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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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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9-30 18:25:35
九七零章 臥碑文

     “你、你!”連志清被打得掉了兩顆牙,噴出滿嘴的血,徐文長還說他活該倒霉,常胤緒無罪有功,真把他氣得三屍神暴躁、七竅內生煙,一口血沫子噴在地上。

     趙錦雪白的眉毛皺了皺,覺得徐文長的說法恐怕有點強詞奪理,宋應昌、周希旦、陳與郊見監生們群情洶洶,也都面露尷尬之色。

     身處這個官場之中,就沒有絕對意義上的好人、老實人,宋應昌這幾位,黨同伐異的事情也沒少幹過,但叫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硬把白的說成黑的,還是覺得有點強人所難了。

     唯獨秦林老神在在,臉上掛著副雲淡風輕的笑容,徐文長是天字第一號的紹興師爺,也就是當世頭號大訟棍,他老人家出馬,那還不手到擒來?

     江東之、羊可立和李植齊刷刷一揮袍袖,慷慨激昂的朝著監生們鼓動,痛斥徐文長這個斯文敗類;顧憲成則不失時機的拉了連志清一把,搶上前來,劍眉挺立、目光如炬,怒視徐文長:“青藤先生,顧某敬你老前輩讓你三分,沒想到你如此信口雌黃、顛倒是非,是可忍孰不可忍!說不得,顧某今日就要替這位連先生討個公道!”

     好啊!江東之、羊可立和李植帶頭鼓掌叫好,眾監生也齊聲鼓譟。

     還別說,顧憲成這賣相實在是好,滿臉寫著急公好義、剛正不阿八個大字,眾監生尚且如此,被他拉著的連志清就更不消說了,含著兩包熱淚,呆呆怔怔的看著顧憲成,嘴唇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感動得無以復加。

     秦林見狀摸了摸鼻子:靠,姓顧的這是偶像派啊!問問丫信曾哥還是春哥,都可以選快男了……

     不過轉念一想,秦督主又輕蔑的撇撇嘴,怕啥,咱這邊是實力派的,徐文長這種老戲骨,至少是金雞金馬金熊獎得主水平,哼哼哼!

     果然,被千夫所指的徐文長陣腳絲毫不亂,笑盈盈的道:“顧郎中,恐怕姓徐的並沒有信口雌黃呢。連志清該不該打,並不是徐某說了算,也不是你顧郎中說了算,就連趙都堂、秦督主說了也不算。”

     “豈有此理!”顧憲成不怒反笑,朗聲道:“常小侯爺當街毆辱監生,致使血流披面,五城兵馬司不敢管勳貴,順天府不敢管,我顧憲成職責不在這裡,難道趙都堂還管不著?就算趙都堂都管不著,江兄、羊兄、李兄還可以上本參劾,難道當今天子還管不得嗎?”

     好個顧憲成,詞鋒如此犀利,話裡既駁了徐文長,又隱然威脅趙錦,如果處事不公,監察御史們恐怕就要將此案告到御前,到時候他這左都御史臉上須不好看。

     趙錦白眉一掀,口中發出一聲冷笑:叔時啊叔時,你用心太重,何必又來激老夫?老夫豈是黑白不分之人?

     遭到張居正的貶謫,趙錦依然在江陵相公死後,冒著得罪萬曆的風險上奏章為他辯護,同樣,現在他並不會因秦林的緣故,就對常胤緒徇私枉法。

     常胤緒可真有點慌神了,因為感覺徐文長就是胡說八道,而顧憲成步步緊逼,氣勢很足啊!

     “別急,拭目以待,看徐老頭子怎麼指鹿為馬,哈哈。”秦林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輕鬆。

     常胤緒稍稍安了點心。

     還別說,徐文長這廝,別人說他胖還真就喘上啦,正兒八經的道:“顧郎中說的沒錯,哪怕當今天子,也管不得此事。”

     大膽!顧憲成眼中閃過一絲猙獰,大聲叫道:“諸位都聽見了,九五至尊統御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山陰徐渭竟說陛下也管不著,實在狂悖已極!”

