,宋保的眼睛又紅了,竟要去掐張進朝:“王八蛋,就是拿這些玩意兒騙了吳贊女的心,騙她跟你就罷了,何必又殺了她? ”

     牛大力上前一步想分開兩人,秦林使了個眼色,老牛就退後兩步放手不管。

     張進朝神情悲戚:“我何嘗不是想討好她,才買了這些小東西?唉,其實她對我也不冷不熱的,所以我才癡心妄想……”

     “原來她想和我複合,你就下毒手殺了她!”宋保聽張進朝這麼說,簡直就像瘋了一樣。

     秦林這才對牛大力點點頭,老牛上前分開這兩位,他們糾纏一陣,頭臉都被撓出不少血印子。

     “兇手就是其中之一了。”陸遠志壓低了聲音,在秦林耳邊興奮的說道。

     秦林思忖片刻,問著兩個宦官:“那麼,你們所用的淫具呢?”

     兩人異口同聲的道:“什麼淫具?”

     秦林指了指屍身:“剛才查出她並非完璧之身,當然就是你們兩個對食搞出來的勾當嘍,怎麼,還不好意思嗎?”

     “沒有,沒有啊!我只是和她對食而已。”張進朝慌得把手亂搖。

     宋保臉色青黑,一把揪住對方:“你這王八蛋……”

     話音未落,他眼中就滴下淚來,倒是個癡情種子。

     鬧騰到現在,時間已經到中午了,看看頭頂的日頭漸漸往西偏,霍重樓未免焦躁起來,焦黃的指甲剔得畢剝作響,低聲問道:“秦督主,要不咱們大刑侍候吧,反正兇手就是他們倆之一。”

     “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秦林話裡有話的說道。

     什麼,秦督主的意思是?霍重樓又有點摸不著頭腦了,難道兇手不是這兩個和吳贊女對食的太監,而是另有其人?

     秦林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霍放心,要破案擒兇其實不難,因為兇手就在宮牆之內!來,咱們進屋看看吧。”

     秦林口中說的咱們,其實也就他和劉三刀、陸遠志進到了室內,因為現場是宮女居住的房子,空間並不大,實在難以容納太多的人。

     室內陳設非常簡單,就是一張桌子、兩隻板凳,北面一隻兩開門的衣櫃,旁邊放著隻大箱子,靠西邊一個火炕,上頭擺著鋪蓋卷、枕頭和炕桌,那就是吳贊女屍身躺著的地方,有些位置沾著血液。

     秦林注意到,桌子上擺著蜜餞,他拿起來聞了聞,又吩咐番役牽來了一條狗,把蜜餞混在肉裡給狗吃。

     這只可憐的狗,命運和前輩完全相同,很快就伸直四條腿死得不能再死了,眾皆嘩然,張進朝的額頭直冒冷汗。

     劉三刀把蜜餞拿到陽光下仔細觀察,又用一大盆清水來稀釋,稀釋到很淡的程度,他往舌尖上沾了一點點細細平常,最後非常肯定的回報:“是孔雀膽。 ”

     這是一種宮裡常有的毒藥,貴人們用它來賜死那些犯了罪的宮女太監,一般情況下並不容易得到,但如果花費幾年的時間,不放過每一個機會,那麼也不乏弄到手的可能性。

     當然,皇帝和貴人們不會被毒到,因為他們的飲食都由禦膳房在重重監督下做好,在進餐前還有專人試毒,可惜吳贊女並不享有這樣的待遇。

     張進朝撲通一聲跪地上了:“小的,小的沒有下毒啊,秦督主明鑑,小的冤枉!”

     霍重樓一把摁住張進朝:“鐵證如山,你還想抵賴?”

     劉三刀笑嘻嘻的朝秦林拱手:“恭喜秦督主,賀喜秦督主,反掌間破此巨案!”

     “唉,你們心目中,本督是冤枉無辜來解脫自己的人嗎?”秦林嚴厲的把他倆掃了一眼,然後搖頭苦笑,就算想就此結案,有邢尚智這夥人盯著,也不能成功啊。

     那可不是,邢尚智、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都冷笑連連,互相交換著眼色,不知道再打什麼鬼主意。

     霍重樓和劉三刀老臉一紅,知道自己著相了,確實不會是張進朝下毒,至少不會是他在蜜餞中下毒。

     因為前面已經查得很清楚了,在吳贊女死後,兇手還很有閒心的剜掉她的兩顆眼珠子,又好整以暇的剝開衣服,畫了血蓮花,做這些事情的時間都有,豈會留下一包下了毒的蜜餞?

     分明是真兇殺死吳贊女之後,在張進朝贈送給她的蜜餞中擱了毒藥,以此來栽贓嫁禍。

     “真是畫蛇添足。”秦林哂笑著搖了搖頭,要裝白蓮教就裝到底,何必來嫁禍張進朝。

     兇手欲蓋彌彰,反而暴露了最為關鍵性的東西:他身在宮內,熟知吳贊女和張進朝的關係,甚至知道這包蜜餞是張進朝所贈!

     秦林長長的出了口氣,兇手的範圍實在是縮小到非常小的範圍之內了,如果說前面的推斷更多出於長期破案緝兇形成的直覺,那麼到現在為止,已經有了確鑿充分的證據,把兇手圈定在設定的範圍內!

     “是不是宋保?”陸遠志小聲問道:“因為他對吳贊女移情別戀懷恨在心,假裝說出家,實際上行兇殺人,再嫁禍給情敵張進朝。而且張進朝說了,宋保和吳贊女還有來往,他當然知道蜜餞是張進朝送的……”

     “不,你仔細品味這兩位的口供。”秦林笑了笑,豎起三根手指頭:“三個雞蛋上跳舞,這個女人終於把雞蛋踩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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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四章 丟失的物件

     三個雞蛋上跳舞?陸遠志眨巴眨巴嘴,驚訝得聲音都放大了不少:“秦哥,你是說她、她?”

     “不錯。”秦林壞笑著點點頭,但很快就斂去了笑容,低聲喟嘆:“也許,她也是個可憐人吧……”

     青春妙齡,宮闈之怨,偏偏身邊都是些假鳳虛凰的太監,吳贊女“花心”不假,但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何況她現在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劉三刀一直呵著腰洗耳恭聽,他朝秦林拱拱手:“卑職方才盤問太監宮女,都說只有宋保、張進朝這兩名對食,何以督主認為有第三人?卑職愚鈍,求督主明示。”

     “很簡單。”秦林笑笑,不緊不慢的道:“宋保說吳贊女移情別戀,因而心如死灰,準備出宮當和尚;張進朝卻說吳贊女對宋保舊情難忘,他百般討巧也不能奪得芳心,其實,真實情況就藏在這互相矛盾的兩種說法裡面。”

     胖子在旁邊插口:“也許是其中一人說了謊。”

     秦林笑而不語,只看著劉三刀。

     劉三刀搖搖頭,他是個慣能破案的老手,直截了當的否定了陸遠志的猜測。

     道理很簡單,嫌犯的口供應該有利於自己脫罪,拿宋保來說,為了洗脫嫌疑,如果承認吳贊女和自己舊情未了,這樣他就沒有下毒手的動機;張進朝也是同樣的道理,作為新歡的他,應該聲稱吳贊女和自己情深深意綿綿雙宿雙飛神仙眷侶,如此才能把罪責盡量栽到舊愛宋保頭上。

     可偏偏宋保和張進朝都陳述了對自己很不利的事實,按照他們自己的口供,宋保有懷恨殺人的理由,張進朝也有妒火中燒下黑手的可能。

     所以站在偵破者的角度,只能推斷他們兩人都說了實話,至少沒有在這方面隱瞞事實!

     宋保認為吳贊女拋棄自己絕情而去,張進朝則認為吳贊女舊情難忘,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第三個人的影子,已經朦朦朧朧的浮現出來。

     劉三刀將自己的推斷講了一遍,秦林表示完全贊成,又補充道:“宋保和張進朝都否認和吳贊女發生過性行為,但我們檢查屍身卻發現處女膜陳舊性裂傷,證明她早就有過性行為,我懷疑就是那第三個人,也即是真兇造成的。”

     這也是個非常合理的推斷,因為有無性行為,和殺人、留下白蓮魔教印記的大罪相比,實在沒有什麼關係。這個時代又不禁止對食了,皇帝都可以笑著問太監你的對食是誰,宋保、張進朝既然毫不猶豫的承認與吳贊女的親密關係,又何必在這件事上撒謊呢?

