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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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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1 01:31:21
八六零章 骨肉分離

     拮芳和採萍嘻嘻哈哈的笑著,果真衝著白霜華叫了聲姐姐,似乎看出點苗頭,拮芳還故意問要不要按規矩給她奉茶,魔教教主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秦林吩咐丫環過來,收拾房間安頓兩名來的侍妾,拮芳和採萍還悄悄衝著他拋媚眼兒呢,看樣子恨不得當夜就委身於這位年輕風趣的秦老爺。

     “秦、林!”外人都退了下去,白霜華用力揮了揮拳頭,頓時勁風鋪面,房間裡掌風猶如龍吟虎嘯,窗戶被勁風所激,唧唧嘎嘎的一陣搖晃。

     眾人激靈靈打個寒顫,陸遠志、牛大力兩個沒良心的,立刻訕笑著說要去燒水洗澡,準備丟下秦林溜之乎也。

     陸胖子還朝校尉弟兄們擠擠眼睛,很老成的說:教主大人和秦長官的事兒,咱們外人不好亂摻合啊!

     嗯,眾弟兄不約而同的點點頭,對陸遠志的說法深表贊同。

     你們這群賣主求榮的貨!秦林很想把胖子和牛大力揍個一百遍啊一百遍,可白大教主虎視眈眈,他也無可奈何,只好在教主姐姐發飆之前,幽幽的長嘆一聲:“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就算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何必放著身邊的絕色佳麗不聞不問,卻要勾搭那些個殘花敗柳?既有了同生死共患難的紅顏知己,哪裡還有心做那些逢場作戲的事情?”

     說罷,秦林深為委屈的看著白霜華,眼神中“真情流露”,剎那間神情極為豐富。

     “又來了!”白霜華以手加額,其實是掩飾著心頭的慌亂。不知為什麼,明知道秦林這是誇張多於真實,可聽他說起那些甜言蜜語,仍不免芳心咚咚咚的亂跳。

     身為白蓮教的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從來教眾們只有唯唯諾諾,言必稱教主英明神武,教主燭照天下。絕對不會有一個人注意到,銀面具之下的並非廟中的泥偶塑像,而是一位活生生的人,一位美麗動人的絕色佳麗。

     即使偶爾摘去面具,教眾們見到她絕世的容顏,也只敢低眉俯首,哪裡敢生出半點兒褻瀆之意?別提和她說這些動聽的話了。

     身為魔教教主,被朝廷視為心腹大患,江湖中人聞之色變,白霜華可以受到無數人的畏懼和敬仰,但獨獨不可能有愛慕……

     秦林戲弄夠了白霜華,這話鋒一轉,嘿嘿乾笑道:“周郎想叫劉皇叔樂不思蜀,也廣置宮室,多蓄美姬,還饒上個千嬌百媚的孫夫人。張四維這廝想困住我,只送一座宅院,兩名大同府的姑娘,未免忒地小瞧了我!”

     啊呀,怪不得!陸胖子一拍大腿,怪不得這座房買得如此便宜,建築和地段又格外的好,怪不得剛在錦衣衛總旗駐地提了一下山西大同府姑娘,桂友驊就送了拮芳和採萍過來。媽的,張老兒打的這個主意,真夠狡猾的。

     秦林在錦衣衛總旗駐地,和桂友驊談話時就有所察覺了,這廝大約是吸取了瓊州所莫智高的教訓,不再明刀明槍,而是用酒色財氣軟刀殺人。

     換作別的人,從少年成名位居高官,忽然一貶到底,遠遠的貶謫出京幾千上萬里,恐怕都免不了心懷憂憤,少不得嘆一句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就算那一等一的人物,也會暫時頹廢沉迷吧!

     在這時候,以美女良宅相誘,以銅牆鐵壁相困,恐怕這人眼見前途無望,沉迷酒色財氣聊以消愁,很就沉淪下去,再難以自拔了。

     秦林和那些沉淪的前人相比,其實不見得有多麼心性頑強堅固不可動搖,倒是他的對手料錯了一點,他並非被貶謫出京,而是主動選擇以退為進。戚繼光薊鎮軍營裡的呼聲,羅木營浙兵的牽掛,淮河兩岸父老的呼聲,雞籠港的千帆競渡……帶給他無窮無盡的力量,又豈會意志消磨、沉淪酒色?

     白霜華也很明白過來,恨聲道:“張四維這廝,把蒲州經營成了他的鐵桶江山,身為首輔大學士,要安排這裡的一個錦衣總旗真正不費吹灰之力,若說桂友驊不是他的人,那奇怪了呢!”

     那可不是,秦林要求分派工作,桂友驊就顧左右而言他,分明是不希望他幹出一丁點成績。剛提了提山西大同府姑娘,他就忙不迭的送了兩個,丫簡直比親兒還孝順啊。

     “可笑桂友驊派了兩名青樓女,就想捆住咱們的手腳,真是太小看天下英雄!”白霜華沒好氣的說著,被秦林點破之後,頓覺對方格局狹小。

     秦林望著她嘿嘿一笑,“就是嘛,難道我秦某人沒見過女人?比起沉魚落雁的魔教教主,剛兩位簡直什麼都不算嘛。”

     呃,這傢伙……白霜華的臉蛋兒又是一紅。

     陸遠志和牛大力互相使著眼色,瞬間溜之乎也。

     秦林湊近了,在白霜華耳邊低語:“如果教主大人使美人計,在下立刻舉手投降,絕不帶一點兒猶豫的!”

     想得美!白霜華含羞帶嗔的白了他一眼,跺了跺腳,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了迴廊深處。

     “不說留下來侍寢嗎?”秦林摸了摸鼻,明明三個美人兒,秦長官卻要獨守空房,鬱悶啊!

     慢慢走回臥房,黃河上一陣夜風吹來,秦林抱著膀頓覺空虛寂寞冷,不禁尋思要不要把採萍和拮芳叫來?無非糖衣砲彈罷了,咱把糖衣吃掉,砲彈打回去。

     罷了,秦林苦笑著搖搖頭,吱呀一聲關上房門,咱既然做不來禽獸,也只好禽獸不如了。嗯嗯,不要胡思亂想,現在這時候,張四維府上應該知道我來了吧……

     ……

     五十里外,秦林白天曾經打尖的風陵鎮上。一座氣勢恢宏的宅院背著風陵,面朝黃河,夜幕下高高挑起的燈籠,照著門首黑底金漆的牌匾:敕建少師府。

     門口碩大的石獅左右擺放,張牙舞爪凶相畢露,十多名挺胸凸肚的驕僕雁翅排開,人人臉上帶著驕矜之色,擺出副眼皮不夾人的嘴臉,眼睛望著天上。若是誰來投貼拜會啊,他們簡直恨不得拿鼻孔瞧人,可今天驕僕們的神色又比以前有所不同,驕傲蠻橫中似乎帶著點兒惶惑。

     原因無他,府上派出去辦事的商隊居然被雨水澆得濕透,一向橫著走路的曹四哥垂頭喪氣的回來,別人和他打招呼都心不在焉的。而從來都非常篤定,任何事都難不倒的老太爺,也很反常的失態了,吼聲隱隱約約傳到了外頭。

     是怎麼回事兒?驕僕們互相探問著,可都不得要領,還是裡頭出來的一個小廝。提到老太爺好像說起個秦字。

     的確,老太爺發火就是為了秦林。

     這位老太爺年過七旬,頭戴忠靖冠,穿一領藍底素紗燕服,生得白鬚飄飄,如果不是那雙歪斜的眼睛和歪斜的嘴,倒也有點忠臣義士的模樣。他就是當今首輔大學士張四維的父親,晉商魁首張允齡。

     張老太爺右手搓著兩隻光溜溜的鐵膽,白鬍一抖一抖,歪起眼睛瞅著曹四,厲聲道:“你那老爺從京里來信怎麼說的?現在你倒好,在外面胡作非為,吃了個大虧不說,咱們本鄉本土住著,倒叫別人來邀買人心,敗壞我張家的聲譽,豈有此理!”

     聽這話倒是很正氣凜然的,莫非張老太爺是位德行高尚的縉紳?

     曹四跪在地上,哭喪著臉,可憐兮兮的道:“老太爺容稟,那小子不知道什麼地方冒出來的,他手下一個小白臉好生厲害,一掌就把洪金剛打得爬不起來,當時、當時百姓又多,我怕動了眾怒……老太爺,小的倒不是想要那錠金子,小的是為了張家的體面,和這外路人獨鬥啊!”

     “哼,哪裡來的野小子,連財不露白都不曉得,爹媽怎麼教的?”張允齡說著,昏花的老眼裡就是厲芒一閃:“如果在荒郊野外啊,你做掉他也就罷了,在風陵渡,卻是失了盤算。”

     啊呀,這是首輔大人的父親,三晉之地的頭號縉紳,還是哪裡的土匪強盜?

     晉商確實詩禮傳家,張允齡家族中是代代都有人去應科舉,可要是因為這就把晉商當成善男信女正經商人,那就簡直要笑掉大牙。

     關中巨室,尤其是出名的大晉商,麾下的商隊北上蒙古草原,西進關外之地,乃至青藏高原都留下他們的足跡。為了賺錢可以做任何事情,每支商隊都有大批護衛,很多時候他們並不介意客串一下土匪的。

     倒是那些個秦嶺、太行山里頭的正牌土匪,曉得晉商的商隊來了,一個個都畢恭畢敬的候著,為嘛?人家是大土匪啊!

     哪怕到了韃靼、瓦剌、西域諸王、青藏高原各派法王的地盤,晉商都是座上賓!

     張允齡張老太爺就是頭號大晉商,你猜猜他老人家究竟是個什麼脾氣?

     沒多久,護院們吵吵嚷嚷,推搡著幾個人走到院裡,赫然是杜鐵柱兩口和三個兒女!

     杜鐵柱兩口兒撲通一聲就跪下了,磕頭道:“老太爺饒命,老太爺饒命,小的孩病太重,沒有故意和少師府作對啊……”

     張允齡鼻裡嘿嘿冷笑,將手裡兩枚鐵膽轉得嘩嘩直響,高高在上,如神祗俯視螻蟻般看著杜家幾口兒:“也罷,你們說出那人的身份來歷,太爺就饒你們一命。”

     “說,說!”曹四衝上去,揪著杜鐵柱的領口不停搖晃。

     杜家夫妻互相看看,臉上都猶豫得很,明知張老太爺問清楚了,必定對恩公不利,出賣恩公實在喪良心,可如果咬定牙關不放鬆,全家人的性命又在人家手心裡捏著。

     實在是左右為難啊!

     一時間,這對樸實的農家夫妻,只覺心頭亂如麻。

     “爹爹姆媽不要說。”小女兒突然脆生生的喊起來,“大哥哥是好人,救了十一郎,我們不能害了他,我答應了他要做好人的!”

     哦?張允齡溝壑密布的老臉頓時沉了下來,如鷹隼般的目光投向小女孩,陰陰的一聲冷笑。

     杜鐵柱左右為難,只好跪在地上砰砰砰磕頭:“老太爺,饒了小的們吧,求您了……”

     張允齡微微一笑,很慢很慢的搖了搖頭。

     “來人吶!”曹四狐假虎威的吼道,兩條目光不懷好意的投向了姐姐懷裡的十一郎:“把這小傢伙帶走,嘿嘿,寧化王爺那裡還差個小閹奴。”

     什麼?杜家幾口兒頓時魂魄都驚飛起來,那寧化王是晉王府支派,和張允齡多有往來,誰家好生生的孩子,要送去他府上做小宦官啊。何況杜鐵柱三十多歲有了這個兒,一送過去,豈不斷絕孫了麼?

