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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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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15:13
九二零章 秦林的新職務

     司禮監東面皇城根兒底下,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外面看起來非常普通,可進到院子裡,就知道一花一木都別具匠心,所用的材料也極為精巧。
  
     這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東廠督公張誠的外宅,這位內廷中第二有權勢的大太監,就由侄兒張小陽陪著,靜靜的等在院中。
  
     東廠督公是極大的權柄,往往掌東廠便能與司禮監掌印分庭抗禮,特務組織的威力可想而知。就連內廷第三號衙門、掌握騰驤四衛兵權的御馬監,都趕東廠差著老大一截。
  
     可惜張誠時至如今,還只是權勢第二的大太監,始終被張鯨壓在頭上,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主要原因就是他並不能真正切實的掌握東廠。
  
     一來嘛,張鯨在司禮監掌印位置上,幾乎可以和內閣首輔相提並論了,張誠不得不把大部分時間放在司禮監,否則被張鯨在萬曆跟前慢慢浸潤,全面掌握批紅的權力,張誠就只好回家啃老米飯了,所以用來管理東廠的精力就不得不減少了。
  
     更重要的,東廠被馮保經營多年,打成了鐵桶般的江山,馮保和他的徒子徒孫倒了台,張宏是司禮監掌印,張鯨做過一任東廠督公,趁機來了個大換血,現在東廠裡頭多是張鯨的人掌權。
  
     後來張宏死掉,張鯨成為司禮監掌印,張誠接掌東廠,就不能像前任那樣大刀闊斧的撤換舊人任用親信了——張鯨這麼幹的時候,面對的是已成死老虎的馮保嫡系,做起來輕鬆愉快,別人也心甘情願的改換門庭;輪到張誠再幹,面對的卻是高升司禮監掌印的老對頭張鯨,試問難度相差多少?
  
     本來司禮監掌印就比東廠督公強一點,加上東廠內部的此消彼長,張誠漸漸感覺力不從心。渴盼秦林盡快回京,幫助自己對付越來越囂張的張鯨,這就是張誠對秦林鼎力相助的根本原因。
  
     現在他等在這裡,便是為了秦林的那位傳奇幕僚,徐渭徐文長!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幾名穿褐衫著白皮靴戴尖頂帽子的東廠番子擁著一乘小轎,步履匆匆的走入院中,轎簾一掀,徐文長笑容可掬。
  
     張誠格外禮賢下士,站起來迎上去:“徐老先生風采依舊啊!宮中傳的都是你寫的故事,唱的都是你做的小曲兒。江南大才子嘛,哈哈哈……”
  
     徐文長暗道一聲慚愧,滿肚子定國安邦的計謀,也曾輔佐胡宗憲、吳兌、秦林做出許多大事,可在宮廷貴人眼中,還是那些傳奇故事和戲劇小曲更著緊。
  
     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如果不是在落拓潦倒之際,碰巧遇到了秦林,這一生抱負將伊於胡底?
  
     “徐老先生?”張小陽見徐文長有些走神,從旁邊提醒他。
  
     哦,徐文長收攏心神,有些不好意思的自嘲一笑:“老朽年紀稍大,又沉迷杯中物,有些神思不屬,叫張老公見笑了。”
  
     明代大宦官才稱太監,親近的人又可叫老公、伴伴,徐文長稱老公是表示親近的意思,可不是要和他搞基。
  
     張誠一臉熱情,拉著徐文長的手搖了搖:“徐老先生老當益壯,這筋骨還好的很呢,咱家就指著你出主意嘛!”
  
     說罷,張誠和張小陽都熱切的看著徐文長,他們叔侄倆也商量過怎麼把秦林弄回京師,回京之後給他安排什麼職務,可到了現在也沒想明白。
  
     畢竟秦林是廠衛武臣出身,說難聽點就是朝廷鷹犬,沒有極為特殊的情況,不可能去擔任部堂官、更逞論內閣輔臣,做純粹的武職都督又低了——這時候文貴武賤,邊關大帥武職一品到兵部都要磕頭的,有什麼意思?而錦衣衛的緊要職位又被別人佔住了,趕走劉守有或者駱思恭,目前都不大可能。
  
     算來算去,他倆腦袋都想破了,就是沒想出主意,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徐文長身上。
  
     徐文長伸手捻了捻頷下那部灰不灰黃不黃的鬍鬚,故作高深的道:“張老公,張小公公,請附耳過來。”

     張家叔侄依言把腦袋伸過去,聽徐文長低低的說了幾句,忽然兩人眼神都變得極為古怪,張鯨更是忍不住要笑:“徐老先生,你要咱家、咱家怎麼說?這不是開玩笑嗎?”
  
     “而今的局面,張老公還沒看清嗎?”徐文長呵呵一笑:“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有些東西您拿著費勁兒,也缺功夫做更緊要的事兒,何不給我家秦長官呢?”
  
     張誠一怔,他本來心思機敏,只是剛才被那太過匪夷所思的提議驚到了,此時聽徐文長並非開玩笑,便在肚子裡盤算起來,越盤算越覺對自己有益無害,說不定還能藉此一改頹勢,畢竟秦林的才幹在廠衛之中要算首屈一指的了。
  
     至於別的方方面面,似乎也以這條路最好走,反對的阻力最小……
  
     “徐老先生果然大才,想人所不能想,行人所不能行!咱家佩服之至!”張誠朝著徐文長拱拱手,在他內廷二號人物來說,這就是很了不起的敬意了。
  
     徐文長笑笑,作別而去。
  
     張鯨歡歡喜喜的要進宮辦事,喚著張小陽,卻見侄兒有些發呆。
  
     “這徐老瘋子忒地憊懶!”張小陽回過神來,“剛才他說什麼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咱們豈不是被他拐著彎兒的損了?”
  
     就是嘛,太監哪兒來的鳥?
  
     噗~~張誠噴了,徐文長不愧為老瘋子,自己人他也坑啊……罷了,這號人物也只有秦長官能奈何他,咱家還是敬謝不敏吧。

     ……
  
     張誠急匆匆的進宮,很快來到了萬曆批閱奏章的御書房,張鯨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此時的萬曆還年輕,真正親政時間不長,前十年憋著的一股子衝勁兒都爆出來,還有幾分勤政的模樣,不是後來幾十年不上朝的懶惰嘴臉。
  
     陛下眉頭微微擰著,面前攤開的奏章,正是諸位朝臣保舉秦林開復原官,不僅如此,連外公武清侯——去年李偉的封爵由伯升成侯了,也進宮來敲了敲邊鼓,至於原因嘛,萬曆也知道其實和自己別無二致,都為阿堵物也。
  
     武清侯李偉、李高父子,被秦林提攜著做了不少生意,這次開通絲綢之路,豈能少得了他倆?
  
     看在五十萬兩白銀的份上,萬曆也要把秦林調回來,只是到底給秦林什麼職位,他同樣犯難:錦衣衛里頭,劉守有和張尊堯都沒有什麼罪過,不可能為著秦林就把這兩位踢了,駱思恭更是自己安排過去的棋子,豈能拿掉?
  
     “小張伴伴,你來啦!”萬曆抬起頭看到張誠,指了指奏章:“你看看,都是保舉秦愛卿的奏章,朕究竟給他安個什麼職位?”
  
     說罷,萬曆就瞇著眼睛看張誠,他知道張誠和秦林關係很好,這也是一種試探吧。張居正教給他的帝王心術,總是被學生用在這些上面。
  
     張誠把頭一點,彎腰低低的說了幾句。
  
     萬曆的表現和張誠最初從徐文長嘴裡聽說時沒什麼區別,甚至更誇張,捧著肚子哈哈大笑。
  
     “張誠蠱惑聖聰,請陛下治罪。”張鯨不放過每一個機會。
  
     “陛下,這樣做是有點名不正言不順,不過向來廠衛一體,也不算太出格。”張誠補充道。
  
     名不正言不順?萬曆慢慢品著這句話,又看了看烏眼雞似的張鯨和張誠,“倒也不是不可以,不過,秦愛卿被朕貶謫,又挨了廷杖,他心中……”
  
     “陛下,使功不如使過啊!”張誠又重複徐文長所言。
  
     使功不如使過,萬曆又被說中了心坎,高拱自恃有功,桀驁不馴;張居正有擁立之功,掌朝政十年;張四維扳倒江陵黨有功,但為人陰狠毒辣,倒是申時行前頭追隨張居正,算是有過,反而格外勤謹小心。
  
     “好,那就如此吧!”萬曆一邊答應下來,一邊又忍不住笑。
  
     張鯨皺著眉頭,倒也不怎麼極力反對,反正秦林回京是大勢所趨無法阻擋,而新的任職也沒有損害自己的利益。
  
     萬曆把旨意批下來,看看時候差不多了,率二張出了御書房,正巧遇到永寧長公主朱堯媖迎面走來。
  
     “皇兄!”永寧嬌嬌怯怯的福了一福,目光躲閃有點害羞,她青春妙齡,身子已經長開,越發顯得水靈靈的楚楚可憐。
  
     這個妹子越長越漂亮了!萬曆也禁不住有些驚艷,倒不至於對自家妹子動什麼心思,反倒暗自思忖,如果秦林沒有娶妻就好了,把這妹子嫁給他,秦林便成了駙馬,又掌不到權柄,又能死心塌地為朕辦事……
  
     等萬曆走後,看看沒人,永寧悄悄進御書房,張鯨張誠跟著萬曆走了,御書房眾值守太監見她剛才和皇爺說話,只道是皇爺允許的,就沒人攔她。
  
     永寧假裝找什麼東西,悄悄看攤開的奏章批紅,是徐辛夷告訴她秦林受到保舉可能回京,小姨妹立刻巴巴的趕來,看看秦姐夫什麼時候能回來。
  
     “啊!”永寧忽然臉色一變,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
  
     半個時辰之後,草帽胡同秦林府邸,徐辛夷氣急敗壞的一腳踢翻了太湖石:“不行,絕對不能這樣!”
  
     青黛也苦巴巴的皺著小臉兒:“別的地方倒也能治,那裡要是被割了,就算神醫也沒辦法呀!”
  
     我噗~~聽到吵鬧正要解釋的徐文長,一口紹興黃酒直接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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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15:39
九二一章 殺雞儆猴
   
     京師風雲變幻,朝野輿論鼎沸之際,秦林在蒲州的日子越發悠閒,只等著九重丹陛上天使捧詔而來,從此平地一聲雷,挾風雲雷雨之勢重回都門,再起京華煙雲。
         
     老把哥張公魚竭力落實新政,像考成法、編練新軍這些,一省巡撫當然無從置喙,而清丈田畝、考訂豪門蔭庇人口等等,也暫時無法就位,不過追繳豪門累年積欠、降低百姓賦稅,已經雷厲風行的開展起來。
  
     北風襲來,天氣漸寒,秦林仍然帶著陸遠志、牛大力等錦衣弟兄出外遊覽體察民情,每日里衣輕裘乘肥馬呼嘯來去,引得蒲州官紳盡皆側目:這還是被一貶到底的樣子嗎?秦將軍到底是少年心性,不知收斂啊……
  
     但是在王馬楊沈等世家豪門眼中,對秦林的舉動又有著另外的解讀。
  
     不管別人怎麼想,秦林帶著人把蒲州十里八鄉轉了幾圈,還從蒲津浮橋過黃河往西,在陝西地界逛了逛,又經風陵渡,在南邊的河南境內溜達溜達。

     蒲州三省交界之地,抬抬腿就出境,秦林十來天功夫逛了山西陝西河南三個省。
   
     沿途所見,新政已初見成效,尤其是張公魚主政的山西境內,豪強士紳迫於壓力,或多或少的交了些積欠的稅賦,官府便把平民百姓的稅額降低了不少——明面上的稅額自然不變,但往年的淋尖踢斛、陋規常例往往是正稅的幾倍,官府只要把陋規砍掉一些,百姓的實際負擔就能大為降低。
   
     秦林率眾外出,那些窮困的佃農們,臉上的愁苦都減了三分,隱約還帶著點兒喜色。

     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農這樣告訴秦林:“今年每畝地少交兩分銀,俺老漢帶兩個兒子種了五十畝旱地,少交一兩銀子,換成糧食足足一石五斗,加上點野菜熬熬粥,青黃不接那陣就能挺挺過去啦,不再藉驢打滾的印子錢……托朝廷的府,托張青天的福,托秦將軍的福!”

     看著老農滿臉溝壑縱橫的皺紋都笑得舒展開來,秦林禁不住心頭一嘆,區區一兩銀子,折成糧食不過一石五斗,連兩百斤都還差點,就讓百姓高興成這樣,口口聲聲盛讚朝廷。這些百姓,本是最善良最淳樸的人,稍微一點點遠遠談不上恩賜的給予,便被他們視為莫大的恩情……

     關中的黃土地上,這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是最能負重前行的,幾乎擁有無窮的忍耐力。後世關中流民四起,最終推翻了明王朝,那時候他們的生活究竟了無生趣到了何等程度,真是令人不敢想像。
  
     “好在,這一切都能在我手中劃上休止符!”秦林每當想起這些,都情不自禁的握緊了拳頭。天命輪轉,氣運盈虛,華夏絕不能從萬曆中興的虛幻中,跌入後來那慘不堪言的深淵!

     ……
  
     這天又是出外巡遊,秦林率眾沿著黃河東岸一路向北,到了臨晉境內,沿途所見景色漸漸有所不同。
  
     尹賓商拍馬從北面如飛而來,駐馬之後朝著秦林拱手行禮,陰鬱的臉上帶著點興奮:“稟主公,查得吳王寨周氏素行不軌,乃臨晉最大豪強,蔭庇門客、欺凌佃農,實為土頑劣紳。此次本縣催繳積欠,周氏一毛不拔,還說什麼張都堂秦將軍親自前來也不過如此,實在可惡至極。”

     王馬楊沈四家為了重開絲綢之路,與秦林達成了協議,使新政推行得順風順水,張公魚青天之名鵲起。

     大部分的中小豪強,見晉商魁首少師府尚且倒霉,四大家又隱隱站在秦林這邊,他們難免心存畏懼,累年的積欠多的交個七八成,少的也試探著交個兩三成,總有個樣子擺在那裡。
  
     不過,四大家也只能管好自己親朋故舊,起個帶頭表率的作用,倒不至於直接幫著秦林張公魚去壓迫中小豪強,所以還是有僅次於王馬楊沈四大家的豪強士紳想頂一頂、抗一抗。
  
     也許這陣風吹過去就算了呢?畢竟實打實的銀子,多年來陸續積欠的,賬面上數目都非常大了,哪怕兩三成都是不小的數目,白白捧出去肉疼啊!
  
     尹賓商打聽到的這吳王寨周氏,就是其中之一。

     秦林聽了報告,不怒反笑,馬鞭朝尹賓商斜指:“吳王寨周氏頑劣兇暴是實,說什麼我親自去,他也一毛不拔,只怕是你尹賓商胡編的吧!老子還要你來激將?不是念著你還有點用處,對付周氏之前,先斬了你的狗頭!”

     尹賓商是個臉厚心黑之輩,聞言嘿然一笑便默認了。

     陸遠志、牛大力笑得打跌,幾乎坐不住馬鞍,心說咱們秦長官是什麼人,你尹先生再狡猾,只怕也瞞不過他。

     秦林倒也沒難為尹賓商,知道這傢伙的意思其實不是激自己,而是表明他的態度,不過老子麵前實話實說就是了,可不必拐彎抹角。

     尹賓商反正臉皮厚,被戳穿也不難為情,又拱手道:“好叫主公知道,這周氏前代出過一位侍郎,這一代沒什麼出息……”
  
     “我管他出過天王老子!”秦林不客氣的打斷了他,“兄弟們換衣服,留兩個回蒲州,剩下的跟我去吳王寨走一趟。”
  
     離開山西之前,再替這裡的百姓們做最後一件事吧!