     “那麼,我們開始來找那個神秘人物,在這間屋子裡留下的痕跡吧。”秦林笑著伸出手。

     陸遠志很默契的取出手套遞給秦林,然後也給劉三刀兩隻。

     劉三刀接過手套戴上,秦林能讓人摸過的東西顯出指紋,他對此非常佩服。

     三個人開始檢查室內的傢俱器物,都是行家裏手,搜查的活計幹起來細緻入微。

     “秦哥,好奇怪呀。”陸遠志撓了撓頭,指著炕上靠西窗的小炕桌,這張小桌子實際上起到了梳妝台的作用,擺著些瓶瓶罐罐,裝著薔薇硝、茉莉粉之類的東西。

     室內除了血蹟之外,擺設那是相當整潔乾淨的,吳贊女青春妙齡,又在處處講究規矩的皇宮大內生活,當然把自己住處收拾得整整齊齊。

     偏偏是這些瓶瓶罐罐,擺放得異常雜亂無章,大大小小的不按個次序,也沒有排得整齊。陸遠志起初看到了並不覺得什麼,畢竟是命案現場,可看著看著就覺得不對味兒,終於提了出來。

     “為什麼整齊的室內,唯獨充當梳妝台的小炕桌格外雜亂呢?”秦林似笑非笑的看著陸胖子。

     陸遠志微微一怔,思忖道:“應該是兇手特意弄亂的吧。”

     “不錯,那麼他這樣做,試圖掩飾什麼?”秦林笑著繼續追問。

     陸遠志看著那一堆瓶瓶罐罐,皺著眉頭仔細思忖。

     劉三刀已經停下了手頭的搜查,笑呵呵的看著這邊,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東廠高手,他聽到秦林和陸遠志的對話就知道了答案,但他沒有急著說出來,因為他知道秦林的用意。

     只有自己思考出來的東西,才真正屬於自己,秦林是把陸遠志當兄弟!

     陸遠志思忖片刻,小眼睛裡閃著光芒,驚喜的道:“對了,是兇手拿走了其中的一個或者幾個!”

     劉三刀暗暗點了點頭,心說自己這麼年輕的時候,還遠不如陸遠志呢。

     經驗,都是要靠一點一滴積累的。

     秦林笑著拍了拍陸遠志的肩膀,他沒說錯,瓶瓶罐罐之所以亂掉,就是兇手拿掉了一個或者幾個,他匆忙間也來不及太細心的排列,隨手把這些瓶瓶罐罐擺起來,就不那麼整齊了。

     陸遠志又開始思考為什麼兇手要拿掉幾個瓶罐,這一次因為秦林先提過三個雞蛋,他很快就有了答案:有一隻或者幾隻罐子是兇手送的,他害怕因此而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行兇之後就拿走了!

     劉三刀也稟報了他的發現,打開的衣櫃是上下層的,上面那層鋪著幾件衣服,都折得平平整整,就是最上面放著塊木板,那木板翹了起來歪在旁邊。

     “秦督主請看,這木板是用來把折好的衣服壓平整的,現在卻歪在一邊,而且按照一般的習慣,木板上面應該壓一個稍重的東西。”劉三刀頓了頓,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所以卑職覺得,那個東西也是兇手拿走的。”

     完全正確,秦林笑了起來,種種跡象表明他之前關於三個雞蛋的判斷,非常接近真實的案情。

     “讓那兩個接盤俠進來。”秦林笑著招了招手。

     外面的霍重樓、牛大力雖然不懂什麼叫接盤俠,好歹知道是說的兩個太監,就把他倆推了進去。

     秦林問著張進朝:“既然你和吳贊女對食,這間房子是常來常往的了?房間裡的東西,你應該很熟悉吧。”

     張進朝臉微微一紅,遲疑道:“也不是經常來,三五天一次吧,這裡的東西倒是很熟悉。”

     畢竟房間不大,而且遠不像後世人在家裡擺那麼多東西,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家包括宮女,室內的裝飾其實非常簡單,就那麼幾件傢夥什物。張進朝從去年二月份就和吳贊女有了對食關係,這間房子至少進來過好幾十次,當然記得清清楚楚。

     秦林先讓他來看炕桌上面的瓶瓶罐罐:“記得這些東西嗎?看看少了沒有?”

     張進朝不看則已,一看竟然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贊女常讓我替她畫眉擦粉,怎麼不認得這些東西?可憐有不少還是我送的哩……咦,真的少了兩瓶,很貴的那種薔薇硝,還有一種西洋花露!”

     秦林急忙追問那是什麼東西,是從哪兒買來的。

     秦林知道禁中有製度,這時候的太監們可以很輕鬆的出宮,採買東西、傳遞口訊,有的還在外頭置辦了家業,但宮女就不同了,非經特許一步也不准跨出紫禁城。

     原因嘛,也很簡單,宮女理論上隨時可能被皇帝寵幸,生下皇家血脈,所以一定要保持貞潔,不能在外頭亂跑免得出事;太監就不同了,他們沒什麼好怕的,如果你非得說爆菊……呃,好吧,這也太重口味了,而且皇帝多半不會在乎的,他又不和太監搞基。

     於是吳贊女房間裡出現的所有東西,只要不是宮裡按制度發給的,就只能是太監替她從宮外帶來。

     “不、不是小人送的。”張進朝神色非常尷尬,擦了把眼淚,朝著宋保怒目而視:“還不是他送的,仗著比小人早進宮,底子厚些,就買這等貴價物件來討好贊女,明明分手了,還糾纏不休!”

     “我、我何曾買什麼西洋花露?”宋保莫名其妙,又低著頭嘆口氣:“唉,早知如此,我就替她買來也無妨……”

     秦林、陸遠志和劉三刀都笑起來,秦林的笑容格外詭異。

     “那麼這衣櫃裡面,壓木板的東西呢?”秦林打開了衣櫃門。

     張進朝道:“這是一尊木雕的胖娃娃,贊女很喜歡,唉,還是這宋保送給她的,本來擺在桌子上,因為我看著生氣,贊女就把它收在衣櫃裡面,用來壓平衣服……咦,東西不見了嗎?”

     宋保更加滿臉無辜,扯住張進朝就吼:“你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送給她一個木雕娃娃?”

     得,秦林都開始佩服吳贊女了,把這兩位耍得團團轉,帽子都綠油油的了,好吧,都是太監,綠不綠似乎無所謂,反正連那玩意兒都沒有……我靠,想什麼呢?

     秦林拍了拍自己腦門,吩咐陸遠志取了紙筆,然後令張進朝詳細描述薔薇硝、西洋花露瓶子,還有那個木雕娃娃的大小形狀,他用鉛筆在紙面上刷刷刷直畫,很快就用素描技法畫了出來。

     “拿著這玩意兒去附近集市問吧,應該不難找到賣貨的商家。”秦林把畫兒給了霍重樓。

     陸遠志、牛大力都笑,以前是畫影圖形捉人,這回是找東西,秦林的技法果然妙用無窮也!找到了賣家,還怕揪不出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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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五章 神秘的顧客

     霍重樓、劉三刀率東廠番役們如飛而去,京師大小衙門和街面上都有東廠的坐記、聽記,密探遍佈各處,按圖索驥便能找到出售香水和木雕的店鋪。

     秦林走出兇案現場,看看邢尚智和幾個手下還待在這裡,眉頭一挑:“怎麼著,邢掌刑還沒走啊?”

     邢尚智陪著笑臉,作揖下去:“督主神目如電,屬下看得瞠目結舌,佩服、佩服!”

     哈哈哈,秦林仰天大笑,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言不由衷了吧?邢掌刑可不是這麼吞吞吐吐的人哪!”

     邢尚智仍舊滿臉堆笑,聲音卻冷了下來:“秦督主,彼此彼此嘛。”

     “哎,那我就休息一會兒,你們愛咋咋地吧。”秦林說罷再不理會他,走到庭院中間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要把兇案現場的血腥氣味從肺裡排掉。

     牟順命小太監搬來了一把躺椅,擺在院子中間的柳樹底下:“快快快,三德子、添福,你們怎麼不看事兒呢……秦督主,您這邊歇會兒。”

     牟順扭著臉衝著秦林諂媚的笑,還拿袖子把躺椅撣了兩下,拭去那原本就不存在的灰塵。鄭娘娘身邊的小順子,內廷極有面子的順公公,幾曾見他這般恭敬?

     如果說前面是因為畏懼,現在他可真是佩服秦林了,面臨限期一天破案的壓力,還一板一眼的認真破案,沒有把他們這些太監宮女當替罪羊,實在是叫人不得不佩服。

     很多時候,正義是具有感染力的。

     秦林沒有拒絕牟順的好意,他坐在了躺椅上,舒舒服服的曬著春天暖和的陽光,旁邊幾個小太監搬來茶几、紅泥小火爐,滿滿斟上煨熱的香茶,春風襲來,柳枝婆娑。

     陸遠志和牛大力暗暗好笑,秦督主這譜兒擺得大,跑皇宮大內充大爺來了,他倒是不客氣!