     “老太爺開恩,老太爺開恩!”杜鐵柱把腦袋磕得砰砰響,母親和大姐姐像護崽的母獸一樣護住十一郎,小姐姐憤恨的看著張允齡,小嘴一癟一癟的就是強忍住不肯哭出來。

     幾名如狼似虎的護院衝上來,就要拖走十一郎。

     恩公,對不住了!杜鐵柱萬般無奈,只得說道:“停下,我說還不行嗎?我們不知道那位公的姓名,只聽說是蘄州什麼神醫的學生。”

     蘄州李時珍?張允齡的眼睛瞇了起來,接著就哈哈大笑,揮了揮手:“好,就放過你兒,不過,剛這小妞罵老太爺我,不能不施以懲戒,唔……”

     “她不是罵我們是壞人,她要做個好人嗎,就把她賣到大同府的青樓裡去,看她將來怎麼做個好人!”曹四惡狠狠的提出建議,滿臉狗腿的壞樣兒。

     張允齡瞇著眼睛,不置可否的揮了揮手,曹四就知道老太爺同意了,雙手叉著腰,厲聲喝令將十娘帶走。

     “女兒,女兒啊……”杜家夫妻呼天搶地的哭起來,可護院們又兇又狠,幾腳將兩口兒踢翻,一把提起小姐姐帶走。

     小女孩心中畏懼已極,可她並沒有哭,她聽大哥哥的話,覺得好人不應該在壞人面前哭泣。

     當夜,曹四派人送走了杜家小姐姐,又將杜家四口押回了他們祖祖輩輩居住的那個小山村。

     骨肉分離的人間慘劇剛剛上演完畢,來自蒲州錦衣衛的訪客也到了少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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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一章 翻臉無情

     “果然是那姓秦的。”張允齡冷笑著,將太師椅的扶手重重一拍:“他在京師就與吾兒四維作對,到了蒲州還想搞風搞雨!”

     在秦林面前笑容可掬的桂友驊,此時臉上的諂笑更增添了十倍,連坐也不敢坐,就那麼控背躬身站在廳上,垂手肅立著。曉得的說他是個錦衣衛總旗,不曉得的還以為他是少師府的奴才呢。

     桂友驊笑瞇瞇的道:“那秦某人也就稀鬆平常,先還端著架芋問本地美景,然後又問大同府姑娘,卑職已把貴府安排的宅院送給他了,拮芳和採萍兩位姑娘他也樂不可支的收下了。”

     曹四在旁邊聽著,忽然覺得有點肉疼。那兩個小娘皮長得可不賴啊,水靈靈的花骨朵,便宜子姓秦的。

     “好、好,只要他收下就好!”張允齡微微點頭,難得的衝著桂友驊笑了笑,頓時把這傢伙樂得快要飛到天上去,自覺兩腋風生飄飄欲仙,天下萬事唯有做狗腿子最快樂。

     張允齡不僅心狠手辣,而且老奸巨猾,這就是他雄踞晉商魁首之位,數十年屹立不倒的秘訣。若是別人一定和秦林硬碰硬,可他知道,對付某些少年意氣、衝勁兒闖勁兒十足的傢伙,軟刀子比硬刀子更管用。

     四面銅牆鐵壁,欲飛難以展翅,唯有沉醉酒色財氣,想不沉迷都難啊!溫柔鄉是英雄塚,到時候姓秦的一撅不振,等剪除了羽翼、消磨了鬥志,再慢慢泡製他,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曹四一挑大拇哥,諂媚的道:“姜還是老的辣,老太爺您把秦某人的路都算的一清二楚,他困在咱們蒲州,那叫做插翅難飛啊!”

     張允齡笑而不答,又吩咐從人連夜把一封親筆信送到蒲州城王崇古府上,關中馬自修和另外幾處達官顯貴,也都有飛片。

     三晉關中豪門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秦林想在這兒折騰起風浪,真是難上加難!

     桂友驊把頭埋得低低的,對張府敬畏到了極點,比起這些盤根錯節的大家族,秦林算哪根蔥?老太爺來軟的,叫他百煉鋼也化作繞指柔,老太爺要來硬的,他姓秦的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

     ……

     “媽的,想燙死老子!?”秦林把一隻青花瓷碗摔在地上,砰的一聲響,摔得瓷片四散飛濺,擊在拮芳和採萍穿著薄薄綢褲的腿上生疼。

     兩女噤若寒蟬,實在沒想到秦老爺早上一起來發這麼大火,不就是紅棗小米粥有點燙嘴麼?忍不住就撇了撇嘴。

     秦林更加怒髮如雷,將桌子拍得砰砰響:“豈有此理,本官雖是貶謫之人,當年也做過太子太保、錦衣衛都指揮使,京師裡什麼榮華富貴沒有享過,就是出入紫禁城,那些個服侍皇帝的宮女,也對老子畢恭畢敬,沒有誰敢瞧不起老子。偏偏到了你們蒲州,兩個小丫頭敢給老爺我甩臉子,什麼玩意兒!”

     採萍和拮芳面面相覷,萬沒想到秦林竟是為遭到貶謫一事,拿她兩個出氣。不過來之前就做好了忍辱負重的打算,兩女立刻跪了下來,可憐巴巴的瞧著秦林,柔聲告饒:“老爺息怒,婢子再也不敢了。”

     白霜華被驚動了,昨夜她就睡在秦林隔壁的房間,聽得對面輾轉反側很久沒睡著,她也半夜才入睡。

     見秦林拿兩個丫頭撒氣,教主姐姐就有些不屑,正要說兩句,忽然就想起來,秦林這廝以前不這樣啊,難道他又在玩什麼花樣?

     陸遠志和牛大力這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躲在旁邊指指點點,在秦林身上瞧瞧,然後又瞅瞅白霜華,最後就“憂然大悟”:明顯是教主姐姐不肯侍寢,把長官憋出火來了嘛,所以才拿兩個侍妾撒氣呢!

     這邊鬧得天翻地覆,府中管家趕緊帶著幾名年長的僕婦過來勸解,這位留用的管家約莫四十來歲,青衣白帽乾乾淨淨,穿著打扮清清爽爽,看上去頗為幹練,衝著秦林解勸道:“老爺,拮芳和採萍姑娘新到府上,不曉得您平日里的習慣,因而出點些小差錯,小的替您責罰就是了。請老爺不要大動肝火傷了身體,將來朝廷還要重用,老爺務必保重啊!”

     其實人家都聽出來了,秦林哪裡是嫌小米粥燙嘴?分明是貶謫之後心頭怨憤,拿兩個侍妾當出氣筒呢,所以管家才這麼寬慰他。

     哪曉得秦林聞言渾身一震,接著就斜著眼睛,凶神惡煞的盯住管家,厲聲道:“你也敢譏笑本官?起復重用,重用個屁呀!海瑞海筆架以身家性命保舉,哈哈,朝廷就給我從瓊州改到蒲州,還真是重用……現在到好,青樓裡出來的兩個姑娘給我甩臉子,僱的管家給我夾槍帶棒,真當本官沒了火性?!”

     這哪裡跟哪裡嘛,管家哭笑不得,鬱悶得不是一般,只好也跪下磕頭。

     秦林把手一擺,怒道:“不消說了,通通給我滾蛋,哪裡請不到僕役?不要你們這些混賬王八蛋!”

     登時就有幾個男女僕役把帽子摔在地上,嚷著說不伺候了。

     府裡僕役是雇來的,並不是買斷身家的奴才,僕役雖然要尊重主家,但合則來不合則去,也不必太委曲求全。何況現在經過張居正十年勵精圖治,也有些中興的苗頭了,四海昇平,沒有大災大難,有手有腳在哪裡找不到飯吃?

     管家神色一變,趕緊撲在秦林腳下,任憑碎瓷片割破了褲子、刺破了膝蓋,拖著哭腔苦苦哀求:“老爺,老爺饒過小的,小的錯了……”

     滾你的蛋!秦林抬起一腳,把管家遠遠踢開,怒道:“都給我滾,再留在家裡的,全都打三十軍棍!”

     這麼蠻橫無理的主人,真是頭一次遇到!不少僕人咒罵著,將衣服帽子扔在地上,爺不伺候了。

     管家無可奈何,只好帶著僕人們紛紛離開。

     採萍和拮芳不知所措,可憐兮兮的把秦林看著。

     秦林冷笑一聲:“你們倆也想走?沒門!你們是桂總旗送給本官的,買來的侍妾送來的馬,任我騎來任我打,今後日子長著呢!”

     兩女互相看看,鬆了口氣的同時,又隱隱存著些兒憂懼,沒想到這秦老爺如此兇暴,雖然留在這裡好處不少,總覺著害怕呀。

     ……

     呼~~秦林回了臥室,端起茶碗咕嘟咕嘟喝了個精光,正想拿水洗臉,臉盆子裡邊一滴水也沒有,待要喊人,突然發現所有的丫環僕人都被自己趕走了,不禁苦笑起來。

     “給!”平平飛來一塊乾淨的濕毛巾,白霜華用的力道極好,恰恰落在秦林手中。

     用濕毛巾擦著臉,秦林無奈的道:“裝惡人一點也不舒服,吼得嗓子疼,還被別人罵,唉,還是當好人井較划算。”

     你也算好人?白霜華哧的一聲笑。

     從那些僕人被趕走,她就知道秦林是在藉題發揮了,找個理由把少師府安排的眼線拔掉而已。

     “不過,為什麼不把那兩個妖裡妖氣的女人趕走呢?”白霜華難得的調皮一回,壞壞的笑道:“你捨不得?”

     秦林放下毛巾,從白霜華交領領口看下去,色迷迷的道:“如果是某位兇巴巴的教主嘛,我倒真是有些捨不得,可那兩位居心不良的小妮子。嘿嘿… …還不至於!”

     白霜華盯著秦林的眼睛:“無生老母在上,總有一天本教主要狠狠的收拾你!”

     ……

     秦林沒管採萍和拮芳,兩個可憐的姑娘在地上跪了大半個時辰,憐香惜玉的陸遠志才跑過去,讓她們起來,然後寬慰幾句。言辭中提起秦林,雖然掩飾的好,仍帶著幾分抱怨:“唉,秦哥太不懂得憐惜了,兩位花骨朵似的人兒怎麼捨得如此責罰?不過,他最近心情不好,咱們兄弟也經常挨罵,兩位多擔待就是了。”

     拮芳和採萍互相看看,兩人眼睛都是一亮:看來秦林身邊這些人,也不是鐵板一塊嘛……

     一直到了下午時分,漸漸臨近黃昏,秦林才帶著人出了門,採萍和拮芳像受氣小媳婦似的跟在後面,兩個人腿都跪得又酸又痛,走路扭一扭的,姿勢頗有點不雅。

     不遠處的茶社二樓臨街雅座,被秦林趕走的那位管家突然嘿嘿奸笑起來,英雄難過美人關,雖然自己被趕走,採萍和拮芳終究得手了,看兩個小妮子的步態,恐怕整個下午秦林都沒有放過她們吧,不知採拮了多少遍?

