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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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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19 17:27:13
九五零章 李代桃僵

     這里關押著的兩名犯人身份格外特殊,來來回回的牢子都比別處恭謹些,甚至可以說帶著點兒敬畏和諂媚,似乎面對的並不是犯人,而是老長官、老上司。

     “今兒怎麼樣?”一名守牢番役低聲問同伴。

     同伴搖搖頭:“沒動筷子。”

     那番役嘆口氣,走到牢房前頭,隔著粗如兒臂的生鐵柵欄,溫言軟語的道:“徐掌刑,您何必和自個兒置氣?俺小魏敬您是條漢子,可從來不曾有一丁點冒瀆,奉勸徐掌刑好好將養,也許將來還有走出去的一天呢?”

     番役說完,自己心頭又是一嘆,明白裡頭這位走出去的機會,委實渺茫得很,剛才這番話只能哄鬼。

     裡頭那人抬起頭來,果然是當年京師叱詫風雲的馮保閹黨骨幹,令小兒不敢夜啼的掌刑千戶徐爵!

     但現在不比當年,他身體瘦了一圈,頭髮鬍子老長,眼窩子深陷下去,兩隻眼睛幽幽如鬼火,盯著番役看了一眼,頓時叫那番役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出去,徐某人還有出去的一天嗎?哈哈哈哈……”徐爵放聲大笑,他內力精湛,笑聲在陰森森的深牢大獄中迴盪,宛如地獄鬼嚎。

     對面囚室的犯人聞聲也抬起頭來,同樣瘦了一大圈,但馬蜂眼中兇芒依然熾烈,甚至比以前更為陰森可怕,咬牙切齒的,咋著豺狼嗓門:“他娘的,小魏承你吉言,真有出去的一天,陳爺爺要把邢尚智、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這些龜孫子,都他媽一個個捏死,捏、死!”

     姓魏的番役臉色發白,噤口不敢多話,還朝遠處走了幾步裝作什麼都沒聽見。這兩個畢竟是老長官,積威極重,適當照顧一下大夥兒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但要跟著胡說八道,傳到邢尚智耳朵裡,只怕他小小一個看牢番役,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陳應鳳被關在這裡,死不死活不活的折磨,身體倒是沒受什麼苦楚,就是從威風凜凜的東廠理刑百戶,變成個不見天日的罪囚,兩三年關下來,真正生不如死。

     樂得多罵罵開心,他攀著鐵欄杆,千般日萬般的痛罵邢尚智一班人,樂得嘴裡痛快,張鯨、張誠、秦林、張四維也沒少中槍。

     “這又是何必呢,難道咱們是秦林、邢尚智抓進來的?”徐爵幽幽一聲嘆,又苦笑道:“陳老弟,歇歇吧,說什麼出去如何如何,你真覺得咱們這輩子還能重見天日?”

     陳應鳳頓​​時啞口無言,張著嘴巴發不出聲音,馬蜂眼裡凶光潛消,很快就黯淡下來。

     這兩位是馮保閹黨在東廠的重將,那罪行自然是極重的,依著萬曆的心思,自是要將他們砍了腦袋。

     但馮保倒台之後,一系列的事情叫人眼花繚亂,先是李太后和萬曆不合,接著萬曆擊倒江陵黨,將王國光曾省吾等大臣盡數罷黜,接著司禮監掌印太監張宏身故,東廠督公張鯨升司禮監掌印,張誠接手東廠,最近又換了秦林……

     接二連三的變故下來,誰還記得起這兩個馮黨的倒霉蛋?

     東廠從馮保、張鯨、張誠到秦林,接連四任督主,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每一任都忙著排斥異己安插心腹。尤其張鯨、張誠還得把主要精力放在皇帝身邊,放在司禮監,花在東廠的心思就更少了,於是徐爵和陳應鳳就要死不活的關在這裡。

     就連邢尚智,也只是偶爾來嘲笑一番,最近一年都來得很少了,原因也很簡單,馮保已經是鐵板釘釘的權閹奸佞,萬曆提起他就恨得牙癢癢,宮中二張、外朝文武,都一致認定他罪惡累累,這隻死老虎已經死得的了,絕無可能東山再起,連馮保尚且如此,麾下這些小魚小蝦又和死人有什麼區別?

     如果不出意外,徐爵和陳應鳳將永遠被關在幽暗的大獄之中,三年、五年,再沒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字,最後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從東廠大牢中拖了出去,扔到京師南郊的亂葬崗子餵了野狗。

     徐爵早已想通了這一節,所以他心如死灰波瀾不起,如行屍走肉般活著,一切的希望都離他遠去。

     陳應鳳火性重些,可聽到老上司老朋友的這兩句,最終木然半晌,也幽幽嘆息著頹然坐倒。

     也許他並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得太早,還想給自己留一點希望。

     可注定這希望之火要息滅掉,馮黨餘孽,這四個字扣下來,比江陵黨還要可怕還要倒霉——江陵黨畢竟是文臣士大夫,有同門同年同鄉同榜,有遍及朝野的門生故吏,馮黨呢?作為內廷權閹黨羽,文臣絕不會為他們說半句好話,皇宮大內,則早已成了張鯨、張誠的天下!

     陳應鳳緩緩抬起頭,和徐爵眼神一對,兩個人都是無盡的惆悵,這才是困坐愁城坐井觀天,都門變幻、京華風雲,再和他們毫無關係,雖生猶死,直如塚中枯骨!

     如果是文臣士大夫,比如文天祥、楊漣這樣的人處於同樣的境地,或許還能以忠孝節義自勉,可徐爵、陳應鳳哪裡有那等心境?想到從前的囂張​​跋扈,京師之中的赫赫威名,落到今天這步田地,真正感覺生不如死。

     “唉,這麼半死不活的關著,老子還不如死了算了!”陳應鳳火性重,又折騰起​​來,用頭在鐵柵欄上碰得砰砰響。

     徐爵瞥了他一眼,連勸都懶得勸了,反正每天陳應鳳都會變著花樣兒折騰。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從主甬道中傳來,在這幽深的囚牢中顯得非常清晰,徐爵首先聽到,陳應鳳稍遲一點兒也停下了折騰,側著腦袋細聽,嘴角帶著殘酷的獰笑:“哼哼,也不知道是哪位人犯要倒霉了!”

     說罷,他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神情頗為興奮,因為東廠提審人犯自然是要嚴刑拷打的,陳應鳳落到這步田地,再沒有親手拷打人犯的機會,也只能從聽別人發出的慘叫聲中,發洩發洩心頭的憤懣了。

     腳步聲沒有朝著別處去,一直衝著章字號大獄來了,徐爵神色微變,陳應鳳先是一怔,接著咬了咬牙,靜待來人宣布自己的命運。

     一隊番役沿著主甬道走下來,當頭兩位正是老熟人霍重樓和劉三刀,兩人直入章字號大獄,大隊番役都留在外面主甬道把守,只有幾人跟著進來。

     “霍爺,春風得意啊?”陳應鳳乍著豺狼嗓門打招呼,笑聲比哭還要難聽,其中帶著幾分揶揄之意。

     徐爵和陳應鳳關在深牢大獄,但也有小番役悄悄給他們通報一點兒消息,自然知道秦林做了東廠督主。聽說他並沒能掌握局勢,東廠仍在張鯨遙制、邢尚智一夥操控之下,所以陳應鳳才出言譏刺。

     要知道,當初就是秦林帶人,把他和徐爵抓起來的!

     霍重樓甕聲甕氣的哼了一聲:“不知死活!”

     劉三刀卻滿臉堆笑:“徐爺、陳爺,兩位別來無恙啊?我老劉可沒得罪過兩位,這不,還帶了位故人來相見呢。”

     說起來劉三刀也是馮保時代重用的人,雖不算馮黨,也受牽連倒過黴,所以徐爵、陳應鳳還不反感他,還朝他拱拱手,然後抬眼往後看是哪位故人。

     混在番役中的一人摘下尖頂帽,又將一部大鬍鬚卸下,頓時變了模樣,只見他嬉皮笑臉,唯獨兩隻眼睛極有威勢,不是東廠督主秦林,還能有何人?

     嘶~~陳應鳳嘴裡倒抽一口涼氣,接著苦笑連連:“這就要送咱們上路了麼?徐老哥,咱們哥兒倆黃泉路上搭個伴。”

     徐爵卻皺了皺眉,然後衝著秦林拱拱手:“秦督主別來無恙,風采尤甚惋惜,可喜可賀。”

     咦?陳應鳳詫異,不明白徐爵這是做什麼,腦袋掉了碗大個疤,這輩子轟轟烈烈一場,到頭來還向姓秦的搖尾乞憐麼?何況乞憐也沒有用啊,從前做掌刑千戶理刑百戶,那麼多人犯苦苦哀求,徐老哥和自己又放過誰了?

     秦林點點頭,似笑非笑的瞧著徐爵:“徐掌刑果然心機靈敏,不愧為昔年馮督公麾下一員大將。”

     徐爵搖頭苦笑:“秦督主要問什麼做什麼,徐某照辦就是了,只不過此時與此地,只怕徐某也不能替督主分憂。”

     看秦林這勢派,要裝成番役進來,當然不是奉命來處死他倆的,更像私自前來,那麼必有所求。只是徐爵也不知道對方到底要做什麼,難道是要問他一些當年的秘密嗎?時過境遷,只怕現在有用的也不多了。

     秦林哈哈大笑,忽然笑聲一收,銳利的眼神彷彿能看進徐爵心窩裡:“誰說不能替本督分憂?兩位當年京師的風雲人物,東廠中赫赫有名的徐掌刑、陳理刑,又豈能自甘困坐囚牢,若干年後化為塚中枯骨?”

     “當然不願!”陳應鳳搶著答道,他猛衝上來,將粗如兒臂的鐵柵欄搖得嘩嘩作響。

     手握重權,醇酒美人,鮮衣怒馬,生殺由心,嚐過了權力的味道,再把他關在囚牢裡斷絕一切希望,真正生不如死,此刻只要有一根救命稻草伸下來,陳應鳳願意用自己的一切來交換,哪怕再渺茫的機會,也在所不惜!

     徐爵則比較沉穩老道,儘管眼睛裡閃爍著激動的光彩,仍然壓抑住激動的心情,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一些:“秦督主莫要欺心,我二人甚麼身份?你敢用麼?若是叫我等潛伏於黑暗之中,替你做那些見不得人的髒事,一輩子不見天日,稍有罪過就被你棄如敝履,那還不如待在這牢裡吃飯睡覺呢。 ”

     對啊!陳應鳳反應過來,又擔心又渴望的看著秦林,彷彿要從他臉上看出朵花兒來。

     老實說,最開始那點仇怨,到現在早已淡化了,何況主要是萬曆要整倒馮保,秦林參不參與馮黨都要倒台,只是他臨門一腳實在太狠,那就不必說了。

     徐爵、陳應鳳落到這步田地,實在已無路可走,任何人給予一點希望,他們都要毫不遲疑的抓住,因為他們連家人都被發配充軍,家產盡數被抄沒,除了自己一條命,也沒什麼可以拿來賭的了,莫說是秦林前來,就算以前結仇更深的人,這兩位也別無選擇只能乖乖入彀。

     但是,還得看對方要他們做什麼,如果是做那些不見天日的勾當,永遠躲在黑暗之中,那還不如在牢裡等死了。

     做那些臟活兒的,主人一旦覺得有事,往往先將他們棄如敝履——這種事徐爵和陳應鳳自己以前都​​乾了不少,想到那些棄子的下場,他們覺得與其那樣活,還不如就呆在牢裡等死,還省得便宜秦林。

     “兩位誤會了。”秦林鎮定自若的微笑著,豎起了一根手指,自信滿滿的道:“兩位為本督做事,絕非不能見人,生殺大權、赫赫威風、寶馬香車、官銜名爵……你們失去的一切,本官都可以重新給予!”

     “認明此時與此地,切莫執迷!”霍重樓一聲斷喝。

     徐爵、陳應鳳對視一眼,兩人齊齊跪下,正如霍重樓所言,他們已沒有別的選擇。

     劉三刀上前,用刀子剃掉他們過長的頭髮和鬍鬚。

     番役當中,兩個渾渾噩噩神色木然的傢伙,其實是南城抓來的死囚,服了迷藥帶到這裡,校尉們七手八腳把他們衣服扒了,與徐爵、陳應鳳對換,再把剃下來的頭髮鬍鬚用魚膠給兩個死囚貼在臉上……

     ……

     一刻鐘之後,霍重樓、劉三刀率番役們走出東廠監牢,沒人知道其中兩人已經掉了包,兇名昭彰的徐爵、陳應鳳,就混在了番役之中!

     “哎哎,胡檔頭,怎麼覺得有點不對勁?”監牢外面,一名番役低聲提醒巡查的胡老二:“毛掌班交待下來,讓咱們多盯著點兒呀!”

     胡老二沒好氣的道:“盯著什麼,盯到勾欄胡同里去嗎?”

     說話間,霍重樓、劉三刀已領著番役們去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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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一章 推他一把

     天色放亮,勾欄胡同潘二娘家,邢尚智是在宿醉未醒的情形下接到消息的,聽說霍重樓和劉三刀連夜率大隊番役直入東廠大獄,他氣得狠狠踹了掌班毛伯用一腳:“媽的,這兩個趁爺爺不在就搗鬼,怎麼不攔住他們?”

     毛伯用被一記窩心腳踹得跌做了滾地葫蘆,撞在茶几上頭,花瓶、筆洗掉下來叮叮噹當摔了個粉碎。

     昨天和邢尚智顛鸞倒鳳的頭牌姑娘,見狀就心頭叫起了撞天屈,這些傢伙什物都有來歷,有的還是這個衙門那家幕府裡頭那些個風流孤老送的呢,眼珠一轉,從後面貼過去,膩聲道:“邢爺,消消火嘛,奴餵您一口蓮子羹……”

     “滾!”邢尚智冷著臉惡狠狠的吐出一個字。

     頭牌氣炸了肺,嘟著嘴一路走出去,老遠了才啐一口:“提起褲子不認人,什麼玩意兒!”