     崔廣微看不過眼,低低的哼了聲:“哼,一副奸佞相,我瞧他才像個活曹操。”

     白玉亮、郎效和點頭表示贊同,沒辦法,儲秀宮中柳樹下,秦林躺在躺椅上曬太陽,權閹牟順躬身侍立,幾個小宦官左右服侍,這派頭,嘖嘖,連張鯨也趕不上啊!

     邢尚智不置可否的笑笑:“案子是案子,要在這京中籌謀展佈,靠破案可不成,秦某人囂張一時而已,東廠的天他翻不過來!”

     眾親信先是一怔,接著就笑起來,靠一起發生在內廷的殺人案件,秦林最多逃脫防護禁中不力、玩忽懈怠的罪名,保住東廠督主的位置,但要藉此更進一步,或者展開什麼手腳,只怕還差得遠。

     邢尚智尋思這傢夥多半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吧,如果真查出是別的宦官做下的,張司禮那邊倒有些不好看。

     “也許姓秦的要在這上頭打主意?”邢尚智這樣想著,和心腹手下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著秦林。

     誰也不知道,躺著假寐的秦林到底在想些什麼,邢尚智一夥睜大了眼睛,卻無法從秦林臉上看出任何動向……

     ……

     “秦哥,秦哥!”陸遠志連叫兩聲,見秦林始終不醒,又推了他兩下,“霍大哥、劉老哥回來啦。”

     哦?秦林揉了揉眼睛,又伸了個懶腰。

     我靠!邢尚智、白玉亮這夥人不約而同的打了個趔趄,原來秦林真睡著了呀!

     霍重樓跨上一步,大聲稟道:“幸不辱命,督主,咱們把賣東西的掌櫃抓來了。”

     這個時代的商品,以手工製作居多,各家商舖賣的都有所不同,如果是果脯蜜餞絲綢布匹,或許還難以分辨,可西洋香水、木雕笑娃娃這類東西,就太容易找到出處了。

     霍重樓和劉三刀非常有經驗,出宮之後分別往木器行和洋貨行找了個老掌櫃來掌眼,立刻辨認出是哪家賣出來的貨品。

     “西洋香水是豐城胡同胡記俵物店賣出來的,這位是付掌櫃,木雕娃娃是錫蠟胡同全順木器行的,這位是左師傅。”霍重樓介紹著,把兩名掌櫃往前一推。

     付掌櫃和左師傅都跪在地上沖秦林磕頭,兩人汗如雨下,口中不停的喊饒命。

     尋常人哪兒能進皇宮大內?他們倆走這趟算是開了個洋葷,偏偏一路上心驚膽顫,腿彎兒也軟了,臉也嚇白了。

     東廠的番役,那是些什麼人物?說是協助調查,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卻像要吃人似的,又把他們抓到紫禁城裡頭來,走這一路兩名掌櫃的腦中,“欽命逆案”、“滿門抄斬”之類的字眼兒,就一直不停的冒出來。

     “老霍,我讓你找人來協助調查,怎麼把人家嚇成這個樣子?”秦林假意朝霍重樓瞪了一眼,又笑嘻嘻的伸手虛扶:“兩位掌櫃請起,其實本督讓你們來,只是請你們想想,這兩件東西有沒有宦官來買過?”

     本督?付掌櫃和左師傅本來站起來的,又給跪下了,當面這位就是東廠督主,傳說中兇殘毒辣到了極點的大人物啊。

     見兩個人都嚇蒙了,秦林沒有辦法,只好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付掌櫃和左師傅總算回過點神,都是一頭霧水,同時稟道:“這兩件貨物銷路很好,至少賣出去幾百件,不知道有誰買過呀!”

     西洋香水價值不菲,木雕娃娃是南洋香木做的,也要算比較名貴的物件兒,如果在別的地方,可能一年也就賣幾件出去,找到買家相對來說比較容易。

     但這是京師,冠蓋雲集、權貴如過江之鯽,再貴的東西也有人買,何況這兩件也算不得頂級貨色,香水值銀十兩,木雕娃娃價值十二兩,買得起的人不在少數。

     霍重樓看了看天色,越發焦躁起來,伸手捲袖子,恨不得把兩個掌櫃暴打一頓。

     秦林搖搖頭,使個眼色制止他。

     “既然是這樣。”秦林想了想,對著張進朝招招手:“兩件東西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吳贊女房間裡的?”

     “香水是去年七月,木雕娃娃是十一月,”張進朝很有把握的說道,看樣子他對情敵怨念很深,所以記得很清楚,只不過那時候他認為這些是宋保給吳贊女的。

     說罷,張進朝看了看宋保,宋保也是滿臉苦笑,現在想來,兩個人都頗為心酸。

     秦林拍了拍手:“好了,付掌櫃,七月的香水,左師傅,十一月的木雕,都是宦官來買的,你們應該能想起來了吧?”

     兩位掌櫃面露為難之色。

     秦林笑笑,坐回躺椅上慢慢喝茶。

     陸遠志就耐不住了,看看日頭漸漸偏西,他臉上肥肉一抖:“兩位,還想不出來,就只好請你們去東廠大牢裡頭慢慢想了。”

     “哎哎,想出來了,有那麼點印象,是個模樣特別清秀漂亮,說話害羞的小太監,還有個眼睛很圓很亮,長腿高個子的太監陪著。”付掌櫃如是說道。

     左師傅也連連點頭:“對對對,是有這麼兩個人,俊得跟大姑娘似的,一個細聲細氣像個兔兒爺,一個有點像男人婆,我當時還以為女扮男裝呢,原來是宮裡的公公啊……”

     有戲!陸遠志和牛大力互相看看,面露興奮之色,霍重樓和劉三刀也搓著手,模樣清秀漂亮的小白臉,當然討姑娘喜歡,就算是太監,也能把吳贊女迷得五迷三道啊,不離十,就是這傢夥了!

     “長什麼樣子,你們能描述一下嗎?”秦林說著就攤開了紙筆。

     付掌櫃搜腸刮肚的回憶道:“那膚白的是張清秀的瓜子臉,兩條又細又彎的眉毛,眼睛水靈靈的,鼻子細巧,櫻桃小口——嗨,真像姑娘家!對了我說到哪兒了?嗯,有點瘦,弱不禁風的,還沒說話兩邊腮先紅了,細聲細氣的格外斯文……”

     秦林一邊聽一邊畫,可畫著畫著他眉頭就皺了起來,忽然把畫兒折過來,然後抬眼看著付掌櫃:“你再說說,他身邊那人長什麼模樣?”

     “身高腿長,臉有點圓,和前面那位比,膚色要稍微深點,嘴唇要稍微厚點,一雙圓眼睛又黑又亮……如果不是宦官,我還以為是個穿了男裝的男人婆呢。”付掌櫃回憶著,隔了一年出頭,還記得很清楚,可見當時給他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陸遠志喉頭咯的一聲,兩隻小眼睛瞪得溜圓,牛大力也面露驚訝之色。

     秦林眉頭大皺,擺擺手示意付掌櫃不用說了,又看著左師傅:“是他說的這兩個人嗎?”

     “沒錯。”左師傅非常肯定。

     秦林霍的一下站起來,將素描畫兒團成一團塞進袖子,黑著臉朝外走。

     陸遠志和牛大力表情格外古怪,互相看了看,趕緊跟在秦林身後。

     霍重樓、劉三刀、邢尚智等人都想跟上,陸遠志回頭道:“諸位留在這兒,咱們陪著秦督主去去就來。”

     霍重樓聞言立刻停住腳步,伸手往邢尚智身前一攔。

     “搞什麼鬼?”邢尚智鼻子裡重重的冷哼一聲,終於什麼都沒說,退了回去。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則壓低聲音議論著,都不知道秦林為何突然變了臉,說走就走。

     陸遠志回頭時,秦林已走出去很遠了,他連忙小跑著追上去:“秦哥,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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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六章 氣急敗壞

     紫禁城偏角的一處小小院落,房舍低矮,規模偏狹,三大殿的輝煌燦爛永遠照耀不到這裡,也沒有養心殿、禦書房那樣舉足輕重,更不像儲秀宮、坤寧宮受到整個紫禁城上上下下的關注。

     不過對於生性淡泊而害羞的永寧長公主朱堯媖來說,這小窩已經足夠了,她可以看著青草從石縫中慢慢生長,可以在獨處時彈奏心愛的名琴海月清輝,每當她素手撥動琴弦時,清秀的瓜子臉便會浮現動人的紅暈,雙目迷離、心馳神往。

     正是因為這部琴被馮保奪走,才結識了秦林的呀!單純的永寧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情感,但也不無一點只屬於她這個年齡的少女情懷:琴與秦同音,兩人又因此而相識,彷彿彈奏時,就與他有了某種莫名的神秘聯繫……

     一個困居深宮的少女,至少她還有想像的翅膀。

     惜畫在旁邊靜靜的坐著,雙手托著腮,公主的心思她知道不少,今天永寧格外高興,自是因為見到了她那位秦姐夫。

     “嘻嘻,小姨子想姐夫,不羞,不羞!”惜畫壓低聲音刮了刮臉蛋,不過很快又想起當初自己被馮保馮督公抓去,秦林如天神下凡般殺到,陰森可怕的東廠衙門如履平地……

     “哎呀我的公主娘娘呀,你什麼時候才出嫁呀?”容嬤嬤令人心煩的聲音,又充斥著小院,打亂了琴聲,喋喋不休的道:“長公主,你年紀也不小了,太后寵著又能寵多久?到底還是要尋個稱心如意的夫婿,才是一生的歸宿嘛!您不著急,嬤嬤我都替您著急呀!”