     秦林先到青樓瓦舍裡轉了一圈,然後去了酒館買醉,最後還鬧了場不大不小的亂子,帶著校尉弟兄和幾個混混打了一架,把那幾個傢伙打得滿頭包。虧得錦衣總旗桂友驊出面,否則還要鬧到本州衙門裡去。

     總之,這廝是相當的放浪形骸,也相當的讓張允齡放心。

     ……

     “秦長官,您不能這麼荒唐亂來呀,畢竟朝廷體面所在,您是貶謫人員,凡事收斂些,將來才好起復重用。”第二天秦林酒醒之後,桂友驊非鼻關切狗提醒他。

     秦林似乎被點醒了,點點頭道:“唔,你說得對,我應該去拜拜幾個老相識,王崇古王都堂在京里就是熟人,聞得他致仕還鄉,應該在家裡吧。 ”

     “在家。”桂友驊很肯定,心頭卻笑開了花。

     秦林果然收拾了四色禮物,又洗刷乾淨,把沖天的酒氣都洗掉了,這才換上乾淨衣服,持著全貼到王崇古府上拜訪。

     王崇古字學甫,號鑑川,山西蒲州人,嘉靖二十年進士,喜論兵事,悉諸邊隘塞,歷任刑部主事、陝西按察、河南布政使。嘉靖三十四年為常鎮兵備副使,擊倭寇於夏港,嘉靖四十三年升任右僉都御史,巡撫寧夏。隆慶初年,受任總督陝西、延、寧、甘肅軍務。隆慶四年,改總督山西、宣大軍務,力主與俺答議和互市,自是邊境體寧。

     此人歷任山西宣大總督,副都御史,兵部尚書等要職,和方逢時功業相類,時人稱為方、王,在治理九邊上頗有成就,可以說在邊事上是做出很大貢獻的。同時家族也是晉商翹楚,他的妹妹嫁到張家,就是張四維的母親,所以他是張四維的嫡親舅舅。

     不過,以前王崇古在京師的時候,秦林和張紫萱頗為曖昧,深得張居正青目,王崇古、方逢時則與江陵黨合作愉快,連張四維也是江陵黨的一份子,所以秦林和王崇古關係挺好的,時不時禮尚往來,直到他致仕回鄉。

     這次秦林就以老朋友的身份,拿著拜帖前往投遞。

     王崇古的府邸佔地頗為寬廣,大概是喜好軍事的緣故,門口頗大一個校場,那些守門的僕人也是些精悍之輩,看上去虎虎生威。

     陸遠志走上去,將拜帖投給門子,聲稱自家長官與王部堂是舊相識,以前在京時多有往來,勞煩通傳一聲。

     其實門子裡面頗有幾個曾去過京師的,甚至在京師也是做老本行,這時候卻一個個假裝認不得陸遠志。為首之人將帖子橫著豎著看了又看,磨磨蹭蹭半天,才答應拿進去。

     胖子氣得不行,這都什麼人哪。

     秦林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咱不急於一時。

     哪曉得門子進去半天,就把秦林晾在外面,此時已是夏天,烈日火辣辣的曬著頭頂,秦林還稍微好點,陸胖子差點沒被烤出油來,氣得他臉上肥肉直哆嗦。

     終於門子出來了,滿臉堆笑:“原來是秦長官,我家老爺有請。”

     在京師時,王崇古都是迎出門來,甚至是降階相迎,可現在他連個面前沒露,派個僕人請秦林進門。

     眾人還注意到,王家沒有開中門,只是把邊門打開了。

     “王部堂就這麼待老朋友啊?”秦林自嘲的笑笑,還是邁步朝府中走去。

     剛剛轉過照壁,就見廳上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先生正在教訓幾個孫輩,大聲道:“為人須得勝不驕敗不餒,雲淡風輕,寵辱不驚才對。切不可像某些幸進之徒,偶然得居高位,就得意忘形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結果一旦被打落凡塵,登時原形畢露,那就為天下笑了。”

    “嗯,突然有些肚子痛,不知被什麼噁心到了,我先回去拉泡屎吧!”秦林這樣告訴管家,然後捂著肚子一溜煙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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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1 01:31:57
八六二章 張紫萱的計劃

     王崇古看見秦林身影,這才故意藉著教訓孫輩說出那番話。

     王家幾個孫輩互相使著眼,都知道這不是說自己,一個二個悄悄用眼角瞅著大門方向,要看看那位近年來聲名鵲起的秦將軍。

     甚至有人很不服氣,這人年紀輕輕就名滿天下,憑什麼啊?卻見秦林轉身離開,神情頗為古怪,這幾位就納悶了。

     王崇古同樣莫名其妙。

     他身歷宣大總督、兵部尚書、副都御史等重任,裁汰冗員、整治武備,努力推動俺答封貢,也是大明朝的一員能臣,在九邊聲譽卓著,並非昏聵無能之輩。

     在京師時,他就和秦林有交情,可王家和張允齡一樣都是大晉商,王崇古還是張四維的舅舅,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胳膊肘朝外拐,去幫著秦林對付自己的嫡親外甥吧!

     所以剛才那番話半是敲打半是提點,既要叫秦林認清現實,別再繼續和張四維作對,又提醒他不要遇到挫折就一獗不振。

     卻沒想到秦林捂著肚子就溜走了,王崇古訝然之餘,揪著白鬍子問小步跑過來的管家:“秦某人為何不告而別?”

     管家忐忑不安,囁嚅道:“秦某說話放肆,小的不敢說……”

     “恕你無過,且說來聽聽。”王崇古一揮衣袖。

     “他說、他說突然有些肚子痛,不知被什麼噁心到了,先回去拉泡屎……豈有此理了,這人安在是太放肆了!”管家說著就紅了臉,憤憤然頗有主辱臣死的架勢。

     秦林明明是罵王崇古放屁噴糞,把他噁心到了!

     王崇古的幾個孫子登時義憤填填膺,七嘴八舌的亂罵秦林,也有幾個王家支派的年輕人,臉上雖然裝出氣憤的樣子,心頭卻暗暗好笑。老太爺從來莊嚴肅穆,卻被人上門來罵,真是想不到。

     還有沒想到的呢!王崇古既沒有發火,也不是雲淡風輕滿不在乎,卻把白眉微微一皺,表情非常尷尬,最後長長的嘆了口氣,說聲倦了就走回後院。

     剩下廳中的眾位孫輩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做夢也想不到有人上門亂罵,老太爺非但不嚴加駁斥,還流露出於心有愧的意思。那秦某究竟有何德何能,竟能罵得昔日的兵部尚書、宣大總督無言以對?

     ……

     “王崇古算是不錯的了。”秦林從王家出來之後,這樣告訴憤憤不平的陸遠志、牛大力。

     這位九邊重臣畢生的功業,或許離張居正還差著不少距離,但和方逢時、吳兌、曾省吾大約在伯仲之間,也是當世名臣、邊廷柱石,他為官的操守和能力,都還過得去。但形勢比人強,秦林與張四維為敵,隱隱與整個晉商集團作對,王崇古也不得不拿言語半是警告半是提醒。

     秦林毫不留情的給予了回擊,看似放肆的言語,同樣在提醒王崇古:張允齡、張四維父子幹的那些事情,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和他們沆瀣一氣,不怕將來遺臭於世間嗎?

     可惜,王崇古就算明知張府行為不檢,也絕不可能站到秦林一邊來對付自己的姐夫和外甥,而秦林也不可能因為王崇古昔日的功業,就對他的外甥網開一面,雙方立場針鋒相對,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

     接下來的事情,被秦林不幸而言中,接下來的十幾天裡,他先去拜蒲州知州,接著過蒲津渡黃河浮橋到對岸同州,以祭拜馬自強為名拜訪馬家,又去黃河南岸造訪潼關衛所駐的一個錦衣衛百戶所,全都吃了冷冰冰的閉門羹。

     蒲州知州、同州馬家以前沒多大交情倒也罷了,錦衣衛這邊實在不應該,秦林可做過錦衣衛都指揮使的呀!

     可潼關衛那位百戶大人,連面前沒有露過,底下官校說他出去緝拿大逆奸惡了,連百戶所的門都沒讓秦林踏進去。

     這下陸遠志、牛大力算是看出來了,關中這片地方張四維張家、馬自強馬家、王崇古王家,還有和他們聯姻的一個沈家,同為關中巨商,勢力盤根錯節,已經經營了鐵桶江山,秦林要想鑽出個洞來,實在是難於上青天。

     白霜華冷眼旁觀,無論秦林怎麼折騰,教主大人只是呵呵冷笑,隨時提醒他一年之期還剩下幾個月。

     “到時候沒有轉機,你就是本教主的人了!”白霜華握緊了拳頭,想到日月龍鳳旗席捲江南半壁的那一天,她就充滿了鬥志。

     “說的好聽,你又不肯侍寢。”秦林撇撇嘴。

     秦林把張家安插了內線的僕人盡數逐走,拮芳和採萍兩個安排去做白霜華的侍女,有魔教教主盯著,她們倆寸步難行。

     不過這樣一來他就鬱悶了,長夜寂寞孤枕難耐,有時候也暗自思忖:看張紫萱那封信的口氣,張四維把長官我安排到蒲州,似乎是她從中做過手腳,下一步到底是怎麼做呢?

     秦林也盤算怎麼對付張允齡,如果能弄倒張家老太爺,朝中的張四維後院起火,也夠他喝一壺的。

     可張家勢力極大,官府官官相護,百姓噤若寒蟬,更何況張允齡還有個做著首輔大學士的兒子,這就和普通的情況完全不同了。即使找到一些張府草菅人命、魚肉百姓、橫行不法的證據,弄到朝廷上也起不到一錘定音的作用,恐怕打蛇不成反被蛇咬啊!

     有什麼辦法可以對張家一擊致命呢?

     ……

     同樣的問題,遊七也誨問著自家小姐。

     蒲州一座不大不小的客棧裡面,近日來了位年輕英俊的公子哥,帶著一名氣派很大的老僕,一位精明的賬房師爺,還有四個雄赴趙氣昂昂的帶刀護衛.這種組合在商隊往來如織的關中門戶蒲州城,那是再尋常不過了。

     不用說,那公子哥就是相府千金張紫萱假扮的,老僕和師爺則是遊七和尹賓商。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張允齡如此行事,真正貽笑大方!”上房裡面,遊七哂笑著連連搖頭,打聽到的消息讓他極為不屑,張允齡在蒲州魚肉百姓,簡直是晉商中的敗類。

     遊七當年在京師也囂張跋扈,可那是和戚繼光稱兄道弟,和府州縣父母官平輩論交,受賄也是收官員的。反而遇到江陵的鄉親過來了,還要好酒好菜的招待著,要辦什麼事也盡力幫忙,沒別的,鄉里鄉親總要圖個好名聲,不能被戳著脊梁骨罵唄!

     尹賓商笑而不語,等到張紫萱投來探洵的目光,他才拱手道:“小姐明鑑,張允齡是晉商魁首,雖然號稱詩禮傳家,其實集土豪惡霸劣紳於一身,有此行徑,也就理所當然。”

     張紫萱若有所思:“看來張允齡劣跡雖多,要扳倒他卻並不容易,只除非……”

     除非什麼?遊七撓了撓頭,張四維身為首輔聖眷優隆,普通的罪行很容易被他壓下來,什麼魚肉鄉里,對張府根本不算罪名啊!

     比如說前代首輔大學士徐階,執政期間竟在寸土寸金的江南膏腴之地,置辦下四十萬畝良田,到底是怎麼巧取豪奪的,個中緣由哪堪細問?

     尹賓商卻聞弦歌而知雅意,眉頭微微一剔,低聲問道:“敢問小姐所指,是否嚴世蕃被斬之舊事?”