     毛伯用爬在地上,儘管嘴裡發苦,臉上還得堆起笑容,吭吭哧哧的道:“邢爺息怒,息怒。昨天小的本該留廠值守,可少主派人把小的叫到勾欄胡同這邊來……留在廠裡的都是些檔頭、番役,有幾個掌班、司房,也是和咱不怎麼貼心的,霍某人做著理刑百戶,他要點檢大獄,這些人也沒道理攔著呀。”

     毛伯用口中的少主,指的是張尊堯,因為張鯨曾任督公,所以東廠這邊的心腹叫他少主以示親厚。

     邢尚智一怔,昨夜叫毛伯用來的,恰恰不是張尊堯,而是他邢尚智自個兒,眼珠一轉,曉得對方替自己隱諱的意思,氣也消了不少,自己抓起皮靴來穿,就要趕緊往東廠去看看。

     他心裡面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霍重樓和劉三刀的深夜突襲。恐怕不那麼簡單……

     ……

     張尊堯被這邊的動靜吵醒了,扶著小姑娘、披著夾衣走過來,頭髮蓬亂,青白的臉上還帶著紅紅的唇印,不像錦衣衛的南鎮撫司掌印官,倒像是個荒唐放縱的敗家子。

     “邢老哥,您這是?”張尊堯看見毛伯用跪在地上,打翻了不少東西,陪宿的姑娘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頓時頗為好奇。

     邢尚智臉一紅:“霍重樓、劉三刀昨夜率大隊番役直入東廠大獄,不知有何圖謀。固耐我手下這些傢伙,一個個都是行屍走肉。也不知道攔他一攔! ”

     張尊堯眼珠一轉就知道了大概,“東廠大獄裡頭,沒關著什麼遮奢的人物啊?”

     說罷,張尊堯笑嘻嘻的把毛伯用扶起來,口中連聲道毛兄委屈了。

     毛伯用心頭感激涕零不消說了,被他這一扶,簡直連骨頭都輕了二兩。

     張尊堯當初年少氣盛,仗著張鯨的勢力在外肆無忌憚,結果南京遇到秦林,接連吃了好幾個虧,弄得灰頭土臉。奉旨查抄江陵相府,又被秦林一槍把掌心打穿個窟窿,回來被張鯨狠狠教訓,痛定思痛,居然收斂起舊日的性子,慢慢也磨練出來了。

     他說的確實不錯,這個時候廠衛頭目既不是紀綱、王振、劉瑾、汪直,也不是後來的九千歲魏忠賢,並沒有緹騎四出捕盡忠良的場面。東廠和錦衣衛大牢裡頭,關著的人物都是些小魚小蝦,沒有什麼大用處。

     邢尚智也要算狡詐之輩,很快轉過了彎兒,搜腸刮肚又想了一番,實在猜不出霍重樓和劉三刀的用意。

     兩人下意識的把徐爵和陳應鳳漏掉了,因為只要萬曆皇帝活著,張鯨張誠在位,嚴清、餘懋學、趙用賢等輩“眾正盈朝”的局面不改,身為馮黨餘孽的這兩位就是過街老鼠,稍微露個頭就要被人人喊打,根本沒有一點實際價值,和行屍走肉也差不離啦。

     邢尚智衝著張尊堯抱拳,口中說得格外盡忠職守:“東廠的事情是張司禮交待下來的,邢某人不敢不盡心,兄弟這就過去一趟,失陪失陪。”

     張尊堯笑道:“邢兄如此竭誠效命,叔叔果然沒有看錯人。”

     邢尚智哈哈一笑,手腳利索的穿好衣服,叫上毛伯用就朝外走。

     還沒到門口,幾個檔頭、番役就策馬狂奔而來,一個個神色驚慌,翻身下馬都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憋出一句:“不、不好了,徐爵和陳應鳳昨晚、昨晚自盡身亡!”

     邢尚智的第一個反應,是秦林報私仇把徐爵和陳應鳳弄死了,以前秦林參與扳倒馮保,雙方早就撕破臉了,現在做到東廠督主,就來了個公報私仇。

     可轉念就覺得不對勁兒,馮保的確和秦林鬥了幾場,但徐爵和陳應鳳從來沒能把他怎麼樣,倒是他最後把馮保這夥人擺了一道,照說就算有仇恨也不深,不至於過去兩三年,還要玩出“被自殺”的戲碼呀!

     聽到動靜,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紛紛從各自房中走出,有人歪戴帽子,有人衣服敞著,唯獨張尊堯稍微遲上一點兒,但衣帽靴褲都穿得整整齊齊。

     “莫非秦某另有所圖?”張尊堯皺著眉頭,他和秦林打的交道多了,知道這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傢伙。

     到底如何,只有到東廠看看才知道究竟,邢尚智打頭,一夥人直接回了東廠,氣急敗壞的衝了進去。

     ……

     轉過照壁,眾人就看見霍重樓和劉三刀站在堂前,邢尚智直接衝過去:“霍重樓、劉三刀,你們搞什麼鬼?”

     堂上有人清了清嗓子,兩道清冽的目光從公案後面射出,秦林笑容中帶著一絲寒意:“邢掌刑何以咆哮公堂、目無上官?這東廠督主之位,要不要讓你來做啊?”

     邢尚智一怔,畢竟對方是本廠總督,他也不敢當面頂撞,只得按捺火性,走上前極不情願的拱拱手:“屬下見過秦督主,剛才屬下聽說大獄中兩名要犯突然身亡,畢竟職責所繫,一時失態,還望督主見諒。”

     好一招以退為進,邢尚智也不是省油的燈,兩三句話就把話題引到了徐爵、陳應鳳突然自殺的事情上頭。

     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毛伯用等人,全都站在邢尚智身後,他行禮便跟著行禮。他質問秦林,也都站直了身子衝著秦林冷笑,擺明了與邢尚智共進退。

     秦林笑笑,溫言撫慰:“邢掌刑也是心憂公事嘛,足見公忠體國之心,本督又怎麼會責難呢?有邢掌刑這樣的下屬,本督覺得放心了不少,屁股底下這把椅子,似乎也坐得更加穩一些。”

     “督主體恤下情,咱們做屬下的實在感激不盡。”邢尚智擺出副士為知己者死的模樣叫人噁心,他肚子裡卻早把秦林翻去翻來不知罵了多少遍。

     秦林皮里陽秋,邢尚智虛應故事,這兩位都是個中高手,要不知道東廠內情的見了這一幕,還以為兩位精誠合作同心協力呢。

     霍重樓、劉三刀則和白玉亮等人皮笑肉不笑的互相看著,如果眼神可以攜帶溫度,東廠大堂上的空氣早已燃燒。

     終於邢尚智吃不住勁兒,再一次提及:“徐爵、陳應鳳都是馮黨餘孽要犯,聽說昨夜死於非命,敢問督主,他們屍身在哪兒?”

     秦林滿不在乎的揮揮手:“哦,你說那兩個王八蛋嘛,本督早晨接到他倆自盡的消息,反正屍體留著也沒用,就命人扔到南城亂葬崗子餵野狗了。”

     你!邢尚智被憋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比秦林臉皮厚的他見過,比秦林手腕辣的他也見過,但像秦林這樣又臉厚又心黑,還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實在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白玉亮踏前一步:“恕卑職大膽,敢問秦督主,徐爵、陳應鳳的屍身,可曾檢驗過了?”

     “檢驗什麼?本督親自驗看,死得不能再死了,難道你懷疑本督的眼光?嗯?”秦林有些生氣的擰起了眉頭,最後鼻子裡哼出的那一聲嗯,真是餘味悠長、意境深遠,極有東廠督主的派頭。

     秦林破案緝凶神目如電,這方面他要算大明朝首屈一指的高手,何況東廠督主親自驗看過確認死亡的,誰還能說個不字?誰要是說秦林連死人活人都分不出來,恐怕所有人要把他當成瘋子、白痴。

     好、好!邢尚智氣得跺一跺腳,也不向秦林作別,率眾轉身就出了大堂,現在他百分之百的肯定,秦林用調包計把真正的徐爵和陳應鳳給弄走了。

     剛出大堂,邢尚智就使個眼色,郎效和、崔廣微、毛伯用立刻會意,各自點起心腹番役四下巡守,把東廠各處看得牢牢的,連一隻蒼蠅都不能亂飛。

     亡羊補牢未為晚矣,眾人決心把東廠搞成銅牆鐵壁,任秦林頭角崢嶸,也要叫他撞不出去,一輩子做個有職無權的光桿督主!

     片刻之後,東廠大堂,陸遠志腆著胖臉嘿嘿的傻樂:“秦哥,看來邢尚智那王八蛋是真急了眼,兄弟上個茅房都有倆人跟著,哈哈哈……”

     現而今的東廠,至少八成以上的人是看邢尚智臉色辦事,邢尚智認真起來,底下番役也不敢怠慢。

     牛大力捅了陸遠志一下:“你以為好笑?這般情勢,到底如何是好,秦督主正要費心,你就別煩他了。”

     霍重樓和劉三刀也憂心忡忡,昨晚上那件事做得利落,這陣子那兩個被自殺的死囚,也在南郊亂葬崗子變成了兩幅骨架子——當然不全靠野狗幫忙,可以說昨晚的事情本身,已經沒有任何破綻了。

     當今之世,能夠搞顱相復原的只有秦林本人,誰能說那兩具精光的骨頭,不是徐爵和陳應鳳?找的兩名死囚,連身高和年齡都和他們很接近!

     關鍵是徐爵和陳應鳳怎麼用?邢尚智在東廠穩居上風,沒這兩個幫忙,只怕力有未逮,放他們出來做事,兩個馮保餘孽又怎麼敢曝光?

     “督主。”劉三刀拱拱手,欲言又止。

     “哈哈,怎麼著,他有他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河梯,你們就拭目以待吧!”秦林看著手下諸位滿臉憂色,抬起頭哈哈一樂,這事兒早有定計,只怕誰都猜不到我要怎麼玩……要玩就要玩絕活,叫所有的人大跌眼鏡!

     ……

     邢尚智帶著白玉亮徑直出了東廠,張尊堯等在外頭一間茶館,換成過去他肯定直接跟著進去了,但現在收斂了許多,顧著畢竟是錦衣衛那邊的身份,就沒進東廠裡去。

     得知秦林的動向,張尊堯同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自忖著道:“以眼下看來,秦某人鐵定是李代桃僵,把徐爵和陳應鳳弄走了,而且這人心思縝密,他下的手,不會露出什麼破綻,咱們只能認栽……不過,他把這兩位弄走,要幹什麼呢?當年馮保一黨的重將,在陛下心頭都是掛了號的,一露面就要糟糕……”

     徐陳二人是馮保的心腹愛將,他掌控東廠的得力助手,掌刑千戶實際地位相當於錦衣都督了,理刑百戶也是南北鎮撫司掌印官的位置,可不是什麼芝麻綠豆的小蝦米,一旦復出,必然引來各方關注。

     馮保“欺君蠹國,罪惡深重”,這是萬曆親筆定下的罪名,也得到了武勳親貴、士林文臣和內廷張鯨張誠的一致認可,絕對不可能在這上頭做翻案文章。那麼秦林一旦真的大用徐陳二位,身為東廠督主而起用馮黨餘孽,這是什麼居心?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到時候漫說掌控東廠,只怕秦林的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成問題!

     “莫非秦某人狗急跳牆,想兵行險著?”邢尚智琢磨著,似乎也只有這種可能了。

     張尊堯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名堂,最後終於點點頭:“唔,我認得此子久矣,詭計多端,心性頗為險詐,這次恐怕就是想行險……哼,他不用那兩人就罷了,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反而是自取滅亡!”

     “那麼,這就配合他一下,上報徐爵和陳應鳳的死訊吧……哈哈哈,現在我倒盼著他快些起用那兩個廢物了,”邢尚智舔了舔嘴唇,笑容帶著股子陰狠勁兒。

     膽敢起用馮黨餘孽,萬曆必定雷霆震怒,士林輿論群起而攻,張鯨在內廷下手,恐怕連張誠都要趕緊和秦林劃清界限,那下場真是不堪設想啊!

     秦林要自取滅亡,張尊堯和邢尚智是絕對不介意在後頭推他一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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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1 01:28:59
九五二章 改頭換面

     暖風襲來,春日融融,坐落於草帽胡同的秦林宅邸位置正是鬧中取靜,和西長安街一步之遙,距離棋盤街也很近,粉牆青瓦之內卻有和喧嘩鬧市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池塘邊的垂柳隨風擺動,花壇中萬紫千紅,粉彩蝴蝶雙雙飛賴上冰山總裁全文閱讀。

     女兵甲乙丙丁毫無疑問是這幅春日風光圖中的一抹亮色,四位青春靚麗的姑娘有的撲蝴蝶,有的盪鞦韆,看似悠閒的賞玩春光,卻全副戎裝摜帶,腰間右邊掛著掣電槍,左邊佩著寶劍,其實正警惕的巡視著後花園。

     這座後花園中間的一座房子裡,就關著昔日威震京師的徐掌刑和陳理刑,兩個傢伙從東廠地牢被秦林施調包計換出來,就直接送到秦林府上,塞進後花園關了好幾天,兩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由甲乙丙丁加上許多外圍的親信弟兄看守起來。

     這件事在秦府引起了很大的爭論,張紫萱和徐文長都認為啟用這兩個臭名昭著的傢伙,實在得不償失,很有可能遭到萬曆、內廷二張和士林文臣的聯合打擊,莫要說掌控東廠,恐怕連督主之位都要丟掉。

     尹賓商則無所謂,他同樣認為徐爵和陳應鳳不能曝光,但這兩位是東廠有數的高手,可以潛伏於黑暗之中,專替秦林干那些見不得人的髒活——他還不知道秦林已經答應了兩個獲救者,並不會這樣做。

     張紫萱和徐文長立刻反駁,秦林身為東廠督主,要招攬人才替自己辦臟活其實不難,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裡面並不缺熱衷功名之輩,同時霍重樓和劉三刀的武功也很高強,無論用哪些人都要比重新啟用徐爵和陳應鳳的風險小得多。

     這兩位可是在萬曆心頭都掛了號的,陛下和眾位朝臣把他們忘了,只不過是事情紛亂外加馮黨倒得徹底,徐陳二人已成了死老虎。如果真把他們放出來,死老虎又活了過來,哼哼,那就等著被群起而攻之吧!