     ……

     一行人換了衣服打馬疾馳,沿著黃河東岸一直往北跑,直接到了臨晉下面的吳王寨。
   
     果然這裡的氣氛和蒲州、同州等地大不相同,剛剛豐收不久,照說新糧食打下來百姓們應該吃得飽些,可越近吳王寨,看到的百姓越是面有菜色,衣服更不要說了,一個個穿得破破爛爛,用驚懼的眼神打量著飛馳而過的騎士。
  
     看到前頭各色房子漸漸多了,秦林下了馬牽著走,這裡的房子大多數都是土牆草屋頂。從各家各戶敞開的門看進去,黑漆漆的房間裡還有老人婦孺擁著爛棉絮破布,甚至是稻草,露出光溜溜的脖子和鎖骨,就知道是窮得連衣服都沒有,只能縮在乾草堆裡取暖。

     此時已秋末冬初,天氣漸漸寒涼,到了雪花飄飄的時節,這些人又將怎樣苦挨?

     轉過幾道小崗,前面豁然開朗,一座齊齊整整的宅院出現在眾人眼前,高大的磚砌房子,典型的山西風格,佔地並不算太寬廣,但兩三層的地方特別多,雕樑畫棟極為精美,門口兩隻石獅子張牙舞爪,黑漆銅鉚釘的大門格外光鮮。

     這座精美中透著威嚴的宅院,與那些窮困破敗的民居簡直是世上最鮮明的對比,有著眾多窮苦百姓那連片的低矮茅屋作為對比,它顯得那麼的不可一世,那麼的趾高氣揚。

     “該死!”秦林嘴裡冷冷的吐出兩個字。

     陸遠志、牛大力和眾官校弟兄在此時此刻,都與他深有同感。
  
     此時朝廷的權力一般只到縣,廣袤的鄉村主要是鄉紳自治,權力非常大,抓不守婦道的浸個豬籠,把抗租的佃戶打個半死,官府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

     此地百姓生活困苦之極,而周氏房舍富麗堂皇,則作為鄉紳的周氏究竟如何刻薄,由此大可管中窺豹。
  
     秦林也不廢話,就在周家宅院對面的撿了個茶棚子大馬金刀的坐下,然後讓錦衣官校們分散去收集周家欺壓良善魚肉百姓的罪證。
   
     吳王寨並不是什麼緊要去處,那茶棚子也沒什麼生意,茶博士懶洋洋的歪在裡頭,起初看到生意上門,臉上立刻堆出歡喜,可聽到秦林吩咐手下去蒐集周家的罪證,他臉色頓時變作蠟黃,額角黃豆大的熱汗往下直淌。

     “這位達官爺,敢情是來找周老爺的麻煩?對不住,對不住,小的這兒不敢留您。”茶博士堆起了滿臉的笑容,手拿著張抹布拿著不是放也不是,幹這個都是有點機靈勁兒的,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敢上門找周老爺的麻煩,鐵定也是個有權有勢的主兒,得罪不起啊!
  
     秦林嘿嘿一笑,悠然自得的坐著喝茶,翹著二郎腿只管看著周家那宅院。
  
     陸遠志笑著拍了拍茶博士的肩膀:“放輕鬆點,那什麼周老爺和咱秦長官比,就像稻草扎的、泥巴糊的,秦長官隨便伸根小指頭,就把他打得連他姥姥都認不出來!”
  
     牛大力也憨厚的道:“老兄放心,秦長官在你這茶棚子坐坐,沾了他福氣,只怕將來生意都要好得多!”
  
     “秦長官?”茶博士一怔,不敢置信的問道:“莫不是風陵鎮大破少師府的那位爺?”
  
     秦林翹著二郎腿,將下擺灰塵彈了彈:“正是本官。”
  
     茶博士的臉色忽然變得極為好看,先是眉毛鼻子眼睛都擠到了一堆,接著猛的咧開嘴大笑,轟的一下跳起來三尺高。

     眾官校弟兄不知他要做什麼,倒吃了一驚,尹賓商還假模假式的護在秦林身前,做出忠心護主的樣子。

     卻見茶博士手舞足蹈的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扯開喉嚨大聲喊:“鄉親們,鬥垮少師府的秦長官來查周老爺啦,大夥兒快出來,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
  
     噗~~秦林一口茶剛咽到喉嚨口,這下全噴出來,澆了尹賓商一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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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16:23
九二二章 督主威武

     茶博士出人意料的扯著嗓子喊起來,立刻如半空裡打下個霹靂,無數張臉揚了起來,無數雙眼睛閃著光芒:「真是秦青天到了俺吳王寨?」
  
     「劉老根你別搞錯了吧,傳說秦長官是包龍圖轉世,面如鍋底,額頭頂著個月牙……」
  
     「他真是秦青天!風陵渡就是他替咱們父老鄉親說話,要不就挨場大雨淋頭。」有個小夥子領著個老漢正走到這裡,忽然那老漢就兩眼發直,手裡提著的包袱一下子掉在地上。
  
     老漢從蒲州那邊過來走親戚,小夥子是他外甥,還以為他中了風邪,趕緊掐他人中:「舅舅,舅舅——娘,快燒薑湯!」
  
     「俺沒事兒。」老漢掙開外甥,遠遠的看著秦林,猛地一拍大腿:「哎呀媽呀,原來他就是秦青天!那天俺在地裡刨土,他和個仙女兒似的姑娘,還問俺種地生計來著,俺隨口說周扒皮不是個東西,沒想到,沒想到……天開眼哪!」
  
     人的名、樹的影,泰林扳倒張允齡張四維,雷轟電閃般摧垮晉商魁首少師府,震動三晉關中。現在的他早已不是初到蒲州時的兩眼一抹黑,百姓們聞得秦青天之名,全都奔走相告,主動前來伸冤訴苦。
  
     很快秦林所在的茶棚子就裡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父老鄉親們七嘴八舌的述說著冤屈,多年來遭受的苦痛,一股腦兒的向著秦青天傾述,有幾位大媽大嬸甚至泣不成聲。
  
     秦林根本用不著刻意收挫民心,在這個等級森嚴的時代,他只要擺出溫和的笑容,同時做出秉公執法的允諾,​​就收穫了無數人的眼淚和感激。
  
     尹賓商臨時充當刑名師爺,就拿茶棚裡的桌子充當公案,鋪開筆墨紙硯記錄百姓的申訴。這些豪強劣紳魚肉百姓的案子,不是把誰家媳婦搶去做丫環,第二天就吊了頸,就是催逼田租,打得佃戶受傷嘔血,案情十分簡單明了,以前是地方官不查罷了,現在稍微一查,就將罪惡盡數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
  
     秦林看了看桌子上不斷變厚的案卷,目光投向不遠處宅院土圍子上的幾個人影,嘴角露出了冷酷的微笑。

     ……
  
     周德馨站在土圍子閣樓的第三層,看著茶棚子那邊父老鄉親踴躍歡騰的一幕,臉色時而發青,時而發白。那個蹺著二郎腿的年輕人,僅僅不經意的一瞥,便讓他心跳如擂鼓。
  
     周德馨的名字取得非常名不副實,他既無德,更沒有什麼美名,反倒因為盤剝過重、心狠手辣,被百姓們背地裡取了個外號叫做周扒皮,十里八鄉臭名遠颺。
  
     秦林扳倒少師府,張公魚落實新政,王馬楊沈四大家噤口不言,很有些中小豪強地主心懷畏懼,將歷年積欠的錢糧交了三五成、七八成。
  
     不過也有很多人尋思,積欠並非一家一戶,這是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累積的弊病,地方官動作再怎麼雷厲風行,又豈能一蹴而就?少師府罪名是通敵賣國,並非抗繳積欠,全國積欠賦稅的緒紳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只怕官府也管不過來。同時朝廷的動向也不明朗,也許明天秦林、張公魚就倒霉了呢​​,那現在交上去的積欠,豈不冤枉得很?
  
     周德馨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臨晉知縣發帖子催討,他幾句話糊弄過去,那知縣資歷淺,又是舉人考選的,腰把子不怎麼硬,竟就此偃旗息鼓,似乎被他堵了回去。
  
     萬沒想到招惹來了秦林這尊煞星,周德馨暗自叫苦不迭,他可沒妄自尊大到認為憑自己的力量,可以對抗鬥垮少師府的秦林。
  
     「夏培這王八蛋,一定是他告了刁狀!」周家一位管事惡狠狠的罵道,頓時在牆頭引起了一陣共鳴。
  
     夏培就是那舉人考選的知縣,周德馨這時候可沒功夫追究是誰告了刁狀,眼珠子轉了轉,一邊命管家準備一份厚禮,一邊引著幾個兄弟走下圍牆:「走,咱們會會那秦青天!」

     ……
  
     土圍子中門大開,周德馨身穿七品文官服色率眾而出,周家幾兄弟和頭面管事們跟在他後面,神情倒也不怎麼緊張。周家是僅次於王馬楊沈四家的頭等大縉紳,前代還出過個南京的閒職侍郎,大家官面上的人物也見得多了。

     本來圍在茶棚子周圍吐苦水的父老鄉親們,見周德馨率眾而出,頓時如畏懼蛇蠍般朝兩邊避了開去,讓出中間一大片。
  
     周德馨離著老遠,就滿臉堆笑、長揖到地:「下官內閣中書周德馨,見過秦林秦長官!」
  
     他的幾個兄弟也紛紛行禮:「標下吳王寨巡檢司周德芳,給秦長官見禮了!」
  
     「學生周德瑞,隆慶庚午科舉人……」
  
     周家幾兄弟和子侄輩紛紛自報履歷,個個都不是白身,至不濟也捐了監生貢生,此刻都袍乎套兮的穿戴起來,儼然一群衣冠禽獸。
  
     當然,在舊黨清流比如趙應元、王用汲、顧憲成等輩眼中,這叫書香門第,家學淵源,很值得攀一攀同年同門同鄉同榜的交情,再敘一敘年齒,然後世老先生、世叔世兄叫成一片。
  
     就算本地正管文官,遇到這架勢也只能站起來,說兩句老先生造福桑粹久仰久仰。
  
     偏偏秦林不,吊兒郎當的坐在板凳上面,翹著二郎腿晃悠晃悠,端著茶杯慢慢吹那冒起來的熱氣兒,眼皮子都不夾他一下。
  
     周家眾弟兄頗有幾個怒形於色,周德馨臉皮一紅,手在身後擺了擺,依然畢恭畢敬的道:「聞得秦將軍大駕光臨,周某有失遠迎,實在罪過罪過!北風漸涼,茶棚不是久坐處,斗膽奉請秦將軍入弊宅一敘,略治水酒為將軍洗塵。」
  
     說罷,周德馨抬起頭笑瞇瞇的四下看了看。
  
     別看百姓們剛才告狀告得歡,畢竟為他積威所懾,站在前邊的都立不住腳往後退,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還有人心頭嘀嘀咕咕的,說秦將軍畢竟是朝廷的官兒,萬一他幫著周德馨,俺們剛才的舉動豈不是自尋死路?
  
     「不不會,秦青天絕對不會!」凡是在風陵渡,在蒲州見過秦林的百姓,都對他抱著非常高的期望。
  
     秦林將茶杯慢慢的放在桌上,抬眼瞟了周德馨一眼,輕輕拍了拍尹賓商謄寫的冤狀,不慌不忙的道:「周德馨,你可知罪?」
  
     周德馨臉色不好看了,斷沒想到秦林這麼不給面子,臉色一紅,終究還是強忍住手在身後招了招,剛從宅院裡匆匆趕來的管家便把一疊紙放在他手中。
  
     「啟稟秦長官,容周某將下情上告。」周德馨彎著腰,將幾張紙呈給秦林。
  
     哦?秦林接過來一看,就笑起來:「黃金百兩,白銀千兩,蜀錦百匹綢緞表裡百端……嘖嘖嘖,這禮物的份量可不輕啊!」
  
     周德馨頓時臉色難看之極,秦林當眾念出來,這在官場上是什麼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父老鄉親們卻不懂官場道道,聽秦林念了一大通禮物名目,都是想都不敢想的貴重東西,又見他笑嘻嘻的和周德馨說話,就難免起了誤會,不少人長長的嘆息著,剛才嚷出去的茶博士和告狀最積極的幾位,哭喪著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官官相護四個字。
  
     陸遠志、牛大力、尹賓商卻笑得打跌,莫說秦長官不貪財,就算他貪財,周家的手筆也未​​免太小了點。靠著漕幫和五峰海商的分紅,秦長官拔根汗毛都比這粗啊,還看得起周家這點「重禮」?
  
     果然,秦林笑瞇瞇的將禮單和那疊訴冤的狀紙放到了一起,周家人滿臉的莫名其妙,卻聽他慢悠悠的道:「好了,又多條賄賂朝廷命官的罪名。」
  
     原來如此,百姓們叫一聲好,解氣呀。
  
     「你算個什麼朝廷命官!」周家幾兄弟裡面,脾氣最暴躁的周德芳一蹦三尺高,氣憤憤的道:「一個無職無品的錦衣校尉,也敢自稱朝廷命官,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周德瑞拱拱手,滿嘴的陰陽怪氣:「學生不知秦長官是何品級,在何處衙門擔任什麼職司?咱們吳王寨屬於臨晉縣,您是接任了臨晉知縣,還是平陽知府?」
  
     「二弟,三弟,不可如此!」周德馨假裝出誠惶誠恐的樣子,卻沒有真正去阻攔兩個兄弟。
  
     周德芳叫得直接,周德瑞問得刁毒,秦林是錦衣武官,哪裡會做知縣知府?這是當面打他臉呢。
  
     陸遠志、牛大力冷著臉,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周家人,如同看著一夥死鬼,而尹賓商則舔了舔嘴唇,笑容帶著三分陰狠勁兒。
  
     「唔,秦某既不是臨晉知縣,也不是平陽知府,確實管不著你的案子。」秦林說到這裡頓了頓,望著周德馨莞爾一笑:「不過你罪惡昭彰,我身為錦衣官校,奉上司之命前來收集罪證,不行嗎?尹先生,你去看看南邊大路,張都堂的火牌應該到了吧。」
  
     嘶~~周家眾人齊齊抽了口涼氣兒,張公魚身為副都御史、巡撫山西地方兼提督雁門等關軍務,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手握執法權,緊急情況下並了王命旗牌就可以殺人,偏偏他還是秦林的把兄弟!
  