     嚴世蕃被斬,那是徐階授意別人給他栽了個通倭的罪名啊!遊七撓撓頭,心說難道栽贓張允齡通倭?可倭寇在沿海,離山西有著十萬八千里呢……

     張紫萱笑了:“徐閣老當年是栽贓,咱們卻用不著栽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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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三章 瞞天過海

     三晉大地上以蒲州為起點,直抵大同府的官道,乃是溝通原與雁北的陸路要道。

     商隊從蒲州出發,經解州、司鹽城、臨汾、太原府、雁門關一路北上,可達邊境重鎮大同城,再出關就是遼闊無邊的草原。西有歸化大明的三娘子土默特部,東邊則是年年鐵騎南下叩關的圖門汗和朵顏三衛。

     如今俺答封貢,邊境開放貿易,晉商憑藉得天獨厚的壟斷優勢,佔據了九成以上利益,這條溝通中原與代北的商路隨之越發繁榮,南來北往的商隊絡繹不絕,即使乾旱炎熱的夏季,官道上仍有不少頂著毒日頭趕路的旅人。

     山西平陽府,解州通往蒲州的官道上,一支規模龐大的商隊正在逶迤南下,平板大車滿載著貨物,趕車的把式、隨行的伙計、佩刀的伙計,全都一水兒青色勁裝,頭戴英雄巾,腳踩抓地虎,人人意氣驕橫,大模大樣的走在官道中間,把別的車馬行人通通擠到旁邊。

     他們當然囂張,商隊頭里打著蒲州少師府、中極殿大學士張的官銜燈籠,當今首輔大學士府上的商隊,那還不橫著走路啊?

     大車滿載的貨物用上好油布嚴嚴實實蓋著,那是從北邊弄來的羔羊皮、人參、貂皮、鹿茸,在草原上三瓜不值倆棗的,運到中原就是寶貝,賣得起大價錢!

     七八個精壯漢子乘著肥馬,在上千人的商隊中間一點也不顯眼,但如果仔細觀察,就發現無論保鏢還是伙計,都和他們有點兒格格不入,互相之間保持著距離。

     眯縫眼、大餅臉、羅圈腿,束起的頭髮還帶著點兒編小辮子的痕跡,哪裡是中原漢人?分明是馬背上長大的蒙古武士!

     “好熱。”為首的蒙古武士伸手擦了把汗水,又四下看了看:“大汗總想搶這中原花花江山,我看也不過如此嘛。哼哼,一到夏天就熱不可當,哪裡像我們草原上涼爽舒服。”

     眾位蒙古武士哄笑起來,有人戲謔的道:“中原的天氣不好,中原的小娘子長得可不賴啊!”

     一個穿繭綢勁裝的癩疤眼漢人,騎著馬陪在這夥蒙古武士旁邊,聞言不禁腹誹:北邊一到冬天就千里冰封,冷得死人,你到了冬天還敢說這話?

     可他半個字也沒有說出來,反倒在馬背上欠了欠身,滿臉堆笑,一副漢奸嘴臉:“巴特爾大人,諸位英雄,到了山西你們就是我家太老爺的貴客,自然要盡心招待,要什麼樣的姑娘都包在我孫有道身上。至於天氣嘛,就是這段路沒遮沒擋的比較熱,前面到了王官谷,那就涼快下來。”

     巴特爾笑著啐了一口:“你倒是個有孝心的好,那就趕快點!”

     孫有道嘿嘿一笑,眼睛裡有狡詐的光芒一閃而過,實際上他對這幾位蒙古人並沒有表面上那麼恭謹和信任。

     “弟兄們,步子加快點,別像個娘們似的!”孫有道招了招手,大聲吼道:“這趟生意做得不賴,回到府上老太爺手指縫裡隨便漏下點,弟兄們吃花酒玩小妞的銀子就都有啦,到時候摟上倆大同府姑娘樂呵樂呵!”

     商隊眾人精神一振,立刻加快了步伐。

     王官谷是中條山餘脈,起伏的山巒鬱鬱蔥蔥,山風涼爽宜人,旅人從北面的官道上經過,山口的風吹過來,頓時把暑氣帶走了大半。

     巴特爾忽然勒住馬,濃眉皺起,揚鞭指著山脈:“咦,這里地形險惡,你們從這裡過路,不怕土匪出沒?”

     孫有道哈哈大笑,直到巴特爾嫌惡的擰起了眉頭,他才意識到做得過頭了,趕緊收斂笑容,頗為自得的道:“咱們晉商走秦川上雁北過黃河越太行,哪裡有不長眼的土匪敢來捋虎鬚?就有土匪,咱也只把他當作家奴哩。”

     這倒是,晉商集官、商、豪強於一體,土匪哪裡敢去找這些個大佬的麻煩?甚至有綠林道上的人物拜到各家門下,逢年過節還出山送禮呢!

     不料這孫有道笑不得,笑聲剛落,就聽得半空裡清朗的女聲遠遠傳來:“呔,張四維王八蛋家裡的人聽著,白蓮聖教前來借些糧餉,識相的快快投降!”

     眾人大驚失色,抬頭一看,王官谷巍巍主峰頂上,一道白色的身影臨風而立,飄飄然有出塵絕世之姿,臉上戴著只銀色的面具,赫然便是傳說中天下無敵的白蓮教主!

     魔教教主江湖上好大的聲威,法駕親臨此地,登時商隊眾人就亂了陣腳。

     “不、不要慌!她只有一個人,咱們並肩子上!”孫有道竭力組織商隊,漸漸百十名保鏢集中起來了。

     “應劫右使艾苦禪在此,納命來!”樹林中一道寒光電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釘進了一名打手的心窩,令人牙酸的箭矢入肉聲中,那人仰天栽倒,心窩處斷箭兀自微微顫動。

     “吾乃白陽堂主蕭雲天,狗奴授首!”另外一個方向,同樣是箭矢勁射,洞穿了一名倒霉蛋的喉嚨。

     另外幾個方向,又有弩箭射出,每次一支,必取走一人的性命,商隊的護衛雖多,卻被白蓮教主威名所懾,進退失據,心膽俱落。

     哇呀呀,巴特爾大叫起來,揮舞著馬刀厲聲咆哮:“原來是紅巾餘孽,嚐嚐我蒙古武士的厲害!”

     眾蒙古武士拍馬沖向山峰,轉眼就到了白蓮教主腳下二十丈外,紛紛張弓搭箭朝她勁射。

     不知是山勢太高,還是某種神功妙術,箭矢在白蓮教主身前三丈就紛紛墜地。

     “雕蟲小技,只可塞外稱雄,焉能班門弄斧!”白蓮教主冷冷一笑,手捏法訣往前疾指,厲聲喝道:“韃虜受死!”

     巴特爾啊呀一聲滾鞍落馬,幾名同伴盡皆震怖,趕緊一個海底撈月,把他救起來,打馬跑回官道。

     “好厲害,賊婆娘好厲害!”巴特爾臉色煞白,捂著的肩窩處鮮血津津,顯然受傷不輕。

     商隊頓時大亂,眾人要麼抱頭鼠竄,要麼趕著馬車東奔西逃。

     白蓮教主哈哈大笑:“告訴你家張四維,再敢和聖教作對,遲早取他狗頭!”

     孫有道竭盡全力組織商隊往南逃命,好在白蓮教主似乎只為示威,並沒有率眾追上來,總算逃出十餘里後收攏了隊伍,清點人手,也有被白蓮教射死的,也有自相踐踏而死的,受傷的不計其數,車馬貨物也失落了不少。

     巴特爾一聲不吭,幾名手下替他裹傷,殷紅的血跡滲出了白布,觸目驚心。

     “多謝巴特爾大人仗義援手!”孫有道感激涕零的道謝,他這次可是真心話,要不是蒙古武士們衝上去拖了那麼一下子,商隊的損失還要大,他回府之後怎麼交代?

     巴特爾揮揮手:“賊婆娘好厲害,連我都不是她的對手,那些虛話先不說,你家老太爺肯給我們打個折扣,那就很夠朋友啦。”

     孫有道嘿嘿的笑著,現在他充分相信巴特爾的誠意了。

     ……

     王官谷,白蓮教主摘下了面具,鵝蛋臉眉目如畫,雙眸深邃迷離,根本不是冷若冰霜的白霜華,卻是相府千金張紫萱!

     假扮艾苦禪、練辟塵等高手的,其實只是四名相府護衛,使用軍用強弩從密林中射擊,自始至終連面都沒有lù。

     “老都老了,還來做這殺人越貨的勾當!”遊七苦笑著,看看地上咽喉、心窩被洞穿的保鏢打手,再看尹賓商的眼光就有些變了。相爺沒說錯,這傢伙就是個亂世屠龍之輩啊,剛出山就死了一地的人,被梟雄所用那可不得了。

     至於秦林是不是梟雄,遊七並不會多想。

     張紫萱笑道:“尹先生這條計好,虛虛實實、瞞天過海,果然馬到成功。”

     尹賓商微微欠身,拱手道:“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張四維府上商隊橫行三晉從不遇襲,於是意氣倦怠,疏於防範,驟然遇到襲擊便難免慌亂,加之白蓮教主威震天下,穿著打扮被眾口相傳,小姐假扮教主,叫他們一見喪膽,所以我們才能出其不意以弱勝強。”

     “尹先生兵家大才,確實高見!”張紫萱微微頷首,目光投向南邊商隊逃走的方向,充滿恨意的冷笑著:“張允齡,張四維……”

     ……

     秦林又在茶館喝了一壺香片,聽說書先生講了一段大明開國英烈志,這才優哉游哉的趕往錦衣衛總旗駐地。

     點卯點卯,卯時就要點名,可萬曆年間莫說外地派駐的錦衣衛,就是京師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直屬的那些個錦衣衛,在卯時都有一多半在家裡睡大覺呢。

     秦林晃啊晃的慢慢搖,看見大路上少師府商隊亂糟糟的走,不少人掛了彩,精神萎靡不振,心下頓覺詫異,目光掃視之下,忽然身子一震。

     “秦哥,怎麼了?”陸遠志急忙問道。

     秦林瞇著眼睛若有所思:“沒什麼,好像看到個老熟人……”

     走到錦衣衛總旗官署,就見裡面忙忙亂亂,桂友驊大聲道:“快,弟兄們抓緊點,趕緊隨本官出去辦事,待會兒千萬別走了口風...… ”

     “不要走了口風?”秦林笑瞇瞇的跨進門檻,戲謔的看著桂友驊:“你們這是準備瞞著誰啊?”

     桂友驊一怔,虧得這廝臉皮極厚,做人八面玲瓏,立刻滿臉堆笑:“啟稟秦長官,屬下是說這案子牽涉魔教,叫他們不要洩漏出去。”

     牽涉魔教?秦林聽到這裡越發笑容莞爾,魔教教主在我身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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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四章 賣國奸商

     王官谷屬中條山餘脈,位於蒲州城東四十里,正在本州轄區之內,白蓮魔教做下重案,本地駐紮的錦衣衛總旗當然責無旁貸。桂友驊接到少師府的消息,絲毫不敢怠慢,立刻就要率眾趕過去,卻被秦林堵住了。

     這傢伙暗叫一聲苦也,眼珠滴溜溜一轉,微微把腰杆儿呵了呵,非常體貼的道:“秦長官明鑑,這是咱蒲州本地的案子,殺雞焉用牛刀,您高坐官署運籌帷幄,卑職率眾為前部先鋒,這就將案情探明來報。”

     “秦長官安坐,小的們去去就來。”一名小旗表現得身先士卒。

     又有個校尉說得體貼又周到:“長官看不到、想不到、聽不到、做不到的,我們要替長官看到、想到、聽到、做到。外面毒日頭曬得人脫皮,長官請在官署納涼,卑職等替長官走一趟,總是盡忠報國的本分。”

     你 丫是從渣滓洞過來的?秦林暗笑不迭,忽地面色肅然,左手將飛魚服袖子一甩,右手握拳橫在心口,毅然決然的道:“雷霆雨露皆天恩,秦某雖被貶謫,未曾有半句怨言,所謂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夙夜憂惕,不敢稍有懈怠!今有魔教叛逆作亂,正是我輩報效家國之時,豈肯退縮諸位之後?拼將一死報皇恩,秦某與諸位共勉!”