     叮叮咚咚的琴聲為之一頓,終於停了下來,永寧心煩意亂的隨手撥了撥琴弦,心緒已亂,也就不想彈了。

     “公主……”惜畫驚訝的看見,永寧眼角一滴晶瑩淚珠滑落。

     窗外的容嬤嬤越發得意,倚老賣老的教訓著公主。

     容嬤嬤這種千年老妖,絕不會因為馮保倒臺,或者別的什麼人倒楣,她就老老實實滾出歷史舞臺的。她這種小人物,只要臉皮夠厚,心腸夠壞,懂得審時度勢,總有人願意拿來當痰盂用一用。

     這不,容嬤嬤看看王皇后漸漸失寵,她又想盡辦法巴結上了張鯨,最近往生下皇長子的王恭妃宮中,也走動得比較勤。在諸位當權者眼中,容嬤嬤其實連個屁都算不上,她既然貼上來,也沒有趕走的道理,於是她在宮中繼續活得有滋有味。

     哪怕朱堯媖和李太后的關係漸漸好起來,容嬤嬤也照樣不怕,吃準了這位善良柔弱的公主,絕不會把她怎麼樣。

     不但永寧不把她怎麼樣,她還打起了永寧的主意,上次梁邦端的駙馬沒有搞成,她損失了很大一筆進賬,永寧又像不急著嫁人似的,窩在宮裏當宅女,這可把容嬤嬤急壞了,如果公主不出嫁,她這個教養嬤嬤找哪個駙馬收賄賂?

     說來可憐,明代公主和駙馬是分別住的,駙馬要見公主,就得給教養嬤嬤一筆錢。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容嬤嬤很相信這一點,於是她用盡辦法想讓永寧快快出嫁。

     “不是老身饒舌,實在是長公主年紀大了,要不早尋個婆家,只怕外頭風言風語。”容嬤嬤東拉西扯的說著,眼睛一轉,又腆著老臉道:“公主青春妙齡,風華正茂,小姑獨處正是難耐之時……”

     嘩的一聲,裡頭一盆水潑出來,惜畫端著盆子罵道:“老東西,胡說什麼呢?你敢把這些混賬話,在太后娘娘面前說一遍?”

     容嬤嬤半身都濕了,氣得不輕:“小蹄子,你敢罵老身?”

     “惜畫,罷了,吵得我頭疼。”永寧聽到容嬤嬤的話,倒真有些心煩意亂,隨手撥了兩下琴弦,又道:“容嬤嬤,我勸你也適可而止罷。 ”

     惜畫也幫腔道:“你要什麼東西,長公主沒有給你?全部月例銀子都是你收著,可曾問過一句?陛下、太后的賞賜,別人的禮物,凡是你開口要的,長公主可曾說過一個不字?”

     容嬤嬤冷笑一聲:“你們主僕倆也別說嘴,有什麼是老身不知道的?說出來大家沒臉!唉,罷了,好心沒好報,當作驢肝肺呀!”

     永寧一張瓜子臉氣得通紅,她和徐辛夷溜出宮去玩的秘密,被容嬤嬤查知了,就總拿這件事來要挾她。

     惜畫也鼓嘟著小嘴,兩隻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尋思跑出去玩還沒什麼,關鍵是長公主的心思……自己這裡是肯定沒有露出馬腳的,別人可保不定瞧出點什麼來,也許有哪個嘴不嚴,透了點口風給這老虔婆?

     外頭值守的丫環太監們全都噤口不言,遠遠的躲著這邊,長公主固然是主子,但一直都是軟弱可欺,容嬤嬤兇狠霸道,可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到時候她在哪位主子麵前亂嚼舌根子,大夥兒倒了黴,嬌嬌怯怯的長公主可護不住誰。

     容嬤嬤意氣昂揚的抬起頭,重重的哼了一聲,極有派頭的踱著步子,她相信只要把工作持之以恆的進行下去,終於有一天能把永寧逼得下嫁,那就大功告成財源滾滾了。

     正在這時候,聽見遠處腳步聲響,容嬤嬤沒有低下高昂的頭顱,而是用眼角餘光看去,是個男人的身影。

     她就鼻子裡哼了一聲:“誰走到這裡來了?紫禁城也是亂走的?嗯~~”

     最後這一聲嗯,真個叫做餘味悠長,先抑後揚,回環轉折,繞樑三日而不絕,實在韻味十足。

     “滾!”來者低低的冷哼一聲。

     誰這麼大膽?幾個後來的小太監小宮女都驚呆了,從來沒聽人這麼和容嬤嬤說話,而且來者明明是個男人,不是宮中權閹,而是外官呀!

     可容嬤嬤就不一樣了,聽到這個夢裡都害怕的聲音,她渾身一震,不敢置信的正眼打量一下,接著翻身就跪在了地上:“老身叩見秦督主,督主福壽綿長加官進爵……”

     容嬤嬤這號人是典型的欺軟怕硬,在永寧面前人五人六的,遇到秦林這等狠人,她立馬就趴地上裝死狗——或許這也是她年紀一大把,在宮中浮沉幾十年,始終活得不錯的原因吧。

     陸遠志、牛大力兩人拖後一步,秦林使個眼色讓他們留在門外,自己面無表情的跨入院內。

     永寧已走到了房間門口,看見秦林,頓時淚水盈著眼眶,纖纖素手扶著門框,嘴唇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秦林卻會錯了意,見狀越發臉色陰沉,大步流星的走進房中,砰的一聲關上門。

     門外,容嬤嬤和太監宮女們都看得呆了,以前的東廠督公自然是在紫禁城裡橫著走,除了慈寧宮乾清宮坤寧宮,想進哪兒進哪兒。可這位秦督主卻與前代不同,好歹也是個大男人啊,就這麼、就這麼……

     ……

     房間裏永寧和惜畫面面相覷,秦林這麼直愣愣的闖進來,到底要做什麼?永寧瓜子臉變得通紅,指甲都掐進了手心:難道,難道他要……

     表白,表白!惜畫揮舞著小拳頭,暗暗替永寧和秦林打氣,這兩位是西廂記的崔鶯鶯和張君瑞,她志願做個小紅娘。

     秦林從懷中掏出兩張紙。

     情詩?好浪漫啊……惜畫眼睛直冒小星星,永寧臉蛋更紅了,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半點兒也不敢看秦林。

     哪曉得秦林大煞風景,指著紙張問道:“這兩件東西,是你和徐辛夷去買的?賜給誰了?”

     永寧仍舊埋著頭,腦袋都快埋到胸口了,還是惜畫抬眼看了看:“呀,這東西應該是給鄒玉郎了吧,嘻嘻,那傢夥倒生得眉清目秀,只可惜……”

     話還沒說完,秦林拳頭一砸:“糟了,真是你們這裡的?永寧啊永寧,你、你不會和他……”

     此時此刻,秦林心中盡是什麼高陽公主、辨機和尚,武媚娘、馮小寶,亂糟糟的一團,隱隱有種莫名的後悔心痛。

     什麼呀?永寧莫名其妙的抬起頭,容顏清麗絕俗,眸子依然水汪汪的蒙著一層霧氣,茫然不解的看著秦林。

     呃~~秦林撓頭了,不知道該怎麼說,抓耳撓腮的想了想,連續比了幾個手勢。

     如果徐辛夷在這裡,只怕早就懂了,可永寧久居深宮,連男人都看不到,單純得像一張白紙,根本不懂秦林是什麼意思。

     “嗨呀,我是、我是問你和那鄒玉郎,是不是上床做過那事!”秦林氣急敗壞的低吼著,抓住永寧肩膀直搖,這個迷糊小笨蛋,不要真上了當吧……

     可憐的永寧,就像一隻無辜的小鹿,被秦林抓住肩膀也不反抗,盈盈欲泣、楚楚可憐。朝思暮想的秦姐夫一見面,就這麼兇巴巴的劈頭蓋臉一頓質問,嚇得她心怦怦亂跳,根本不知道秦林在說什麼。

     啪!惜畫一巴掌打在秦林臉上,“秦督主,休得對公主無禮!”