     「洗乾淨脖子等死吧!」秦林哈哈一笑,他倒不急著親自動手,反正不畏豪強、清如水明如鏡的青天大老爺是張公魚張都堂。
  
     可尹賓商並沒有帶來張公魚或者張公魚的火牌,而是領著桂友驛和幾名宦官、一隊身穿褐衫戴尖頂帽的東廠番子過來了。
  
     桂友樺是蒲州錦衣總旗,以前在張允齡門下和秦林作對,後來又泣血跪求改投秦林,此刻他的神情頗為古怪,眼神閃爍不定,揣著個極大的隱憂:這夥人帶來了京師的旨意要傳給秦林,可一個個板著臉,不管怎麼問,連半個字都不肯吐露,莫不是、莫不是京師那邊派來抓秦林的?連他老把哥張都堂都不派人來,只叫自己帶命……
  
     桂總旗不禁開始為自己的命運擔心起來。
  
     周德馨卻哈哈大笑,指著秦林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周家眾位弟兄也徹底放鬆了肆無忌憚的道:「什麼玩意兒,還來俺們跟前楞充一號人物哼哼,被東廠拿問進京,趕緊燒香拜菩薩,求下輩子別託生畜生道!」
  
     明朝傳旨是有固定規矩的,發給一般藩屬和普通官員的聖旨,一般是由行人司行人頒旨;接旨官員的級別和涉及事情的重要性提升,則由六部主事、郎中級別的官員去頒旨。如果是軍隊大捷之後班師賞賜,或者冊封親王、國公,則往往由尚書侍郎之類的高官捧旨前往。
  
     當然,往往都有宦官中使隨行。
  
     如果只有宦官,這旨意就多半是中旨了——經過內閣票擬、皇帝批紅、六科駁正的正式程序才是聖旨,如果帝王直接下令就只能叫中旨。文官接到中旨,覺得旨意不對自己胃口,大可以耍耍脾氣,來個「此系中旨臣不奉詔」,但武臣就沒這麼好命了,中旨也必須遵守,否則有九顆腦袋也給砍了。

     頒旨的只有宦官,沒有任何文臣隨行,周德馨熟知朝廷制度,就知道這道旨意十有八九是中旨。
  
     中旨也就罷了,試問大明朝官員最怕接旨是看到什麼人?一定是錦衣衛和東廠番子。如果隨著旨意而來的還有廠衛鷹犬,基本上只有一個意思:皇帝要抓你進天牢了!
  
     「哈哈哈,陛下英明啊,降旨來抓姓秦的啦!」周家的管事們哈哈大笑,一個個囂張到了極點。
  
     百姓們面面相覷,難道真是要把秦青天鎖拿進京?不少人氣滿胸膛,還有人暗中落淚,都把事情信了十足:畢竟很多人聽過傳說,大忠臣秦青天就是抬棺死諫,從京師挨了廷杖貶謫出來的,那麼皇帝仍然記恨著,將他鎖拿進京,當然很符合邏輯。
  
     一名農婦緊緊抓著孩子的衣服,滿臉的惶然不解:「咋會、咋會恁地?秦青天是好官,俺們都指著他哩,咋要抓他?」
  
     「朝中有奸臣啊!」蒲州過來探親的那位老農,手揉著眼睛低低的啜泣起來,辛酸的淚水在溝壑縱橫的老臉上流淌。
  
     「老天沒眼啊!」更多的人搥胸頓足,一時間怨氣衝天。
  
     關中疲弊久矣,若干年後的大災之歲,同樣的怨氣衝天而起,一夫振臂而呼,萬夫揭竿而起,於是天命改易,王朝傾頹。
  
     秦林暗暗心驚,彷彿在他們臉上,看到了若干年後那一張張憤怒的臉,如果這些還有感情的臉變得麻木,變得置生死於度外的淡漠,那天下事就再難挽回了!幸好,幸好現在還有時間。
  
     尹賓商則連連點頭,民心如水,王朝若舟,從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傳旨的宦官是二十四衙門裡頭的一位首領太監,秦林認得他,叫做李添福,權勢當然趕不上司禮監二張,甚至比張小陽也頗有不如,但也要算個有頭有臉的大太監了。
  
     周家幾兄弟和管事們正在朝著秦林破口大罵,李添福神色頗為詫異,然後古怪的笑了笑,接著就把臉一板,沉聲道:「秦林,準備接旨。」
  
     朝廷制度,接旨也不是雙膝一跪磕個頭就完事的,還得擺香案行禮,李添福說罷就四下看看,這茶棚子實在太簡陋了,什麼東西都沒有,他不禁有些躊躇。
  
     「這位天使,弊宅有香爐、龍牌。」周德馨點頭哈腰的朝著李添福獻媚,又回頭罵道:「什麼眼力勁兒,還不快去把東西拿出來!」
  
     週扒皮一家人都盼著秦林快些倒霉,忙不迭的回去拿出香案香爐等物,在茶棚子外面把一應物事擺得齊齊整整,嘴裡還夾槍帶棒的椰愉秦林。
  
     身處漩渦中心的秦林,似乎並不怎麼著急,按部就班的在香案前行禮。
  
     李添福先望京師行禮,然後展開聖旨宣讀:「查錦衣校尉秦,原有​​大功於國,因妄言欺君有失臣節,革去一切本兼職司貶謫出京,該員不沮不餒、克勤克儉,身處偏遠而勤勞王事,奉皇命偵辦張允齡父子通敵賣國,招吐蕃二教法王來歸,獻重開西域之策遠布國朝皇威,眾臣工一力保舉,朕亦查知該員盡忠用命之心,特開復原有本兼一切職司,加左都督,欽差總督東廠官校!」
  
     「萬歲萬歲萬萬歲!」秦林接過聖旨。
  
     什麼,總督東廠?在場眾人全都驚呆了,周扒皮一家感到了徹骨的寒意,百姓們則一時間有點兒轉不過彎來:不是說要鎖拿秦青天嗎,怎麼又升做總督東廠?聽說那東廠督公都是些兇殘可怖的魔頭,可秦青天是大忠臣呀!
  
     李添福把聖旨傳過就立刻換了嘴臉,笑容滿面的朝著秦林打躬作揖:「恭喜,恭喜。」
  
     眾責廠番子齊刷刷拜倒,異口同聲的叫道:「屬下叩見秦督主!」
  
     北風勁吹,落葉蕭蕭,頓時一股肅殺之氣油然而生。
  
     秦林哈哈大笑,心說這時候是不是應該仰天長笑,很奸佞,很囂張的來句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呃,算了,裝逼被雷劈啊。
  
     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秦校尉變成了秦督主,周扒皮一家人嚇得魂飛魄散,還是周德馨腦子轉得快,立刻膝行而去,泣血叩求:「秦督主,秦督主饒命,饒命哪!願獻出全部家產,只求秦督主高抬貴手…」
  
     「不必全部家產,只要一件東西就夠了。」秦林笑容可掬的伸出一根手指頭。
  
     什麼?周德馨睜大了眼睛。
  
     秦林笑容一斂:「借爾人頭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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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三章 做個好人

     秦林出任東廠廠督,既在大多數人意料外,又在情理之中。
  
     扳倒通敵賣國的少師府,招攬烏斯藏兩教法王,這都是難得的奇功,不過比起開通絲綢之路,前兩者又算不得什麼了。至少在得了每年五十萬內帑的萬曆皇帝朱翊鈞眼中,在各有分潤的京師勳貴集團眼中,這後一件功勞無疑是最大的。
  
     賞功罰過乃朝廷制度,帝王馭下也不能逾越,更何況王馬楊沈四大家的門生故吏雪片般上書保舉,當朝首輔申時行又暗中敲了邊鼓,秦林這番功勞朝廷必須要對他有個說法,否則從萬曆到定國公武清侯為首的諸勳貴,再到王崇古、馬自勵,伸手拿銀子時只怕有些不大踏實。
  
     但是錦衣衛系統,一個掌衛事加南北兩個鎮撫司,三個位置都有人佔著了,劉守有名臣子弟,和張鯨聯手,在文臣那邊也很吃得開,張尊堯是張鯨侄兒,都在扳倒江陵黨上替萬曆立過功勞,還有個駱思恭,根本就是萬曆自己摻進去的心腹,於是怎麼算都騰不出位置。
  
     部堂九卿、各省督撫向來由文臣擔任,便是張居正在世,怕也沒辦法讓秦林頂住整個文官系統的壓力,坐到這些位置上。
  
     京師掌軍都督?向例是給勳貴老臣的;邊鎮總兵大帥?哪怕一品左右都督,見兵部五品郎中都得磕頭,萬曆自己想想都不好意思拿出來…
  
     張誠一提總督東廠,萬曆起初只覺好笑,可仔細想想竟是唯一行得通的:首先這位置本來就是張誠的,張誠和秦林同黨,他願意讓出來,並沒有涉及到其他派係也不影響朝局製衡,內外各派都沒什麼好說的。
  
     其次,向來廠衛一體,東廠番子都是從錦衣衛里面遴選,雖然總督東廠一貫由太監擔任,但也沒說不能由錦衣武臣來做呀!
  
     最後,錦衣衛和東廠都是皇家鷹犬,從來由帝王擇人治事,不受外廷置喙,把秦林擺在這位置上,清流言官也沒什麼可說的。
  
     萬曆的帝王之術,乃張居正傳授的外儒內法深諳制衡之道,內心深處還有另外一層盤算。
  
     如今張鯨勢大,在司禮監掌印位置上呼風喚雨和劉守有聯手掌握錦表衛——萬曆把駱思恭調進去就帶著摻沙子的意思,張鯨又藉擊倒馮保之機在東廠安插親信,至今保持著相當的影響力。張鯨司禮監掌印,錦衣衛​​佔了大半,還對東廠不放手,這豈不是直追當年的馮保了嗎?
  
     萬曆斷不能容忍出現另一個威脅到自己的權閹出現,於是他拉秦林回來,藉著秦林在廠衛中的威名,或許能把東廠的局勢部分扳回來,聯手張誠起到製衡張鯨的作用。
  
     至於秦林勢大?萬曆毫不擔心,東廠乃皇家私設,看似權勢喧天的廠督,手草一道中旨就能撤換!
  
     就這樣,秦林秦長官變成了大明朝有史以來,第一位以武臣之身出任的東廠督公!

     錯了,秦林不是公公,只能叫督主。
  
     前朝歷任東廠督公,多的是​​掀起腥風血雨的主兒,王振、劉瑾、馮保,莫不權傾一時,又威風又煞氣,後面還有位九千歲魏忠賢,只不過現在他才十幾歲,蛋蛋還幸福的掛在褲襠裡。

     ……
  
     秦林接旨就任東廠督主,也沒有辜負眾望,立刻就開了殺戒,拿惡霸劣紳周德馨的腦袋發發利市,傳首四方以為魚肉百姓者戒,然後接下來審理案情、發還百姓被奪田產等等事務,就扔給臨晉知縣夏培處理,最大的阻礙已經清理,週扒皮一家喪膽,後面的事情就簡單了。
  
     三晉關中的百姓都說,這一任東廠督主恐怕是大明兩百年間絕無僅有的忠臣:不過嚇破了苦膽,被迫繳納積欠稅賦的“君子們”,則咬牙切齒的痛罵他惡毒不下周興,狡詐有如來俊臣,集王振、劉瑾、馮保諸人之惡於一身。
  
     可惜的是,真正掌握關學門戶,門生故吏遍及天下的王馬楊沈四大家不肯附和,反而為秦林張目,往年士林君子們鬥不垮你也要罵臭你的手段,到秦林這裡就沒起什麼作用,據說後來消息傳到南京,文壇盟主王世貞拍案大笑,膝下的大才子王士騏還駢四儷六的做了篇賦,替秦林大吹法螺。

     ……

     秦林接旨的三天后,風陵鎮,少師府。
  
     昔日煊赫的少師府,現在已呈現出一派樹倒糊猻散的淒涼景象,庭院裡枯黃的落葉無人打掃,隨著北風打卷,廳堂裡吊著白布幔帳,幾口棺材淒涼的擺在中央,靈前燭火幽幽如豆,四下不少地方積起了灰塵,角落裡隱約掛上了蛛網。
  
     秦林和張紫萱攜手走過這裡,見四下空無一人,心下也不免有些蕭索,他捏了捏張紫萱的手心,兩人緩緩邁步踱到後面張四維的居處。
  
     當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張四維,已經鬚髮如霜,神情憔悴不堪,躺在病床上荀延殘喘。
  
     萬曆降旨,說張允齡張四教等人通敵賣國,實在罪不容恕,著令將蒲州張氏的家產抄沒入官,奪自百姓的田地盡數發還,張四維辜負皇恩本當株連,念其曾任首輔,又不知家中情弊,今皇恩浩蕩,只追奪一切官職封典,令其布衣養老。
  
     秦林和張紫萱走到門外,看看病床上張四維衰顧的模樣,就知道其實殺與不殺沒什麼兩樣,這人活不了多久。
  
     張紫萱本來還想大仇得報,宣洩心中仇怨的,見張四維這般模樣,反倒沒了興致,拉了拉秦林,低聲道:“秦兄,咱們走吧。”
  
     少師府冷清得很,聲音雖小,張四維卻聽見了,艱難的翻身轉過來,昏花的老眼打量著張紫萱,忽然瞳孔一縮,顫聲道:“是、是江陵相府張小姐?”
  
     “侄女拜見世叔。”張紫萱福了一福神情不悲不喜。
  
     張四維發白如霜,肌膚枯槁滿臉都是皺紋和老人斑,比起兩個月之前怕不老了十歲二十歲!他嘴唇囁嚅著,頹然道:“張小姐,你殺了老夫吧!老夫對不起令尊、令兄,唉,想查抄江陵相府,反而抄到了老夫這少師府,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哪……哈哈哈哈……”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張四維說罷這番話,自知命不久矣,竟長聲慘笑。
  
     “世叔放心,侄女絕不會殺你的。”張紫萱嫣然一笑,挽住了秦林的胳膊,“現在我什麼都有,而你,已經失去了一切。”
  
     秦林點點頭,張紫萱說的沒錯,她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簡直照亮了整座少師府,陰森淒涼都退避三舍。
  
     張四維已經不值得動手了,讓他活著荀延殘喘,親眼看到我們的幸福,看到自己少師府的沒落凋零,這比殺了他更痛快。
  
     “本官已經升任東廠督主,這就赴京上任,失陪了!”秦林朝著張四維笑笑,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挽著張紫萱頭也不回的離開這裡。
  
     張四維強撐著半邊身子,怔怔的看著兩人挺拔的背影,良久才重重的摔回床上,口中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帶著來自墳墓的腐朽氣息。現在的他,已經是一具塚中枯骨,接下來的最後時光,他的靈魂將被悔恨不停的折磨,將被痛苦無情的吞噬。
  
     秦林和張紫萱手牽手走出少師府,束到陽光燦爛的大街上,冬日暖陽是那麼的和煦,少師府中的陰森腐朽氣息霎時間被一掃而光。
  
     風陵鎮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種變化是說不出道不明的,但又是那麼的實實在在。從過往百姓踏實的步伐,從他們原本惶恐不安,現在常露出微笑的臉,都可以看出某種新的東西。
  
     過去幾十年裡,籠罩在風陵鎮上空的烏雲,沉甸甸壓在人們心頭的陰霾,散去了!
  
     陸遠志、牛大力和尹賓商帶著錦衣官校們等在外頭,馬匹行裝早已收拾好,早在蒲州就和張公魚道過別了,秦林將從這裡直奔京師履新。
  
     秦林扶著張紫萱上馬車,自己也坐上馬背,正欲離去時,得知消息的風陵鎮百姓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
  
     “秦督主留步!”範一帖越眾而出,手中棒著一盞清水:“秦督主清如水明如鏡,我風陵鎮百姓無以為報,除了立生祠四時八節焚香頂禮,只能一碗清水相送!”
  
     “秦青天待我等恩同再造!”父老鄉親們眼含熱淚。
  
     馬車中的張紫萱暗暗點頭,一家哭總好過一縣哭,除掉少師府,笑的又豈止一縣百姓?整個關中三晉,不知多少人……
  
     秦林就在馬背上,彎腰接過清水一飲而盡,正要打馬離去,哪曉得百姓都看戲文看多了,紛紛端出清水:“秦青天也飲我老漢一碗水!”

     “秦督主高侯萬代!”
  
     媽呀,秦林差點一頭栽下來,怕不有幾千上萬盞水,敢情當我是大象呢?
  