     此時此刻的秦林,正是正氣凜然、義薄雲天,賽過關雲之長,尤甚諸葛之亮。

     咯的一聲,從桂友驊到普通校尉力士全都噎住了,話到喉嚨口又給咽了回去,沒辦法,在演技方面他們最多算三流明星,秦林才是正牌影帝啊!

     桂友驊比吃了個蒼蠅還難受,沒奈何只好擠出個乾巴巴的笑容:“秦長官親臨剿滅魔教叛逆的第一線,實在叫卑職欽佩不已。”

     “好說,好說。”秦林嘿嘿笑著,拍了拍桂友驊的肩膀,老兄你的演技還有待進步啊。

     陸遠志和牛大力也暗笑不迭,白霜華則啐了一口,心說桂某人在秦林這裡弄鬼,真是關公面前耍大刀,要論裝字訣,秦林是豬鼻子插蔥——裝像!不過,聖教是什麼在王官谷襲擊了商隊呢?

     錦衣總旗的官校幾乎傾巢而出,秦林一行騎馬跟隨。

     出了蒲州東門聽見身後傳來喧嘩,回頭看見五名州衙的馬快剛剛拐到街上,兩隊步快和壯班還要落後幾步。

     畢竟是天子親軍,錦衣衛雖承平日久,反應速度仍比別的衙門快了不少。

     ……

     少師府商隊遭劫的消息已經沿著官道傳開,旅人早早的讓在了路邊,眾錦衣官校打馬疾馳,不到半個時辰就抵達了王官谷。只見已有一些穿皂衫的馬快四下散開,忙著收攏被丟棄的貨物和大車,救治幾個重傷號。

     “解州的弟兄們,辛苦了!”桂友驊笑著和他們打招呼。

     為首的捕頭朝上拱拱手:“桂總旗到了,咱們這些解州過來的總算可以鬆口氣,此是蒲州地界,一切唯您馬首是瞻。”

     原來王官谷位於解州到蒲州的官道南側,屬於蒲州地界,但距離解州城還要近一些。劫案發生之後解州方面也接到消息,馬快們就早到一步。

     大明朝地方官府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平常的案子,發生在別人地界上,就算打死他們也不會跑來多管閒事。但此案是首輔大學士張四維家的商隊遭劫,解州方面聞訊之後趕緊屁滾尿流的過來幫忙。

     受傷的商隊伙計得到了精心治療,解州方面的捕快們用金創藥替他們裹傷,這些伙計劫後餘生,嘴裡兀自不乾不淨的亂罵,說捕快都是吃屎的,縱容魔教妖人打劫商隊,回府之後告訴老太爺、老爺,叫地方官吃不了兜著走。

     捕快們按捺著性子不敢頂嘴,心頭卻暗笑不迭,你們蒲州張家出來的,什麼時候把咱們州縣捕快看在眼裡?叫咱去抓魔教教主,真是笑話了,只怕送掉十條八條命,連人家衣角都沾不到呢!

     秦林冷眼旁觀,見此情此景便暗道一聲慚愧,果然晉商氣焰熏天,驅使地方官府如驅役奴僕,怪不得山西百姓畏之如虎。

     最困惑的莫過於白霜華了,英挺的柳眉微蹙,心中暗自思量是教中哪路人馬出手?張四維那廝著實該教訓教訓,但在這裡出手……

     正在出神,柳腰被秦林呵了呵,“餵,教主姐姐,你不會有分身術吧?”

     白霜華微露羞惱之色,暗運內力將秦林手指頭震開,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孫猴子?我不一直待在你身邊嘛。”

     秦林手指頭被震得發麻,笑嘻嘻的揉了揉,“那也不一定,睡覺、沐浴、更衣,很多時候咱們倆都分開了的,你有作案時間喲。”

     秦、林!白霜華咬牙切齒,氣咻咻的扭過頭,再不理會他。

     “喂喂,看看那些受傷的是怎麼回事?”秦林突然發現了什麼,眼睛一亮。

     白霜華定睛細看,七八名完好的商隊伙計指使著衙役們做這做那,另有五名受傷的伙計正在接受治療。一個肩窩裡插著弩箭,一個人手臂軟軟垂著,衣袖上還帶著馬蹄印子,第三個人頭破血流,最後二人沒有明顯外傷,捂著胸口哎喲哎喲的呻吟。

     “他們的傷……都在上半身?”白霜華眨了眨眼睛。

     聰明!秦林拍了拍巴掌,又指了指被捕快擺成一排的屍首:“那些活下來的伙計,沒一個是腿腳有傷的,說明他們是遇襲之後立刻撒腿開溜,這才逃得性命。屍首中有些是中箭死掉的,有些除了箭傷、踐踏傷之外,還在喉頭挨了一刀,分明是受傷之後不能逃走,被滅了口的,看來'貴教'動手很乾脆。”

     白霜華冷笑一聲:“為虎作倀、魚肉百姓,實在是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倒也罷了,可惜的是從活著的這幾個嘴裡,問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秦林撓了撓頭皮。

     被他說中了,陸遠志率領校尉弟兄去問,剛才還含血噴天的商隊伙計,一個個都臉色發紅。那些沒有受傷的自然是最早腳底板抹油的,受了傷的也是遇襲之後儘快逃走,至於最後魔教眾人怎麼衝殺出來,又做了什麼事情,就沒有人知道了。

     白霜華沉默良久,忽然附在秦林耳邊,斬釘截鐵道:“根本不是聖教動的手。”

     秦林點點頭,想必白蓮教有特殊的暗記可以識別吧,教主姐姐沒必要騙自己,看來確實不是白蓮教做下的。

     朝著白霜華眨眨眼睛,秦林調皮的豎起手指,做個了噤聲的動作,讓她不要告訴別人。

     那麼,又是誰在三晉之地來劫張四維府上的商隊,生生在老虎頭上拍蒼蠅?這麼做的目的何在呢?

     根據商隊伙計提供的線索,秦林朝“白蓮教主”出現的山峰慢慢走去,觀察著地面的馬蹄印跡,忽然眼前一亮。慢慢攀登到了峰頂,又瞇著眼睛若有所思……

     “但願這傢伙沒有發現什麼,他和少師府可有點不大對付。”桂友驊時不時偷眼看看秦林,哪怕對方是屢破白蓮魔教的辦案高手,也不願他摻合進這起劫案。

     ……

     張允齡張老太爺手搓著兩顆光溜溜的大鐵膽,鷹隼般的目光盯住跪著的孫有道,直到對方額角冷汗浸出,才慢悠悠的道:“本來你折損貨物,是該重重的罰,不過你又帶來筆大買賣,罷了,功過相抵,起來吧!”

     “謝老太爺開恩!”孫有道癩疤眼一抖,爬起來仍然畢恭畢敬的垂手而立。

     張允齡把鐵膽轉得發出響聲,思忖半晌又道:“怎麼這次圖門派來的都是生面孔?你有把握嗎?”

     孫有道急忙回答:“半年前圖門、董狐狸被戚繼光打得大敗虧輸,汗廷往東北遷了五百多里,到草原腹地休養生息。這是他主動派出來的使者,和我們在宣府外面遇上的,當時還有個蒙古小部落呢,應該不會是假的。據說那場大戰,那顏武士、貴族老爺死了很多,以前和咱打交道的莫日根也戰死了,所以使者才換了新面孔。”

     “唔,這樣說也有道理,畢竟他們有圖門的信物,”張允齡沉吟著。

     孫有道又討好的說:“小的也曾懷疑他們,不過巴特爾很夠朋友,和魔教教主遠遠過了一招,還受了重傷……我瞧他們有九成是真的。”

     “好。”張允齡站起來,“爺爺再去抻量抻量。”

     ……

     少師府第三進的花廳,巴特爾和他的隨從們不耐煩的走來走去,侍女送上茶水,卻被他們一把打翻:“什麼茶啊,淡寡寡的沒有個滋味兒,遠不如咱們草原上的奶茶。”

     侍女連聲賠不是,肚子裡卻笑翻了,蒙古人喝的奶茶,是用最粗劣的磚茶加奶加糖熬製而成,少師府待客的茶卻是正宗明前龍井,相差不可以道裡計,可笑這些蒙古人牛嚼牡丹不識貨。

     “巴特爾勇士,老夫來遲,讓你久等了!”張允齡笑瞇瞇的走進來,狗腿子孫有道和曹四跟在身後。

     巴特爾喘著粗氣,兇巴巴的瞪著眼睛:“張老太爺,你不夠朋友!我家汗王和你們晉商做了多少生意,讓你們賺得盤滿缽滿。這才在戚老虎手底下吃了一場敗仗,你們就拿勢利眼瞧人!”

     “哎呀呀,哪裡的話?勇士請先息怒!你們汗王這次,準備惠賜什麼生意呢?”張允齡笑著勸道,商人逐利,只要有生意做,他不介意被別人罵兩句出出氣。

     “汗王敗在戚老虎手裡,兵器甲賬都有很大損失,我們這次要一萬把戰刀,兩千副鐵甲,箭頭二十萬支……”巴特爾報出了驚人的數目,然後盯著張允齡,一揮大手:“以貨易貨,當面交易,我們有的是毛皮、人參、鹿茸、東珠!”

     蒙元被逐出塞外,工匠漸漸青黃不接,時值萬曆年間連鐵鍋都難以製造,蒙古大軍依然保持著強盛的戰鬥力,全靠張允齡這樣的賣國商人為他們提供武器!蒙古武士就是拿著張允齡們出售的武器,來屠戮大明的邊關軍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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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五章 無中生有

     在山西解州和安邑之間,夾著一座規模不大的司鹽城,因宋元時曾設運司於此地,故而又名運城。司鹽城南、中條山北,便是煙波浩渺的鹽湖,曬鹽的鹽田縱橫如織,出產的河東鹽行銷海內,在全盛的唐宋時期,產鹽之利最高竟占到國庫收入的六分之一!

     萬曆年間,陝西發現了更多的鹽井,東南沿海則流行海水煮鹽曬鹽,河東鹽不像以前那麼暢銷了,不少荒廢的鹽田,述說著過去的輝煌……

     不過,鹽湖南岸與中條山之間的西姚古鎮,卻並沒有為此而蕭條下去。街道上人來人往,時不時有長長的商隊路過,顯得車水馬龍,每到飯點,路邊的小酒館小飯莊就坐滿了客人。

     蒲州北上大同的通衢大道從鹽湖北面過,夾在鹽湖和中條山之間的西姚並不是商路往來的熱鬧去處,何以至今仍保持著繁榮?

     答案在鎮子外面那些連片的工棚,火熱的爐火映照著工匠的臉,叮叮噹當的敲打聲響成一片,時不時有人用火鉗夾起燒紅的鐵器,往水中一浸,刺啦聲響中,白汽升騰而起。

     據說鹽湖的水用來淬火,可以讓兵刃鋒利持久。

     幾十上百個作坊出產的大批兵器,不僅供應山陝邊關駐軍,還向民間銷售獲利,朝廷禁止民間擁有甲胄、長矛和強弩,但並不禁止刀劍和弓箭。

     軍用器械由山西都指揮使司經歷司主管,每年分三趟解往大同、雁門關等處交駐軍使用,民用器械則依靠晉商的商隊販往全國各地。

     鎮子西側一座大院,門口敞胸露懷的打手虎視眈眈,滿臉的驕橫跋扈,但凡誰走近了點兒,就被他們遠遠趕開。

     大院裡面,少師府的商隊正在裝運貨物,人們小心翼翼,因為少師府的兩名管家,曹四和孫有道都過來了,這可是不多見的呢!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大餅臉羅圈腿的壯漢,久在這裡幹活的人還記得,幾乎每年都會看到這麼幾個凶神惡煞的傢伙,然後打造出來的鎧甲、利刃,就會被商隊運走。

     至於貨物的目的地究竟是哪裡,工匠們猜也猜到個八九成,只不過這種事誰敢亂嚼舌頭?少師府就是這片的天,少師府就是這片的地,誰生了熊心豹子膽,敢和張老太爺作對?