     “風險小回報也小,風險大回報更大。”秦林這樣告訴他們,並且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張紫萱、徐文長聽到這個聞所未聞的方法,大為吃驚之餘,都有點將信將疑,畢竟從來沒有人這麼做過……

     ……

     徐爵和陳應鳳被救出地牢之後,就徑直關進了後花園水池邊的房子裡,他兩個倒也老實,秦林吩咐不要出去,他倆便一步也不出門,三開間的房子各佔一間,平時就聚在中間的客廳吹風曬太陽。

     徐爵搬了把躺椅,半躺著坐在窗前,瞇著眼睛打盹兒,神情悠閒自在。老伙計陳應鳳卻知道他肯定不像表面上那麼輕鬆愜意。

     從牢裡出來就沐浴洗澡,接下來幾天吃了睡、睡了吃,都長胖了一圈,除了不能出門之外,簡直舒服得不能再舒服了。何況就算不能出門,這裡春風襲來鳥語花香,比起陰暗潮濕的地牢,已是從地獄提到天堂來了。

     不過曾經叱詫風雲,手握生殺大權的東廠掌刑千戶,又豈會甘居平庸,躲在這裡裝富家翁?他平靜的外表之下,內心必已是驚濤駭浪!

     “徐大哥,您真個就心甘情願待在這裡?”陳應鳳終於沉不住氣了,走到徐爵身前,歪著頭瞅老朋友。

     “讓開,你擋著陽光了。”徐爵揮揮手,在陳應鳳的錯愕之中,慢條斯理的道:“這裡有什麼不好的,地牢裡頭,能有這麼好的太陽讓你曬,這麼香的花讓你聞?”

     說罷,徐爵還深深的吸了口氣,沒有失去就不知道寶貴,曾經的東廠掌刑千戶,醇酒美人、寶馬香車,要什麼沒有?這時候竟為一束溫暖的陽光、一口清新的空氣而陶醉。

     陳應鳳氣得不行,指著外頭怒道:“徐老哥,你說什麼胡話?咱們就一輩子關在這裡,被一群丫頭片子看管著?”

     “喂喂,咱姐妹可不是來看管你們的。”女兵甲聽到了陳應鳳的咆哮,就撇了撇嘴。

     女兵乙呵呵的笑:“其實我們是來保護你們的。”

     “本來這裡是很安全的,不過萬一有什麼事情,咱姐妹替你們應付,誰叫你們不能露臉呢?”女兵丙接著說道。

     小丁甜甜的一笑:“所以,你們兩個要乖乖聽話哦~~”

     噗——甲乙丙對小妹妹徹底無語。

     徐爵和陳應鳳更是吐血的心都有了,八十老娘倒繃孩兒,昔日的東廠掌刑千戶理刑百戶,混到現在反倒要幾個小姑娘來保護,偏偏說的又是實情,他們空有一身武功,就是不能在外人面前露臉啊!

     秦林在外圍佈設了層層疊疊的明崗暗哨,不過自家花園裡頭放太多惡狠狠的親兵番役,未免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所以交給甲乙丙丁四女負責最內圈的防護。

     “唉,出又出不去,秦督主到底要拿咱們怎地?”陳應鳳一拳頭砸在牆上,別提多鬱悶了。他倒是很清楚,現在邢尚智手下不知多少雙眼睛盯住四周,自己只要一出秦府大門,鐵定沒好下場。

     徐爵淡淡的道:“終不至把咱倆養肥了宰來吃吧!我猜就這兩天,秦督主也該有所示下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秦林和青黛、陸遠志一起走來。

     小姐怎麼也來了?甲乙丙丁迎上去,因為是陪嫁丫環出身,都口稱青黛為小姐,心頭則無不驚訝,不知秦林為何要帶她來。

     女醫館做的那些間諜工作,都沒有讓青黛來勞神費力,同時這位女醫仙也不願意管別的事情,即使對甲乙丙的工作有所知覺,也從來不聞不問,她好像只對醫術感興趣。

     今天青黛有點小興奮,略帶嬰兒肥的臉蛋紅撲撲的,緊緊跟在秦林身側,終於能用自己的方式替秦哥哥做點事情,她心中有那麼點小小的得意。

     徐爵和陳應鳳都從房間裡迎了出來,兩人也很疑惑,秦林把陸遠志帶著並不出奇,怎麼把自己夫人也帶來?難道這位甜美可愛,臉上還帶著三分稚氣的小姑娘,竟是秦林幕後的謀主,上官婉兒般的角色?

     秦林可不管他們怎麼想的,直截了當的問道:“看來將息了幾天,兩位的精神氣色都還不錯,那麼是我兌現承諾的時候了,你們要不要正大光明的回到東廠,想不想奪回失去的權力?你們願意為此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來了!陳應鳳終於等到了這天,可他早已想好的答案竟被卡在喉嚨口,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比他沉穩的徐爵神色鄭重,看著秦林的眼睛緩緩啟口:“固所願也,不敢請爾,果能如秦督主所言,徐某何惜此身!”

     “要你們備受苦楚,甚至九死一生呢?”秦林又問道。

     徐爵斬釘截鐵的道:“百死無悔!”

     陳應鳳也重重的點了點頭。

     他們現在已沒有任何出路,就算從此逃離京師隱姓埋名,也如行屍走肉般活得沒滋沒味,只要能重新回到光天化日之下,哪怕秦林讓他倆上刀山下火海,那也只有硬著頭皮去闖!

     好!秦林冷笑著拍了拍巴掌,沉聲道:“隨我來。”

     府中一座小跨院已經戒備森嚴,霍重樓、牛大力督率親兵番役重重防護,把這裡守得堪比東廠密室、錦衣衛白虎節堂。

     徐爵和陳應鳳一進去,就聞到了非常濃烈的燒酒味道,充斥著整個院落,房間裡面更是濃烈,好像地面和所有的家具都用最烈的酒洗了一遍。

     “你們都洗了澡的吧?”秦林突然問道。

     徐爵和陳應鳳略一遲疑,就點頭稱是,在牢裡不能洗澡,出來之後他們恨不得每天洗三遍。

     “那就好。”秦林點點頭,讓他們換上乾淨的新衣服,然後引到內裡一間房。

     剛進去。陸遠志就打了個哆嗦,這房子比別處都要冷,因為四下放著稻草包的冰塊——是從冰窖運來的。

     房間正中,擺著一張光板床,秦林沖徐爵努了努嘴巴:“躺上去。”

     徐爵照著做了。

     青黛端出一碗烏漆麻黑的藥汁:“把這個喝了。”

     “這是什麼?”陳應鳳忍不住問道。

     “曼荼羅花、羊躑躅、生草烏……大概就和華佗的麻沸散差不多啦。”青黛笑瞇瞇的說道,麻沸散早已失傳,但找到效果差不多的藥材進行配伍,其實不太難。

     徐爵根本不聽解釋,青黛還沒說完,他早就一仰脖子,把藥汁喝了個碗底朝天,然後靜靜的躺在床上,很快他就感覺眼皮越來越重,意識越來越模糊……

     青黛取過烈酒泡著的細布,把徐爵的臉擦了兩遍。

     陸遠志打開工具包,取出精鋼打製的鋒利小刀、彎鉤、矬子等等小工具,用烈酒仔細清洗,然後放在燈火上燒,待那藍汪汪的火苗子熄滅了,才遞給秦林。

     嘶~~陳應鳳倒抽一口涼氣,只見秦林拿著刀就衝著徐爵臉上比比划划!

     難道是要學豫讓毀容?

     春秋人豫讓為智伯家臣,晉出公二十二年,趙、韓、魏共滅智氏,豫讓用漆塗身,吞炭使啞,暗伏橋下,謀刺趙襄子,陳應鳳以為秦林要用這辦法,把徐爵和自己都毀容了。

     罷罷罷,毀容了總比悶在這裡,一輩子做行屍走肉強!陳應鳳苦笑連連,按照秦林的吩咐,他可以留在門口觀看,但不准發出聲音。

     但很快陳應鳳就發覺事情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樣,秦林並沒有用刀在徐爵臉上亂劃,而是捏開他嘴巴,從他嘴裡伸了進去!

     “鉤子。”秦林伸出手。

     陸遠志熟練的把鉤子遞到他手中,然後秦林不知道做了什麼,從陳應鳳的角度,就看見殷紅的血從徐爵嘴裡流出來。

     小矬子,鋼針,剪刀,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奇怪工具,接二連三的遞到秦林手中。他俯著身子,在徐爵臉上忙活著,有時候從嘴裡伸進去,有時候從鼻孔伸進去,有時候割開頭皮,有時候又在眼睛周圍划拉……

     服下“麻沸散”的徐爵,就像一具屍體那樣靜靜躺在床上,似乎對自己臉上的大動干戈渾然不覺。

     最後,秦林甚至動用鋼鉗子,陸遠志負責掰開徐爵的嘴巴,東廠督主親自動手,拔掉了他的四顆盡頭牙!

     青黛則非常迅速的用棉花給全無知覺的徐爵止血,最後還飛針走線,用牛毛小針和線,把徐爵所有的傷口都縫起來,再用白布把他整張臉,不,整顆腦袋都包得嚴嚴實實……

     陳應鳳看得目瞪口呆,要不是早知道秦林有所圖謀,他恍惚間甚至認為這是在給徐爵動刑,手術台旁邊站著的三位,是東廠最可怕最老道的酷刑專家。

     呼~~秦林終於送了口氣,額角已滲出細密的汗珠,作為一個山寨整容醫生,這場手術不好做啊!

     前世曾有個通緝犯,利用整容來逃脫追捕,於是秦林了解一些這方面的知識,其實原理是很好懂的,法醫也很熟悉人體結構,甚至解剖學知識還超過某些外科大夫呢,有這個基礎便一通百通,做整容手術就只剩下經驗和技術上的問題了。

    好在徐爵和陳應鳳兩個並不需要美容,只要改變相貌就行了,要把人整得漂亮比較難,要亂搞一通把他變得和原來樣子不同,那就簡單得多。

     秦林和陸遠志把徐爵抬到另一間房,然後朝陳應鳳招招手:“該你了。”

     饒是陳應鳳膽大,這時候也臉色微微發白,沒奈何,狠狠一咬後槽牙,躺上手術台,仰著脖子把麻沸散一飲而盡……

     ……

     徐爵和陳應鳳都是一流高手,身體非常強健,沒過多久就到了傷口癒合的日子。

     秦林來了,張紫萱、徐文長、尹賓商是不消說,青黛想看看秦哥哥和自己的傑作,就連徐辛夷都好奇的磨著過來了。

     徐爵、陳應鳳的腦袋都還包得嚴嚴實實,他們一圈一圈的解開繃帶,當面目重新露出之時,人們同時發出了驚嘆。

     徐爵的寬臉變窄了,單眼皮變成了雙眼皮,嘴巴卻變得比以前更寬,一張嘴幾乎要咧到腮幫子去。

     陳應鳳的馬蜂眼變成了眯縫眼,滿臉橫肉消失了大半,鼻子卻塌下不少,看上去遠沒有以前那麼凶相畢露了。

     總之,這改變之大,就算他們親爹親媽站在面前也認不出來了,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人,連以前的一絲兒影子都沒有了。

     有親兵番役遞上鏡子,徐爵、陳應鳳一照,都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臉:“這,這還是我嗎?”

     得,連聲音都變了,秦林在他們聲帶上動過刀子。

     秦林負手微笑:“從今往後,你們再不是昔日的徐爵、陳應鳳,你們要想做什麼,那就方便得多啦!”

     “對、對,我們再不是徐爵和陳應鳳。”這兩位齊齊點頭,忽然翻身拜倒:“秦督主是我倆的再生父母,願畢生追隨,還請督主賜名!”

     賜名?秦林沒有提前想好,眼珠一轉,淡淡的道:“那麼,今後徐爵就叫曹少欽,陳應鳳就叫雨化田吧。”

     這兩個名字貌似很拉風啊,兩位新人都表示滿意,不過為什麼秦督主背過身,似乎在偷偷的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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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3 01:54:36
九五三章 東廠爭鋒

     陰暗中帶著蕭殺之氣的東輯事廠大堂,眾位科管事、掌班、領班、司房、役長、番子,從堂上一直排到了院子裡頭,盡是褐衫、褐直身,烏壓壓的一大片,個個凶神惡煞不似善類。

     “邢掌刑駕到!”拖長聲音的叫聲從門口傳來。

     嘩啦一陣轟響,眾番役齊刷刷單膝跪倒:“屬下參見掌刑千戶!”

     邢尚智頭戴輟玉無翅烏紗,著補服褐衫昂然直入,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等心腹掌班科管事前呼後擁,端的是威風凜凜。

     踱著方步走到大堂左首公案之後,邢尚智將衣袍一掀,大馬金刀的坐下,這才朗聲道:“弟兄們辛苦了,都起來吧。”

     “謝掌刑!”眾番役齊聲應答聲震屋瓦。

     邢尚智掃視著院子裡的眾人,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以探詢的目光投向身邊的一位中年人。

     這人尖帽褐衫白皮靴,身份是役長又稱檔頭,屬於東廠的中下級官吏,可目光和邢尚智一觸,口氣倒是很大:“我家老爺沒看錯人,邢掌刑果然是一員虎將,把東廠打理得井井有條。”

     “張老哥過獎,過獎。”邢尚智嘴裡謙虛著,臉上甚有得色,身後的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互相交換個眼色,神情頗為“與有榮焉”。

     這姓張的檔頭叫做張春銳,真實身份是張鯨府上的心腹管事,掛了個檔頭的名義,其實很少到東廠來。

     今次他突然大駕光臨,背後的原因並不難猜到:張鯨想看看邢尚智有沒有替自己牢牢的把持東廠!

     秦林把徐爵、陳應鳳弄走,邢尚智花了一段時間來查找此二人下落,或者說等待秦林那邊的舉動,能亡羊補牢。

     結果那兩人進了秦府就再沒出來,邢尚智無計可施,這麼大的事情他不敢一直瞞下去,只得硬著頭皮向張鯨匯報。

     張鯨陰著臉什麼也沒說,第二天張春銳就找上門來——張鯨不擔心徐爵和陳應鳳復出,因為他倆變成過街老鼠,一輩子再不能出頭;張司禮擔心的是邢尚智在東廠的掌控力。

     能替張司禮守好東廠,將來自有一番好處;不能辦到嘛,說不得就要立刻換馬了!