     馬車中,張紫萱吃吃笑得花枝亂顫,從車窗探出頭來提醒他:“呆子,略沾沾唇罷了,誰讓你都喝下去?”
  
     這樣啊,還好,還好,秦林擦了把冷汗。

     ……
  
     就在秦林離開風陵鎮返回的當天下午,杜鐵柱夫婦帶著一雙兒女,緊趕慢趕的到了少師府門口,見到這裡的淒涼破敗,齊齊吃了一驚。
  
     杜鐵柱拉著一位老漢就問:“張青天,秦青天到哪裡去了,不是在這裡接狀子鳴冤嗎?”
  
     “你還來晚點!”老漢搖搖頭,“張青天回雁門關巡撫衙門,秦青天奉旨回京,去做東廠的大官啦。”
  
     啊?杜鐵柱愣了,他住的村子太偏僻,接到消息就晚了,不成想前面母親又因病去世,好不容​​易安頓好喪事,這才過來鳴冤告狀,秦青天和張青天都已走了。
  
     “那,那現在告狀找誰?”杜家娘子急不可待的問道。
  
     老漢搖搖頭:“早辦完啦,少師府的田產家財抄的抄,還的還,惡奴家僕要麼死了要麼跑了,現在人都沒剩下幾個,張大老爺也躺在床上等死,連話都說不出來,你們還能告什麼狀?”
  
     杜家兩口兒大眼瞪小眼,他們都是最淳樸的山民,根本想不出什麼別的辦法,又四處探問一番,實在無計可施,只得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風陵鎮。

     ……
  
     距離蒲州陸路有千里之遙的山西大同府,一家極其富麗堂皇的青樓,絲竹管弦的悠揚樂聲不絕於耳,公子王孫進進出出,鶯鶯燕燕嬌聲浪語,好一派富貴風流的景象。
  
     但在這青樓的後院裡,又是另外一副情形,滿臉橫肉的老嫉婚手持著藤條,監督七八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每個小姑娘都站得筆直,頭頂擱著一碗水。
  
     “站直,抬頭、挺胸、收腹!”兇巴巴的老嬤嬤揮舞著藤條,“誰讓碗裡的水灑出來,誰就別吃飯,等著洗冷水澡吧!”
  
     “薊鎮城牆”、”宣府教場”、“大同姑娘”乃是九邊三絕,前兩者是死物,後面的山西大同府姑娘卻是活人,在全國都大大有名,北地胭脂中首屈一指,與揚州瘦馬並稱南北雙絕。
  
     所謂大同府姑娘,其實是大同青樓裡訓練出來的名妓,從小挑選資質絕佳者加以訓練,形體聲音神態都要調整到完美,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於是便能艷名高熾,在那京華煙雲中獨樹一幟,為老鳩們找來滾滾財源。
  
     這裡頭資質最好,模樣最俏的小姑娘,臉上帶著一絲倔強,越發顯得清麗可人,頭頂著碗,身體微微發顫,等到眾位姐妹都忍受不了,紛紛向老嫉婚乞憐時,仍然緊緊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我要聽那個大哥哥的話,我要做好人,好人不能怕壞人!”小姑娘這樣想著。
  
     嬤嬤惡狠狠的等著她,就這個姑娘最難調教,偏偏是多年來見過最漂亮的,哼,小蹄子!
  
     “王媽好了,差不多了!”老鴇笑嘻嘻的走來,親手取下小姑娘頭頂的水碗,又捧著她的小臉,裝得十分愛憐:“哎呀呀,我孫二姐做這麼多年生意,杜十娘是最俊俏的,將來名動京華,還不知要迷倒多少公子王孫呢。”
  
     杜十娘牙關緊咬一聲不吭,我才不要迷倒什麼公子王孫,我只想像那大哥哥說的,做個好人……希望和他再見面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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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17:26
九二四章 圓滿收官

     到了黃昏時分,青樓對清綰人的嚴苛訓練終於結束,不過儘管身體累得快要散架,小丫頭們仍不能像普通人家閨女那樣倒在床上休息,而是被王嬤嬤趕到了一間閣樓的第三層,令她們憑欄而立,沐浴著燦爛的晚霞,吟誦詩詞歌賦。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一名少女念到這裡,忽然忘記了後面的詞句,感覺到王嬤嬤冷厲的目光投了過來,越發慌得額角冒汗。
  
     “漁舟唱晚,響窮彭蠢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杜十娘替姐妹接了下來,儘管在家裡沒有讀過書,可她天生聰穎,同樣的詞句總比姐妹們記得牢。
  
     杜十娘這麼一接,小姑娘們各自詠誦,口中詩句珠玉噴湧,晚風寒涼,晚霞絢爛,大同城盡收眼底,白登山依稀可見,衣袂凌空之際,不管明不明白詩句中的意境,卻已暫時忘卻了身處牢籠的煩勞。
  
     老鴇和王嬤嬤滿意的笑了,培養大同府姑娘,要在京師那風月場上高張艷幟,就不能養出個低眉順眼的奴婢樣兒,得有點清麗脫俗的氣質才行,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總要精通那麼幾樣。
  
     就在此時,南面官道上車馬隆隆,當先一隊騎士高舉旗幟,人人鮮衣怒馬,飛魚服、繡春刀,神情大有虎嘯鷹揚之態。
  
     接著大群烏斯藏喇嘛僧步行,衣分紅白兩色,抬著兩張坐榻腳不點地,風捲雲馳般奔來,榻上踞坐之人一胖一瘦,相貌奇古。
  
     然後才是一輛馳馬並駕的大車,車身厚重,刷著能照出人影的黑漆,車夫也是尖帽皂衫白皮靴,腰背筆直的坐在車轅上,把車兒駕得穩穩噹噹。
  
     最後又是一群褐衫尖帽白皮靴的騎士,陰森森白慘慘的臉皮,眉眼間殺氣騰騰,叫人疑心是十殿閻羅蓋錯了印,把十八層地獄裡那一層的兇靈惡鬼放到了陽間。
  
     嘶~~閣樓上的小丫頭們隔著老遠,就覺得一股陰鷙兇戾的氣勢撲面而來,嚇得花容失色。
  
     “這、這是些什麼人?”杜十娘緊緊抓住欄杆,小手因為用力有些發白。
  
     姐妹們裡面有年紀稍大認得字的,瞧著那隊人馬打的旗幟,顫聲念道:“左都督,少保,特進榮祿大夫,柱國,欽差、欽差總督東廠官校秦!”
  
     東廠,東廠!
  
     莫說小姐妹們,就連青樓老鳩和剛才那位凶神惡煞的王嫉嫉,此刻都駭得面無血色。
  
     杜十娘家住大山深處,並不知道東廠的威名,眼睛忽閃忽閃,好奇的問道:“什麼東廠,是打鐵的廠子嗎?劉姐姐你為什麼這麼害怕,難道他們是壞人?”
  
     劉姐姐是書香門第,破家之後淪落風塵的,聞言就苦笑道:“當然、當然是壞人,壞得不能再壞啦……”
  
     唉~~杜十娘就嘆口氣,“天底下為什麼有這麼多壞人,偏偏還都橫行霸道?”
  
     小姑娘並不知道,她心底那個笑容溫和、心地善良的大哥哥,就在黑色的馬車之中,就是新任的東廠督主!
  
     “瘋了,你們作死!”老鴇和王嬤嬤回過神,從身後虎撲過來,拖住劉、杜兩女就往後扯:“東廠督公就在下面,你們敢在這里胡說,不要命了?!”
  
     其實東廠人馬離這處青樓還遠得很,至少絕不可能聽見兩名少女的談話,可老鴇和王嬤嬤卻不敢冒一點點風險,絕對不敢。
  
     半晌之後,杜十娘才從老鳩懷中掙開,看著那隊遠去的東廠人馬,心底有種怪怪的感覺,彷彿什麼重要的東西已離自己遠去了。
  
     很多時候緣分注定,無數次回眸換來的擦肩而過,終究迷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要很久很久以後才會重逢,卻已相逢未必能相識……

     ……
  
     “大概是眼花了吧!”秦林放下了車簾,他剛才似乎遠遠看到一處閣樓子的第三層,有道似曾相識的身影,但轉眼便已消失不見。

     馬車內部空間非常寬敞,秦林重新回到軟榻盤膝而坐。
  
     張紫萱依偎過來,臻首輕輕枕在他的腿上,纖腰底下墊著柔軟的枕頭,把自己擺成最舒服的姿勢,鳳目微閉,睫毛微微顫動,宛如一隻慵懶的小貓。
  
     秦林盤弄著玉人柔順的青絲,笑瞇瞇的道:“紫萱妹妹,可是越來越懶了呢……”
  
     “小妹要多休息,而且,這些天秦兄不能打壞主意哦!”張紫萱星眸微睜懶懶的說著,手輕輕撫著小腹,滿臉幸福。
  
     呃~~秦林大窘,這些天辛苦耕耘有了成果,相府千金的肚子裡,已經有個小生命悄然到來,她立刻變身成護崽的母貓,再也不讓他碰一下。
  
     瞧著秦林吃癟的樣子,張紫萱吃吃偷笑,掐了他一把:“再忍幾天,等到了京師,姐姐妹妹都等著呢!”
  
     張紫萱不提還好,提起青黛和徐辛夷,秦林反應就更大了,想到那嬌憨可人的女醫仙和火辣熱情的徐大小姐,小腹處熱流湧動。
  
     該死的周易參同契!秦林郁悶的很,同樣是雙修,白霜華神功大成,到我這兒就成了精蟲上腦,沒天理啊沒天理……
  
     張紫萱看看秦林那副窘相,也不敢再挨著他了,趕緊坐直了身子,眼珠一轉開始轉移話題:“秦兄,閒話休講,武臣就任東廠督主實為國朝首例,如何操持,你心中可有定計了嗎?”
  
     秦林就任東廠督主,也面臨和張誠同樣的問題,那就是如何建立自己的心腹班底,如何真正掌握東廠的大權。在這方面,他其實不比張誠更有優勢,因為他是個光桿的東廠督主,連司禮監秉筆太監都不是——當然也不可能是,那麼原來張鯨安插的嫡系,憑什麼拋棄當紅熱辣的張司禮,改投你這個新晉的秦廠督?
  
     更何況還有一層:廠衛同為特務機關,東廠脫胎於錦衣衛,番子都是從錦衣衛中挑選出來的,理刑千戶掌刑百戶也同樣來自錦衣衛,叫做貼刑官,為何能後來居上,大部分時候東廠都蓋過了錦衣衛?
  
     區別只在東廠督公曆來都是太監,比掌錦衣衛事的錦衣武臣更方便出入宮闈、接近帝王,更受到帝王​​的信任!
  
     可秦林卻沒有這個優勢了,他不是太監,不可能隨意出入宮闈,而萬曆對他的信任嘛,只怕也有限得很——也許,那位苛薄寡恩的帝王,一輩子就沒有信任過任何人,哪怕身邊的張鯨張誠,照樣是被他以帝王之術施以製衡。
  
     至於秦林的辦案技術,確實獨步天下,但掌控權力可不是單靠破案就能行啊。東廠資格最老,技術最高的劉三刀,最高都只做到科管事,連理刑百戶的邊兒都沒挨上呢。
  
     到底將如何打開突破口,真正掌控東廠?這是擺在秦林面前的問題。
  
     “人。”秦林不假思索的答道,他對這個問題早有考慮:“首在用人。”
  
     張紫萱點了點頭:“霍重樓、劉三刀這兩個人,都是要用起來的,但靠這兩位,恐怕……”
  
     霍重樓有勇有謀,劉三刀老成穩重,都可算難得的幹才,但東廠裡面多的是魑魅魍魎各路神仙,隨便拎出個角色都不是善類,秦林班底里面,還缺幾個周興、來俊臣之類的酷吏,去震懾統率他們。
  
     尹賓商行是冇夠狠夠陰夠毒,但這廝學的陰陽兵法,亂世屠龍之術,不是很適合派去東廠這種特務機關。
  
     張紫萱搜腸刮肚,愣是沒想出來誰能派上用場。
  
     秦林笑笑:“車到山前必有路,為夫夾袋中抖摟出兩個人物,便可應付此事,紫萱妹妹就別操心啦,免得思慮過度,連累腹中的小傢伙。 ”
  
     哼,要你關心!張紫萱撇撇嘴,不過果真不談此事了,趴在車窗旁邊,掀開車簾子往外看。
  
     秋徵冬解,此時正是將糧食解往宣大邊防線的時候,一隊隊滿載糧草的車兒停在道旁,車夫們蹲在旁邊吃東西,熱氣騰騰的窩頭,濃稠的小米粥,吸溜吸溜吃的滿頭冒汗。
  
     張紫萱注意到,不少民夫穿著新棉衣,厚厚實實的穿在身上,說說笑笑聊天吹牛。

     “看來三晉百姓總算可以緩口氣,過個踏實年啦!”相府千金微笑著放下車簾。如果百姓自己家裡吃不飽,運送徵糧的車隊早已怨聲載道,不是這般景象了。
  
     秦林笑笑:“又豈止三晉百姓?塞外,關中,今年的歡笑聲都比往年多吧。”
  
     張紫萱美眸一閃,雖不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但只要人間的歡樂笑聲比過去更多,就已難能可貴,這趟三晉之行,終於圓滿收官,秦兄以東廠督主身份重回京師,又將如何攪動京華煙雲?

     ……
  
     幾乎在同一時刻的塞外歸化城,已是白雪皚皚。
  
     歸化城雖號稱塞上雄城,畢竟是興建不久的草原城市,其實和內地縣城差不多大小,能容納的人相當有限。
  
     可現在歸化城東南西北四面,數不清的氈房連片成海,到處都是點燃的牛糞火堆,幾根羊毛大纛迎著風雪高高飄揚,營盤里人來人往,完全是熱火朝天的景象,氈房裡不是熬著羊肉麵湯,就是烤著麵餅子,往年草原上難得一見的鐵鍋,現在家家戶戶都有。
  
     以前,牧民們過冬可沒這麼輕鬆,不過自從俺答封貢開始就好得多了,等到三娘子與秦將軍抵定塞北,進一步加強了邊境貿易,牧民們用草原上的出產,從漢地換來飽腹的糧食、禦寒的衣服,過冬的困難也變得不那麼可怕了。
  
     羊毛大纛高聳的大帳之中,三娘子鐘金哈屯舉行著宴會,兒子不塔失里以及幾位忠心的將軍分兩邊就坐,人人臉上帶著興奮之色。
  
     三娘子桃花臉有些紅了,舉起酒杯:“朝廷旨意到了,秦將軍親自主持其事,等到明年開春,咱們就揮兵越瀚海西進,嚇唬嚇唬西域的那些笨蛋!”
  
     “有秦將軍主持,俺脫脫敢道一個不字,就是長生天都不收的混蛋!”大成台吉脫脫第一個跳出來,指天畫地的表示要為秦林效力。
  
     額禮圖、明安等貴族將領轟然應諾,出兵越瀚海嚇唬嚇唬西域諸部,就能從絲綢之路開通後的利潤里分一杯羹,這種事情誰要不答應,誰腦子裡一定進了水!
  