     ……

     “這些,都是上好的鐵甲和戰刀?”巴特爾看著正在裝車的麻包,巴眨巴眼睛,似乎有點不相信,敲釘鑽腳的問道:“都和你們太老爺拿給我們看的一樣嗎?”

     孫有道陪著笑臉正待說話,曹四有心在貴客面前賣弄,拔出腰刀就朝一隻麻包斬下去,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割破麻袋露出裡面填充的稻草,底下閃現著幽幽的烏光。

     唔~~蒙古武士們驚喜的低呼起來。曹四腰刀斬落,麻包中的鎧甲表面,只有一道不怎麼深的白痕,可見質地優良。

     “好,好啊,”巴特爾裂開大嘴哈哈大笑:“有了這些兵器和甲胄,我家大汗定能重振旗鼓,再和戚老虎決一雌雄!”

     曹四和孫有道點頭稱是,買賣就是買賣,只要有錢賺就行了,管他圖門汗和戚繼光誰打死誰呢?

     好幾個匠戶聞言倒是憤憤不平,他們有兒郎在九邊軍中服役,想到這些兵器甲胄的去處,心中就很不是個滋味兒。只礙著少師府樹大根深,山西官場官官相護,縱然心頭難受,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殊不知遠處客棧二樓,一扇窗戶洞開,屋簷把光線遮住,窗口內黑洞洞的從外面看不分明,只是偶爾有鏡片的反光一閃即逝。

     ……

     “張允齡上當了!”張紫萱冷笑著放下望遠鏡。

     尹賓商眼饞的看了看望遠鏡,讚道:“有此物,主將指揮、斥候偵查都可事半功倍,秦兄真巧奪天工也。”

     張紫萱微微一笑,聽別人誇讚秦林,她頗有自矜之意,我的夫君自當如此,便將望遠鏡遞給尹賓商。

     遊七陪著笑:“小姐好一條無中生有之計,張允齡那條老狗做夢也想不到,咱們給他來這手!”

     “誑也,非誑也,實其所誑也。少陰、太陰、太陽。”尹賓商將望遠鏡擱在桌上,“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七分真中摻三分假,最叫人防不勝防。如假包換的正宗蒙古人,熟知塞外情勢,又握著圖門汗信物,俱是真實;王官谷突襲,半真半假,以假掩真,張允齡再怎麼老奸巨猾,也不免中了小姐的妙計。”

     那裡是什麼圖門汗使者巴特爾?分明是土默特部的神箭手哲別!

     張紫萱出京前,讓徐文長一封信寄到歸化城,三娘子當然無有不遵,立刻配合行事。

     圖門汗、董狐狸被戚繼光打得滿地找牙,虧得萬曆下聖旨班師,這兩位才逃得一劫,汗廷則往北面草原腹地遷了五百里,與中原聯繫就更困難了。

     哲別說這兩位急著買軍械以便重振旗鼓,這也是真的,只不過真正的使者半道上就被三娘子派人劫殺了,奪了圖門汗的信物,把人換成了哲別一夥。

     至此事情已有了五分把握,老奸巨猾的張允齡上不上當在模棱兩可之間,尹賓商建議再去加一把火,於是有了王官谷的突襲。張紫萱沒練過武功,哲別肩膀上的傷,當然是他自己悄悄拿刀刺的。

     有了這齣戲,少師府方面對哲別更加信任,果然中計。

     張允齡老匹夫,你死定了!張紫萱冷冷一笑,朗聲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現在我終於可以去見秦林了。尹先生、遊七,你們倆先趕往絳州衛,配合歐陽將軍,把商隊堵下來!”

     很少有人知道,絳州衛的指揮使歐陽鵬,當年被污下獄論死,是張居居正救了他的命,所以當張紫萱找上門時,歐陽鵬毫不猶豫的答應派兵堵截少師府商隊。

     張紫萱率四名護衛趕往蒲州,想到終於在暗中安排妥當,可以和秦林見面,她的腳步就加快了幾分。

     ……

     蒲津渡黃河浮橋,淒涼蒼勁的長號聲綿延迴盪,一排排烏斯藏番僧雙手合十,口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梵音大作,香花漫天飛舞。

     十六頭純白犛牛拉著輦車,金漆曲柄傘蓋,綃金帳隨風飛舞,蓮台寶座上一位高僧大德,生得肌膚黧黑,唯有兩道白眉如雪,正是大雪山扎論金頂寺威德法王!

     威德法王是從青海西來,經八百里秦川到了蒲州,準備北上京師朝覲。

     法王一系曾受朝廷冊封,更何況當今萬曆天子和李太后都篤信佛教,所以聽得法王要來,闔城士紳都出城來迎駕。

     蒲州知州姓黃,遙遙的衝著法駕作揖:“威德法王光降,本州黃志廉在此恭候,請驛館內說話。”

     威德法王老僧入定般不理不睬,叫知州好生沒趣。

     知州之外,就是本地士紳,少師府張允齡老太爺當仁不讓居於首位,手搓著鐵膽,呵呵大笑:“威德法王法駕中原,又要普渡眾生,老張在這裡有禮了!”

     這下威德法王卻不一樣了,立刻揮揮手,眾弟子拉住犛牛下輦車,他從蓮台寶座上站起來,緩步慢慢走下,笑容可掬:“善哉、善哉,張老施主老當益壯,貧僧歡喜得緊,翌日念三卷《大藏經》,替老施主祈福。”

     有那不曉得底細的,就把舌頭一吐,暗道少師府的面子就是大,法王眼皮子都不夾知州一下,卻和張老太爺有說有笑,莫不是看在他那做首輔大學士的兒子麵上?

     哪裡的話!早在張四維入閣之前,張允齡和威德法王就是老相識了,法王雖然有那降龍伏虎的神通,和黃教作對仍要靠成千上萬的刀劍來說話。要辦這事就非張老太爺莫屬了,他二人其實早就狼狽為奸,威德法王和張允齡做生意,跟塞外的圖門汗、董狐狸別無二致。

     秦林聞得動靜,也率眾趕過來看看老熟人,和白霜華、陸遠志、牛大力等擠在人群當中。

     “這老禿驢!”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白霜華冰與火交織的眼底,剎那間火焰大熾,殺意沖天而起。

     威德法王頓覺芒刺在背,他是烏斯藏密宗的當代法王,頗有些奇詭的法門,六識比常人分外敏銳,立刻朝白霜華這邊看過來。

     啊呀不好!秦林忙攬過白霜華的柳腰,將教主姐姐藏在身後,然後衝著威德法王綻放一個燦爛的笑臉。

     為什麼要我躲起來?白霜華莫名其妙,暗道本教主的武功和威德法王也就相差一線,何必怕他?

     秦林?秦林!

     威德法王呵呵大笑,遙遙一指:“秦施主別來無恙否?歸化城一別經年,歲月如逝水無痕,秦施主似乎經歷了不少滄桑啊,如能看破紅塵,何不入我佛門?”

     眾百姓不知秦林何許人也,見他年紀輕輕,就和威德法王這等大人物論交,頓時議論紛紛。

     秦林呵呵笑道:“我殺孽極重,死在繡春刀下的禿驢數不勝數,怎麼入得佛門?”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威德法王瞇起了眼睛。

     秦林盯著對方,慢慢搖搖頭:“法王手中無刀,心中卻有刀,不知成不成得了佛?”

     你!威德法王如山岳般凝重的眼神,與秦林鋒銳的目光在空中相撞,雙方都覺得眼睛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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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六章 斷袖之癖?

     本來頗有睥睨蒼生之態的威德法王,與秦林幾句對答之後,便有點兒神思不屬,沖天的氣焰無形中低了三尺。後來知州黃志廉與闔城士紳在花園里特意舉辦的齋會上,法王始終顯得興致不高。

     青藏高原地方偏遠,中原的消息傳過來總要滯後很久,威德法王在大雪山聽說秦林被貶謫瓊州,等於萬曆親手替他除掉了朝中的一個強敵。於是他立刻收拾行李,興沖衝的赴京朝覲,準備在篤信佛教的李太后和萬曆這對母子麵前,好生弘揚一番佛法。

     哪知威德法王走到半道上,秦林就從瓊州百戶所軍前效力,改成了蒲州錦衣衛戴罪立功。法王剛到蒲州就迎頭撞上了老冤家,兩人一打照面就語帶機鋒唇槍舌劍,第一回合暫且鬥了個旗鼓相當。

     別看威德法王受頂禮膜拜,秦林則是貶謫之身,可法王自己心裡很清楚,秦林這傢伙不好對付,此次中原之行的成敗,似乎沒有預料中那麼大把握了……

     張允齡手中不停搓著鐵膽,把身邊老朋友的神情瞧破了幾分,趁著士紳們應付扎論金頂寺眾位二代弟子,沒人注意這邊,便試探著問道:“法王,您和秦某人有仇?不瞞法王,犬子忝為首輔大學士,亦和他不對付。”

     “原來是令郎將秦林貶謫出京的?”威德法王白眉毛一揚,立刻喜笑開懷:“張老施主,貧僧可得多謝你了!”

     在威德法王心目中,秦林再怎麼厲害也只是個錦衣武臣,不可能與首輔大學士相抗,既然張四維與秦林有仇,自己就再也不必為此人耿耿於懷了。

     張允齡微微一笑,也不便明說秦林被貶並非張四維之功,含糊答了幾句,又道:“犬子朝中秉政,一片忠心日月可鑑。無奈總有江陵黨餘孽造謠中傷,法王見了太后和陛下,趁便替犬子委婉剖白兩句,張家上下感激不盡。”

     張允齡哪裡是要替張四維剖白?分明是請他利用那套裝神弄鬼的法子,來鞏固張四維的聖眷。李太后和萬曆一改嘉靖崇道抑佛的路子,母子倆都非常相信佛教,威德法王很容易找到機會。

     聽鑼聽聲,聽話聽音,威德法王立刻明白了張允齡的意思,滿口答應下來——他也希望能和張四維暗通款曲,從而達成這趟中原之行的目標。

     想了想,威德法王白眉一皺,不確定的道:“方才老衲看見秦林身側,有個親兵校尉很像魔教教主,某人是錦衣武官,專和魔教作對,他怎麼和魔教教主攪在一塊兒?”

     張允齡大驚失色,他府上商隊就是被白蓮教主所劫,聞言急不可待,扯住威德法王的僧袍袖子:“法王不曾看錯?此事關係張某身家性命,還請法王速速道來。”

     “貧僧曾與魔教教主交手,應該不會看錯,何況除了那魔女,中原還有幾個人的殺氣能讓貧僧如芒刺在背?”威德法王說著說著就想起了什麼,恍然大悟: “怪不得在歸化城時,那魔女處處與貧僧作對,暗中相助秦某人,原來他二人早就勾搭成姦!”