     冷靜,冷靜,秦林長長的出了口氣,慢慢鬆開永寧。

     “秦姐夫你到底在說什麼呀?”永寧眨了眨眼睛:“什麼鄒玉郎,什麼上當,那個人是容嬤嬤的一個遠房侄兒,在養心殿當差,我只聽人說過,根本沒見過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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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七章 調戲公主?

 秦林聽到這句,頓時回嗔作喜,立馬明白自己剛才太著急,以至於發生了非常可笑的誤會。
  
  惜畫氣咻咻的,很替長公主打抱不平,永寧卻一點兒也不生氣,親手倒了盞清茶奉給秦林,紅著臉蛋兒低聲道:

「秦姐夫,堯媖累您著急啦,喝盞茶吧。」
  
  她說完這短短的十幾個字一句話,好像就費了很大力氣似的。
  
  紫禁城太大,秦林一路走來確實渴了,接過茶水時碰到永寧端茶的手指,長公主像觸電似的縮回手。
  
  永寧抿著嘴兒,只敢偷偷瞥了秦林一眼,如此的近在咫尺,甚至讓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似乎轉瞬之間,秦林就又要消失不見。
  
  這小丫頭還害羞呢!秦林只想笑,聽徐辛夷說,永寧性情開朗了許多,怎麼見了面,好像比以前還要害羞?
  
  殊不知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永寧在別人面前不像以前那麼害羞了,可在秦林面前卻害羞得更加厲害——害羞與否,關鍵得看是誰哪!
  
  永寧長大了幾歲,正是青春妙齡之時,不愧為大明朝最美麗的公主,幾乎繼承了父母全部的優點,瓜子臉清秀動人,挺直的小鼻樑,櫻桃小口,肌膚細嫩得吹彈可破,垂著腦袋紅著臉兒,小模樣叫秦林看了,也得暗嘆一聲我見猶憐。
  
  「奇怪,剛才為什麼會那麼生氣著急?嗯嗯,畢竟是看著長大的,當成妹子一樣啊……」秦林給自己失態尋找著理由,可越想越有點心虛。
  
  「咳咳,」秦林看看永寧實在害羞得厲害,只好轉過頭問惜畫:「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來說。」
  
  惜畫一張小嘴可厲害了,劈劈啪啪一大篇,不但講述事實,還夾槍帶棒的指責秦林。
  
  咱們秦督主自己心虛。也就不做辯駁,聽完了這番話,也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那兩件東西,確實和他猜測的完全符合,是永寧被徐辛夷帶著溜出宮,兩人一起在店裡買下來的,永寧身無分文,自是徐大小姐買單。
  
  徐辛夷是個大而化之的性子。買了東西當時高興,過後又丟過一邊,全都塞給永寧。
  
  不僅是這些東西,永寧嫁了一場又沒嫁成功,還沒來得及出嫁,駙馬就病死了。要在民間就得叫做望門寡,朝廷也實在不好急著給她招駙馬,於是李太后和萬曆都有點愧疚,出於補償心理,賜給她不少貴重禮物。
  
  可惜這些東西,不管是永寧自己買來的,還是太后和皇帝賜給的,結局多半都是進了容嬤嬤的腰包,這老虔婆實在太可惡太會撈。永寧又性子淡泊不和她爭,惜畫也就無可奈何。
  
  容嬤嬤有個遠房侄兒也在宮裡當太監,叫做鄒玉郎,在養心殿當差,據說生得很漂亮,所以容嬤嬤拿來說嘴,最近這人還往永寧這裡跑了兩趟,拿走幾件禮物,包括西洋香水和木雕娃娃。
  
  永寧沒見過他。惜畫卻撞見過的。看冇見他探頭探腦的望,問問就賠笑。說是容嬤嬤的侄兒,過來拿東西。
  
  原來如此!秦林長籲一口氣,看來自己並沒有白擔心,這鄒玉郎指不定真還打著永寧的主意呢,可憐她在宮裡守著個倒楣催的望門寡,連鄒玉郎這等人都動起歪心思,善了個哉的!
  
  秦林笑著安慰永寧兩句,並不說破此事,起身就走了出去。
  
  「長公主,秦督主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剛才看他很著急的樣子,」惜畫非常不解的問道。
  
  永寧也滿頭霧水:「他說我和太監上床,奇怪了,一直不都是你陪著我睡的嗎?幹嘛要和太監睡覺?」
  
  「嘻嘻,我猜呀,他吃醋了!」惜畫攀著永寧的肩膀,咯咯的笑。
  
  兩女一邊笑,一邊都頗為不解,吃醋倒也罷了,何以吃太監的醋?
  
  門外太監宮女們看到秦林出來,臉上神色就很有些古怪,剛才很多人都清清楚楚的聽到惜畫讓秦林「不要對公主無禮。」嘖嘖,這位督主好大的膽子,在紫禁城裡頭就對公主下手啊。

  容嬤嬤的表情更是詭異,佈滿皺紋的臉上滿是壞笑,起身攔住秦林,那腰背也挺直了,表情也自然了,聲音雖然壓得低,語氣卻很不客氣:「秦督主,原來您才是長公主的心上人兒,哼哼,老身看走了眼!您膽子真比天還大!」
  
  秦林面無表情,眼皮子都不夾她一下,自顧自的走出了院子。
  
  容嬤嬤本想從秦林這裡詐出點什麼,沒想到對方這麼不上道,她也怒了,在秦林身後跺了跺腳,回身就指著院子裡的太監宮女們:「狗奴才們,你們剛才都聽得真真的,秦林對長公主意圖不軌,老身這就去告他一狀!」
  
  陸遠志、牛大力仍然守在門外,剛才他們倆也聽見惜畫那聲喊了,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夥還朝著秦林豎大拇指:跑到紫禁城調戲長公主,秦督主,您是大明朝頭一號!
  
  不是他倆膽兒肥,跟著秦林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改天秦哥說把公主小姨子娶回家,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走!」秦林乾淨俐落的吐出一個字,又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頭。
  
  得,咱們跟上吧,胖子和老牛緊隨其後。
  
  一路往養心殿而去,紫禁城長長的甬道,幾個宦官宮女偶然路過,好奇的往秦林這邊一張,全都往兩邊遠遠躲開:東廠督主來了,辦著儲秀宮那起魔教重案,哪個不開眼的敢往前頭亂撞?
  
  養心殿外,幾名太監正在灑掃,秦林也不廢話了,直接一聲斷喝:「鄒玉郎,你的事發了!」
  
  一個正彎著腰掃地的年輕宦官抬起頭,果然模樣甚為周正,只是眉宇間一層陰黑氣,目光與秦林一對上,立刻臉色大變,丟下笤帚簸箕轉身就跑。
  
  哪裡跑的掉?牛大力呵呵大笑,邁開步子趕上去,他巨靈神似的,一步就當常人兩三步,幾下就追到了此人身後,伸開蒲扇似的巴掌,立馬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拎了起來,往後輕輕扔下,摜在秦林腳邊。
  
  牛大力只是輕輕扔下,可這人的身板哪裡吃得住?跌在地上全身都快散架了,掙紮著爬不起來。
  
  陸遠志扭過他的胳膊往後用力一扳,只聽得哢嚓聲響,已經把兩邊肩關節下脫臼了。
  
  鄒玉郎疼得滿臉冷汗,直叫喚爺爺饒命。
  
  胖子冷笑連連:「不好意思,爺爺是殺豬的世家,從來手就是這麼重。」
  
  「不要廢話,」秦林拍拍胖子的肩膀,低下頭看著鄒玉郎的眼睛:「你做的好事!」
  
  唉~~鄒玉郎到此地步,也曉得什麼都完蛋了,臉色灰白,一聲長嘆。
  
  接下來的工作就非常簡單了,秦林取了鄒玉郎的指紋,與命案現場炕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對比,驗出指紋完全相同,這正是鄒玉郎殺害吳贊女之後,在現場留下的鐵證。
  
  鄒玉郎無可抵賴,只得承認罪行。
  
  接著,霍重樓和劉三刀按照鄒玉郎的口供,找到了割破吳贊女屍體,劃出血蓮花圖案的兇器小刀,也在距離他住處不遠的下水道口,撈出了木雕娃娃和西洋香水瓶子。
  
  全案完美告破。
  
  鄒玉郎正是吳贊女那個隱性的姦夫,他不僅年輕漂亮,遠比宋保和張進朝生得好,還頗能討好遠房親慼容嬤嬤,得到一些珍貴的禮物,所以吳贊女從去年年初,就死心塌地的喜歡上他了冇。
  
  但是鄒玉郎要求吳贊女對兩人的關係保密,吳贊女只好與舊愛宋保分手,又找了個裝幌子的新歡張進朝,實際上卻是和鄒玉郎維持地下情。
  
  終於,吳贊女對這種生活厭倦了,要求公開兩人的關係,甚至用鄒玉郎酒後偶然吐露的話來嘲笑他、威脅他,終於鄒玉郎橫下一條心,為了擺脫吳贊女的糾纏,痛下殺手。
  
  鄒玉郎並不是個孔武有力的人,所以他選擇了毒藥,讓吳贊女無聲無息的死於非命,然後為了脫罪,又按照傳聞中白蓮魔教的手法,給她屍身劃下了血蓮花圖案,至於剜掉眼睛,則是他害怕冤魂索命,認為挖掉眼珠子,做鬼也是瞎的,再不能找他報仇。
  
  可惜,剜掉眼睛,橫流的血淚說明瞭死者的姿態,拿走贈送的禮物,又正好揭示了熟人作案的事實,鄒玉郎自作聰明,殊不知天網恢恢,秦林出手如電,從他犯案到被擒,還不到十二個時辰!
  