     土默特部開始厲兵秣馬,男人們整修刀劍武器,女人們趁著冬天沒事縫補衣裳,為開春後的行動做著準命……

     ……
  
     陝西安塞的一處村寨,一層薄薄的白雪覆蓋了黃土地。
  
     天氣冷了,村里的孩子在外面玩耍,活動活動暖和身子,村口聚集著二三十個半大小子,分成兩撥做著官兵打強盜的遊戲,嘴裡呵呵的哈著​​白汽,小臉蛋都紅通通的。
  
     只見他們分成兩撥人,一夥官兵,一夥強盜,互相攻守,一沖一撞竟隱隱有些章法,若是那懂得軍陣的人見了,恐怕會相當吃驚。
  
     裝官兵的孩子們年紀稍微大些,裝強盜的年紀小些,好在他們隊伍裡有個粗眉大眼的少年,身胚粗壯,力氣極大,不但衝撞時極有威勢,又呼呼呵呵的指揮手下,漸漸把官兵們壓倒。
  
     “二狗子從東面上,三德子西邊穩住,我來也!”粗眉大眼少年當先直衝進官兵陣中,雙手橫掃千軍,一擺下去就把官兵帶倒了好幾個,最後官兵們發一聲喊,全都說投降了。
  
     少年呵呵大笑,年紀雖小,頗有睥睨眾生之態。
  
     小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誇道:“高大哥這麼厲害,將來上陣殺敵,一定是員闖將!”
  
     那高大哥將大手一擺,朗聲道:“做什麼闖將,要做,我就做闖王!”
  
     正在志得意滿之際,就聽得村里大人喊道:“來,孩子們回家吃臘八粥啦,今年的粥可香哩!”
  
     “對對對,娘說今年稅輕了,所以熬的粥比往年稠,還加了紅棗!”孩子們歡笑起來,一起奔向村里,把闖王高大哥扔在了身後。
  
     高大哥悵然若失,不過很快有人來喚他吃餃子,於是很快把剛才的一點不快拋在了腦後,高高興興的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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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五章 時勢造英雄

     看著狼吞虎咽的兒子,農婦那比實際年齡更顯蒼老的臉上,皺紋舒展開來:“迎祥兒啊,好好吃吧,你二舅託人帶話過來,聽說朝廷要修什麼路,延安府那邊的員外爺都在買馬,他販馬的生意越做越紅火,叫你開春就過去搭把手。娘尋思俺家也沒有地了,二舅總是親戚,也不會虧待俺兒……”

     農婦不懂什麼叫做絲綢之路,只道是朝廷要開山修路,一旦動起大工,當然要用很多騾馬。

     高迎祥抬起頭,嘴裡還含著餃子,怔怔的看著娘親。

     “娘沒事兒,自己縫縫補補,紡線、納鞋底,家裡少了你這半大小子,也能省下許多嚼口。”高母硬下心腸如是說道,她何嘗希望兒子遠行,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田地被豪強以投獻為名奪走,實在填不飽娘兒倆的肚皮了,與其守在這裡挨餓,不如放兒子出去闖一闖。

     高迎祥心思立刻就飛了,以前就很想出去跟著二舅見見世面,是母親守著不許他走,現在母親肯答應,正遂了他的心願。

     咕嚕一下將餃子嚥下肚,高迎祥正準備答應母親,卻聽得外面亂糟糟的腳步聲,一個沙喉嚨叫道:“高嬸,高嬸子在家嗎?”

     高母面露驚懼之色,手緊緊捏著衣角,高迎祥忽的一下站起來,拉開門握著拳頭叫道:“你們還來做什麼?有什麼衝著俺來,敢動俺娘一指頭,小爺和你們拼了!”

     門外站著崔老財的管家吳仁義,還有好幾個家丁奴僕,上次就是他們藉投獻為名奪走了高家母子的五十畝坡地。陝北的坡地雖不值錢,已是這母子倆最後的口糧地,高迎祥與他們廝並,可惜他身胚雖壯,畢竟是個半大的孩子,被打了個臭死,田地也給奪走了。

     見仇人再次上門,高迎祥恨恨的咬著牙關,母子倆只剩下寄身的一座小院子,崔家要是想連這點都想奪去,只好和他們拼命了。

     當初奪走坡地時,吳仁義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現在他被高迎祥一喝,卻並沒有立刻翻臉,反而瞇起三角眼,擠出幾絲假笑:“原來是高兄弟啊。高嬸子,上次那坡地的事情,俺家老爺親自點看地契,發現當初高叔投獻只押了二十畝,你們的地契卻是五十畝,足足多了三十畝出來。俺家老爺從來與人為善、造福桑梓,怎麼會貪佔別人田地?所以叫我把多的三十畝地契還回來。”

     什麼?高家母子倆大眼瞪小眼。崔老財大斗進小鬥出,不知佔了多少不義之財,只要進了他家門的,還能拿出來?這吳仁義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吳仁義何嘗想玩什麼花樣,崔老財又何嘗想把到嘴的肉又吐出來,只因從同州那邊傳來消息,朝廷力行新政清丈田畝抑制兼併,先是少師府張家被查抄一空,接著吳王寨周家家主周德馨也掉了腦袋,據說有個東廠秦督公、還有個張都堂在抓這件事,犯在刀口上的就掉腦袋,連王馬楊沈四大家都乖乖的繳納積欠、清退佔田……

     東廠督公怎麼不在京師,跑到關中來了,少師府張家到底是為什麼被抄家的,陝北安塞實在太偏遠了,傳過來的消息未免有些不盡不實,但崔老財曉得這次朝廷不是說說就算,否則王馬楊沈這些頭等縉紳豪門不會乖乖低頭。

     有風陵鎮少師府,吳王寨周家做了先例,還有傳言說朝廷要拿一批劣紳開刀,陝西官場上也很有些雷厲風行的樣子,崔老財這等三四流的土豪就不由得不怕,思前想後,與其朝廷清丈田畝、查辦劣紳時犯在刀口上,乾脆自己主動讓一步。

     可笑他這等土豪,也是些走一步看一步的貨色,一毛不拔固然不敢,盡數吐出又覺心疼,先把累年積欠的稅賦交了個五六成,親自送到縣衙里去,又將侵奪百姓的所得,估摸著退掉一半,假惺惺的邀買人心,指望將來官府真的查辦起來,自己的民憤不要太大。

     吳仁義領了東家的吩咐,將地契帶在身上的,取出來雙手遞給高迎祥,皮笑肉不笑的道:“高小哥,三十畝地契,請收好。我家老爺辦事從來黑白分明,斷不會平白吞沒你們的田地,吃齋念佛、修橋鋪路,乃是大大的善人……”

     高迎祥錯愕著接過地契,只覺似在夢中。

     吳仁義並沒有得到希望的回應,只得訕訕乾笑離開。

     高家母子不敢置信的看著地契,固然還有二十畝被崔老財吞沒了,可為什麼又還了三十畝回來?

     高迎祥開始發愁了,不是為了做闖將或者闖王,而是苦惱著到底是去投奔二舅,為朝廷修那什麼路去販牛馬,還是留在家裡侍候母親,擺弄那三十畝坡地?

     從來時勢造英雄,暴秦無道,陳勝吳廣斬木為兵,漢室傾頹,張角興太平道,黃巾軍席捲天下,試問秦王掃虎視何雄哉之時,哪裡有陳勝吳廣的舞台?若漢武帝大軍出塞掃滅匈奴封狼居胥之時,縱然天生張角,徒為山中一道人而已。

     關中三晉落實新政,清丈田畝、勘定稅賦,本已凋敝的民生終於得以休養,隨著絲綢之路的開通,豐沛的利源也將滋潤這片土地,百姓有吃有穿,縱然陳勝吳廣張角黃巢一起復活,也將無所作為。

     安塞縣這位少年的將來,或為山中一農夫,或為成功的馬販子,甚至可能經由絲綢之路走到西域,開創另一段屬於自己的傳奇,但他永遠都不會成為闖王了……

     ……

     彤雲散去,小雪初晴,山西五台山的夜空分外明淨,北斗七星中的搖光,也即是破軍星,那妖異的藍色星芒漸漸消退,變得和其他六星沒有區別。勺子形狀的北斗七星,靜靜的掛在夜幕之下,夜空靜謐而安詳。

     “阿彌陀佛,破軍星歸位了!”五台山尚智大師僧袍一展,回身衝著樹梢上的人影低眉合十道:“凶星潛消,天佑我大明國泰民安,善哉善哉。三凶星只剩其一,閣下還要一意孤行麼?”

     “那個男人,終於還是成功了……”白蓮教主白霜華斜倚在枯樹枝頭、對尚智大師的話充耳不聞。心中想到秦林,冰與火交織的雙眸中不再有殺氣,而是氤氳著一層水霧。

     尚智大師是五台山青廟第一高僧,聞得白蓮教主法駕到此,便欲為天下蒼生之福,以無上佛法開解她心頭戾氣。可惜各含機鋒的幾句話對答下來,發現對方精通教義,竟然難以辯駁。

     要知道白蓮教的淵源之一,便是南宋的佛教白蓮宗!

     尚智大師正在著急,哪知天遂人願,近來妖芒熾烈的破軍星重歸於位,老和尚歡喜之餘,卻又心頭暗自納罕。情知魔教教主並非被自己說服的,那麼為什麼星相又發生顯著的變化呢?

     但見這位魔教教主嘴角含笑,眉宇中隱有春意,尚智大師何等人物,立刻猜到她動了凡心,思忖道:看來破軍星多半是應在白道友身上,她道心浮動凡心起,殺伐征戰的念頭消退,將來若嫁得如意郎君,在家相夫教子,倒替天下蒼生省去一場殺伐大劫。只不知那位引得魔教教主思凡的功臣,又是何許人也?

     白霜華終於收回了盯著天空的目光,微笑道:“罷了,尚智大師不必再說,本教主心如淵海,豈能為你幾句佛門妄語所惑?念在你們廟裡也供著彌勒佛,本教主才來拜上一拜,哪有空和你打機鋒!”

     說罷她雙足在枯樹上一踏,身形一展,白色的身影凌空下落,飄然遠去。

     “到底是哪家兒郎,能把魔教教主迷倒?想必是唇紅齒白貌若潘安吧!”尚智大師抓了抓光溜溜的腦袋,又想起這麼說似乎有點不大對頭,趕緊默念道: “善哉善哉,人生如夢幻泡影,粉紅骷髏臭皮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白霜華踏月光而行,下到半山腰借宿的寺廟,教中眾高手都沒有睡,紛紛迎了上來。奉聖左使高天龍、應劫右使艾苦禪、青白紅三陽堂主、數位長老紛紛拜倒,口稱恭迎聖教主。

     高天龍神情恭敬:“聖教主自蒲州回來,武功修為又有精進,腳步聲已輕靈至極,可喜可賀!”

     說罷,高天龍暗暗咬了咬牙。

     白霜華倒是沒有瞞著他的意思,從蒲州回來就坦然宣稱已從秦林手中奪得白玉蓮花,加上原有的混沌之球,練成了白蓮朝日神功第九品蓮台。

     高天龍見到白玉蓮花,頓時就傻了眼:這件聖物是他讓兒子高豺羽帶著去湖廣的,後來高豺羽多年杳無音信,恐怕早已不在人世。白玉蓮花卻出現在白霜華手中,這意味著什麼?

     要知道,在山東兗州他為了脫身,扔給秦林裝白玉蓮花的盒子,裡面實際上是空的呀。

     高天龍可以百分之百的認定,兒子要麼死在秦林手上,要麼就是白霜華背後下的黑手——後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

     哼哼,假借老夫扔給秦林那個空盒子,就堂而皇之的把殺死我兒高豺羽奪得的白玉蓮花拿出來?

     想到這些,高天龍心頭的恨意就如火如沸,只是他絕不能表現出來,單獨一個人,遠不是白霜華的對手,他要試探、籌劃……

     饒是白霜華聰明強幹,又哪裡知道這些?白玉蓮花向來由奉聖左使保管,在兗州時又有很多人看見高天龍把盒子扔給秦林的,現在她從秦林手中奪得聖物——其實是張紫萱給的,完全合乎情理,沒有任何疑問嘛。

     聽得高天龍奉承,白霜華笑了笑:“托賴無生老母賜福,本教主終於練成第九品蓮台,這也算不得什麼,一個人的武功再厲害也沒有太大用處,終究要教中兄弟姐妹上下齊心,才能光大聖教。”

     哼哼,上下齊心……高天龍面色不變,心頭冷笑不迭,朝親信胡云鵬遞了個眼色。

     十長老中的血海飛蓬胡云鵬便施禮道:“聖教主乃奉無生老母法旨降世的摩尼大光明神,所以修習聖教各項法門都勇猛精進,將來自能推翻朱明偽朝,一統天下。不知聖教主剛才夜觀天象,有何感悟?與秦魔頭,哦不,秦將軍會晤,商議的東南起事,到底如何?”

     白霜華自蒲州歸來,與教中高手約定在五台山會面,眾高手便從天南海北趕來,最遠有從幾千里外的浙江、江西出發的。

     現在所有人到齊都有三天了,眾人迫不及待的詢問和秦林商談得怎麼樣,可聖教主一反常態,提到這件事的時候就面露尷尬之色,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又說要觀看天象以定將來,偏偏前幾天下雪,天空烏云密布,所以一直拖到了今天。

     “破軍歸位,主天下大定。”白霜華說出今夜所見,心情就有些複雜。

     白蓮教教義講光明戰勝黑暗,當然要老百姓過得好,根本教義是叫人行善,教中兄弟姐妹團結友愛,另外因為元末紅巾軍大起義,目前的白蓮教繼承自韓林兒劉福通一系,所以還要講抵禦胡虜、漢賊不兩立的一套。

     秦林安定關中,百姓如能安居樂業,是符合白蓮教教義的。

     但另外一方面,因朱元璋“篡位”(至少名義上是)殺死了韓林兒,朝廷又嚴厲打擊白蓮教,於是白蓮教歷來視明朝為偽朝,以推翻目前的朝廷,建立光明神的地上天國為宗旨。那麼關中安定,變亂不起,實現造反理想的機會就越發渺茫了。

     見白霜華神情猶豫,高天龍又是一聲冷笑,果然如此!

     胡云鵬聲音漸冷,追問道:“聖教主在秦林身邊前後將近一年,以聖教主之神威無敵,難道至今尚無尺寸之功?秦林屢次與聖教為敵,既然他不肯聯手起事,何不將他捉來千刀萬剮,與教中兄弟報仇雪恨?”

     這……白霜華面色尷尬,她從小修習白蓮教經卷,心底如皓月當空,此時想著與秦林在山中的一夜,以聖教主的身份面對教眾,未免有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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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18:10
九二六章 兩代教主

     白蓮教倒不是不准結婚,前代那位讓永樂大帝寢食難安的唐賽兒唐教主就有夫婿,但白霜華有過一夕之歡的,恰是屢次與聖教作對的秦林!
  
     白霜華窘極,不禁恨恨的想:姓秦的,如果你答應聯手起事倒也罷了,偏偏又讓你抵定三晉關中,只怕朝廷還要加官進爵,哪裡還肯造反?叫本教主身處其間,實在是左右為難……
  
     身為魔教教主,白霜華以高絕武功和教義賦予的無上權威統率教眾,其實本人並不善於作偽。這會兒都是教中高手,她又沒帶銀面具,美麗面龐上流露的神色,便盡數落入眾高手眼中,頓時人人心頭狐疑。
  
     奉聖左使高天龍見火候差不多了,便試探著問道:“聖教主,下一步有什麼打算?秦林不肯與咱們聯手就罷了,聞得此人任職東廠督主,統領一眾鷹爪孫,只怕將來更是聖教大敵,他正率眾返回京師,要不咱們乾脆……”
  
     對!應劫右使艾苦禪向來對白蓮教忠心耿耿,踏前一步,期待的看著白霜華:“請聖教主下令,趁秦魔頭身邊護衛不多,咱們中道劫殺!”
  