     邢尚智不敢怠慢,立刻派出最得力的心腹、用最強勢的手腕,在張春銳面前說明了誰才是東廠真正的主人,現在,總算可以鬆口氣了。

     得隴望蜀,估摸著主子不會走馬換將,邢尚智心思就有活動開了,看著大堂正中間那個空著的位置,嫉恨中又帶著憧憬:秦林十天半個月也不來一回,東廠督主的寶座就這麼空著,憑什麼我邢某人只能坐在左邊,不能坐到正中間的位置?

     如果是張鯨、張誠做著東廠督公,邢尚智當然不敢也不會這麼想,但秦林開了武臣總督東廠之先河,邢掌刑的心思難免有些活動,這也是他卯著勁兒和秦林別苗頭的一個原因。

     突然之間,馬蹄聲由遠及近如飛而來,堂上眾人神色驚疑:誰敢在東廠衙門外頭跑馬?

     守門番役的通報聲帶著驚訝:“督、督主駕到……”

     眾掌班、檔頭同樣詫異,那晚霍重樓和劉三刀直入地牢大獄,接著被關押的徐爵和陳應鳳自盡身亡,第二天秦督主來露了一面,從那以後就再沒來過東廠,今天是什麼風把他老人家吹來了?

     哼!邢尚智冷冷的哼了一聲,穩穩的坐在公案之後,並沒有起身相迎的意思,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也全都不動,臉上掛著冷笑。

     秦林也在笑,是自信的笑、戲謔的笑,他身著江牙海水大紅蟒袍,頭戴無翅烏紗,腰繫九龍玉帶,佩象牙腰牌,年紀輕輕腰身提拔,十足朝廷貴官的氣派。

     霍重樓、劉三刀、陸遠志、牛大力等番役前呼後擁,在眾多著褐衫的東廠番役之中,錦袍玉帶的秦林成為了唯一的鮮明,叫人眼前一亮。

     原來站在堂下的番役就有點不知所措了,雖然大夥兒泰半是看邢尚智眼色行事,可畢竟是東廠督主駕臨,難道還能一直繃著?

     番役們排的班次是朝著大堂方向的,越往前官職越高,靠著門口這邊都是些檔頭、番役,不少人騷動著,回頭去看邢尚智如何示下。

     秦林嘴角翹起微微一笑,正當面的番役們就吃不住勁兒了,背心冷汗浸出,腿彎兒不由自主的發軟,眼瞅著就要跪下去行庭參。

     “哎哎哎,一個個都愣著幹啥?”邢尚智滿面春風的從堂上出來,大步流星的走向秦林,邊走邊罵道:“兔崽子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都把自個兒當成什麼人物了,還不快給秦督主行禮?”

     眾番役如蒙大赦,齊齊跪下:“屬下恭迎秦督主!”

     邢尚智走上前衝秦林拱拱手,又回頭罵道:“你們這群小王八羔子,別看秦督主比你們年紀輕、又好說話,就一個個不知道天高地厚,怠慢了督主,老邢饒不了你們!”

     能做到掌刑千戶,邢尚智也非易於之輩,這番話冠冕堂皇,無論是誰都要說他是在維護秦林的權威,可話裡話外夾槍帶棒,儼然他才是這東廠的真正主人。

     聽了他這番話,眾番役不怠慢秦林,那才叫怪了呢!

     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也跟在後頭衝秦林拱手,心頭早已樂開了花,張鯨派來那張春銳更是陰笑連連,方才只是看到邢尚智的掌控力,還覺得不打妥當,這下和秦林正面一碰,東廠到底跟誰姓那就很清楚了。

     秦林笑笑,很自然的拍了拍邢尚智的肩膀:“本督偶染小恙,東廠這里里外外的事情,全賴邢掌刑殫精竭慮來張羅,真是能者多勞。現在終於輪到本督病癒,凡事可以親力親為,從今往後邢掌刑就能多歇歇嘛。”

     邢尚智的笑容立馬一僵,秦林這話綿里藏針啊,叫他多歇歇,別管事啦!

     東廠番役們都是些人精兒,聽出督主語氣不同以往,難道說……

     秦林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往大堂走去,霍重樓、陸遠誌等人緊隨其後,忽然其中兩個生面孔眼神兒有意無意的在邢尚智臉上掃過。

     邢尚智心頭頓時咯噔一下,這兩個人的眼神實在太可怕了,陰冷、殘忍、暴虐、狠毒,給他帶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難道以前打過交道?”邢尚智皺著眉頭苦苦思索,但在記憶的海洋中,完全找不到一丁點線索。

     秦林走到大堂正中間的公座旁邊,拍了拍椅背,又掃視底下一圈,最後停在邢尚智臉上,這才不慌不忙的落座。他的笑容自信而放鬆,在東廠眾番役的眼中,此時此刻的放鬆比剛才邢尚智繃著臉來得更加囂張,彷彿是在告訴所有的人:老子才是東廠督主,這位置,只有老子能坐!

     “介紹一下,本督帶來兩位弟兄,是在東海、漠北立過大功的,本來是錦衣衛身份,現在本督調他倆到東廠這邊奉職。”秦林招了招手,指著兩位生面孔:“這位曹少欽,這位雨化田,將來大夥兒好生親近親近。”

     曹少欽和雨化田朝著眾位番役拱拱手,兩人心中都是感慨萬千,再怎麼都沒此生還能站在這東廠大堂之上。

     東廠錦衣衛要執行許多秘密任務,有的人事派遣和檔案是督主或者北鎮撫司掌印官親自佈置,這也不算什麼稀奇的,眾番役便朝著他們還禮。

     邢尚智心頭犯嘀咕,假笑著問道:“強將手下無弱兵,兩位兄弟既是秦督主親自提拔,想來必定身手不凡,不知督主準備授予什麼職位,下官也好替兩位辦理手續,安排一應事務。”

     秦林若無其事的道:“掌刑千戶和理刑百戶都有人了……那就醜、寅兩科管事吧。”

     什麼?邢尚智氣得臉色發黑,醜科和寅科管事都是他心腹,秦林一句話就要騰位置,而且聽他言下之意,似乎自己這個掌刑千戶都該滾蛋,把位置騰出來呢!

     邢尚智強壓著怒火拱拱手:“屬下以為,白玉亮、郎效和並無過失,不宜驟然去位,兩位新弟兄可以安排別的位置,即便有大功,畢竟新入東廠,似乎以擔任役長為宜。”

     邢尚智一邊說說著,一邊悄悄做了個手勢。

     白玉亮、郎效和立刻大叫:“秦督主處斷不公、任用私人,咱們辛辛苦苦幾十年,既有功勞又有苦勞,怎麼倒要給新人騰位置?”

     上行下效,番役們十個有八個聽命於邢尚智,登時不少人鼓譟喧嘩,東廠大堂中群情洶洶,聲浪幾乎要把房頂掀翻。

     張春銳笑嘻嘻的看著這一幕,恨不得立刻打起來才好呢,秦林昏聵無能、被下屬凌迫,這樣的消息傳到朝中,想必會很有趣吧?

     秦林嘴裡哦了一聲,揚起眉頭不置可否,沒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麼。

     白玉亮、郎效和以為秦林無計可施,又衝著公座上前一步,氣勢洶洶的逼過來,咬牙切齒的簡直要吃了秦林。

     “唉,這是怎麼說,這是怎麼說?”邢尚智假裝著急,又作好作歹的勸:“秦督主,眾怒難犯哪,您看是不是收回成命?”

     哈哈哈哈~~秦林突然仰天大笑,忽然笑聲一收:“曹少欽,雨化田,別人覺得你們不夠分量,那就讓他們開開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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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3 01:54:53
九五四章  效命督主

      曹少欽、雨化田越眾而出,分左右站在秦林公案旁邊,袖著手嘿然而笑,眼神中透著一股陰狠勁兒。

  正在喧嘩的東廠番役們一愣,暗道這兩位的眼神實在厲害,幽幽的兩團鬼火嵌在眸子裡,叫人看了瘆得慌。

  邢尚智心頭打了個突,心說這兩個人怎麼似曾相識呢?偏偏搜腸刮肚的去想,記憶中又全然沒有他倆的形貌……罷了,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就把事情鬧大!

  他狠狠的咬了咬牙,悄悄做了個手勢。

  白玉亮和郎效和對視一眼,兩人齊齊往前又逼了一步,白玉亮更是居高臨下的俯視秦林,舉起巴掌就朝公案上拍落:「姓秦的,你別做得太過……」

  「休得放肆!」曹少欽閃電般出手,身子一閃中宮直進,雙掌朝白玉亮胸口推來。

  來得好!白玉亮眼中精芒大盛,他出身河北滄州鐵拳門,拳法勢大力沉,有開碑裂石之威,最喜與人正面硬拚。

  眾東廠番役大聲叫好,彷彿下一刻就能看到這曹少欽被鐵拳轟得倒撞上牆,骨骼碎裂、口中噴血的場面。本來嘛,看他出手迅捷,也要算一位高手了,做什麼不好,偏偏和東廠硬功第一的白掌班硬拚拳力,這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嗎?

  白玉亮生得牛高馬大,內外兼修尤以硬功出色,雙拳齊出威勢驚人,帶起的風聲刮的旁邊人臉上生疼!見曹少欽不閃不避雙掌迎上,他越發催動十二分勁力,滿擬一招將此人震得筋斷骨折,讓秦林大大的丟臉,也叫邢掌刑看看他的手段。

  誰知曹少欽在全掌相接的瞬間,屈膝矮身,鬼魅般向前衝了兩尺,直撞進白玉亮懷中,左掌一翻變了蛇拳直插喉頭,右手駢指直取羶中穴!

  白玉亮大驚失色。他身胚粗壯硬功厲害,貼身小巧騰挪的功夫就查了許多,招式用老無法收回,雙拳落空被曹少欽肩膀隔開,只得屈起左膝朝他小腹頂撞。

  曹少欽冷笑,直取對方羶中穴的右手下移,白玉亮提膝撞來,正好被他駢指戳中足三里。一條腿又麻又痛再也提不起來。

  眾番役看到這裡都驚得呆了,這曹少欽認穴之準實在可怕,要知道膝蓋頭遠比手指結實,他拿兩根手指去戳,要是認穴稍微偏了一點,這兩根手指頭還能保得住嗎?

  邢尚智暗道不好,同時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浮上來了,怎麼白玉亮武功的弱點,乃至一舉一動。好像都被這個曹少欽瞭如指掌?

  不及多想,變化更快,白玉亮左腿使不上力。身子往旁邊一歪,倒躲過了曹少欽襲向喉頭的蛇拳,正要收回雙拳護住上盤,那曹少欽蛇拳又變了虎爪,不偏不倚捏住他肩頭軟筋,狠狠一抓白玉亮便半身酸麻,再抓住他架在自己肩頭的手臂往上一托,只聽咯的一聲響,白玉亮的肩關節就脫了臼。

  曹少欽得勢不饒人。雙手抓、拿、點、打、纏、別、格、架,動作快得令人眼花繚亂,兔起鶻落便在白玉亮全身各處遊走一遍,只聽得白玉亮四肢各處關節不停的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哢聲,轉瞬間就轟然倒地。如爛泥般癱在地上,連小指頭都動不了一下——就這麼眨眨眼的功夫,各處關節都被錯開!

  「分筋錯骨手!」邢尚智的瞳孔一下子縮緊了。

  眾番役大驚失色,會分筋錯骨手的人很多,但最厲害的一位。乃是昔日的掌刑千戶徐爵徐大人,剛才看這個曹少欽出手,要不是面貌全然不同,幾乎都要認做徐掌刑重出江湖!


「住手!」郎效和大怒,雙腿連環往曹少欽踢來。

  郎效和人稱潭腿鬼見愁,一十二路潭腿極為厲害,他見曹少欽分筋錯骨手厲害,絲毫不敢怠慢,以第十二式鴛鴦連環腿迴環踢去,腿影重重如山,以快打快叫他手上功夫無法施展。

  曹少欽往後退了兩步,雨化田獰笑著迎上,面對如山如海的腿影,他不閃不避,紮下硬橋硬馬,只舉雙拳護住左右太陽穴。

  砰砰砰砰砰,郎效和鴛鴦腿連環踢出,不知踢中雨化田多少下,迴環起落大開大合,旁人看得目眩神搖,他自己卻有苦難說:每一下都如擊敗革,對方身體就像塊鐵板似的根本踢不動,傳來的反震之力幾乎將他腳趾震裂。
  「差不多了吧?」雨化田還有閒工夫開口說話。

  眾番役越發吃驚,金鐘罩鐵布衫十三太保橫練之類的功夫,會的人不是少數,但曾經有位厲害人物,把這門功夫練得相當紮實:曾經的東廠理刑百戶陳應鳳!

  邢尚智眉心不受控制的跳了幾下,看看公座上笑容可掬的秦林,心頭沒來由一寒,便要出言阻止郎效和。
  就在此時,郎效和拼盡全力,一記高鞭腿朝著對手天靈蓋狠狠砸落!