  天色剛剛擦黑,秦林就押著鄒玉郎來到了萬曆和鄭楨暫居的翼坤宮,如實稟報案情,呈上所有證據和證供。
  
  「秦愛卿果然不負朕所望也!」萬曆高興的咧開嘴笑,查明禁中並不是白蓮教滲透,而是太監因情殺人模仿作案,他可以鬆口氣了。
  
  鄭楨抱著兒子坐在帷帳後面,長長的籲了口氣:「若不是秦督主及時破案,我母子不知要擔多久的心,還真以為身邊就潛伏著白蓮魔教的妖徒呢!」
  
  「愛妃,你現在可不必擔心啦,」萬曆回頭安慰著鄭楨,又轉身道:「秦愛卿,此案首犯淩遲處死,從犯、家屬一律株連,滿門抄斬!愛卿破案有功,朕都記在心裡。」
  
  秦林謝恩出來,剛踏出翼坤宮門檻,就看到容嬤嬤陪在王皇后身邊,滿臉不懷好意的笑:哼,跑到禁中調戲公主,看老娘不告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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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八章 技止此爾?

     王皇后本來相貌甚為美麗端莊,攢珠鳳冠、織金霞帔,極有母儀天下的風度,可現在她一張臉拉得比馬還長,輕粉塗得臉比刷了石灰的牆還白,半點血色都沒有,年紀輕輕,鼻翼到嘴角的兩邊就拖出了不淺的法令紋,還衝著秦林連連冷笑,這副模樣可真有點不敢恭維。

     王皇后能不恨秦林嗎?她這副模樣只怕有一半得歸功於秦督主:先是破真假孫懷仁案,叫她在萬曆心中大大失分,接著又引入一個狐狸精鄭楨,把萬曆迷得五迷三道,王皇后這邊的夫妻情分就淡漠至極,也難怪她年紀輕輕就生出一副寡婦相了。

     深恨鄭楨、秦林,偏偏又奈何不了他兩個,王皇后只好蹲在坤寧宮角落裡畫圈圈詛咒,外加求神拜佛要他們倒楣。

     今天好像終於老天爺開眼了,先是鄭楨的儲秀宮出了事,深宮大內居然鬧起了白蓮妖匪,王皇后立刻攛掇著李太后過去,雖沒能把萬曆從狐狸精身邊拖走,總算看著鄭楨受窘,小出一口惡氣;接著容嬤嬤又來報告,說秦林沖進永寧的房間,意圖非禮公主!

     王皇后立刻像火燒屁股似的,帶著容嬤嬤就趕往慈寧宮,準備向李太后稟報這個驚人的消息,反正不管秦林出於什麼目的,衝到宮中調戲公主的罪行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太后要保護女兒,萬曆要對妹子有個交待,秦林一定會倒楣了。

     皇后所居的坤寧宮在紫禁城中軸線上靠北的位置,太后的慈寧宮在正西位置,王皇后就從西長街走。

     萬曆和鄭楨暫居的翼坤宮本名翊坤宮,因為避朱翊鈞的翊字諱才改了名字,正是紫禁城西六宮之一,在西長街邊上。所以秦林剛跨出門檻,就撞上了腳步匆匆趕往慈寧宮的王皇后和容嬤嬤。

     “這才叫做冤家路窄!”容嬤嬤非常囂張的啐了一口。

     秦林很無辜的摸了摸鼻子,我也有同感呢。

     容嬤嬤老臉笑成了爛菊花,朝著秦林一指,對王皇后道:“娘娘,先將他拿下,再去見太后。”

     王皇后稍稍有點猶豫,畢竟在秦林手上吃虧不止一次了,而且對方是總督東廠,她這個六宮之主的位置又似乎不大穩當。

     容嬤嬤急得跺了跺腳,王皇后終於下定決心,塗得鮮紅的薄嘴唇吐出冷冰冰的兩個字:“拿下!”

     “那就拿下吧。”秦林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

     王皇后身邊的太監、侍衛正要上前,霍重樓、牛大力從秦林身後猛撲上去,虎入羊群般推開這群太監和侍衛,如同鷹拿燕雀,登時便將容嬤嬤雙手反剪,按得腰往前彎了九十度,一張老臉幾乎被摁到了地上!

     “哎唷,哎唷,娘娘救命,救命啊……”容嬤嬤殺豬也似的叫起來,疼得聲音打顫兒。

     事發突然,王皇后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氣得羞怒交加,戟指秦林道:“秦督主,你這是何意?皇宮大內,豈容你放肆!”

     “娘娘,微臣乃是公忠體國之心哪。”秦林擺出副忠君報國的嘴臉,指了指容嬤嬤:“這廝侄兒鄒玉郎謀害宮人吳贊女,在皇宮大內濫造白蓮魔教妖行,實屬悖逆不道。陛下剛剛降旨將鄒玉郎淩遲處死,所有從犯、家屬滿門抄斬。”

     王皇后先是驚得眼睛瞪圓,接著本來就很白的臉色越發慘淡,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離容嬤嬤遠點。

     秦林是剛從翼坤宮出來的,他這麼說,當然不可能是假傳聖旨,這件事看來已經板上釘釘了。

     王皇后也是心思縝密之輩,立刻就想到了深一層:容嬤嬤的遠房侄兒殺了鄭楨身邊的宮女,還假裝白蓮魔教,別人會不會認為是自己指使的,尤其是陛下和太后會不會有什麼想法?

     秦林端著張笑臉湊到王皇后鼻子底下,哪壺不開提哪壺:“娘娘,容嬤嬤和鄒玉郎所行,實在居心叵測,微臣奉旨偵辦此案、緝拿主從兇犯,所以不得不多嘴問一句,剛才她有沒有和娘娘說什麼?恕罪恕罪,微臣絕不敢懷疑娘娘,只是想順藤摸瓜,將所有犯人一網打盡。”

     王皇后心中頓時無數匹草泥馬歡快奔騰,秦林嘴裡說不敢懷疑她,可眉毛挑起、眼睛瞇起、嘴角翹起,臉上那副疑神疑鬼的表情,簡直就是在說她才是幕後主使!

     “沒有,她沒和哀家說什麼。”王皇后方寸大亂,心中後悔不迭,現在她只想盡快逃走,遠遠的逃走,離秦林越遠越好。

     秦林眉毛一揚:“真的嗎?微臣剛到永寧長公主處查案出來,容嬤嬤好像是從那裡去了娘娘宮中……”

     “是,是啊!秦督主辦案勤勉,哀家已有耳聞,容氏潛伏在永寧身邊,不知有何圖謀,虧得秦督主將他們一網打盡。”王皇后說到這裡,眼珠子一轉,又道:“永寧長公主素性柔弱,哀家也很不放心,秦卿既職任東廠督主,有守衛禁中之責,將來還得多費費心。”

     前言不搭後語的說完這句,王皇后長長的籲了口氣,決心將來再也不管秦林和永寧的事情了,管你們姐夫小姨子搞什麼鬼,哀家不摻合啦!

     秦林倒是老臉一紅,這都哪跟哪兒嘛,王皇后這話說的,像是要把小姑子賣給我一樣……

     王皇后身邊那些太監宮女全都看得呆了,皇后畢竟是六宮之主,整個紫禁城除了陛下和太后就她最大,母儀天下啊,這會兒竟被秦林逼得連連退讓,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了,秦督主又不是太監,男女授受不親,怎麼好在永寧長公主那裡多“費費心”?