     江東之、羊可立、李植也都做出正人君子指斥奸佞的姿態,和顧憲成同仇敵愾,狠巴巴的瞪著徐文長,彷彿為這句話,就要和這老頭子不共戴天了。

     “我靠,這是殺父之仇,還是奪妻之恨哪?”秦林嘿嘿笑著插科打諢,心頭把顧憲成等人又鄙視一番。裝得這麼忠君,其實他們自己在萬曆面前也沒什麼好臉色,經常要擺出副犯顏直諫的架勢,不騙頓廷杖不舒服似的。

     趙錦到這裡不得不有所表示了,低低的喝了一聲:“徐渭,不可強逞口舌之快!”

     “學生所言,句句是實。”徐文長衝著師叔拱拱手,然後轉過臉面向監生們,大聲質問:“諸位在這國子監讀書,就該明是非、懂道理,難道字也認不得麼?要知道老夫說的有沒有道理,請隨老夫來!”

     說罷,徐文長抬腿就進了國子監的大門,眾人心頭好奇,無論官員還是教官、監生,全都跟了進去。

     徐文長一直走到國子監明倫堂,駢指朝著左邊一塊石碑點去,回頭衝著顧憲成一夥和監生們冷笑:“顧先生,江、羊、李三位先生孤陋寡聞倒也罷了,諸位監生在國子監讀書,難道認不得字,識不得本朝太祖洪武爺聖訓?”

     徐文長指的那塊石碑,是打橫放著的,生著青苔、字跡模糊,看起來不知道放在那裡有多久了,在明倫堂有些昏暗的光線下面,顯得非常斑駁古舊。

     可他的舉動,在監生群中立刻引發了一陣騷動,不少人驚呼道:“臥、臥碑文……”

     顧憲成、江東之等人頓時臉色難看得要命,面面相覷,一副吃了大便的表情。

     趙錦終於可以不做違心的事情了,他頷首微笑:徐文長啊徐文長,你實在老辣!

     讀書人都知道這玩意兒,反倒是秦林秦督主不懂,扭過腦袋問常胤緒:“常兄,這是個嘛玩意兒?”

     常胤緒睜著牛眼張口結舌,別看他在國子監混了幾天,其實一竅不通。

     “此是太祖洪武爺在位時頒下的十三條聖訓,從國子監到府學州學縣學都有,叫生員務必遵守。”宋應昌在旁邊聽到了,低聲告訴秦林: “徐文長所指,恐怕就是裡頭的第三條……”

     宋應昌話音未落,徐文長已大聲道:“顧郎中,說你孤陋寡聞不曉得這塊臥碑文,應該是冤枉你了,大約老弟進學時,老師沒和你仔細講過吧?來來來,顧郎中請上前來,徐渭讀來給你聽。”

     顧憲成頓時一張俊臉漲成了豬肝,臊得無地自容,徐文長這傢伙夠毒,讓他上前聽訓,豈不是私塾先生訓蒙童麼?

     江東之、羊可立、李植也愁眉苦臉的,這番把臉丟到姥姥家了,早就荒廢、沒有實際執行的東西,誰能想得起啊?瞧顧叔時這下弄的,進退兩難嘛。

     一片肅靜,鴉雀無聲。

     “我來讀。”連志清推開兩名攙扶他的同伴,走到臥碑文前面,朝著碑文拜了拜,這才念那上頭的第三條:“軍民一切利病,並不許生員建言。果有一切軍民利病之事,許當該有司、在野賢才、有志壯士、質樸農夫、商賈技藝,皆可言之,諸人毋得阻當。惟生員不許!”

     朱元璋定下的聖訓,朝政得失利弊,相關官員、山林隱逸、百姓農夫、商賈小販都可以評價指摘,唯獨不許生員來唧唧歪歪!