  雨化田雙掌墊在頭頂,硬吃了這一記重擊,砸得他腦袋往下猛的一沉。

  成了?郎效和退後兩步,口中呵呵喘氣,臉上露出驚喜之色,看來這拼盡全力的一擊,總算有了效果,對手橫練功夫再怎麼厲害,總不是鐵打鋼鑄的吧。

  「嘿嘿,嘿嘿,」雨化田口中冷笑連聲,緩緩的抬起頭來,前後左右搖晃著腦袋,頸椎發出叫人牙酸的嘎嘎聲。
  天哪,這還是人嗎?郎效和一張臉變得慘白。

  「該我了!」雨化田暴吼一聲,合身朝前猛撞,郎效和體力幾乎耗盡,根本避不開,被他撞翻在地。

  雨化田並不罷休,惡狠狠的一腳跺下,只聽得哢嚓聲響,郎效和小腿被他踩斷,疼得暈了過去。

  好狠的心!眾東廠番役都看得心寒,郎效和功夫就在兩條腿上,被他狠狠踏斷,就算請高明醫生接上,十成功夫也要壞掉六七成。

  雨化田踩住郎效和,臉上露出可怕的獰笑,歪著腦袋掃視著番役們,被他看到之人,都情不自禁的低下了頭。

  崔廣微兀自不服氣,他生性狡猾。情知打不過這兩個凶神,便扯著喉嚨叫道:「兩個新來的,寸功未立,倒殘虐荼毒咱們東廠老人,眾位弟兄評評理,這還有天良嗎?」

  剛剛平靜的眾番役又有所騷動,畢竟邢尚智一夥在東廠掌權已久,大部分人都看他們眼色行事。而兩個新人對老人動手,這本來就有點犯眾怒,何況下的手又這麼重。

  曹少欽突然冷笑起來:「崔廣微,你皮癢癢了?你師兄師妹的冤魂,沒來找你索命?」

  崔廣微頓時渾身劇震,驚駭欲絕的看著曹少欽,冷汗嘩啦啦的往下淌。

  眾番役更加迷惑,看看崔掌班的表情,個個心頭犯嘀咕:即使東廠幹了很多年的老人。也極少有知道崔廣微師承來歷的,他自己也從來絕口不提,聽那曹少欽的意思。莫非他……

崔廣微系出南海劍派,當年喜歡一位師妹,那師妹卻鍾情於另一位師兄,崔廣微因愛成仇,竟對同門痛下殺手,害了二人性命。遭到師門追捕,他走投無路便加入東廠效力,漸漸爬到掌班位置,又羅織罪名誣告師門通倭。帶兵滅了南海劍派滿門。

  這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而且崔廣微做得非常隱秘,知道內情的不過寥寥數人而已,現在卻被曹少欽一語道破,將他心底陰私揭穿。登時嚇得他手足無措,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兩步,顫聲道:「胡、胡說八道。你、你是什麼人?」

  你猜呢?曹少欽和雨化田冷笑不迭。

  白玉亮全身關節脫卸、郎效和昏死過去,崔廣微心膽俱裂,只剩下邢尚智突然大叫起來,「徐爵、陳應鳳,一定是你們!」

  當年徐爵陳應鳳執掌東廠時,邢尚智算哪根蔥?他被自己猜到的事實嚇壞了,喘著粗氣直視秦林:「姓秦的,你敢重新起用兩個馮黨餘孽,邢某要和你打御前官司……」

  前面大打出手,秦林始終笑容莞爾,直到這時才猛的臉色一沉:「邢掌刑,你沒瞎眼吧?他倆是曹少欽、雨化田,不是什麼徐爵、陳應鳳,東廠裡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作證!」

  眾番役都暗暗點頭,雖然這兩位給人的感覺很像過去的徐掌刑、陳理刑,但面貌確實全然不同,說到哪裡都是秦督主有道理。

  這時候要改變容貌,也就三種方法,或者人皮面具,或者喬裝改扮,或者自毀容貌。

  人皮面具很僵硬,顏色也和活人有異,要披散頭髮或者用帽子面紗什麼的遮擋一下,才能暫時騙騙人,曹少欽和雨化田顯然不是;至於喬裝改扮嘛,決然沒法子改變人的嘴巴大小、臉型寬窄;自毀容貌就更不是了,這兩位都是好好的嘛!

  秦林嘿嘿奸笑,整容和毀容比,那是高明了多少倍,譬如豫讓自毀容貌吧,別人一看他滿臉刀疤就會起疑,整容就不同了,完全是改頭換面成為另一個人,眼角高低、單雙眼皮、鼻樑寬度、臉型嘴型都發生了徹底的變化,就算徐爵和陳應鳳親媽在這裡,都認不出他們呢。

  更讓他放心的是,這是明朝,不是流行人造美女的二十一世紀,根本就沒有整容的概念,他這要算人類史上第一起整容手術了吧?完全就用不擔心被識破呀!

  邢尚智呵呵的喘著粗氣,明明對方就是徐爵和陳應鳳,兩人投來的眼神裡都帶著那種熟悉的殘忍和戲謔——就像他們當年動大刑摧殘犯人那樣,可邢尚智偏偏找不到揭破對方真實身份的途徑。

  腦子裡一團亂麻,邢尚智幾乎要發狂了,他跳著衝過去,聲嘶力竭的吼道:「不,姓秦的你一定在耍花招,徐爵、陳應鳳,我知道是你們,你們戴的人皮面具,我要扒下來……」

  曹少欽正要出手,秦林靈機一動,朝著這邊搖了搖頭,於是他便垂手肅立。

  「假的,你這張臉是假的!」邢尚智叫喊著沖上前,伸手就去揪曹少欽的臉,想把「人皮面具」扯下來。

  邢尚智神思已亂,沒有用起內勁,手在曹少欽臉上亂抓,除了抓掉他一綹頭髮、刨出幾道血印子之外,哪裡有什麼人皮面具?

  唉~~冷眼旁觀的張春銳嘆口氣,曉得局面再無挽回,悄悄溜之大吉,報告主子張鯨去了

   「夠了!」秦林一聲斷喝,衝著邢尚智厲聲道:「曹兄弟臉都被你抓出血了,還要怎地?」

  邢尚智渾身一震,神情頹喪之極,他自己也很清楚,這個世上還沒有抓破了能流血的人皮面具,何況手感很清楚,那就是張真真切切的人臉,絕沒有做什麼手腳。

  砰然聲響,秦林拍案而起:「你要打御前官司,本督大可以和你在御前講講道理,不過本督事先要提醒你,妖言惑眾、誣陷上司已是重罪,欺君罔上更加大逆不道!」

  邢尚智越發沮喪,儘管他有八九成的把握,認定這兩個就是徐爵和陳應鳳,問題是萬曆不會相信,張鯨不會相信,文武百官不會相信,徐爵、陳應鳳執掌東廠縱橫京師,從萬曆到市井百姓,不知多少雙眼睛看過他們的相貌,確實和曹少欽、雨化田截然不同啊。

  如果真和秦林打御前官司,非但告不倒他,反而邢尚智會被認定欺君罔上!萬曆鐵定說:豈有此理,硬說兩個生面孔是徐爵和陳應鳳,欺負朕眼睛瞎了?你想玩指鹿為馬?

  「秦督主,你手段高明,邢某認栽!」邢尚智苦笑著拱拱手,實在無話可說,垂頭喪氣的離開東廠,他出門時抬頭看了看那塊精忠報國的金漆匾額,心中無限唏噓……

  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匪夷所思,眾位東廠番役眼睜睜的看著邢尚智一夥倒台,一時間不知所措。

  曹少欽踏前一步,衝著人群朗聲道:「史文博、石益格、唐瑋,還不來重新參見秦督主?」

  被他點到名的掌班、領班,都是以前徐爵和陳應鳳的心腹,剛才見曹少欽和雨化田的武功路數,就有了五分疑心,聽邢尚智言之鑿鑿,已有了七分懷疑,這時候再聽他一叫,登時心頭透亮,三人同時拜倒:「屬下參見秦督主,今後為督主效命,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霍重樓、劉三刀、陸遠志、牛大力齊齊抱拳:「為督主效命!」

  「為督主效命!」眾東廠番役全都跪下大禮參拜,吼聲帶著煞氣直衝雲霄。

  哈哈哈哈……秦林仰天大笑,神情囂張至極,笑聲在陰森的東廠中久久迴蕩。

  廠督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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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3 01:55:14
九五五章 送外賣

     白玉亮四肢關節被卸、郎效和雙腿齊斷,兩條死狗被家僕抬了回去,請哪位醫生、怎麼治療,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了,沒有人會關心,反正第二天他倆就派家人過來遞了告病的呈子。
  
     東輯事廠大堂,秦林笑著捏起兩份呈子,在公案上隨手拍了拍:“總算他們識相。”
  
     陸胖子和牛大力跟著嘿嘿壞笑,大概只要秦督主在東廠,白玉亮和郎效和的“病”就永遠不會好了。
  
     “崔廣微呢?”秦林看了看霍重樓:“這傢伙溜了吧?”
  
     霍重樓把手一拱:“誠如督主所料,早晨屬下去他家查訪,已經收拾細軟潛逃了,只剩下老媽子看門,哼,算他溜得快。”
  
     崔廣微被曹少欽道破陰私,南海劍派雖然被滅,尚有不少親朋故舊在江湖上行走,一旦消息傳開必定找他報仇。顯然秦林執掌的東廠不會再給他提供庇護,於是這傢伙連夜落荒而逃。
  
     “這個狼心狗肺的傢伙!”秦林啐了一口,他昨天回府之後,才從曹少欽口中得知崔廣微的卑劣行跡,結果慢了一步,被這廝趁亂溜掉。
  
     曹少欽和雨化田對視一眼,同時躬身抱拳:“屬下願領命追蹤緝拿,替督主宰了這王八蛋!”
  
     想督主之所想,行督主之所欲,兩人本來是馮保麾下的兇鷹惡狼,現在把忠誠移到了秦林身上,而且十倍於馮保。
  
     馮保只給了他們榮華富貴,可秦林給他們的是嶄新的生命!何況兩人都毫不懷疑,秦林能夠給予,也能隨時收回去,所有的一切。
  
     秦林搖搖頭:“你們倆替我把東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都梳理一遍,要做到如心使臂、如臂使指,斷不能有一絲凝滯!至於崔廣微這等卑劣小人,要取他卿卿性命,又何須本督的部下親自出手?劉三刀,你以我的名義,給成鐵海寫一封信……”
  
     說到這裡,秦林臉上露出了陰惻惻的壞笑,連曹少欽和雨化田都有五分膽寒,暗道督主果然心黑手狠,那崔廣微的下場可慘得很哪!
  
     果不其然,二十年前舊案的真相,通過山東大豪成鐵海傳遍江湖,頓時激起公憤,不僅南海劍派的傳人和親朋故舊,還有許多正義感爆棚的大俠、少俠、女俠、俠丐、俠僧、俠盜,滿天下的追殺崔廣微。這傢伙失去了東廠的庇護,立刻成為過街老鼠,東躲西藏過得生不如死,後來終於被仇家抓住,死得異常淒慘,真叫個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
  
     曹少欽、雨化田奉秦林之命,大力整頓東廠。
  
     之前秦林在東廠這邊,也有霍重樓和劉三刀作為心腹,霍重樓勇猛精進,劉三刀老成持重,但他們倆在之前馮保時代都不是掌大權的人物。
  
     東輯事廠,大明朝的最高特務機關,歷代權閹必將其握於掌中,手段狠毒、凶險異常,令江湖中人聞之色變,更可收止小兒夜啼之效,試想這裡面的人物,從最小的番子到掌班領班,可曾有一個尋常意義上的心地良善之輩?就算有過,也是要麼被熏染變得同樣心狠手辣,要麼就被排擠傾軋,連皮帶骨都被吞下。
  
     所以,霍重樓、劉三刀雖然是東廠的佼佼者,仍不夠兇、不夠毒,鎮不住場面。
  
     曹少欽和雨化田就不同了,曾經的徐爵徐掌刑、陳應鳳陳理刑,兇狡、獰惡、狠毒、陰險,他們具備整個東廠裡最“優秀”的品質。如果這裡是魔窟,他倆就是統帥群魔的阿修羅,如果這裡是地獄,他倆就是閻王爺!
  
     東廠的領班掌班,好比陰司判官,役長番役,則有如牛頭馬面,可以在普通人面前逞兇作惡,但如果遇到閻王爺,那也只能乖乖磕頭。
  
     更何況,當年徐爵和陳應鳳長期執掌東廠,現在變身曹少欽、雨化田,對番役的師承來歷、武功路數、心性品質,乃至隱微陰私都一清二楚,?
  
     惡人自有惡人磨,不是這兩個大凶之徒,東廠的番役們豈能對秦林俯首帖耳?
  
     不少人看出曹少欽、雨化田與徐爵、陳應鳳的相似之處,再聯想到前段時間被監禁的兩個馮黨餘孽突然自盡,越發瞧出了門道,便拐彎抹角的打聽。

     按照秦林的指示,曹少欽、雨化田言語中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來了個雲山霧罩,東廠番役們便都心知肚明了,於是對秦林更加敬畏:讓徐陳兩位大人改頭換面,以截然不同的面貌重新出山,這等手段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啊!
  
     秦林又提拔史文博、石益格、唐瑋等當年和馮黨沾點邊,或者和邢尚智有隔閡,近來遭到排擠的人物,盡數授以科管事之職。
  
     很快東廠就徹底改姓秦了,無論番役、檔頭,還是司房、掌班、領班,見了秦林都格外誠惶誠恐,眼神裡還透著股熱切,巴望得到督主賞識,從此一步登天。
  
     邢尚智絕不甘心就這麼被掃地出門,他想盡辦法要揭穿曹少欽和雨化田的真面目,先後請張尊堯、嚴清、丘橓等人守在東廠門外,或者假裝路上偶遇,實則辨認這兩個的形貌。
  
     要知道,當年徐爵和陳應鳳威震京華,這些人都看熟了他倆的面貌。
  
     可結果讓邢尚智一次次失望,因為嚴清等人不得不承認,曹少欽和雨化田完全是兩個陌生的面孔,非但找不到徐爵和陳應鳳的影子,就連印像都沒有一點。
  
     到後頭,連錦衣都督劉守有都以廠衛協作辦案為名,跑到東廠來逛了一圈,被曹少欽和雨化田拐彎抹角的損了一通,這傢伙乾脆厚著臉皮,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著兩位端詳。
  
     最終,到底還是劉守有老道,看出幾分端倪,他這樣告訴邢尚智:“從身形步態,尤其是那種熟悉的眼神兒,本都督敢肯定這兩個就是徐爵和陳應鳳!但不知道秦林那廝用了什麼手段,把他們變成現在的模樣,已經改頭換面變成了另外兩個人……邢掌刑,恕本都督無能為力。”
  
     這個時代根本沒有整容的概念,之前也從來沒有人做過改頭換面的事情,只有西遊記裡面的孫猴子七十二變,才能變成別人的相貌。所以任憑劉守有老謀深算,邢尚智也非弱者,偏偏就是想不出秦林動了什麼手腳,更找不到任何證據。
  
     要知道,指紋鑑定、顱相復原這些本事,都只有秦林自己才能掌握,陸遠志也只算粗通,別人想查,根本就無從入手!
  