     這倒是威德法王冤枉人了,莫說在草原上的時候,就算現在,白霜華和秦林離勾搭成姦,都還有那麼一點點距離。

     噹啷,張允齡手中鐵膽掉落於地。差點兒砸到自己的大腳趾……

     ……

     麻稈打狼兩頭怕,威德法王在齋會上神思不屬的時候,回到家的秦林也心神不寧。在廳中來回踱著步子,牙齒用力咬著嘴唇,差點沒咬出血來,眼睛通紅通紅的,表情兇得像要吃人。

     “哼,區區一個威德法王,也值得怕成這樣!”白霜華撇撇嘴,心中實想寬慰寬慰秦林,終究習慣了冷口冷面,怎麼也說不出來。

     哪曉得秦林一下子戳翻了馬蜂窩,怒道:“還不是因為你,好勇鬥狠,負氣任性,惹來老禿驢的注意……”

     我、我,白霜華委屈得不行,緊緊抿著的嘴唇直哆嗦,正當陸遠志、牛大力等眾校尉心頭打鼓,唯恐魔教教主發飆之時,她卻跺了跺腳,寒著臉轉身就走。

     媽呀,青磚都被她踏碎了!校尉弟兄們齊齊把舌頭一吐,有那乖覺些的比如陸胖子,心頭則不免暗自思忖,怎麼魔教教主剛才的表現,有點像受氣的小媳婦啊?

     誒——秦林伸出手想叫住白霜華,可她早已去得遠了,沒聽見秦林的呼喚,也沒看見他滿是愁苦與焦急的臉色。

     從中午到傍晚,好幾個時辰裡頭秦林始終焦急萬分,陸遠志、牛大力也被這反常的氣氛震住了,心頭惴惴不安,不知秦林究竟為什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行!”秦林忽然一拍大腿,似乎做出了什麼決定,然後他取出地圖,用紅藍鉛筆在蒲州、王官谷、西姚鎮上圈圈點點。最後以筆點著地圖,沿蒲州通往太原的道路劃下去。

     “陸遠志、牛大力,收拾收拾,我們連夜趕路!”秦林一聲令下。

     眾親兵校尉並不問秦林要做什麼,迅速高效的收拾行裝準備馬匹,天色剛擦黑的時候,他們打開大門準備出發。

     秦林騎著照夜玉獅子,剛出門就停下了,雙手勒住韁繩,坐在馬鞍上發楞,接著滿臉的愁色煙消雲散,變成了歡喜無盡。

     四名帶刀護衛分立左右,玉人笑靨如花,正是離別多日的張紫萱!

     “秦兄,別來無恙?”張紫萱一襲素色繭綢直裰,腰繫麻織絲絛,頭頂方巾籠住青絲,手中輕搖泥金折扇,乍一看是位偏偏著實佳公子,細瞧則目若晨星、唇似塗朱,鵝蛋臉宜嗔宜喜,分明易釵而弁的俏佳人。

     秦林託的一下跳到地上,衝過去不由分說將玉人抱在懷中,還以為張紫萱會隨陷入危險之中,卻見她俏生生的站在眼前,這一喜真是非同尋常。

     “大街上,這是大街上!”張紫萱臉蛋兒通紅,用力推著秦林。

     我們什麼都沒看見……陸遠志、牛大力一起背轉身。

     “這都什麼人啊,”一名過路的老秀才將斕衫袖子甩了甩,酸不溜丟的道:“龍陽之好,斷袖之癖,竟公然行於光天化日,真是世風日下!”

     秦林頓時滿頭黑線,張紫萱也無語,兩人相顧莞爾,拉著手一溜煙的跑進了府中,身後是陸胖子、牛大力和官校弟兄的一片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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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七章 兄弟都會打掩護

     白霜華被秦林幾句吼得心情低落,俏臉罩著一層寒霜,腳步匆匆的回到房間裡面,坐在床生了一回悶氣。

     拮芳、採萍兩個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吐了吐舌頭,咱們服侍的這位小姐,恐怕也就秦長官能把她氣成這樣。

     她們倆被派來服侍白霜華,任憑有千般心眼萬般手段,在這位魔教教主手下也玩不了花樣,只好老老實實的做侍女,相處下來便漸漸猜到小姐的身份怕是不同尋常— —就算尋常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也不會在言談間對當今皇帝朱翊鈞直呼其名,提及朝中大員也頗為不屑!

     此時見白霜華悶悶不樂,拮芳和採萍不敢多說,很知趣的退出了房間。

     “秦林這傢伙,竟敢、竟敢對本教主……”白霜華恨恨的捏著拳頭,想發狠卻又發不出來,似乎秦林連更過分的事情都做過了,今天這回倒也算不得什麼。

     她胸中氣悶,在床打坐運功,只覺心血來潮,氣息翻湧難平,只好意守丹田心無旁騖,閉了六識專心練功。饒是如此,以前一個時辰就能運轉三十六個大小周天,這回足足花了兩三個時辰,到天色擦黑才收功。

     功行圓通,心情好了不少,教主姐姐咬了咬嘴唇:“秦林那傢伙,從來不亂發脾氣,莫不是真有什麼要緊事?罷了,且去找他問個清楚。”

     還沒走到正廳,忽然聽到門口傳來嘻笑之聲,白霜華正在納罕,只見秦林與張紫萱攜手而入,那傢伙臉的陰雲早已散去,變得一片陽光燦爛。身邊易釵而弁的玉人不僅容貌絕美,尤其氣質高華,眉眼間透著一股飽讀詩的鐘靈毓秀。

     白霜華頓時僵立當場,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嘴唇翕張兩下,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便是秦林這厚臉皮,見狀也不免心虛,乾笑一聲:“呃~~我來為你們介紹,這位……”

     話還沒說完,張紫萱前幾步,牽起白霜華的手,盈盈笑道:“這位就是名揚天下的白霜華白姐姐了?月影靜搖風柳外,霜華寒浸雪梅邊,姐姐風采有如傲霜寒梅,令小妹一見心折。”

     但見此時兩女並立,白霜華冰山美人,委實如寒梅傲霜,張紫萱風姿翩翩,則好比明月清輝,實在難分伯仲。

     白霜華表情很有些不自在,悻悻的道:“秦夫人說笑了,你是堂堂相府千金,我只是朝廷懸賞緝拿的魔教叛逆,這姐妹之稱可不敢當。”

     “姐姐率數十萬教眾橫行江湖,令朝廷下寢食難安,真如鳳翔於九天之,妹妹閨閣之中聞得大名,只覺心馳神往,恨不能追附驥尾,姐姐又何必過謙呢?”張紫萱笑著輕撫白霜華的手背,又回首看看秦林:“再者,此一時彼一時,時移而勢易,所謂造化弄人,將來也許……”

     張紫萱說到這裡就笑而不語,眼底隱約寒芒閃現,先說白霜華橫行江湖令朝廷下寢食難安,又說願“追附驥尾”,聽來似乎閨閣千金對草莽江湖的憧憬,其實隱含深意。

     如果是尹賓商或者遊七在這裡,恐怕都會暗暗打個寒噤!

     秦林從憂懼變成大喜,心情激蕩之下沒有理會得,自然會錯了意,這廝摸著鼻子乾笑兩聲。

     白霜華冰山般寒冷的容顏也顯出幾分忸怩,比平日更增三分麗色,一個勁兒咬著嘴唇不說話。

     陸遠志、牛大力這夥惹禍精,此刻卻連半聲都不敢吭,一位相府千金,一位魔教教主,只有秦長官才應付得來啊!

     秦林看看氣氛不大對頭,趕緊顧左右而言他:“對了,王官谷裝成教主姐姐襲擊少師府商隊的,就是紫萱你?”

     “不錯,”張紫萱頷首而笑,將事情經過和盤托出。

     秦林跌足叫苦:“嗨,怎麼不先和我商量!”

     怎麼了?張紫萱斜飛入鬢的長眉往一挑,在她心目中,計劃到現在為止都是非常順利的呀。

     事先沒有通知秦林,首先她作為相府千金,此舉是替父親、大哥向張四維復仇。秦林騙廷杖、保住江陵相府沒被抄家,張紫萱覺得夫君已替自己做了很多,希望這次由自己親手佈置,以張居正嫡親女兒的身份,向張四維父子傾瀉復仇之火。

     其次,秦林在明處,一舉一動都被張允齡特別關注,蒲州又是張四維打造的鐵桶陣,稍有不慎便容易洩露機密。張紫萱索性讓秦林在明面吸引註意力,自己暗地裡完成佈置。

     張四維自以為蒲州是他經營的鐵桶江山,能把秦林困死在這裡,殊不知孫猴子偏要鑽進鐵扇公主的肚子裡面,打他個稀巴爛!

     張紫萱說罷嘴角就抿出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張四維背叛張居正,恩將仇報,無恥至極,還慫恿萬曆查抄張家、逼死張敬修,這個仇恨必須用血來還!

     秦林聞言苦笑不迭,張紫萱的計劃不可謂不完美,也只差一步就可以叫張允齡死得難看。可惜的是,今天突然出現的變數,完全打亂了這個計劃。

     威德法王現身令人始料不及,極有可能認出白霜華,更是災難性的後果!

     秦林當時就氣急敗壞,想出去尋找張紫萱,既不知道她在哪裡,又擔心打草驚蛇。畢竟少師府在蒲州的勢力百倍於己,搞不好沒有找到張紫萱,反而被少師府發現端倪,那就更加不堪設想了。

     幸好,左右為難中,秦林等到了張紫萱。

     “原來剛才他那麼著急,都是為了這位相府千金……”白霜華神色黯然,自幼虔心修習白蓮朝日神功,從不懂男女感情,就算此刻她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心中忽而一酸。

     陸胖子忽然嘆道:“秦哥就是這般義薄雲天,那天在陰山腳下,胖爺我差點兒被狼吃了,秦哥不要命的回來救,這次擔心張夫人有難,他當然更加著急了。”

     牛大力哈哈大笑,把他拍了一巴掌:“胡說八道,你這夯貨,怎麼和夫人比?這身肥肉餵了狼,也只有阿花女兵甲會掉幾滴淚!”

     眾校尉頓時哄堂大笑。

     白霜華心頭一暖,神色轉為和緩,想起當日在龍游石窟之中與秦林同生共死的經歷,無情未必真豪傑,這傢伙倒是個性情中人。

     秦林擦了擦腦門的汗水,悄悄朝陸胖子豎起大拇指,關鍵時刻,兄弟還是靠得住啊!

     陸胖子擠了擠眼睛,男人嘛,我們都懂……

     張紫萱何等聰明,早就瞧出幾分端倪,卻並不出言點破,朗聲道:“如此說來,尹賓商和遊七怕是有麻煩了,還得麻煩秦兄連夜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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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2 01:49:45
八六八章 一箭穿喉

     縱貫三晉大地,南通河洛中原、西接關中秦川、北抵雁北大同府的通衢大道,從山西西南端的蒲州出發往北而行,經過解州、安邑、夏縣、聞喜,就進入了絳州地界

     絳州衛依絳山、憑汾水,控扼這條通衢大道,本是一個緊要去處,不過地處中原腹心,承平日久了,衛所軍也早已崩壞。五千六百人的員額空缺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也多是些扛鋤頭的農夫,真正能戰的精兵還不到五百。

     好在如今這位歐陽將軍還有那麼三分將略,治軍雖遠不及大名鼎鼎的俞龍戚虎東李西麻,也要​​算過得去了。卯時這一通得勝鼓擂得驚天動地,軍營中所剩無幾的精兵就從自家熱被窩裡爬起來,揉著惺忪的睡眼往校場上走,前後挨了兩柱香的時間,居然拖拖拉拉的排成了陣勢——在內地衛所,這就算了不起的強軍了!

     歐陽鵬是個四十來歲的精壯漢,穿雁翎甲、戴鳳翅盔,全身披掛站在將台上,一板一眼的指揮操演。

     尹賓商和遊七早已被那通得勝鼓鬧醒,站在不遠處觀看。

     昨天從西姚鎮上分道而行,張紫萱往南去蒲州和秦林會面,請他來揭破張允齡走私違禁兵器、私通塞外胡虜的罪狀。尹賓商、遊七則向北而行,搶在少師府商隊的前面趕到絳州衛,與指揮使歐陽鵬接洽,預先做好諸般佈置。

     現在,該做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好,昨晚歐陽鵬設下酒宴,介紹兩位客人和絳州衛的指揮同知、指揮僉事、鎮撫、經歷等官互相認識,混了個臉熟,以便發動時不至於完全陌生。當然遊七和尹賓商的身份還要暫時保密,只說是湖廣荊州府來的巨商。

     今天早晨歐陽鵬又以操演為名,把軍隊集中起來,等到張四維府上商隊抵達,那就要不客氣了!