     “等他回到​​京師,正式就任東廠督主,再殺他就難了!”胡云鵬大聲說著,故意看了看身邊的幾位長老。
  
     青陽堂主紫寒煙、白陽堂主蕭雲天、紅陽堂主練辟塵紛紛請戰。

     秦林之前給白蓮教造成了重大損失,只因他被貶出京,白霜華才一力主張和他聯手。現在這個機會可以說非常渺茫了,甚至是完全不可能了,那麼趁著秦林就職之前殺掉他,最符合白蓮教眾高手的心意。
  
     高天龍又催道:“動手吧!他身邊只有十餘個錦衣官校,二十多個東廠番子,再就是威德法王和索南嘉措一眾喇嘛僧。聖教主神功大成,威德不是對手,咱們一擁而上,殺掉秦林!”
  
     白霜華呼吸漸漸急促,好看的眉毛緊緊皺起,只覺心中亂如麻團,在下屬面前又不善作偽,那副樣子是人看了都要起疑心。
  
     別的倒也罷了,紫寒煙當年曾經歷情劫,見狀顫聲道:“聖教主,難道,難道你與那姓秦的……趕緊揮慧劍、斬情絲啊!屬下、屬下當年的事情,還不足為前車之鑑嗎?”
  
     紫寒煙說著就掀開了面具,只見她右臉光潔美艷,半邊面具底下的左臉卻傷痕累累,看上去可怖之極。當年紫寒煙也是位出色的美人兒,只因愛上一位官家公子,卻被設計陷害,以至於弄成這副樣子,後來她親手殺了那薄情寡義之人,又用鐵面具遮住了殘廢的左半邊臉。
  
     白霜華看到紫寒煙的慘象,心旌稍一搖動,很快就搖了搖頭:“不是,他不是這等人……”
  
     此言一出,眾高手盡皆變色,教主話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紫寒煙氣急敗壞的道:“聖教主,你、你已經……他還不答應聯手起事?這等薄情寡信之輩,就該一刀殺了!”
  
     白蓮教主神功蓋世,又練就奇功百毒不侵,怎麼會被秦林得手?在紫寒煙看來,自是秦林先許諾聯手起事,騙了白霜華清白,等到朝廷起復重用,他又翻臉不認人。
  
     白霜華俏臉紅了紅,牙齒緊緊咬著嘴唇,這幾天她也捫心自問,如果僅僅是因為走火入魔而與秦林有了肌膚之親,她可以毫不猶豫的殺死這個男人,但答案是否定的,一根情絲早已系在了芳心深處,她可以騙任何人,但騙不了自己。
  
     三堂主、眾長老全都手足無措,聖教主也不是非得守身如玉,可她倒好,與本教大敵糾纏不清,到底如何是好?
  
     高天龍厲聲道:“聖教主,高某最後叫你一聲聖教主!只問你一句,到底殺不殺秦林?”
  
     紫寒煙則像大姐姐一樣語重心長:“聖教主修成聖教神功第九品蓮台,可謂震古爍今,只要及時回頭,親手殺掉那秦魔頭,揮慧劍、斷情絲,咱們仍然奉你為主,在無生老母座下發的誓言,永不改變!”
  
     眾人期盼的看著白霜華,一邊是尊貴無比的教主身份,一邊是個負心薄倖的男子,應該怎麼抉擇,早已不言而喻。
  
     孰料白霜華連片刻都沒有猶豫,就緩慢而堅定的搖了搖頭,緊緊抿著嘴唇,冰與火交織的雙眸裡,眼神分外倔強。
  
     “大夥兒還不動手更待何時?”高天龍暴喝一聲,雙手齊揚,蜈蚣釘、黃蜂針、鐵蒺藜、穿心鏢,藍汪汪的喂毒暗器直往白霜華周身招呼。
  
     胡云鵬也暴起響應,一柄細細的劍如靈蛇般顫動,直指白霜華的咽喉要害。
  
     “得罪了!等殺死秦林,再向聖教主請罪。”艾苦禪揮動禪杖,朝著白霜華當頭罩下,杖影重重疊疊如泰山壓頂。
  
     三堂主也紛紛出手,紫寒煙刀光如圓月,蕭雲天雙掌齊出,練辟塵劍走偏鋒!
  
     也不怪他們心狠手辣,實在是身為白蓮教高手,深知白蓮朝日神功第九品蓮台的可怕,就算如此猛​​攻,也不一定能傷到這位聖教主呢。
  
     當世六大高手圍攻之下,白霜華仍木木呆呆發著愣,卻在眾多劇毒暗器即將入體時身形一拎,衣袂招展打起一陣詭異的旋風,那些藍汪汪的暗器便如泥牛入海般沒了蹤影。
  
     “對不起,我、我不能讓你們殺他。”白霜華伸指一彈,便將指向喉頭的細劍彈開三尺,身形交錯,如鬼魅般脫出艾苦禪的杖影,雙足連環踢出,逼得紫寒煙回身躲開,滴溜溜一轉避開蕭雲天雙掌,手在練辟塵手腕上一托,這位紅陽堂主手腕一麻頓時捏不住寶劍,那劍沖天飛起,奪的一聲釘在了房樑上!
  
     兔起鶻落的瞬間,當世六大高手的合擊便落了空,高天龍心下發寒,狠狠咬了咬牙齒,大聲道:“一不做二不休,今天不殺了這叛教之人,咱們個個都死無葬身之地!”
  
     艾苦禪、紫寒煙並沒有這麼想,可形格勢禁之下也別無他法,眾位長老也互相看看,隱隱布成圈子,將白霜華圍在中間。
  
     “聖教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啊。”紫寒煙苦苦勸道,又四下看看:“只要你殺掉秦林,為本教除去大敵,咱們仍然奉您為教主,如有二心,死後沉淪黑暗,入不得真空家鄉!”
  
     高天龍心下雖不情願,面子上仍裝出焦急之色,連連點頭附和。他算看準了,白霜華這等女子不動情則已,動情便是情根深種,絕不可能答應殺害秦林。
  
     “我、我不做這勞什子的教主了。”白霜華輕輕搖了搖頭,清麗脫俗的臉龐滿是堅決,她將裝著白玉蓮花和混沌之球的錦盒託在掌心,遞給紫寒煙: “從今往後,我不再是你們的教主了,你們,也別去殺秦林。唉,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面亂得很,你們別逼我,別逼我……”
  
     紫寒煙還在遲疑,白霜華身影一閃就把錦盒遞在她掌中,一邊嘆息著,一邊慢慢朝外走,眼神迷惘落寞。
  
     紫寒煙捏著錦盒,不禁心頭髮寒,如果方才白霜華有意殺自己,還能逃得過嗎?沒想到她練成白蓮朝日神功第九層,竟精進如斯!
  
     饒是這裡魔教高手如雲,被白霜華展露的神功所震懾,再加上聖教主積威猶在,竟無人敢出手阻擋她離開。
  
     高天龍狠狠咬了咬牙,目光轉到了裝著聖物的錦盒上面,看來今天攔不住白霜華了,那麼更重要的是誰來接掌聖教主之位?
  
     此時白霜華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夜色中,回過神來的白蓮教眾高手,齊刷刷的盯住了紫寒煙手中的錦盒。
  
     “歷代教主皆由聖女接任,當務之急是迎回聖女,接任教主!”艾苦禪斬釘截鐵的說道,目光還有意無意的在高天龍臉上轉了一圈。
  
     這是白蓮教歷來的規矩,眾高手倒也無話可說,齊聲道:“迎回聖女,接任教主!”
  
     高天龍和胡云鵬互相看看,眼神中光芒閃爍不定……

     ……
  
     還不知道自己即將接任魔教教主的阿沙,懶洋洋的曬著冬天那難得的溫暖陽光,可憐的大黃狗被她當成枕頭,嗷嗚叫了一聲表示不滿。
  
     白靈沙今年有十四五歲了——之所以不很確定,只因她是孤兒,連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多大年紀。
  
     和當年臟兮兮的小乞丐樣兒判若兩人,她現在生​​得明眸皓齒,一頭青絲俏皮的紮成了雙丫鬢,穿著漂亮的水粉色衣服,身段婀娜多姿,也是位難得的美人兒。只是時不時露出俏皮的微笑,兩顆大兔牙格外顯眼,完全是個古靈精怪的調皮丫頭。
  
     “哈哈哈,太好笑啦。”阿沙拍了拍大黃狗的腦袋:“秦大叔明明不是太監,卻被任命做東廠督主,那天兩個笨女人急成那樣,真是的,太監有什麼啦,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嘴巴。”
  
     大黃狗耳朵耷拉下來遮住眼睛,表示完全不同意這種說法,彷彿在說:小丫頭你不知道,太監要少一個零件啊…​​…
  
     “老爺回來啦,老爺回來啦!”守門的親兵家將大聲歡呼起來。
  
     回來就回來唄,有什麼好稀奇?阿沙撇撇嘴,不過下一刻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了起來,飛快的沖向門口:“秦大叔,帶了什麼蜜餞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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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18:37
九二七章 重回帝闕

     哎呀,這位是誰?陸遠志、牛大力略有楞然,俗話說女大十八變,一年多沒見,當初那個臟兮兮的乞兒,後來又披頭散髮牽著條大黃狗到處瘋,身材乾巴巴的小丫頭,變成了青春活潑的陽光美少女,眾人都有點不敢相認了。
  
     “拖油瓶啊,我打!”秦林伸手就在她頭頂敲了個爆栗,小姑娘挺翹的鼻樑上那幾顆俏皮的雀斑已經淡了,但笑起來露出的兩顆免牙可瞞不了人。
  
     阿沙眼淚花花的,嘟著小嘴:“秦大叔,討厭死了!”
  
     “看這是什麼?”秦林笑嘻嘻的從馬車裡提出禮物,還包著油紙就透出了甜香。
  
     阿沙好不容易擠出副淚花花打轉的可憐樣兒,立刻就破涕為笑了,揭開紙包一看,陝西富平的合兒柿餅,山西限縣的雪梨膏,甜蜜的芬芳十分醉人。又有塊種點心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伸手一拿重得超乎想像,要不是阿沙反應快差點掉下去砸到自己的腳,仔細看看,原來是核桃和果仁之類的做成,不知道為什麼這般又硬又重。
  
     “這,這是什麼玩意兒啊?”阿沙皺著眉頭,仔細打量著尋思從哪兒下嘴。
  
     陸胖子話多,替秦林大吹牛皮:“阿沙姑娘,這是西域胡商過甘涼道、八百里秦川,千里迢迢遠道販往蒲州的稀罕物件,小小一塊便堅如磐石重若泰山,其價簡直高不可攀,在中原漢地是千金難求啊!”
  
     阿沙頓時眼睛直冒小星星,望著秦林滿臉仰慕:“秦大叔,你、你對阿沙真是太好啦……”
  
     秦林摸了摸鼻子,得,咱也成了糕帥富。
  
     阿沙有了心愛的甜食,一溜煙的躲到旁邊吃獨食去了,秦林打發了這調皮鬼,一行車馬才進了門,親手將張紫萱從馬車上攙扶下來。
  
     “這才個把月,秦兄至於嗎?”相府千金滿臉無奈,心下倒是有點小得意,天下有哪個即將做母親的女子,不希望得到丈夫的重視呢?
  
     徐文長難得沒喝醉酒,聞得秦林回府,一溜煙的從後面迎出來,見此情形就暗笑不迭:相府千金身懷有孕,若是能誕下男嬰,倒也不負了張居正當年的苦心——秦林那位老泰山,先後替他弄了好幾道蔭庇封典,無非是照顧外孫吧。
  
     女兵甲乙丙丁的神色則有些古怪,她們已知道了張紫萱身懷有孕的事實,如果誕下男嬰,就將是秦林的長子,李夫人和徐夫人會怎麼想呢?
  
     “唉,死胖子,你可不許學秦長官,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我休了你!”女兵甲跺了跺腳,看看滿臉堆笑湊過來的陸遠志,一把揪住他耳朵。
  
     陸胖子趕緊討饒,說秦長官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所以深乎眾望,拙夫這副嘴臉只有小花你看得上眼。
  
     女兵乙看著秦林,眉心有點憂愁:“唉,秦長官好則好矣,就是……”
  
     “處處留情嘛。”女兵丙也嘆口氣,因為她們最早是跟著徐辛夷的,然後又服侍青黛一段時間,看到張紫萱首先身懷有孕,心頭總歸有那麼點替故主抱憾的意思。
  
     小丁一臉陰森:“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什麼?甲乙丙同時眉頭一挑。
  
     小丁眼睛瞇起,聲音陰惻惻的:“張夫人懷的女孩……”
  
     切!三位姐姐一起揮拳,打得她抱頭鼠竄。

     ……
  
     青黛在桂黛女醫館坐診,徐辛夷在定國公府陪著老嫂子說話,接得秦林回府的傳報,兩女幾乎同時趕回家裡。
  
     “秦哥哥!”青黛乳燕投林般撲進了秦林的懷抱,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先貶瓊州,再遷蒲州,又是坐海船風裡來浪裡去,又是和烏斯藏喇嘛打架,女醫仙嘴上不說,心頭著實替他捏把汗,深夜裡不知哭了多少回。
  
     直到今天秦林笑嘻嘻的站在面前,她還擔心只是一個夢,幸好懷抱裡有著實實在在的溫度,輕撫她肩背的手也是那麼的有力,讓她終於意識到朝思暮想的秦哥哥是真正回來啦!
  
     “哼,笨丫頭就知道哭鼻子。”徐辛夷邁著大長腿漫不經心的走進來,但因呼吸急促而快速起伏的豐碩胸部,以及蜜色臉蛋上的紅暈,都出賣了她得知消息後策馬飛奔而回的事實。

     片刻之後,秦林的臥室裡,青黛和徐辛夷得知了張紫萱懷孕。
  
     “青黛妹妹,辛夷姐姐,真是不好意嗯……”張紫萱臉蛋有些發紅,後進門反而先有孕,倒好像是搶著似的,更何況因為父喪,她守制整整一年。
  
     “什麼不好意思?”青黛莫名其妙的,倒是很驚喜的伸出手,非常小心的摸了摸張紫萱的肚皮:“呀,這裡面有個小傢伙啦,嘻嘻,將來給我抱呀!要是像秦哥哥一樣調皮,我打他屁鬼……對了,等我拿些保胎藥來,紫萱姐姐生個大胖小子才好玩呢。”
  
     秦林滿頭黑線,得啦,青黛想得真長遠。
  
     也虧得是心地如水晶般純淨的青黛,換成鄭禎,還不知怎麼千方百計要害死萬曆那倒霉催的皇長子呢。
  
     張紫萱笑道:“那當然好,女醫仙的保胎藥,還能差了嗎?不過接下來妹妹可不止幫姐姐保胎呢,還有個傢伙,從蒲州出發開始就饞了一路,姐姐從此躲遠點,你們可得負責餵飽他。”
  
     青黛嘻嘻笑著吐了吐丁香小舌,大大方方的點點頭,她的純淨真摯發自內心,可不是那種懵懂無知的傻天真,身為女醫仙,什麼洞玄子、素女經都是倒背如流的,豈能不知張紫萱的意思?
  
     徐辛夷本來有點不樂,豐潤的唇瓣醋兮兮的嘟著,其實三女之中,她才是最先和秦林有過肌膚之親的,倒叫張紫萱搶在前面,讓喜歡爭強好勝的大小姐有些小郁悶。
  
     不過聽到這裡,徐辛夷登時精神一振,紫萱妹妹不過是獨自和秦林在蒲州待了這麼久,才搶在了前面,接下來的一兩年裡,都將只有自己跟青黛會與秦林同房了。
  
     “哼哼,還怕你逃出本小姐的手掌心?”徐辛夷“不懷好意”的盯住秦林,暗暗握了握粉拳:從現在開始,努力啊!
  