     秦林正是算準了這點,才肆無忌憚的放曹少欽和雨化田出來幫助自己掌控東廠,甚至讓這事兒在東廠內部成為一個半公開的秘密,以彰顯神秘、震懾異己。
  
     邢尚智到此已經一籌莫展,聽了劉守有的話更加想吐血,明知道那兩個人就是馮黨餘孽徐爵和陳應鳳,揭穿他們就能讓秦林大敗虧輸,可偏偏就是無計可施。
  
     “也許,邢掌刑還有機會。”劉守有的笑容高深莫測,拈著鬍鬚,在邢尚智耳邊低聲道:“你覺得士林清流會坐視佞幸武臣掌控東廠嗎?”
  
     邢尚智眼睛一亮……

     ……
  
     劉守有不愧名臣之後,確實老謀深算,果然如他所言,當秦林大刀闊斧的整肅東廠,勢力漸成深固不搖之時,京師的暗流也開始湧動了。
  
     琉璃廠外佘家胡同顧憲成的家,高朋滿座濟濟一堂,戶部侍郎餘懋學、詹事府右贊善趙用賢、詹事府右中允吳中行,這張居正時代就捱過廷杖、出了大名的老三大罵將,都察院監察御史江東之、羊可立、李植,身為後起之秀的新三大罵將,全都赫然在座。
  
     得知秦林在東廠地位日趨穩固,顧憲成終於忍不住赤膊上陣了,他左手輕按腰後玉帶,右手駢指虛點,語聲慷慨激昂:“秦賊乃江陵奸相女婿,與江陵黨諸權奸實乃一丘之貉,以佞幸武臣而掌東廠,實為國朝異日之危也!吾輩讀聖賢書,以直臣自居,豈能坐視奸佞得勢?吏部嚴天官、戶部王大司徒已經示下,願助吾輩一臂之力!”
  
     嚴清、王用汲位分大了,身為部堂尚書不好來和這些清流言官混在一起,顧憲成從中奔走效力。
  
     江東之立刻拍案而起:“眾正盈朝,豈容奸佞逞兇!江某這就上書,彈劾秦賊十條大罪。”
  
     至於到底有哪十條罪,江東之其實還沒想好,先說出來顯得底氣足嘛,回去了再慢慢摳腦袋,什麼“威福自專”、“目無君上”,一條條給他扣上去就是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反正朝廷允許御史風聞言事,捕風捉影嘛!
  
     “願附江兄驥尾!”李植、羊可立也憤然作色。
  
     餘懋學、趙用賢、吳中行也表示只要御史們把聲勢造起來,他們即刻跟進。
  
     “諸位先生高義,顧某佩服之至,”顧憲成離席,鄭重其事的深深一揖。
  
     清流名士們自己把自己感動得不行,像咱們這麼忠誠無私的正人君子,真不愧大明朝養士兩百年呀!
  
     砰砰砰,大門被敲響了。
  
     顧憲成的家並不大,他就在院子裡問道:“哪位先生到訪?”
  
     “你們點的沙縣小吃。”秦林在門外嘿嘿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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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3 01:55:31
九五六章 公報私仇

     顧憲成一愣,感覺這個聲音非常熟悉,不過短時間內他還沒想明白,便回頭探詢的看著朋友們。

     余懋學、江東之等人都搖著頭,到顧憲成家裡做客,怎麼還會叫外賣呢?

     “不開門,那就只好自己進來了。”秦林在門外又叫了一聲,衝著身邊的東廠領班史文博使個眼色。

     史領班伸手朝門上輕輕按去,待手掌貼到大門後,動作稍微停頓了那麼一瞬間,接著極為輕微的喀嚓一聲響,兩扇門葉子豁然洞開。

     顧憲成召集同黨在家中密議,這大門是上了門栓的,雖然顧家沒法和閣臣、尚書的府邸相提並論,那門槓子也有成年人手臂那麼粗,卻被史文博用陰勁不著痕跡的震斷。

     剛剛露了一手上乘功夫的史文博,又飛快的退到門邊,控背躬身神態謙恭,側著身子臉衝著秦林,露出諂媚的笑容:“督主請。”

     堂屋裡包括顧憲成在內的眾位舊黨清流,目瞪口呆的看著那門槓子突然莫名其妙的斷裂,兩扇門朝後大開,門口突然出現的身影,正是他們處心積慮要對付的左都督、欽差總督東廠官校秦林秦督主!

     “顧兄,你家的水錶該查啦!”秦林呵呵大笑,左手扶著腰間玉帶,右手一提袍角,跨過門檻施施然走進院中。

     陸遠志、牛大力、史文博緊隨其後,大群東廠番役蜂擁而入,一個個紅眉毛綠眼睛滿臉煞氣,不懷好意的盯住顧憲成等人,就像食腐的禿鷲盯住獵物,那種陰寒勁兒直叫人心頭髮涼。

     查水錶是什麼意思,眾文官有點不懂,但看看勢頭,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兒。

     席上余懋學、趙用賢、吳中行是捱過廷杖的老前輩,見這個架勢還能繃得住面子,江東之等後起之秀就差了不少,個個面色改變,李植更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張口慾言。

     到底是顧憲成心思靈便,趕緊一揮袍袖,厲聲道:“秦督主,我等朋友以文會友,你來做什麼?須知當今聖天子在位,京師眾正盈朝,不是王振、汪直、劉瑾、馮保諸權閹囂張跋扈之時,你莫要錯了念頭!”

     對呀!江東之、羊可立面色一紅,李植也重新坐下,看了看鎮定自若的余懋學等前輩自始至終巋然不動,心中就頗覺慚愧:姜還是老的辣。

     正如顧憲成所言,萬曆年間的東廠遠沒有王振、劉瑾時代的煊赫威風,秦林也不是九千歲魏公公,要想隻手遮天,任意捕拿朝廷命官,那還遠遠做不到。

     當然,奉陛下旨意,捉拿犯官下詔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過當今的朝局,萬曆正在內廷二張、錦衣衛劉守有駱思恭張尊堯、文官閣臣申時行和守舊清流等各派系之間玩制衡,而且還玩得不亦樂乎,怎麼可能降下旨意,把不久前在擊倒江陵黨一役中立下汗馬功勞,同時也作為製衡朝局之重要一環的顧憲成等人拿下?

     江東之、羊可立是萬曆五年進士,火候還有不足,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自己先慌了起來;余懋學、趙用賢就不同,他們黨爭傾軋經歷得多了,早已見慣不驚;但唯有顧憲成,轉瞬之間就想明了前因後果,分析得條理清楚,一席話立刻叫同黨穩住了陣腳。

     不愧為將來東林黨的魁首,赫赫有名的隱相東林先生,此時雖然踏入官場還不算久,但已有三十多歲,正是鋒芒畢露的全盛之年,才能在京中奔走張羅到如此局面。

     啪啪啪,秦林不緊不慢的拍了三下巴掌,笑容滿面:“不愧是顧憲成顧大解元,果然好一張利口,嘿嘿,本督真要把你們抓起來,豈不坐實了威福自專、凌虐朝官的罪名?諸位君子正好藉此揚名天下,嗯,和東廠魔頭誓死相鬥,決不屈服的孤忠之臣,嘖嘖嘖……”

     眾位正人君子都免不得臉皮一紅,暗道這秦賊委實狡詐,把大傢伙兒的心事都給道破了,咱們再要擺正氣凜然不畏強暴的架勢,未免有點不好意思。

     顧憲成也暗暗失望,他倒是巴不得秦林惱羞成怒,把家裡這一夥文官都抓起來,自己跟著也去東廠裡頭走一圈,只怕名聲比挨廷杖還要大,將來聲譽鵲起那是鐵定的了。

     唉,剛才怎麼要把話說得那麼滿?秦督主你就把我抓起來吧!

     顧憲成心念百轉,又變了面皮,厲聲道:“秦賊,你以為我等不知道?你面上大言炎炎,假說什麼破案緝兇,裝得冠冕堂皇,彷彿天下正義盡在掌握,私底下卻蠅營狗苟、傷天害理,以佞幸而居高位!吾等正人君子正該做仗馬之鳴,你等著,明日便有彈章,暴你十條大罪!”

     啪啪啪,秦林又拍了三下巴掌,彷彿非常欣賞的看著顧憲成:“演得好,演得好,顧郎中這番表演實在惟妙惟肖、入木三分,就是在天橋底下,也難找得到這樣的了……咦,主角既然有了,各位配角難道不跟著唱兩句?”

     說罷,秦林又把狐疑的目光轉向餘懋學等人。

     陸遠志、牛大力很囂張的笑起來,眾番役也跟著哄堂大笑,天橋底下那都是雜耍賣藝的,近來尤其是一夥耍猴的最出名。

     現在秦督主那眼神兒,不就是在看耍猴嗎?

     別人倒也罷了,余懋學余大嘴巴最受不得激,將桌子一拍,杯兒盤兒跳將起來,順勢站起戟指秦林,怒喝道:“秦督主既知當今聖天子在位,百官眾正盈朝,就該百事收斂、謹言慎行!卻撞破大門,出言戲謔朝廷命官……哼,你究竟是何來意?”

     顧憲成也踏上一步,冷聲道:“秦督主如無要事,可以從顧某家中離開了,咱們朋友吟風弄月,至於督主您嘛……哼哼,似乎留在這裡不大妥當吧?”

     這話說得夾槍帶棒,明明是笑秦林不通文墨,士林中人雅集,沒有他插嘴的份兒。

     余懋學、吳中行、趙用賢齊齊捻鬚而笑,江東之、羊可立暗道顧叔時詞鋒犀利,李植性格跳脫些,還喝了聲彩。

     “哎呀,本督確實不通文墨,只能替陛下辦些粗淺活計,不能和誇誇其談的諸位比呀!”秦林假模假樣的搖頭嘆息著,忽然話鋒一轉,正顏厲色的道:“所以,本督到這裡來,只是為了履行分內職責,送坐記來顧兄府上到任,順便和顧兄打聲招呼。”

     東廠番役外出打探情報叫做打事件,任務分為聽記和坐記,到京師的茶樓酒肆賭檔青樓,乃至外省州縣去辦事,稱為“聽記”;派遣到各衙門和各達官顯貴家裡,一方面加以監視,一方面也保護被監控者的安全,這就叫“坐記”。

     顧憲成神色一滯,反問道:“以前就沒有派坐記到顧某家中,何以秦督主突然行此事?只怕另有別情。”

     秦林笑笑:“以前顧兄只做著主事,自然不必派坐記,現在顧兄青雲直上,做到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的位分,朝廷格外看重,本督也不敢怠慢,自當遴選虎賁之士充當坐記,以保護顧兄全家老小。”

     這……顧憲成猶豫著,明顯秦林是要公報私仇,但他的理由偏又非常充分,實在不好拒絕。

     眾清流全都傻了眼,江東之這些官卑職小的還沒享受到派坐記的待遇,但戶部侍郎余懋學家裡是有的,這是朝廷制度,似乎不好反對。

     陸遠志胖臉一抖,在秦林身後幫腔:“秦督主,這顧先生莫不是有什麼隱微陰私之事,害怕被別人知道了,才這般推三阻四的?”

     “那也難說啊。”牛大力接口道:“表面上道貌岸然,實則男盜女娼的傢伙,咱們可見得多了。”

     秦林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本督記得顧先生自己說過,好像什麼人表面上大言炎炎,其實蠅營狗苟……”

     秦林原話奉還,得,再說下去,顧憲成就要十惡不赦啦!

     “罷了。”顧憲成認命了,連部堂大員家裡都派了坐記的,他也不能例外呀,只得罷休:“秦督主要派就派吧,什麼虎賁之士,只怕顧某這裡廟小容不下。”

     那就不必顧先生擔心了,秦林伸伸手,史文博越眾而出,站在台階上。

     果然是虎賁,但見此人身材橫向發展,身量不甚高,卻五大三粗像隻狗熊,生得滿臉橫肉,眼睛凶光畢露,左臉一道刀疤像蜈蚣似的彎彎曲曲,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尼瑪,顧憲成想罵娘了,把這號人擱家裡,還能吃得下飯?

     正巧他新納的小妾不知道前面鬧什麼事兒,分花拂柳娉娉婷婷的走出來,冷不丁看見台階上站的史文博,頓時小臉兒嚇得慘白。

     嘿嘿,史文博還衝著她笑笑,大嘴一咧,笑容簡直獰惡無比!

     小妾花容失色,啊的一聲往後便倒,幾個老媽子扶起來,飛也似的逃回了後院。

     秦林臨走時,還甩下這麼一句:“哦,忘了告訴顧兄,這位史領班是個粗魯武人,說話直來直去,大嗓門,臭腳丫,睡覺打呼嚕,有時候還會夢遊,不過好歹都是為國效力的忠直之士,顧兄多擔待就是了。對了,後院大門關緊點,免得驚擾了內眷。”

     我可以說髒話嗎?顧憲成的臉變得比狗屎還臭,那副表情實在精彩得很。

     哈哈哈哈~~秦林走出去就大笑起來,老子就是公報私仇整你丫的,顧憲成等著脫層皮吧,哼哼哈兮!

     余懋學等人安慰著愁眉苦臉的顧憲成,渾然不知隨著秦林徹底掌控東廠,他們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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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3 01:55:49
九五七章 當面打臉

     眾位正人君子圍著顧憲成七嘴八舌,吳中行、趙用賢安慰他一時忍辱負重,將來扳倒奸佞再整肅綱紀,必能流芳百世;江東之、羊可立則義憤填膺,對秦林破口大罵,說他如此倒行逆施,將來必定步曹欽、江彬、錢寧的後塵,落得個抄家滅族的下場。

     本來顧憲成是萬曆八年庚辰科進士,江東之、羊可立、李植是萬曆五年丁丑科進士,余懋學等人的資格還要老得多,明朝正途出身的文官最講科分資歷,他的資歷在這裡頭算最淺的,所以無論怎麼辛苦奔走,眾人和他言語間都還透著點老前輩的調調。

     但顧憲成慘遭秦林的打擊報復,局面就頗為不同了,戶部侍郎余懋學以氣節相砥礪,隱然平輩論交,江東之、羊可立的態度則格外謙虛,李植的眼神中更帶上了三分熱切,恨不得秦林打擊報復的對像是他自己。

     大明朝的清流文官都以自虐為榮啊,廷杖神馬的,你好好不挨幾頓,都不好意思自稱是忠臣!