     有的人認為這是朱元璋要生員們安心學習,不要議論朝政耽誤了功課,但更多的人覺得他根本是想箝制言論。因為在這個時代,除了秀才生員之外,普通百姓、販夫走卒以文盲居多,就算給他評議朝政的權力,他也沒有這個能力呀帝國再起之全面戰爭無彈窗!

     於是,讀書人的主體,生員不准議政,普通老百姓可以議論卻沒有相應的能力,等於叫全國上下通通閉嘴,一切悉聽朝廷安排。

     這麼不合情不合理的規定,當然在朱元璋死後,就沒有繼續執行了。

     不過,大明朝凡事以祖宗成法為大,後來社會情況發生了改變,過去的規定不合時宜了,也並不去廢止這個規定,而是在實際操作中不再執行。

     比如出門開路引的規定,在全國各地都不再嚴格執行了,秦林剛到薊州時,要不是正好撞上白蓮教叛亂,他是不會遇到查路引的。朱元璋規定貪官剝皮實草,萬曆年當官靠俸祿得活活餓死,幾乎無官不貪,誰真被剝了皮?

     這樣做就有個問題,那就是不合時宜、實際上不再執行的規定,在理論上還是具備效力的,所以經常有人提到“法紀廢弛”。其實廢弛的法紀,大多數是經歷了兩百年的時光變遷,不再適合這個時代的條款。

     可這些條款,畢竟在理論上還是有效的,更何況臥碑文,實乃大明開國皇帝洪武爺朱元璋的聖訓!

     怪不得徐文長說秦林、趙錦管不得,連當今天子也管不得呢,誰還能管到太祖爺頭上去?他頒布的聖訓,就擺在這裡呢。

     徐文長一錘定音:“所以,剛才連志清以國子監監生身份妄議朝政,指摘東廠督主為奸佞,已違背臥碑文上的聖訓。常胤緒打連志清,是自覺維護我大明太祖洪武皇帝的聖訓,誰也不能說他有罪!”

     哦也,秦林和常胤緒對擊一掌,哈哈,訟棍就是訟棍,徐文長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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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一章 忠奸難辨

     “顧郎中,你還要不要上奏彈劾常小侯爺?”秦林看著顧憲成,皮笑肉不笑的問道,滿臉的奸詐狡猾。

     常胤緒也把胸口挺得高高的,下巴快要仰到額頭上去了,那副表情彷彿在說:告我呀,有種告我呀!

     顧憲成腦袋上熱汗直淌,心頭跑過了不知多少匹草泥馬,想想也真夠倒霉的,要不是徐文長提起,誰想得起朱元璋這道臥碑文?都有將近兩百年沒執行過了,坑爹啊!

     江東之、羊可立和李植也尷尬無比,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大明朝的痼疾就是這樣,明明不再實際執行了,卻又不明文廢止,說起來還是正兒八經的太祖聖訓,誰也沒法子駁倒,撞上就只能活該倒霉。

     此時內閣三輔臣早就托故走了,一干心學弟子還留在這裡陪著徐文長,趙錦自重身份不動聲色,宋應昌、周希旦、陳與郊等人就低低的哂笑,看顧憲成出醜露乖。

     剛才還氣勢洶洶的顧憲成變得萎靡不振,都察院三大罵將也全都熄火裝啞巴,一干監生兀自憤憤不平,但其中老成些的已開始替連志清捏了把汗。

     臥碑文不是刻在石頭上就算了的,違反它會遭到嚴厲懲處,洪武年間在國子監前豎立長桿,凡妄議朝政、誹謗師長的監生,一律處死,人頭挑於長桿之上!

     直到正德年間,二桿子皇帝出宮亂逛,看到這根長桿問明來歷,才笑著說國子監不是刑場,吩咐把長桿撤掉。

     撤掉的僅僅是長桿,臥碑文還好好的擺在那裡,秦林是東廠督主,他要以妄議朝政、毀謗大臣的罪名把連志清抓起來,誰也沒辦法說個不字。

     而且,剛才不少監生七嘴八舌的,說了很多不中聽的話……

     頓時監生們人人變色,再看秦林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立刻不由自主的打個寒噤。傳說中這位督主心狠手辣,落到他手裡,不是開胸驗肺就是鋸頭開顱,大傢伙又沒有孫悟空的本事,怎麼保得住小命?