     秦林頓時背心微寒,感覺自己似乎成了被某人瞄準的獵物……

     ……
  
     當夜,青黛笑嘻嘻的縮在大床一角,用錦被遮住不著片縷的身體,只露出白皙如玉的香肩,俏臉猶帶著誘人的紅潮,瞧著床中間的大戰,一副怕怕的小模樣。
  
     徐大小姐仰面朝天,如八爪魚般牢牢纏住秦林,任他深入採擷,哪怕渾身香汗淋漓,劇烈的喘息讓胸前波濤洶湧,小蠻腰仍不停的起伏迎合著,大長腿交叉著緊緊夾在秦林的腰上,使他的撞擊更加兇猛有力。
  
     看來大小姐是豁出去了,青黛怕怕的咬著手指頭,暗道明天還是給秦哥哥配副養精固本的湯藥吧……
  
     第二天一早,英姿颯爽的徐大小姐如爛泥般癱在床上,青黛嬌憨可愛的臉蛋也帶著甜甜的笑,只怕都要晚一點起床了。
  
     秦林晨起神清氣爽,在兩位美人兒臉蛋上各親了一下,穿好衣服走出去,小心的關上了房門。
  
     從蒲州帶回的拮芳採萍守在外面,正要說什麼,秦林豎起手指放到唇邊:“噓~~”
  
     顯然他想讓兩位夫人多睡一會兒。
  
     拮芳、採萍臉兒微紅,暗道老爺實在是厲害,李夫人倒也罷了,徐夫人身量高挑健美,沒想到……

     ……
  
     今天不是早朝的日子,不過秦林身為東廠督主,頭天到京休息沐浴,第二天就應該入宮陛見。作為廠臣理論上是可以隨時入宮的,皇帝召見他的地方也不僅限於御書房、養心殿、皇極門這幾處。
  
     秦林著江牙海水蟒袍,系九龍玉帶,頭戴無翅烏紗,騎照夜玉獅子馬,帶著親兵弟兄們出門。
  
     陸遠志、牛大力等弟兄已改成尖頂帽、褐衫、白皮靴的東廠番役打扮,儘管還沒辦理正式交接,可秦林做了東廠督主,大夥兒還不跟著雞犬升天嗎?從此都是大明朝頭號特務機關里頭,令人望而生畏的一員了。
  
     往東北方向不遠就是棋盤街,經過那座一點氣勢都沒有的大明門,走過巷道形式的天街,踏過外金水橋,從氣勢恢宏的承天門底下過去,就來到了午門外。
  
     一路上半個有分量的朝臣都沒遇到,老實說萬曆朝各項製度都懈怠了,不是早朝的日子,誰肯天不亮就爬起來?只有幾個皇城裡頭光祿寺、御用監的低級辦事官吏,遠遠看到秦林就跪下磕頭。

     到了午門,值守的錦衣衛、金吾衛官校都認識他,滿臉堆笑的給秦督主請安,秦林也不拿大,笑著點點頭,騎著馬就跑了進去。
  
     既然恢復一切封典蔭贈,禁中馳馬當然也照舊嘛。
  
     錦衣衛、金吾衛眾校尉就吐了吐舌頭,秦督主果然厲害,挨了三百廷杖、革去一切官職發配瓊州,現在又活蹦亂跳的回來了,還做了東廠督主,也該他囂張一下。
  
     照夜玉獅子踩踏著紫禁城裡的金磚地面,得兒得兒馬蹄聲聲,秦林抬頭四顧,看著熟悉的殿宇宮室紅牆黃瓦,雕欄玉砌應猶在,朱顏不曾改,哈哈笑道:“我胡漢三又回來了!”
  
     清早的紫禁城格外靜謐,笑聲遠遠傳開,守衛午門的官校們不禁面面相覷:胡漢三是誰?

     ……
  
     御書房,萬曆早早的等在了這裡,一來是年輕氣盛,衝勁兒還沒被扯皮搗蛋的文官們磨光,揣著點勤政的念想,二來嘛就是恐怕他自己​​都不承認的,心底對秦林的某種重視,或者說忌憚更恰當。
  
     從來只有臣子等君王,哪有皇帝等臣子?可萬曆心中,實在有點忐忑,想及早見到秦林。
  
     這位皇帝對秦林的觀感,很有些複雜而難以言明,此人屢次立功救駕,為國家為社稷立下赫赫功勞,最近又獻上每年五十萬白銀入內爺,照說應該是不折不扣的第一號寵臣了。
  
     可事情沒這麼簡單。
  
     萬曆本人雖只有中人之姿,但師從大明朝兩百年間第一名相張居正,這帝王心術也很有些火候了——在原來歷史上的執政四十年裡,他懶、他貪,不過始終牢牢抓著權柄,自張居正之後,沒有任何人能夠逃脫他的製衡駕馭。
  
     唯獨是秦林,萬曆本能的感覺到這個人與其他臣子有很大的不同,儘管他禮儀從來恭恭敬敬,但眼神中偶爾流露出來的一些東西,和別的臣子有著本質的區別,似乎並沒有把他這個承天受命的天子,當作至高無上的存在,很多情況下是平視乃至……俯視!
  
     老實說,秦林也確實沒把萬曆當作什麼神聖不可侵犯的天子,他可以忠於社稷,忠於民族,但和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完全不同的是,他知道後來的幾百年曆史,更清楚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絕非一家一姓之天下,又怎麼會發自內心的對萬曆誠惶誠恐呢?
  
     萬曆短於大政謀略,長於帝王心術,他漸漸的發覺到這一點,雖然只是個模模糊糊的影子,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也足以叫他潛意識裡對秦林有所戒備了。
  
     不過,他絕對不可能想到,這個傢伙來自四百多年之後……
  
     萬曆假裝批閱著奏章,其實等著消息,他聽見外面腳步聲,就放下了批紅的筆,不慌不忙的問道:“秦愛卿來了嗎?”
  
     報事小太監是張鯨的人,跪著把頭一低:“回皇爺的話,總督東廠秦林已入宮,正騎馬趕來御書房。”
  
     騎馬?萬曆有點好奇。
  
     張鯨在背後連使眼色,小太監立刻明白,老老實實的回道:“秦林著江牙海水蟒袍,系九龍玉帶,乘馬直入宮中。”
  
     哦?萬曆眉頭一挑。
  
     張鯨忙俯身道:“秦林囂張跋扈,剛剛奉旨回京,便擅自服用御賜器物,沒有急事也在禁中馳馬,實在是膽大妄為之極。”
  
     “陛下。”張誠有點著急,又暗暗罵秦林不識相,你剛回來,何必擺出這副樣子?
  
     說曹操曹操就到,外間馬蹄聲響,然後是又急又重的腳步聲,秦林風風火火的走到御書房中,山呼舞蹈:“吾皇萬歲萬責萬萬歲!”
  
     果然,蟒袍玉帶滿身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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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18:59
九二八章 君君臣臣

     “秦愛卿平身。”萬曆微笑著做了個往上虛扶的手勢。
  
     秦林順勢爬起來,昂首挺胸望著萬曆,要做戲就要做到十分,這會兒倒也不必藏著掖著。
  
     萬曆眉頭微皺,口中微作沉吟。
  
     見秦林如此不識趣,張鯨格外高興,尋思著怎麼給他下蛆,張誠則暗暗捏了把汗,不過此是御前召對,萬曆沒說話,他倆不好僭越。
  
     萬曆身為帝王,實在不便直接問秦林為何錦袍玉帶華彩斐然,那也忒顯得小家子氣了,敢情賜給人家的,又不許穿?思忖著打量打量秦林,萬曆忽然發現了點兒什麼,笑道:“朕將秦愛卿起復召回,授以總督東廠重任,還擔心愛卿你去職離京,一路遠行萬里舟車勞頓,恐怕精神倦怠身體疲累,今日見愛卿神采奕奕,朕就放心啦!”
  
     嘶~~張誠倒抽一口涼氣,別看萬曆笑容莞爾,話裡深處藏著的一層意思,叫熟悉這位陛下的張公公不寒而栗。
  
     秦林是挨了廷杖貶謫出京的,照理說起復回京,就該滿面風塵憔悴已極,拜倒丹陛之下涕淚交流叩謝皇恩,這才像話嘛。
  
     哪能像他現在這樣,身體健康精神飽滿,說話中氣十足,不似貶謫了回來,倒如同出去遊山玩水逍遙了一年多。
  
     天子廷杖、貶謫,你就該狼狽不堪,偏偏過得舒舒服服,比誰都逍遙快活,這是什麼道理?按誅心之論,恐怕就有些不大對頭了。
  
     張鯨和張誠相反,這位司禮監掌印在旁邊暗笑不迭,不過很快他就尋思有點不對勁兒,秦林這麼奸詐狡猾的傢伙,哪能如此不知進退?恐怕……
  
     果然秦林睜圓了眼睛,理直氣壯的道:“回陛下,臣自忖問心無愧,萬事坦然自若,所以一路上吃得香,睡得著,自然精神飽滿,只當陛下讓臣去瓊州、蒲州遊山玩水來著,倒也不覺辛苦。”
  
     哈,張鯨到這裡真笑起來了,說什麼問心無愧,豈不是還在說抬棺死諫沒做錯?這是當面和陛下頂牛啊,秦林還不倒霉?
  
     幾個御書房值守的心腹小太監都暗暗咬舌,早知秦督主​​大膽跋扈,卻沒想到跋扈到這般地步,公然聲稱貶謫出京是遊山玩水,還死咬著當初抬棺死諫沒做錯,這不是老壽星上吊——嫌活得長?
  
     門外面一個小太監就左顧右盼準備抽空子溜掉,順公公交代下來,盯住秦林不得有任何閃失,言語間還隱約漏了點風,搞不好上頭還牽著皇貴妃鄭娘娘。這位可是怠慢不得的。
  
     哪曉得萬曆的神色卻由假笑變成了真笑,一直有點拎著的眉頭也舒展開了,笑著指了指秦林:“罷了,過去種種不再提,就當朕放你出去散散心,今後須得戮力王事,再不能肆意胡為了。”
  
     怎麼會這樣?小太監們面面相覷,實在沒想到陛下會是這種反應,那剛拔腳開溜的小太監也重新站定,只覺丈二和尚摸冇不著頭腦。
  
     要知道,萬曆可不算得上一個特別寬容溫和的皇帝呀!有些東西,他是抓得很緊的。
  
     哎呀,被秦某人蒙過去啦!張鯨慪得跌腳,頓時明白秦林為何輕鬆過關。
  
     張誠幾乎同時明白過來,長長的舒了口氣,曉得回京的第一關,秦林是有驚無險的闖過去了。唉~~有徐文長徐師爺做他的謀主,果然厲害!
  
     殊不知,這樣應對萬曆,並非徐文長的主意,而是回京路上張紫萱與秦林議定的。
  
     張居正與兒子們談論帝王心術、外儒內法的時候,張紫萱往往在場,對父親口中的萬曆並不陌生。萬曆師從張居正,張紫萱是江陵相公獨女,雖然素未謀面,但論起來可算得上師兄妹了,而且師妹比師兄的資質高了不知多少倍!
  
     秦林口中應承著萬曆,腦中浮現出張紫萱巧笑嫣然的神態:“秦兄,可知九五至尊最忌諱什麼?臣子受罰而心存怨望!秦兄當如此這般……”
  
     正如張紫萱的分析,萬曆不擔心秦林吃肥了長瘦了,不擔心他抱著當年抬棺死諫的事情死不認錯,就忌諱他挨廷杖、被貶謫後心懷怨望,這是為人主者行帝王馭下之術,最緊要的所在!

     “故國不堪回首”的李後主死得不能再死,“樂不思蜀”的蜀後主卻平平安安的過完一生,區別也就在這裡。
   
     秦林如果傷春悲秋憔悴不堪,好似泊羅江邊屈大夫、風波亭上岳武穆,那萬曆就是窮死都不敢再用他了;恰恰是一副牙好胃口好身體倍棒吃飯噴香的樣子,有眼睛都看得出他心寬體胖情緒良好,絕不會有一點點的心存怨望,萬曆倒要放心得多。
  
     這個也是有先例的,當年海瑞下獄之後嘉靖皇帝駕崩,提牢主事聽說了這個情況,認為這位老先生不僅會被釋放而且會得到重用,就辦了酒菜來盛情款待。海筆架自己懷疑應當是被押赴西市斬首,於是恣情吃喝,不管別的,提牢主事獻媚,告訴他嘉靖駕崩,哪曉得海瑞隨即悲痛大哭,馬上吐出吃著的食物,說無論君如何待臣,臣始終忠君如一,聞陛下駕崩必悲痛欲絕。
  
     不管是海老先生思想境界高,還是他為人擰巴一條筋,反正這件事傳出之後,海筆架忠君純臣之名越發高標了。
  
     海筆架獄中聞喪而吐哺痛哭,秦林貶謫出外而瀟灑自若,一正一反有異曲同工之妙也。
  
     秦林一番表演下來,萬曆戒心漸去,君臣相談甚為得宜。
  
     張鯨看看局面對秦林越來越有利了,眼珠子一轉,突然陰笑著問道:“秦將軍實在是熊羆之勇、虎豹之軀,整整三百廷杖挨下來,又是舟車勞頓,竟然恢復得這麼快,實在叫咱家佩服之至啊!”
  
     眾小太監互相看看,好,張司禮終於給秦督主下蛆了。
  
     萬曆饒有興趣的看著秦林,他何嘗不知道鄭楨的作為?不過在他眼中,涉及到鄭楨就永遠不會有錯:鄭愛妃富貴不忘舊日恩,有情有義嘛,何況她已經答應朕了,救秦林一命已經報完昔日恩義,下次再不管此人死活。
  
     張誠則暗自尋思,老對頭無形中把鄭貴妃牽扯出來了,要不要悄悄到儲秀宮去告他一記刁狀?只是陛下面上須不好看……
  
     秦林一怔,卻見他伸手就解下了玉帶,然後不慌不忙的脫衣服:“三百廷杖,如何挨得?虧得鄭娘娘賜藥,我才逃得性命,還滿身弄得到處都是傷疤,足足疼了半個月才好。我且脫了衣服,給張司禮看看清楚……”
  
     噗~~萬曆張鯨張誠加上值守小太監小宮女,這下全都快吐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秦林這麼不要臉的,丫倒是乾脆,脫了衣服在紫禁城裡頭裸奔啊!
  
     萬曆有些不滿的看了​​看張鯨,朕都說了過去種種不再提,偏要再替,還扯到鄭愛妃。
  
     張鯨心頭打鼓,仍然硬著頭皮又問道:“秦督主遍體鱗傷,雪雪呼痛之餘,恐怕心頭也難免憤然不平吧?”
  