     顧憲成正中下懷,慷慨激昂的模樣堪比泊羅江邊屈大夫、京師城頭於閣部,長身玉立,一揮袍袖,雙目遙視北面的午門城頭:“秦賊藉著執掌東廠的權勢,以為玩弄權術便能隻手遮天!自古正邪不兩立,吾輩讀聖賢書、行光明事,赤心一片可昭日月,哪怕他東廠地牢幽深、鷹犬手段酷烈。雖百死而不悔,又何懼此賊!”

     “叔時叔時,真肝膽如鐵也!”余懋學感動莫名的站起來,緊緊握住顧憲成的手。

     羊可立十分欽羨:“顧兄胸中一點精誠,直追屈大夫、於閣部!”

     “顧兄顧兄,誠吾輩之楷模,精誠所至,天地動容!”李植感動得熱淚盈眶,同時暗下決心,將來輪到自己的時候,一定要裝得比顧憲成更加正氣凜然。

     嗝兒、嗝兒,眾位正人君子正要自己把自己感動得快到高潮了,連串的打嗝聲非常不合時宜的傳來。

     不遠處史文博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又大馬金刀的叉開膀子伸了個懶腰。呵欠打得驚天動地:“呵哈~~”

     眾皆愕然。

     顧憲成心頭罵了無數的草泥馬,好好的氣氛都被這渾人給破壞了,咬牙切齒的道:“史文博,你能不能小聲點?”

     史文博滿臉委屈:“幾位先生說話像打悶葫蘆屁,十句裡頭小的只聽得懂兩三句,氣悶得慌,只想睡覺。”

     什麼悶葫蘆屁?眾君子惱恨他出言無狀,仔細想想此人是個粗魯漢,他聽不懂也好,免得在秦林跟前胡說八道。

     不料史文博眼睛睜得像一對二筒,直愣愣的盯著諸位,又道:“剛才先生們好像說了什麼屈大夫、於閣部,小的有點聽不明白。屈大夫是遇到了昏君奸臣,於閣部是'奪門之變'蒙冤,小的愚鈍,請教諸位先生,當今之世誰是昏君誰是奸臣,誰又盼著奪門之變?”

     俺的娘誒!從余懋學到顧憲成全都傻了眼,這傢伙哪裡是聽不懂?他聽得太懂了,而且東拉西扯,穿鑿附會,羅織罪名的本事,實在厲害得緊!

     清流並不是沒有罵皇帝的前科,海瑞就上書把嘉靖罵了個狗血淋頭,罵宰輔就更是司空見慣了。在座的余懋學、趙用賢、吳中行可謂“劣跡斑斑”,不知多少次罵過張居正,顧憲成的三元會也有份,說他們背後罵萬曆、罵申時行。那是絕對有人相信的。

     至於奪門之變就更厲害了,明英宗搞掉了景泰帝,兄弟相爭嘛,偏偏萬曆也有個弟弟,也就是潞王。雖說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但這種事情捕風捉影,在帝王心目中,從來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顧憲成這才知道秦林把個什麼人物派到他家來當坐記了,史文博根本就不是什麼都不懂的一介武夫,而是東廠裡頭的朝廷鷹犬、秦督主的心腹干將啊!

     史文博臉上掛著一副獰笑,不懷好意的看著眾位士林君子,開玩笑,能在東廠做到領班位置,那絕對是非常厲害的兇鷹惡犬。

     余懋學等人的氣焰頓時洩了許多,只是氣不過就這麼被秦林壓倒,便一個個強撐著,繼續在顧憲成家里高談闊論,而且還要故意罵秦林幾句。

     不過,他們措辭謹慎了許多,小心翼翼的不讓史文博抓到什麼把柄,這也讓他們的談話變得非常糾結,每句話出口之前都要多想想,以至於說起話來吞吞吐吐,格外的不自在、不舒服。

     並且史文博的眼睛瞪得像一對麻將牌上的二筒,直勾勾的盯著他們,眾位君子猶如芒刺在背,屁股底下也好像生了刺,有點坐不住了。

     漸漸意興索然,余懋學覺得自己已經表明了不屈服於秦林的態度,也就沒必要再這麼難受的待下去了,於是他朝著顧憲成拱拱手:“顧世兄,老夫家中有事,先告辭了,咱們山高水長,彼此心照!”

     眾人齊齊鬆了口氣,傻待著實在難受,虧得余懋學出頭,大夥兒也就紛紛告辭離開。

     滿座衣冠盡數離開,剩下顧憲成傻呆著,看了看依舊把眼睛睜得像二筒的史文博,他心頭一陣氣苦,兩人大眼瞪小眼,顧大解元乾瞪眼。

     ……

     余懋學等人離開顧憲成家裡,並沒有各自散去,而是相約著去了便宜坊,餘懋學會鈔,請諸位同道中人吃果木烤鴨。

     選了個二樓的雅座,叮囑小二兩句,再把門仔細關上,眾位士林君子各自落座,這才舒了口氣,剛才許多不方便說的話,現在終於可以暢所欲言了。

     “豈有此理。”余懋學將桌子重重一拍,厲聲道:“秦賊如此荼毒我輩,是可忍孰不可忍!”

     余懋學本來就和張居正結了梁子,自然恨上了和江陵黨關係密切的秦林。前段時間他彈劾老成國公朱希忠,要求取消他追贈的王位,直接和秦林正面交鋒,結果慘遭落敗,加上今天在顧憲成家的事情,頓時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恨不得狠狠咬下秦林一塊肉來。

     趙用賢、吳中行齊聲道:“絕不能坐視此獠坐大,否則邪氣高熾,正道消磨,我輩就是國朝的大罪人了。”

     到底要怎麼對付秦林呢?

     江東之道:“諸位先生,刑部嚴天官、戶部王司徒均與秦賊勢不兩立,又有刑部丘侍郎、錦衣劉都督亦是吾輩中人,不妨邀他們同來商議此事。”

     說幹就幹,李植、羊可立自告奮勇,跑腿去請嚴清、王用汲、丘橓、劉守有。

     除了王用汲猶豫著推脫了,其餘三人毫不猶豫的趕來。

     ……

     邢尚智正在劉守有家裡訴苦,劉都督笑著這樣告訴他:“看,這不就有了轉機?邢老弟坐等愚兄傳來捷報。”

     邢尚智深表佩服:哎呀,姜還是老的辣,劉都督算無遺策,果然清流中人對秦林下手了。

     要不因為邢尚智是東廠掌刑千戶,怎麼都不可能和清流尿到一壺裡,他甚至要跟著過去呢。

     劉守有不一樣,他是名臣世家子,由文入武掌錦衣衛,自己也以士大夫自居,所以和文臣們相處並不嫌隙。

     ……

     很快便宜坊二樓最大的雅間裡面,便又濟濟一堂,一位尚書、兩位侍郎、一個錦衣都督,再加五六個清流君子,大傢伙觥籌交錯不亦樂乎。

     話題漸漸入港,都了解到對方的底子,那就是擁有一個共同的敵人:秦林。

     “諸位先生大可放心,劉某詩書傳家,向來以氣節自勉,非是那等佞幸小人,將來與諸位戮力同心,共扶國朝社稷!”劉守有拍著胸脯表明態度,言語間帶著與舊黨清流結下同盟的意思。

     劉都督也不是傻的,幫邢尚智重掌東廠固然是好,如果自己能從錦衣都督變成東廠督主,那又何樂而不為呢?畢竟秦林已經開了武臣掌東廠的先例,劉守有覺得以自己的資格,更應該得到那個位置。

     眾位舊黨清流互相交換個眼色,不約而同的道:“劉都督名臣世家,豈可與佞幸武夫相提並論?都督真吾輩中人也!”

     雙方齊聲大笑,一起舉杯痛飲。

     砰砰砰,雅間的門被敲響了。

     “便宜坊怎麼搞的,不是讓店小二不要來打攪麼?”余懋學很有些不滿。

     門被推開了,秦林的笑臉出現在門口,這次沒有砸門,因為雅間的門只是輕輕帶上,並沒有門閂。

     你、你!余懋學霍的一下站起來,瞠目結舌。

     正在商量怎麼對付秦林,正主兒就自己來了,這也太那啥了吧!

     劉守有覺得該自己表現一下了,他越眾而出,攔在秦林身前:“秦督主,你來做什麼!別以為東廠就能橫行霸道!”

     劉都督從窗口朝外頭招了招手,跟來的錦衣官校由張昭、龐清、馮昕等堂上官率領,呼啦啦衝上了二樓,和秦林帶來的東廠番役對峙。

     你有東廠,我有錦衣衛,誰怕誰?劉守有仰著臉,心頭頗為高興,這一手露得漂亮,看餘懋學、趙用賢那些迂夫子,也曉得本都督的手段了吧。

     唉~~秦林一聲長嘆,憐憫的看著劉守有:“若不是劉都督屍位素餐,本督又何必如此勞苦,親率東廠番役來保護諸位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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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4 01:49:32
九五八章 吐血三升

     保護,什麼保護?

     在座的眾位士林清流都有點摸不著頭腦,坐在首席正對門口的吏部尚書嚴清便把桌子重重一拍,沒好氣的道:“秦督主休要信口雌黃,吾輩讀聖賢書,修得浩然正氣,自然誅邪辟易,哪裡用得著你來保護!何況這裡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區,除了你秦督主,倒也沒有別的邪魔外道了。”

     因為情緒激動,又一口氣兒的說完這番話,嚴清呼吸變得急促,用力喘了幾口氣。

     眾舊黨清流先是一愣,接著哄堂大笑,齊聲贊嚴老尚書詞鋒犀利,不亞於禰衡擊鼓罵曹。

     嚴清白眉一揚,拈著花白的鬍鬚連連微笑,瘦削蒼白的臉透著股與他年齡不相符的紅潤,

     秦林心頭一動,這老傢伙莫不是……

     “讓讓,讓讓。”秦林笑嘻嘻的撥開愣在門口的劉守有,走進雅間裡頭施了個羅圈揖,然後故作詫異的看著嚴清:“嚴老尚書果然年紀高邁,連前不久的事情都忘掉了,咦,記性下降要吃藥啊!”

     你!嚴清一拍桌子,氣咻咻的吹鬍子瞪眼睛。

     秦林掛著幅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並不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搶著道:“京師白蓮魔教猖獗,前段時間八十一名廠衛中人被害殉職,當時禦門聽政分派職守,本督防護京師禁中,劉都督緝拿魔教妖匪。秦某不敢怠慢,提督東廠番役晝夜巡視,如今京師風平浪靜,劉都督卻始終未能拿獲要犯,所以秦某隻得竭盡全力,帶番役來保護諸位免遭魔教毒手。”

     劉守有聽到這裡,頓時臉色變得非常尷尬。當初接下秦林防護京師禁中,他緝拿魔教妖匪的任務,就是中了秦林的圈套。

     現在秦林防護京師的任務完成得非常完美,宮人吳贊女被害案被順利破獲,證明是一起普通的情殺案,和秦林的職責並無關係,劉守有就倒霉了。魔教妖匪遠走高飛,他滿天下去捉,也就抓住幾個外圍的香主、師兄,怎麼交得了差?

     沒辦法,接任務時就被坑了,難易不等啊!

     本來被秦林罵那句屍位素餐,劉守有就開始打腹稿,肚子裡想好一大篇說辭,在眾位正人君子麵前,既要顯得文采斐然,又要詞鋒犀利,切不能叫人看低了他這個名臣世家子,所以秦林推開他走進來,都沒有作出反應。

     結果這下打好的腹稿只好丟了,沒抓到魔教妖匪,這屍位素餐四個字,劉都督挨得不冤枉!

     劉守有氣得咬牙切齒,偏偏沒法反駁秦林,憋得那叫個難受,只好在他背後暗地裡詛咒這傢伙趕緊腦溢血中風偏癱,人不收天收……

     秦林看著嚴清,又道:“老先生,秦某實是一片好心,您這麼大把年紀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豈不負了一世英名?有句話叫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哎哎,嚴老先生,我可沒說你啊,你讀了滿肚子的聖賢書,懂道理、明是非,肯定不是這種人……”

     嚴清比劉守有能好到哪兒去?幾次三番想開口,都被秦林劈裡啪啦一大串​​話堵回來,這會兒臉漲得通紅,舉起兩根手指頭指著秦林,你你你半天就是接不出後面的話,呼哧呼哧的直喘氣。

     丘橓拍案而起:“秦督主休得放肆!”

     羊可立發現嚴清有點不對頭了:“嚴老尚書,嚴老尚書……您年紀高邁,須得保重身體,不要和這等無恥之徒置氣。”

     “對對對,連羊御史都讚同秦某的意見,認為嚴老尚書年紀太大了。”秦林打蛇隨棍上,非常誠懇的看著嚴清:“老先生,既如此乾脆早早告老還鄉吧,又何必久佔都堂、閉塞賢路?”

     嚴清嘴唇劇烈的哆嗦起來,忽然用手緊緊摀住心口,本來紅潤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青紫,背往後面一仰,無力的倒在了椅子上。

     “老先生,老先生!”丘橓、羊可立搶上去,另外幾位舊黨清流反應過來,趕緊的替嚴清揉胸口、掐人中,半天才緩過氣,但已經神色頹然,身體發虛,再也堅持不住。

     這下好了,嚴清要玩擊鼓罵曹,反倒被秦林來了個孔明罵死王朗。

     嚴清帶的幾個長隨趕進來,將自家老爺攙扶出去、

     “唉,老先生既然身體不行,還是早早告病的好。”秦林滿臉無辜,還假作好心的勸慰:“這京師煙雲,又有什麼好留戀的呢?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你、你!嚴清直到被長隨們扶走,指著秦林的手指頭都在哆嗦。

     丘橓、劉守有獻殷勤,跟著下樓送他上轎,兩人回來之後都神色不佳,衝著眾多探詢的目光搖了搖頭。

     看他那頹喪衰朽的樣兒,一場大病是免不了的,這麼大把年紀,就算病好只怕也活不了多久啦。

     “秦哥,你故意的吧?”陸遠志壓低了聲音,在秦林身邊笑道:“嚴清面色潮紅、鼻尖有汗、呼吸短促,此乃肝陽上亢之相,一旦肝火上激,嘿嘿……”

     秦林奸笑,嚴清的症狀換句話說就是高血壓,這毛病如果比較嚴重,容易伴隨有心臟和腦血管的並發症,比如冠心病、腦溢血什麼的,如果再給他重重的刺激一下,後果就可想而知。

     說起來,這麼搞一個病人有違李時珍傳下的醫生職業道德,可誰叫嚴清這傢伙“老而不死是為賊”呢?張居正死後大加污衊,他有份,扳倒江陵黨,他有份,張四維、劉守有、顧憲成屢次對付秦林,他一直跟著上竄下跳,那就怪不得咱們秦督主以牙還牙啦。

     秦林可不是個善茬,他的人生信條是“如果別人打了我的左臉,我一定要把他左右臉都打腫”!