     “既是報故太師的救命之恩,又可為天下除一蠹蟲,歐陽鵬這條命賣給小姐啦!”歐陽鵬拍著胸脯,這樣對尹賓商和遊七說。

     雖說衛所軍廢弛已久,好歹也是朝廷經制軍隊,列出堂堂戰陣,長槍大戟、強弓勁弩,對付一個商隊還是不在話下的。而少師府勾結塞外胡虜、走私違禁兵器的案情一旦大白於天下,張四維這個首輔大學士也只能回天無力了。

     遊七打量著將台上的歐陽鵬,低聲問道:“尹先生,你覺得這個歐陽鵬,他到底靠不靠得住?太師爺雖然對他有恩,但是……”

     “此人性情忠直,看得出來他經常操演士兵,可見還有幾分報國的心腸。這些兵也不像別處那樣面有菜色,說明他並不貪財。”尹賓商說著就很有把握的笑了,非常自信的道:“幫我們做這件事,不僅是知恩圖報,也是盡忠報國,他一定不會有反復的。”

     遊七點點頭,覺得尹賓商說的很有道理。

     “咦,他走了?”遊七往將台上指去,只見歐陽鵬濃眉一擰,伸手揉了揉臉,和身邊將校說了幾句,便下了將台,往指揮使司官署匆匆走去。

     將校們又站了一陣,由幾名鎮撫和校尉官接替指揮操演,兩位指揮同知、兩位指揮僉事也說說笑笑的回了官署。

     畢竟不是什麼正式秋操,只是每日例操而已,將官們都守在點將台上,反而顯得很不尋常,容易被有心人瞧出門道。

     尹賓商和遊七去瞭望樓,等著少師府商隊自投羅網。

     ……

     遠遠看到南邊官道上起了煙塵,一隊車馬逶迤而來,長長的隊列一眼望不到盡頭,兩三百輛大車,成千的伙計和護衛,聲勢極為浩大,前面高高挑著少師府的官銜燈籠。

     來了!

     尹賓商將欄杆輕輕一拍,遊七是咬牙切齒,張允齡張四維父卑鄙無恥,這下可叫他們死得難看!

     歐陽鵬發兵困住商隊,搜出違禁的武器,又有哲別等人作證,加上圖門汗的書信和信物,等秦林趕到就可直接上奏揭發,還可發動張公魚、吳兌、耿氏兄弟等親朋故舊一起彈劾,叫張允齡難逃法網!從這裡打開突破口,還可進一步深挖細查,把他勾結貪官污吏、魚肉山西百姓的種種罪行全都揭穿!

     近了,商隊越來越近了,甚至可以看清楚張傢伙計臉上驕橫跋扈的神情,這邊也有衛所兵迎了上去,但並不是宣布查扣,而是點頭哈腰滿臉諂笑,贏得了為首之人幾塊碎銀的打賞。

     怎麼回事?歐陽將軍​​還在等什麼?尹賓商和遊七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足足等了兩刻鐘,商隊甚至在絳州衛休息起來,伙計們有的洗刷牲口,有的去飯館吃飯,可自始至終指揮使司那邊都沒有動靜,集合起來的兵丁一直待在校場上,嘿呀喝呀的操練。

     難道情況有變?尹賓商心頭一凜,扯住遊七匆匆下瞭望樓,小跑著趕往指揮使司。

     還沒跑進去,就聽得衙署裡頭哐當一聲響,似乎什麼東西被摔碎了,接著有人顫聲驚呼:“了不得啦~~救命~~歐陽將軍被殺了!”

     啊? !尹賓商丟開遊七,三步並作兩步跑進衙署,循聲沖向後堂,只見簽押房前四名指揮同知、指揮僉事神色驚恐,幾個小吏惶然失措。

     簽押房裡頭,歐陽鵬坐在書案後面的圈椅上,臉色已是死人的慘白,大睜著眼睛,梗著脖揚起腦袋,嘴里赫然插著一支利箭!

     尹賓商第一時間尹賓商一顆心很的往下沉,他認得那支箭,是蒙古武士們經常使用的雕翎箭。而且從顏色形狀來看,就是假扮使者巴特爾去哄賺張允齡,實為神箭手的哲別所用之箭!

     很指揮使衙門就亂成了一鍋粥,自家長官被殺,歐陽鵬的親兵校尉們像沒頭蒼蠅似的亂撞,還有人想去把箭矢拔出來,好在立刻被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們喝止了。

     馬蹄聲響,秦林、陸遠志、牛大力、白霜華匆匆而來,絳州衛眾人見他們穿著飛魚服,只道是錦衣衛過來辦案,都不敢阻攔。

     “可惜,來遲一步!”秦林臉色鐵青,看著死不瞑目的歐陽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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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2 01:50:11
八六九章 栽贓嫁禍

     “秦姑爺,老奴給您請安。”遊七紅著臉給秦林行禮。

     尹賓商只覺尷尬無比,想要和秦林答對,卻不知從何開口。

     雲從龍風從虎,子牙渭水遇文王、孔明隆中待玄德,各有一番風雲際會,尹賓商出山雖應張紫萱之請,報相府當年恩德,但他也不止一次想過怎麼和秦林見面。

     先在古函谷關偶遇,縱論天下大勢,然後隨張紫萱暗中佈置妥當,於絳州衛把張允齡私通胡虜、走私違禁兵器的罪行大白於天下,將當朝首輔張四維拉下馬來,最後翩然而出,與匆匆趕來的秦林握手言歡……

     嘖嘖嘖,足可與渭水垂釣、隆中高臥古今輝映吶!

     哪曉得功虧一簣,少師府商隊到了絳州衛,士兵也集合起來做好了準備,本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偏偏身為指揮使的歐陽鵬死於非命!而且以目前情況看來,商隊和哲別那邊也極有可能出了問題……

     萬無一失的計策竟然搞砸了,尹賓商以當代兵法大家自居,這下見到秦林,實在有點不好意思開口。

     秦林笑笑,準備安慰他兩句,其實張紫萱和尹賓商的計策很厲害,幾乎已經把張允齡整死了,可惜威德法王的意外出現,導致了整個計劃的流產。

     可沒等秦林開口,尹賓商瞇著眼睛想了想,屈指一算,臉上愧色就消失無蹤,非常莊重的施了一禮:“秦將軍,尹某有禮了。”

     秦林點點頭,也作揖回禮:“尹先生勞苦奔波,秦某甚為感激。”

     “些小微勞,何足掛齒?”尹賓商神色坦然。

     陸遠誌已知道尹賓商將來就是秦林麾下的同僚了,見狀就輕聲笑道:“老尹,你在函谷關裝神弄鬼,現在事情搞砸了也不臉紅,哈哈,臉皮挺厚啊。 ”

     “陸長官謬矣!”尹賓商頓了頓,坦然自若的道:“既然將軍趕到此地,想必已和張夫人會面,當可知今日之局面非尹某之過。並且尹某剛才計算路途時間,秦將軍比預計早到兩個時辰,可見你們是一路快馬加鞭的,則疏漏應出在蒲州那邊,所以諸位才會著急趕來。”

     陸遠志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白霜華和牛大力更是一怔,暗道這尹賓商好生厲害,剛打個照面,連話都還沒說兩句,他已算到了前因後果。確實不愧兵法大家。

     蒲州被張四維經營得鐵板一塊,蒲州本地的少師府張家、王崇古王家、已故兵部尚書楊博楊家、黃河對岸的同州馬自強馬家,盤根錯節互通聲氣。在本地的勢力百倍於秦林,以兵法而論,就是坐擁百倍的兵力。

     然而張紫萱、尹賓商暗中佈置,虛虛實實無中生有,竟差一點點就以弱勝強擊敗張允齡,這已經非常厲害了。之後威德法王意外出現,導致計劃全盤崩潰,這就相當於敵方坐擁百倍之兵,又有強援趕到,就算諸葛武侯復生,只怕也回天無力,純屬非戰之罪了。

     四名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大眼瞪小眼,聽口氣似乎這夥錦衣衛不是接到消息趕來辦案的?算算時間,好像也對不上。

     “你們,你們是幹什麼的?”一位濃眉大眼的指揮同知厲聲喝問。

     秦林沒有回答,先叫陸遠志去查看屍體,自己也負手走到簽押房中查看。

     這房子坐北朝南,不過公案在西首,因為西方屬金,利於兵家,有不少武官的房子都是這種佈置,秦林注意到正對屍體的東牆,開著扇朝外的窗戶。

     看了看屍首,秦林點點頭,自言自語道:“看射角,箭矢只能是從這窗口射進來的。”

     說著他走到窗前,抬頭看了看,頓時眉頭一挑。

     白霜華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百步之外有座小丘,十餘人在那里拉拉扯扯,一方是衛所兵丁,另一方竟是哲別等人!

     這?白霜華隱約猜到,事情恐怕有點棘手了。

     秦林使個眼色,讓她稍安勿躁。

     絳州衛的軍官們見這夥錦衣衛來得奇怪,自家主將又死得不明不白,終於那濃眉大眼的指揮同知按捺不住,伸手朝秦林肩頭抓來:“餵,你到底幹嘛的?”

     “撤手!”白霜華出手如電,屈指往那指揮同知手背上一彈。

     指揮同知見這親兵眉清目秀斯斯文文,渾然沒放在心上,手自然不曾縮回去,結結實實挨了一彈。

     這可不得了,指揮同知像是被鐵棍打了一下,只覺手背劇痛無比,忙不迭的縮回手,卻見手背腫起來老高。

     眾軍官唬得不輕,有人看看白霜華,疑疑惑惑的和同僚說​​:“這小哥兒沒有鬍子,武功又這麼厲害,莫不是宮裡出來的大內高手?”

     廠衛一體,東廠和錦衣衛聯手辦事也不稀奇,想到自家將軍被殺之後,很快就有錦衣衛和東廠的人過來,只怕牽涉到欽案裡頭去,眾軍官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出聲阻攔。

     陸遠志趁此完成了屍體表面的檢查,向秦林回報:“秦哥,這位歐陽將軍身體還是和暖的,只比我稍稍涼一點點,屍僵和屍斑都完全沒有出現,他是在半個時辰內被害的。”

     半個時辰以內,那就是商隊抵達絳州之後了。

     秦林瞇起了眼睛,他也注意到死者嘴裡插著的凶器——那支雕翎箭。看來少師府的反擊是非常兇殘非常凌厲的,不僅要殺死敢於和他們作對的歐陽鵬,還要嫁禍哲別一行,給自己和張紫萱以沉重的打擊。

     ……

     “抓到了,抓到刺客了!”衛所兵們押著哲別等人進了指揮使司,幾個蒙古人鼻青臉腫,看來挨打。

     哲別隨商隊到了絳州衛,卻始終等不到歐陽鵬率兵發難,後來情況有變,他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想到自己的任務,被士兵毆打也沒還手。

     和秦林交換了一個眼神,哲別表示自己沒事,皮肉傷罷了。

     孫有道、曹四跌跌撞撞的跑進來,看了眼死在椅子上的歐陽鵬,立刻呼天搶地的叫喚:“哎呀呀了不得,巴特爾,你怎麼射死了歐陽將軍?你雖然是草原上的神箭手,但到了漢地就要遵守朝廷法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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