     是了,原來殺招在這裡!張誠猛地一驚,明白了老對頭所指。
  
     如今鄭楨專寵六宮,陛下降旨要誰的腦袋,她敢中途伸手把旨意攔下來,就有這麼牛,再糾纏秦林挨廷杖是不是放了水,沒有任何意義。
  
     後面接著這句才是重點,既然秦林說打得遍體鱗傷,前頭又不肯承認抬棺死諫的錯,那麼自認為問心無愧,又挨了一頓狠的,豈能不生出幾分怨恨?秦林再怎麼裝忠心耿耿,只怕萬曆也會生出幾分疑心吧。
  
     直承其事,說心存怨憤,那是絕對不可能的,硬說忠心耿耿,挨了打也高呼皇恩浩蕩。又顯得格外虛假,而且和“問心無愧”自相矛盾。
  
     張誠犯了難,設身處地如果是他處在秦林的位置,只怕也不好回答呀。
  
     “是,那時候我的確很生氣,心頭格外怨恨。”秦林遲疑著點點頭,又朝萬曆跪下請罪:“臣有罪,臣、臣痛急了,還罵陛下來著……”
  
     哎呀你怎麼這麼笨哪!張誠急得直跳腳,就算硬著頭皮裝忠心耿耿,也比說罵過陛下好吧。
  
     張鯨笑了,側身俯首:“陛下,老奴請治秦林大不敬之罪。”
  
     小太監們一陣嗡嗡的驚嘆,門外那小太監苦笑著搖搖頭,毫不遲疑的邁步就走,只怕遲了點秦林掉了腦袋,鄭娘娘發起火來,自己的腦袋也保不住— —太監雖然沒了下面的小頭,上面這顆大頭還是很看重的。
  
     萬曆倒沒有急著發怒,但臉色也很陰沉了,冷笑道:“秦愛卿,雷霆雨露皆天恩,沒想到朕稍加責罰,你就這般記恨於朕……”
  
     話猶未了,秦林蹦起來三尺高:“啊呀,臣妻徐氏也是這麼說的,和陛下英雄所見略同嘛。”
  
     “大膽!”張鯨厲聲呵斥,你這廝怎麼以自己老婆來比擬天子?不過喝聲一出,他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太監全都摀住肚子,沒別的,這御書房,不,整個紫禁城裡頭,從來沒有誰像這位秦督主一樣說話。那剛剛往儲秀宮走出三五步的小太監,聽得身後笑聲不絕,就又轉身回來打探。
  
     張誠忍俊不禁,知道秦林是個不讀四書五經的傢伙,可信口開河到了這般,也算朝中獨一份,但陛下究竟如何看,終不至為一句笑話就改觀了吧?
  
     萬曆被鬧了個哭笑不得,摸了摸下巴:“好吧,朕、朕和你妻子徐氏英雄所見略同,那麼之後呢,她還說什麼了?你又怎麼想的?”
  
     秦林挺了挺胸,粗聲大氣的道:“臣妻說雷霆雨露皆天恩,不管你抬棺死諫對不對,陛下要打要罰也只能挨著,終不至還自己跑了?男子漢大丈夫,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挨頓打而已,有什麼了不起?何況陛下往年的御賜恩典並未收回,你看看這蟒袍、玉帶,都是別人沒有的。”
  
     萬曆曾見過徐辛夷,更久聞她大名,聽這話的確像她口氣,而且魏國公府世受國恩,這麼說也符合身份,於是就輕輕點了點頭。
  
     秦林聲音越來越大,眉飛色舞的道:“臣尋思受了恩賜,再挨頓打,左右還抵得過,就把蟒袍玉帶穿著。後來廷杖的傷慢慢痊癒,臣漸漸就氣平了,看看御賜的殊榮還在,尋思棒瘡不過半月就痊癒了,蟒袍玉帶卻能穿一輩子,到底君恩比廷杖要深重得多。臣治好棒瘡,吃好喝好,舒舒服服的遊山玩水,已經忘掉捱的廷杖;臣隨時穿著蟒袍玉帶,是提醒自己受過陛下的恩賜,時時刻刻不敢忘懷。”
  
     說謊須得七分真三分假,秦林自己承認罵過萬曆,這就先有三分真了;他貶謫出京之後,確實一直穿著蟒袍玉帶,只不過有時候藏在裡面,還有人上奏章彈劾他,雖然留中不發,萬曆也知道這事,就有五分真了;今天回京之後頭一次陛見,就禁中馳馬、錦袍玉帶穿在身上,儼然仍以寵臣自居,已有七分真了,不由得萬曆不信。
  
     而且萬曆已覺察到秦林對自己的態度,與別的臣子那種發自內心的對天子的敬畏有所不同,秦林像做生意似的,拿恩典與責罰來比較輕重,正好符合萬曆對他的印象。
  
     一席話聽完,萬曆已是哈哈大笑,指著秦林鼻子道:“你這廝憊懶,雷霆雨露皆天恩說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不是像你這麼講價還錢!罷了,朕知道你沒讀過什麼書,和朕講價便講價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江山萬里都是朕的,只要你竭誠盡忠替朕辦事,難道朕捨不得賞賜嗎?總要叫你不虧本才是!”
  
     秦林本來就是清流口中的佞幸,造反義軍眼中的朝廷鷹犬,現而今更是做了廠衛大魔頭,清名於他一錢不值,萬曆能這麼想,恰恰正中下懷。
  
     “謝陛下恩典!微臣今後一定竭誠效命,”秦林說完,又賊忒兮兮的笑道:“下次如果陛下又要罰臣,做個樣子就是了,千萬不要真打,要不臣拿御賜的蟒袍玉帶抵賬,這蟒袍算一百廷杖,這玉帶折兩百廷杖。”
  
     “滾!”萬曆舉拳作勢要打,秦林也不謝恩,真個就抱頭鼠竄,一溜煙的閃出了御書房。
  
     呼~~秦林長長的舒了口氣,心頭不無冷笑,別看萬曆剛才說說笑笑,那是自己應對得體,這位陛下刻薄寡恩,轉眼就忘了你的好處,可別做夢想一輩子當他的寵臣,看看張居正、馮保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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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6 18:19:22
九二九章 接掌東廠

     搞定了萬曆,秦林接下來就得去履新了,聯絡拜訪京中親友故舊都放在後頭——昨天就有許多豪門顯貴知道秦林返京,都被充當他門政大爺的尹賓商擋了駕,眾位大人先生也知道他要入宮奏對,要去東廠接印,各各表示理解。
  
     秦林在午門後邊內金水橋等了一陣子,張誠就步履匆匆的走了出來,老遠就沖他豎起大拇指:“秦督主少年英才,與陛下君臣相得,實在叫咱家欽羨無以復加呀!”
  
     “張公公才是陛下幼年之伴,深得陛下信重,如今論到簡在帝心,普天之下一二人罷了。”秦林笑著恭維張誠,心頭卻是一嘆,自己早看出萬曆並非那種可以有始有終的君王,張誠卻留在固寵邀寵的圈圈裡,一直轉不出來
  
     或許,他也有他的苦衷吧,也許張誠同樣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但他是個太監,只能依附皇權,以固寵邀寵為鞏固地位乃至更上一層樓的手段。
  
     秦林就不同了……
  
     秦林故意提到“一二人”,正好觸到張誠心底。
  
     有一就沒有二!作為太監,誰不想做陛下身前的第一人?對張誠來說,他跟前的障礙就只剩下一個人,那就是張鯨!
  
     要壓制、取代甚至扳倒張鯨的心情,是那麼的迫切,張誠毫不遲疑的道:“秦督主隨咱家來,這就去東廠辦了交接,從今往後就看督主的手段啦!”
  
     秦林點點頭,笑而不語。
  
     一位司禮監秉筆太監,一位東廠督主,兩人肩並肩往東走去,秦林可以禁中馳馬,但也沒必要在張誠面前拿大。

     ……
  
     東廠得名,就是因為它的位置在東安門外,如果出了午門再沿著長安街繞過去,那就太遠了,直接從內金水河的位置往東,由東華門出紫禁城,再由東華門出皇城,這就到了東廠。
  
     陸遠志、牛大力等校尉弟兄都改了東廠番役的裝束,按照之前的佈置,送秦林入午門陛見之後,就跑到東華門這邊來守著。
  
     見到秦林言笑自若,和張誠並肩而出,眾人兄弟頓時喜形於色,知道這趟入宮陛見大獲成功了。
  
     萬曆招秦林回京,起復原有官職,銜頭還升到了正一品武官頂峰的左都督——其實不怎麼值錢,當年馮保的侄兒馮邦寧被秦林弄得灰頭土臉,待在家裡,就靠蔭庇也弄了個左都督。
  
     關鍵還是東廠督主的要職,秦林要呼風喚雨,攪動京華風雲,那就得靠這個炙手可熱的位置。
  
     只不過這個破天荒的有小弟弟的督主,究竟是掛個名頭,還是真能掌握實權,還得看萬曆心意如何。
  
     顯然,張誠說說笑笑的陪著秦林上任,這就說明萬曆就算不給秦林多麼強有力的支持,至少沒有存著把他架空起來的打算。
  
     東廠,官署名,即東輯事廠,中國明代的特權監察機構、特務機關和秘密警察機關,明成祖於永樂十八年設立東輯事廠,由親信宦官擔任首領。東廠是世界歷史上最早設立的國家特務情報機關,其分支機構遠達朝鮮半島。
  
     除了短暫存在的西廠、內廠,東廠一直都是大明朝最為神秘、權力最大的特務機關,地位猶錦衣衛之上,只對皇帝負責,不經司法機關批准,可隨意監督輯拿臣民。江湖中人視為朝廷鷹犬,文官切齒痛恨,歷任督公無不被視為窮凶極惡之輩,身前燦赫一時,死後遺臭萬年。
  
     今天東華門外的東廠,迎來了新一任的督主,也是前所未有的由外朝武臣出任的督主。
  
     秦林與張誠結伴而入,兩邊數不清的貼刑官、科管事、掌班、領班、司房、檔頭、番子齊刷刷跪下行禮,齊聲叫道:“小的恭迎張督公、恭迎秦督主!兩位督主加官進爵!”
  
     只見地上跪著的人全都穿著東廠官校特有的褐衫,烏壓壓的一大片,不管是戴著圓帽子的科管事掌班領班,還是帶著尖頂帽的檔頭番子,在東廠衙門特有的陰森光線下,顯得臉色陰沉可怕,宛如地獄惡鬼!
  
     無論江湖大俠,還是造反逆賊,抑或朝廷傾軋中失勢倒台的權貴,到了此時此地,無不心驚膽戰魂飛魄散。
  
     秦林和張誠當然無所謂,因為他們就是這東廠衙門的主人,如果說大小番役是地獄惡鬼,這兩位可就是不折不扣的地藏菩薩、閻羅王!
  
     秦林抬頭打量,東廠的中堂正中間掛著一副岳飛像,底下香燭祭奠,上面一塊退光漆金字匾額,大書著精忠報國四字,嗯,在很多時候,這塊匾額更多的起到了反面諷刺的作用。
  
     “都起來吧!”張誠背著手,拖著長聲很有派頭的喚道。
  
     嘩啦啦一陣,眾人齊刷刷的站起來,就算張鯨布下的暗樁,背後可以不買張誠的賬,但畢竟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加前任督公,當面是絕對不敢抗禮的。
  
     張誠要全心全意對付張鯨,是要徹底交權給秦林的,從來沒有打算還要留什麼手,或者玩點什麼花活,於是長話短說,拉著秦林的手非常親熱的介紹:“兒郎們,咱家照應你們一陣子,奉萬歲爺旨意,從今往後就把東廠交到這位秦督主手上啦!秦督主國朝兩百年間第一位以武臣總督東廠者,自是簡在帝心,你們今後須得小心服侍,否則秦督主饒不了你們,咱家饒不了你們,陛下也饒不了你們!”
  
     “好說,好說!”秦林笑嘻嘻的四下拱拱手。
  
     霍重樓站在班次的第二位,搶先拜服下去:“參見秦督主,屬下盡忠效命,為督主效犬馬之勞!”
  
     眾人再次拜倒,不過站在班次首位的那傢伙似乎慢了一點兒,還有不少人也跟著有點兒遲疑,不像前面那次那麼整齊劃一了。
  
     秦林把那人看了一眼,身材不高不矮,一雙三角眼透著凶險狡詐,頜下留著幾根短費須,腮巴子生著橫肉,看起來像個不好對付的傢伙。
  
     張誠見狀臉色有點兒不好看,趁著捧印出來交給秦林,低語道:“掌刑千戶邢尚智,原來只是個小小的鴻腫寺序班,一年半之前才入東廠。”
  
     一切盡在不言中,那陣子入的東廠,還得了掌刑千戶的位置,當然是被張鯨重用了,可憐霍重樓好不容易得了千戶職銜,沒有實任就被壓在下面。
  
     秦林接了印自信的笑笑,他早就知道東廠的局勢了,不過還是對張誠表示感謝,張誠應付不了的,到他這裡可就不同了。
  
     張誠又當眾和秦林客套兩句,好在兩人是同一陣線的,也不需要太過虛情假意,這就拱手告辭。
  
     離開的時候,張誠走出門檻,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衙門口題著東廠二字的招牌,這兩個字象徵著多麼大的權勢,可惜他卻不能全然掌握,只能交給秦林……

     張誠心目中,未嘗沒有一點失落,好在他也是內廷第二號的頭等權閹,拿得起放得下,嘴角露出幾絲自嘲的苦笑,便頭也不回的丟了。

     ……
  
     一朝天子一朝臣,張誠剛走,東廠裡頭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秦林臉上,還有不少人艷羨的看著霍重樓,低聲嘀咕這位霍老哥要大用了。
  
     但也有人對此不屑一顧,覺得張誠還兼著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要職,也沒能真正掌控東廠,新來的秦督主破案固然神目如電,大夥兒都不得不服他三分,可東廠這麼大的家業,就不是單憑破案厲害就能如何了。
  
     區區一個醫館學徒,聖眷也有限得很,豈能動搖張鯨張司禮布下的局面?
  
     秦林坐在公座上,整個東廠官署裡頭烏壓壓一片,唯獨他的大紅蟒袍艷麗若朝霞,格外引人注目。
  
     “諸位兒郎,本督承皇命執掌東廠,從今往後諸位須得克勤盡忠,銀錢賞賜上本督絕不會剋扣,升官發財也容易得很!”秦林說罷,就指了指帶來的官校弟兄們:“陸遠志,牛大力,俱由錦衣衛調入東廠,升為科管事,其餘校尉弟兄,都做檔頭!”
  
     廠衛一體,互相調動很正常。
  
     但東廠權勢極大,很多時候掌錦衣衛的都督見了東廠督公都要磕頭,掌刑千戶就可與錦衣都督分庭抗禮,理刑百戶地位相當於北鎮撫司掌印官,再往下的科管事,就和錦衣衛的堂上官差不多。
  
     牛大力、陸遠志此前不過是錦衣衛掛銜千戶,現在做了相當於堂上官,也就是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金事的科管事,那是大大的升了幾級。
  
     眾親兵官校從普通錦衣百戶、總旗的銜頭升到東廠檔頭,也都歡喜不盡,要知道霍重樓這般武藝、這般資歷,當初在蘄州和秦林見面時,也就是個檔頭罷了。
  
     “謝秦督主恩典!”眾新秀齊齊拜倒。
  
     來了!邢尚智臉上裝出幾分恭謹,心頭嘿嘿冷笑,和好幾位科管事、掌班暗地裡打著眼色,秦林先來個雞犬升天,接著就該清洗舊人吧?
  
     哼哼,今天就等著他動手呢,咱們早有準備,鬧他個天翻地覆,鬧他個灰頭土臉,好歹宮裡有張司禮這尊大菩薩,誰怕誰?新官上任第一天就壓不住場面,這姓秦的一張臉,就得丟到姥姥家!
  
     “好了,本督家中還有飲宴,兒郎們各自辦事吧!”秦林說罷下了公座,和眾位番役笑著點點頭,袖著手施施然的走了出去。
  
     什麼,就這麼完了?邢尚智和他的一夥人大眼瞪小眼,不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嗎,秦林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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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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