     容嬤嬤是秘密報告王皇后的,這些人還不明就裡呢。

     陸遠志、牛大力臉上仍舊繃著,其實肚子都快笑痛了,霍重樓則死死押著容嬤嬤,決心把今天聽到的一切都忘掉,絕不朝外吐露半個字,宮闈隱秘呀!而且內容也太勁爆了……

     王皇后這般說,秦林倒不好為難她了,而且想想這次的事情,純粹就是一起情殺案,已經給萬曆匯報過了,硬要往王皇后身上栽也很牽強,於是秦林說奉皇命處置罪犯,押著容嬤嬤告辭離去。

     呼~~王皇后率著宮女太監們轉身就走,她努力的調勻呼吸,調整步伐,高高的昂起頭顱,盡量讓自己恢復母儀天下的威嚴姿態,但最後還是在坤寧宮那高高的門檻上被絆了一跤。

     ……

     秦林押著容嬤嬤回到儲秀宮,與留在這裡看押鄒玉郎的劉三刀等人會合,此時太陽已經西沉了。

     容嬤嬤見了鄒玉郎,登時破口大罵,怨他坑陷了自己,鄒玉郎則垂頭喪氣一言不發。

     “秦督主,秦督主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了,把老虔婆當個屁給放了吧。”容嬤嬤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腦袋碰得砰砰作響:“老虔婆和這小賊只是遠房親戚,已經出了五服,求督主高抬貴手免老虔婆一死啊……”

     陸遠志、牛大力都冷笑不迭:“剛才你不是還說冤家路窄嗎?咱們送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

     “通通帶回東廠,按旨意問罪。”秦林厭惡的揮揮手,根本不瞧容嬤嬤一下。

     容嬤嬤登時癱軟在地,往日頤指氣使的派頭早丟到了九霄雲外,只剩下滿臉的死灰色。倒是鄒玉郎硬氣點,只是不停的搖頭嘆氣:“榮華富貴轉眼成空,早知今日悔不當初,悔不當初啊……”

     哼,你錯了念頭!秦林踢了他一腳,喝令眾屬下押著出宮。

     牟順率儲秀宮眾太監宮女齊刷刷跪送秦督主,面臨陛下限期一天破案的壓力,秦林並沒有對他們這些嫌疑最大的人重刑拷求,而是一板一眼的認真破案,找到了真正的兇手,在他們看來無疑是莫大的恩德。

     “秦督主加官進爵高侯萬代!”牟順帶頭喊道,和之前的恭維不同,這次是發自肺腑。

     秦林回過頭來笑了笑,正義的力量果然是有感染力的。早晨時儲秀宮陰氣森森,此時夕陽西沉霞光萬道,深宮大內的陰沉之氣一掃而光,眾人不由自主的心情為之一暢。

     秦林率眾把兩名人犯押到了東廠。

     一開始就不准備放過容嬤嬤,倒不是秦林沒有仁恕之心,而是觸到了逆鱗。

     太監可以正大光明的和宮女對食,何以鄒玉郎要隱瞞他和吳贊女的關係,以至於最後要殺人滅口?鄒玉郎為什麼幾次三番的藉口找容嬤嬤,往永寧那裡跑?他最後嘆息說榮華富貴轉眼成空,他的榮華富貴想從哪兒來?

     秦林不需要確切的答案了,有這幾條已稱得上四個字:其心可誅!

     單單誅殺鄒玉郎,放任容嬤嬤留在永寧身邊,咱們秦督主可有點不放心,親耳聽到這老傢夥逼永寧出嫁,留下她一條狗命,好讓她將來再出麼蛾子?

     哼哼,那才叫做婦人之仁呢!

     天色已黑,東廠幽深陰暗的大堂雖然點燃了不少牛油蠟燭,可燭影搖曳之下堂上仍然黑洞洞、陰森森,宛如森羅地獄。

     秦林錦袍玉帶高踞公座,陸遠志、牛大力、霍重樓、劉三刀等東廠番役兩邊排開,各色明晃晃的刑具排布起來,中間跪著的鄒玉郎、容嬤嬤臉白如紙。

     秦林從籤筒中抽出朱簽,從公案起身施施然往外走了出去,跨上了照夜玉獅子。

     眾人正在愕然不解時,只見秦林把朱簽一擲,那簽子落回堂上發出一聲輕響,東廠督主已拍馬絕塵而去。

     朱簽落地,人犯歸陰!不必陸遠誌等人親力親為,自有那檔頭、番子動手,送鄒玉郎、容嬤嬤上路,陰森森的東廠中只聽得一陣嘶啞的慘叫,良久才歸於沉寂……

     ……

     秦林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偵破案件,起到了快刀斬亂麻的效果,並且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守舊清流如吳中行、趙應元、顧憲成等輩,辛辛苦苦寫了一整天的奏章,駢四儷六文辭斐然,把秦林罵了個狗血淋頭,眾正人君子氣焰洶洶,好像不為國朝除此大蠹,就天不蓋地不載,國祚傾危了似的。

     秦林在禁中破案,他們在教坊司、酒樓和自己家的酒宴上忙活,互相奔走串聯,忙了一整天,湊出好幾份聯名彈章,滿以為趁著陛下雷霆大怒,要將秦林一舉拿下。

     哪曉得還沒等第二天把彈章遞到通政司,夜裡就有消息傳出來,秦林不但把案子破了,還查清是內廷裡頭太監爭風吃醋殺了宮女,為脫罪假裝成白蓮教所殺,並不是秦林防護禁中不力。

     得,白辛苦一場!眾位君子紛紛把彈章撤回來,絞盡腦汁遣詞造句,就算謄抄也寫了老半天,這下全扔進垃圾桶,鬧了好大場沒趣!

     ……

     清流文臣只是沒趣,到邢尚智這裡就是垂頭喪氣了,他和幾名手下都是東廠高手,親眼目睹秦林破案,感覺自己確實不如他,這心勁兒提不起來,互相看著也就苦笑,悶頭悶腦的往宮外走。

     “諸位,諸位留步。”張尊堯從後面趕上來,笑瞇瞇的道:“怎麼著,有點喪氣啊?走,諸位天外天吃酒去。”

     邢尚智苦笑,哪兒有吃酒的心情?

     “你們猜,這次司禮大人是怎麼說的?”張尊堯神秘的笑笑。

     眾人都把他看著。

     “黔驢技窮!”張尊堯斬釘截鐵的道,然後對著愕然的眾人解釋:“秦某人破案緝兇之能獨步當今,藉此頗有斬獲,但他這次破案,可曾有所寸進?”

     對呀!邢尚智反應過來把手一拍,誠然秦林是破了案子,但就殺了個鄒玉郎和小小的容嬤嬤,既不能展佈措置各方勢力,也不能就此安插心腹掌控局面,官銜名爵更不可能因此而得到提升,甚至連聖眷都沒有看漲,陛下還是待他淡淡的……

     那麼,再破一百個案子,又有何用?

     何況秦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清流的彈章失效了,下次尋到紕漏再來,邢尚智這次沒整到他,今後繼續,秦林技止此爾,東廠的天不會變!

     “還是張司禮遠見卓識啊!”邢尚智朝著司禮監方向拱拱手,又親熱的拉起了張尊堯:“走,咱們弟兄吃酒去,天外天,不醉不歸!”

     ……

     “哦,邢尚智和張尊堯在天外天設宴痛飲?看來他們真認為本督已經黔驢技窮了嘛,哼哼……”秦林在自己府邸很快得到了密報,燭光搖曳,讓他壞壞的笑容顯得格外詭異。

     嘶~~青黛吐了吐舌頭,聲音清脆:“徐姐姐快來看,咱們家裡有妖怪!”

     秦林沒有像以前那樣去抓,而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接下來的事情,還得女醫仙幫幫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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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8 01:57:54
九四九章 夜訪大獄

     京師入夜之後燈火輝煌,萬曆年間風氣奢靡,酒席花樣更新的便宜坊、天外天,歌舞昇平的教坊司,山西大同府姑娘們住著的西苑勾欄胡同,乃是達官顯貴們流連的去處,雙碾街的夜市,南城的宋記牛肉火燒,宣武門大街兩邊的暗門子,對平民百姓而言價格上更具吸引力。

     夜禁只是禁止往大街上走,在勾欄瓦舍和自己家裡尋歡作樂,那是誰也管不著的。

     何況邢尚智、張尊堯都是廠衛鷹犬,半夜帶刀夜行,難道五城兵馬司的兵丁還敢炸刺兒?他們先到天外天大喝一場,接著又去了勾欄胡同,翻了兩次台,八大八、六大六的擺起來。

     本來稍顯低迷的士氣,立刻高漲爆棚,虧得張鯨張司禮指點迷津,邢尚智等人也都開了竅:秦林臉皮厚,可比他臉皮厚的人多了去,秦林身邊有謀主,但張司禮、劉都督的權謀手段,難道就真個比不過徐文長?秦某人所擅者,無非懂點醫術,斷案厲害罷了。

     畢竟秦林先敗馮保、後鬥張四維,聲名大振,又收服烏斯藏兩王,獻重開西域之策,挾風雲雷電之勢重回京華再入都門,自張鯨、劉守有以下,直到邢尚智、白玉亮等人,都心懷疑忌,小心觀望,擔心此人不出手則已,出手就是翻雲覆雨!