     哼哼,敢得罪我,沒有好下場啊,口胡口胡……秦林陰險的笑著。

     陸胖子、牛大力都覺得有點發寒,奶奶個熊的,秦督主的表情,貌似非常像某些黑心醫生……

     嚴清離開之後,雅室中本來很好的氣氛變得異常沉悶,眾位舊黨清流都很清楚,剛才看嚴老尚書那情況,也許一時半會還死不了,但要支撐著上朝辦事,恐怕是不能夠了。

     舊黨清流中的一員重將,被秦林不費吹灰之力的拿下,用的手段又這麼簡單,偏偏嚴清還敗得這麼慘。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餘懋學、丘橓等人只怕怎麼都不肯相信的,可事實擺在眼前,又不能不信。

     人人都有點不真實的感覺,神思恍惚。

     秦林笑道:“諸位怎麼不說話了?放心,本督安排最得力的番役保護這裡,魔教妖人斷斷不敢來的。”

     秦林說著,就伸手往後招了招,一個身材瘦長、面皮白中泛青的傢伙走了進來,他朝著各位先生拱拱手:“在下東廠掌班石益格,江湖上朋友送給草號叫做吸血蝙蝠,奉命前來保護諸位。”

     余懋學啐了一口,沒好氣的道:“哼,什麼魑魅魍魎,光吸血蝙蝠這個匪號,就知道不是善類。”

     秦林大驚小怪:“哎呀呀,餘侍郎這就錯啦,石掌班吸血吸的是雞血鴨血和自己的血,並不吸人血,而且他耳力特別出眾,靜夜裡十丈外一根繡花針落地都能聽見,是以才有個吸血蝙蝠的外號,並不是邪魔外道。待會兒他就守在門外,如有魔教妖匪前來,早早的就被他察覺了。 ”

     余懋學、丘橓、江東之等人愕然,接著心中同時有八萬匹草泥馬呼嘯而過,雖說這石掌班守在門外,可他連十丈外一根繡花針落地都能聽見,大家在雅間裡說什麼,豈不被他聽得清清楚楚?

     “不打攪了,本督安排番役四下守護,這就失陪了。”秦林笑嘻嘻的拱拱手,還很熱情的道:“各位先生暢所欲言啊,千萬不要因為他們,就有什麼不自在的,就當他們不存在好啦。”

     秦林怎麼來的又怎麼走了,只不過雅間裡少了個嚴清,門外多了幾個東廠番役。

     余懋學、丘橓這哥幾個的表情比哭還難看,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還暢所欲言呢,簡直連一個字都不想說了。

     一場興興頭頭的高會,變得不歡而散。

     余懋學坐上轎子回家的路上,心頭就有些忐忑,秦林這傢伙臉皮厚,手段辣,還不按常理出牌,自己家裡……

     ……

     回到府上,這次總算沒有秦林出現了,余懋學鬆了口氣,伸手擦擦額角的冷汗,渾身放鬆的走進府中,叫道:“唉,累死我了,這東廠秦林真不是個東西!”

     話猶未落,察覺到氣氛有點古怪,余懋學很快就發現了不對頭,問著家人們:“東廠派到咱們家那黃洪呢?”

     “換人了。”僕人們告訴他。

     叫他來!余懋學皺了皺眉頭,看僕人們表情,莫非這新來的東廠番役又有什麼古怪?

     一點古怪都沒有,這位領班年紀約莫二十多歲,唇紅齒白、長身玉立,一身夾紗褐衫襯得他豐神如玉。

     “東廠掌班唐瑋,見過余侍郎。”這人談吐彬彬有禮,舉止瀟灑利落。

     余懋學詫異了,秦林為何派此人過來,看起來和顧憲成家裡那史文博相差太大了吧?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原委,幾個年輕的小妾老在迴廊上走來走去,最寵愛的女兒也羞答答的出來給爹爹請安,眼神兒卻有意無意的往唐瑋唐掌班身上飄……

     “你們、你們都進去,都回後院,沒我的准許,不准出來一步!”余懋學氣急敗壞的吼叫著,一口老血差點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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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24 01:50:13
九五九章 可怕的胎教

     第二天通政司傳出消息,嚴清一病不起,雖經名醫調治仍體虛氣短難以撐持,只好上了告病折子。

     李建方已從南京回來,秦林讓他以太醫院使的身份,去拜訪了嚴家請的幾位大夫,人家很乾脆的告訴李院使:嚴老尚書肝陽上亢已經頗為嚴重,又兼怒氣攻心,這病是絕對治不好了,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死,只能回鄉好生靜養,剩下的壽數短則一年半載,長則兩三年。

     千年王八萬年龜,秦林哪管他活多久,只要嚴清沈痾難起,就只能告病還鄉,京師官場上算沒他這號人物了。

     曹少欽、雨化田大力整頓,東廠徹底落入秦林掌中,邢尚智也認命了,非但不再帶人來瞧這兩位,不再試圖抓什麼把柄,而且連自己都不到堂點卯了,當然他還守著最後一點硬氣,沒給秦林這個督主遞告病呈子。

     秦林不計較這點,邢掌刑從聲勢喧天,到灰頭土臉的溜牆根,已經夠慘的了,秦督主倒也不必在這上頭再拿捏他。

     餘懋學、丘橓、顧憲成等人,全都被鬧得欲死欲仙,留在家裡,東廠的坐記面目可憎,出門溜個彎兒,東廠​​的番役們“貼身保護”,人家一張笑臉,打也不是罵也不是。

     就連去教坊司逛逛,都有東廠番役黑臉黑嘴的坐在旁邊,風流名士們頓時興味索然……

     都門風雲為之一變,舊黨清流氣焰潛消,錦衣劉都督聲勢頓挫,東廠秦督主威震京華,似乎已經登上了廠衛武臣所能達到的頂峰!

     真是這樣嗎?

     ……

     秦府後宅,一間裝飾古樸典雅的大書房,北牆掛著古色古香的畫兒,赫然是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靠東西山牆安著好幾隻大書櫥,新舊書本散發著墨香,寬大的書桌擺著筆墨紙硯。

     這書房並不屬於秦林,而是昔日相府千金,今天秦府張夫人的書房——三位夫人各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大房間,徐辛夷那裡擺滿了刀槍劍戟,雨天練功所用,青黛的則是個碩大的藥材庫房,搜羅著天南海北的各色藥物。

     太師椅上墊著柔軟的靠墊,張紫萱往後斜倚著,雙手輕撫隆起的小腹,慵懶的道:“尹先生已將父母妻小從湖廣取來,妾發付安置了,哎~~這位尹先生倒是個識時務的。”

     秦林在身後輕輕揉著她的肩膀,漫不經心的道:“我派他去海上練兵吧,這人不用,可惜了。”

     張紫萱撇撇嘴:“小妹瞧他那德性,吳起殺妻求將的事情,他也不是幹不出來。秦兄將來還需小心,鋒刃太過銳利,怕割破自己的手。”

     秦林笑而不語。

     張紫萱忽然抓住了他搭在肩頭的手,​​回過頭來,深邃迷人的眸子裡精光閃爍:“秦兄以改頭換面之術,重用曹、雨兩位掌控東廠,這一步棋走得妙,不過接下來還有兩個人,必須小心對付。”

     “左都御史趙錦,還有紫禁城那位陛下?”秦林眉稍一揚。

     不錯,張紫萱點了點頭,戲謔​​的道:“陛下那裡,二張互相制衡,秦兄有舊識鄭娘娘幫襯,自可無憂。”

     秦林這麼臉皮厚的傢伙,此時也禁不住老臉一紅,這話說的好像我處處留情似的。唉,我和那位權欲熾烈的鄭貴妃,是真正清白的呀!

     不過張紫萱這話沒說錯,秦林暫時還能把萬曆敷衍著,等到“爭國本”爆發,情勢那就全然不同了,再不必像現在這樣束手束腳。

     “趙錦呢?這位老先生是油鹽不進哪!”秦林說著就嘆口氣。

     前番展佈措置,舊黨清流鬧了個灰頭土臉,但江東之、羊可​​立、李植這夥御史言官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他們只要逮住機會,一定會大肆反撲的。

     這時候都察院的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了,想當初陳炌吳兌分別任左右都御史,秦林哪兒有這些煩惱?現在換了趙錦,情形便發生了逆轉。

     嚴格說來,趙錦此人要算個很好的官兒,而且和海瑞那種存天理滅人欲搞得沒一絲人情味的清官頗為不同。

     他允文允武,文能彈劾奸相嚴嵩,武能龍得鯀為首的苗民起事,是一員能臣。

     趙錦為人處事也很有點門道,當年張居正權傾天下,他和朋友頗有非議,江陵相公剛要出手整治,他就自己辭官跑了。等到張居正死,朝廷大興翻案風,他又被起復重要,誰都以為他要對仇敵反攻倒算,結果朝廷下令查抄太師府時,他反而上表勸阻,說張居正“翊戴衝聖,夙夜勤勞,中外寧謐,功亦有不容泯者”。

     可惜被顧憲成用計,形格勢禁之下趙錦不得不和秦林對立起來,以至於秦林親自登門拜訪,結果在趙府碰了一鼻子灰。

     每當想到這裡,秦林就恨得牙癢癢,顧憲成這傢伙不愧為後來的東林先生,現在就表現出攪屎棒的“英雄本色”,偏偏他是個京官,沒什麼把柄好抓,否則老子……

     其實現在顧憲成已經被坐記史文博攪得家宅不安了,每日里焦頭爛額,但在秦林看來還很不夠,遠遠不夠……

     “唉~~久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腳?我整顧憲成夠多了,這件事終於還是被他擺了一道。”秦林嘆口氣,又道:“都說無欲則剛,我看趙錦就很有點無欲無求的味道,要對付他,不容易!”

     趙錦年紀六十九歲,做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位置,他不是庶吉士出身,慣例非翰林不入內閣,再也不可能做更大的官了。

     這人年輕時,還有些耿介的脾性,上書彈劾嚴嵩,被逮捕下獄,幾次差點死掉,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看破了朝堂諸事,趙錦性子越來越淡泊。想當初張居正要對付他,他乾脆利落的一道辭呈遞上去,拍拍屁股就拜拜了,絲毫不留戀這京師的十丈紅塵。

     所以要應付這樣一個無欲無求、性格還比較正直的老人,不管是扳倒他,還是結好他,都非常不容易,就算是咱們這位智計百出的秦林秦督主,都有點狗咬刺蝟無從下口。

     張紫萱並不贊同秦林的看法,她笑著搖了搖頭:“趙老先生真個無欲無求?那倒也未必,秦兄且看看這份報告。”

     這是一份女醫館送來的報告,是趙錦的夫人透露的,這位老夫人說丈夫在家長吁短嘆,她害怕丈夫因此而肝氣鬱結,所以到女醫館治病時順便問了一聲,如果青黛覺得有必要,她就把女醫仙的叔叔、太醫院李院使請回家替丈夫診治。

     “長吁短嘆,肝氣鬱結,還請醫生去調治過?”秦林詫異起來,然後抓了抓頭皮:“難道是欲求不滿?”

     “討厭!”張紫萱把他打了一下,嗔道:“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啊……”

     說到這裡,相府千金的臉兒就紅了起來,再不肯往下說了,把第二份報告遞給秦林。

     這是趙府老夫人第二次到女醫館時,套出來的消息。青黛倒是沒什麼,正在旁邊的女兵甲乙丙前前後後的服侍,話裡話外繞圈圈,把趙府老夫人的話套了個底兒掉。

     原來趙錦家裡擺了老師的牌位,他常常獨自在先師靈前焚香,時常垂淚涕泣,自謂辜負先師恩德,無法光大師門,將來一命歸陰,恐怕無顏見老師於九泉之下。

     “趙老先生是王守仁的關門弟子。”張紫萱提醒秦林,又道:“前段時間,有陽明心學弟子上書,請求陽明先生從祀孔廟,但朝廷沒有理會。”

     原來如此!秦林呵呵大笑,既然不是無欲無求,那就好說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呸呸呸,怎麼搞的,這不自個兒罵自個兒嗎?

     張紫萱抿著嘴兒笑而不語,能幫到秦林,她非常高興。

     秦林興奮勁頭一過,憐惜的捧起她的臉蛋:“唉~~小妹懷有身孕,還勞心想這些事情……”

     張紫萱將臉蛋輕輕蹭他的掌心:“秦兄不讓小妹想,那才不舒服呢,徐老先生和三娘子的三年之約已經到了,今後呀,小妹就做秦兄的謀主。”

     青黛主持女醫館,徐辛夷四處奔走,固然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但都對秦林有著莫大的助力,張紫萱又豈能例外?

     而且比起心地純真的青黛和沒心沒肺的徐大小姐,昔日的相府千金更為深知朝堂傾軋最無情。從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當年權傾天下的太師首輔,誰會想到在死後遭到清算?為萬曆新政立下汗馬功勞的江陵黨眾位大臣,誰能料到他們盡數遭到貶謫?

     秦林感嘆之餘,看看張紫萱隆起的肚子,又看看桌子上疊起的《反經》、《竹書紀年》、《呂氏春秋》、《鬼穀子》等書籍,不由得嘆口氣:“現在我很擔心哪,受這樣的胎教,將來紫萱妹妹要生個什麼樣的小怪物?”

     “怪物,什麼怪物,怪物在哪兒?”徐辛夷如一團烈火撞了進來,戎裝摜帶,顯然是剛跳下馬背,睜著雙杏核眼東瞅瞅西看看。

     秦林和張紫萱相顧一笑,還是這傢伙最沒心沒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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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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