     殊不知秦林回京之後,無非起用霍重樓、劉三刀這兩位,實在了無新意,但張鯨、劉守有等人並未就此放鬆警惕,畢竟秦林所長並非權謀,而是他斷案如神的手段。

     結果吳贊女被害一案斷下來,秦林大獲全勝,張鯨、劉守有卻反而鬆了口氣:秦某人到了東廠督主的位分,再不能憑斷案就升官掌權啦,其手段不過如此,再破一百起案子。也改不了他面臨的局面。

     一方面,有邢尚智和諸位心腹盯著,秦林掌控不了東廠,然後,清流舊黨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他稍有不慎就要面臨彈劾,這次及時破案叫彈劾不了了之,下次呢?最後,萬曆看在每年五十萬銀子的份上,才對秦林容忍有加,但內心疑忌始終未去!

     有此三者掣肘,任秦林有翻江倒海之能,又豈能真個從容措置,放手展佈?

     勾欄胡同有名的潘二娘家,邢尚智等人喝得滿臉紅光,一個個倚紅偎翠上下其手。

     看著弟兄們士氣高漲,張尊堯滿意的笑了,秦林又有什麼了不起?哼,任你斷案如神,東廠還是姓張!

     郎效和掐了身邊姑娘一把,弄得她咯咯嬌笑,然後一張大餅臉衝著張尊堯,得意的道:“虧得張司禮明鑑、郎君提點,咱們才頓悟迷津,量那秦某人一介醫館學徒,將醫書上幾句話拿來斷案,偶然破了幾起小案子,就幸進到如此地步,也該到頭啦!”

     邢尚智還沒喝暈頭,停下手裡動作:“他那套本事,斷案還是挺厲害的……”

     “秦某人這般本事,當仵作太屈才,就該在州縣做個捕快嘛!”白玉亮尖酸刻薄的說著,腦門上泛著亮亮的油光。

     “看白老哥說的,太屈才了。”張尊堯正兒八經的搖了搖頭,又自己笑起來:“秦某人憑本事,至少是個做檔頭的材料嘛,他那姓陸的師弟醫術似乎還高些,閒來也能替咱們治個頭疼腦熱的。”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又喝了半晌,各自挑了稱心如意的姑娘進屋,當夜好一場高樂……

     ……

     萬家燈火的京師,也有一處顯得格外黑暗陰沉,在皇城的東安門外,連片格局森嚴的建築在夜幕下露出黑沉沉的輪廓,宛如潛伏在夜幕之下的洪荒巨獸。

     東輯事廠!

     多少名臣大將到此黯然魂銷,多少江湖豪俠為之聞風喪膽,只因它是大明朝最可怕最神秘的一處衙門,白天如狼似虎的番役進進出出,夜晚靜悄悄的少人行走,只有那光線幽暗之處,影影綽綽有什麼晃動,不知是人是鬼!

     高牆之內,遊走的影子之一突然開口:“媽的,一個個上趕著去舔邢掌刑的卵蛋,山珍海味可勁兒造,俺胡老二就只配在這裡喝風,什麼玩意兒!”

     “檔頭噤聲。”身邊另一道影子小心翼翼的提醒他,雖然掌印換成了秦督主,可邢尚智才是真正掌握東廠的人,廠裏大大小小的番役,只怕有成要看他眼色行事。

     兩道影子遊走在夜色之下,終於來到了東廠內部一處有燈光照耀的地方,現在可以看得清楚些了,兩人都穿著褐色的衫子,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腰間佩著狹長而鋒利的順刀,手中握著鐵匣弩機,機括一掀便能五發連射,二十步內難防難擋,箭頭喂毒見血封喉!

     表面上靜悄悄的東輯事廠,不知有多少這樣的值守番役,拿著各種各樣歹毒的武器,潛伏於幽暗的夜幕之下,如果有誰想到這裡來幹點什麼勾當,那簡直就是飛蛾撲火自投羅網。

     不過,今天的防禦比平時鬆了不少,因為督主秦林不怎麼管事,管事的掌刑千戶邢尚智又帶著心腹弟兄去天外天喝酒,後來又把很多關係好的司房、掌班、領班叫去了。據說勾欄胡同那邊擺了十來台,鬧的動靜不小,留下來的頭目們都是和邢尚智稍微疏遠一些的,想著別人高樂自己喝風,心中難免有些怨氣,各項事務都有所懈怠。

     胡老二和身邊那弟兄像貓一樣輕捷的邁著步子,巡查到了東廠靠北的一處房舍,影影綽綽不少人潛伏在樹蔭、花壇和牆角,比別處戒備更為森嚴。

     這就是東廠的監牢,全天下真正的深牢大獄,比北鎮撫司詔獄還要可怕!

     原本東廠初設時,並沒有自己的監獄,拿獲的人犯都送北鎮撫司詔獄裡頭關押,漸漸百事具備,監獄也設了起來,除了犯罪的外臣——主要是指文臣士大夫必須關在詔獄,東廠拿獲的人犯都關押在自己設立的監牢裡面,不管是請犯人喝涼水,還是和他們躲貓貓,各種行事都非常方便。

     不過,現在這座監獄裡面,其實沒關什麼要緊的人,因為很長時間裡,東廠都忙於權力鬥爭,馮保倒了是張鯨上位,接著張誠過渡,現在督主又換成了秦林,兩三年裏四位督主走馬燈似的趕了個前後腳,誰都沒有閒情逸致來羅織大獄,這座牢裡頭關押著的人犯,都是早已塵埃落定的死老虎,沒什麼打緊的了。

     守衛監牢的番役,都是理刑百戶霍重樓和子科管事劉三刀的人,東廠向例由督主總攬一切,掌刑千戶主持日常各項事務,理刑百戶提點刑獄。

     胡老二帶著弟兄走過去,和幾個在明處守衛的番役說笑兩句,又朝幾處有暗哨潛伏的方向點點頭,轉身就要從監牢門口離開。

     忽然從南面東廠衙門口那邊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響,胡老二和守衛番役都有些吃驚:並沒有什麼格外重大的案件,宮裡那起情殺案也被秦督主輕輕鬆鬆就破了,照說半夜裡不該有人到這裡來呀?

     一隊褐衫尖帽白皮靴的番役從黑暗中走出,當先一人白眉鷹目、須賽鋼針,垂著的雙手十根指甲鋒利如刀,正是理刑百戶霍重樓,身邊跟著子科管事劉三刀。

     “參見霍理刑!參見劉掌班!”眾番役屈下一膝抱拳行禮。

     “弟兄們辛苦了。”劉三刀笑著點點頭,又道:“霍理刑有點小事要提審人犯,四下守住不要漏風。”

     霍重樓仍是平常那副高傲的樣子,冷著臉不言不語,鼻子裡哼了聲就算答應過。

     霍重樓、劉三刀的嫡系番役自然無話可說,胡老二和躲在暗處的幾個邢尚智一派的人,見狀肚子裡都好笑:秦督主上任,這位霍理刑理當重用,和劉三刀一起左右拉攏,可惜他這麼個性子,能拉攏到什麼人?

     當然,更關鍵的是張鯨在位,劉守有、邢尚智、嚴清、丘橓遍立朝堂,朝中大局如此,就算霍重樓放下身段替人舔腳丫子,只怕照樣也沒幾個人肯賣身投靠秦督主。

     ……

     監牢之中,是一路向下的主甬道,和分支出去的支甬道,這些分支甬道兩側才是牢房,甬道兩邊長明燈幽幽如豆,空氣帶著一股陰濕黴爛的味道,還有中人欲嘔的血腥氣息和難以名狀的惡臭。

     一條分支甬道就是一座大獄,雷霆施號令,星斗煥文章,一個字對應一座大獄,十條甬道十座大獄,越往深處關押的案犯,越是身份緊要、案情重大。

     主甬道傾斜向下的最深處,便是章字號大獄,裡頭只關押著兩個人,一人一間牢房,面對面比鄰而居。

     身上衣服還算齊整,雖不比達官顯貴的袍乎套兮,也穿著暖和的絲棉小夾襖,抵擋大牢裡頭的寒氣,牢室裏居然擺著真正的床鋪,而不是隨地舖一層稻草讓犯人睡,中間還有個小桌子,上頭竟然有肉有菜。

     只是兩位犯人的精神狀態似乎不怎麼好,衣服和鋪蓋都被他們搞得臟兮兮的,明顯殘留著故意亂潑的菜湯汙漬,頭髮鬍子也全然不打理,任其野蠻生長,披頭散發鬍子一大把,活像深山裏出來的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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