     秦林嘿嘿笑著掃視一圈,目光所及之處,監生們紛紛低頭,不敢與他直視,生怕惹惱了東廠督主大魔頭。

     “秦、秦督主。”一名六品文官服色,應該是國子監司業的文官,期期艾艾的朝秦林作揖,看樣子想替監生們討情,卻又瞻前顧後的。

     明朝初年,國子監還是很牛逼的,因為人才奇缺,監生做到部堂大員、封疆大吏的並不少見。但隨著文官制度的完善,進士才是正途出身,靠蔭補乃至捐錢就能上的國子監,也就越來越不值錢,連帶著裡頭的教官也沒什麼地位。

     更何況,秦林抓住監生們妄議朝政這一條,教官們也得吃不了兜著走,至少也有個“教不嚴、師之惰”的罪名。搞不好他把臉一翻,連教官們都得吃掛落,又怎麼敢理直氣壯的替監生求情呢?

     一名監生小聲嘆道:“唉~~連兄忒地孟浪了,鷹犬橫行之時,何必強出頭呢?只怕連累大家呀。”

     “正道不彰,鷹犬肆虐,寧不叫人扼腕嘆息!”另一名監生憤憤不平的說著,但很快就被同伴摀住了嘴巴,生怕他的話被秦林聽了去。

     連志清嘴角淌著血,臉漲得通紅,看著師長的尷尬,聽著同學的議論,他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又委屈又憤怒,腮幫子一緊,踏前厲聲道:“秦督主,方才毀謗督主者,連某一人而已,與師長、同學無關,連某一身當之,望督主切勿牽累他人!”

     喲呵,這是革命烈士英勇不屈啊?秦林饒有興致的把連志清上下打量一番。

     國子監司業急得連連跺腳,口中直念叨這是何苦,眾監生或憤憤不平,或暗自鬆口氣,總之全都敢怒不敢言。

     秦林呵呵冷笑,廠衛就是這樣,任憑你士林清流怎麼罵,我自巋然不動,但要是讓我逮住你們的小辮子,哼哼!

     宋應昌卻打量著連志清,暗暗點頭:“此人倒有幾分剛正氣節。”

     “人不可有傲氣,亦不可無傲骨,此人骨氣是有的,只不過年少為人所愚罷了。”趙錦說著就動了愛才之心,朝著秦林低聲呼喚:“秦督主……”

     哇哢哢哢~~趙錦還沒來得及為連志清討情,秦林先仰天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左手扶著腰,右手指著連志清,然後又在國子監眾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後停在顧憲成身上,話裡有話的道:“你們、你們還真當本督是錢寧、劉瑾啊?從來不可盡信人言,要曉得有的人口蜜腹劍,以忠臣自居,其實誤國害民!罷罷罷,爺不奉陪啦,你們慢慢玩吧。”

     什麼,就這麼算了?國子監教官和監生們面面相覷,斷想不到秦林會就此罷手,連志清本人更是僵立當場,一時間不知所措。

     殊不知秦林經過多少大風大浪,又怎麼會和一個迂腐書生計較?他還拍了拍連志清的肩膀:“小伙子有脾氣,我欣賞你,但是很多事情不要人云亦云,你既然是監生,想必知道三人成虎的典故吧?言盡於此,好自為之。”

     說罷,秦林將嘿嘿傻笑的常胤緒一拉,“好久不見,咱們叫上徐大小姐,便宜坊吃鴨子!”

     話音未落,秦林已負著雙手,施施然的走了出去,留下一眾教官、監生大眼瞪小眼,半晌沒回過味來。

     顧憲成、江東之等人把臉丟到了姥姥家,此時愣是不敢出一聲,唯恐秦林、徐文長又使什麼麼蛾子。

     眾武蔭生先是睜著眼睛發呆,接著就大呼小叫起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秦督主瀟灑霸氣啊!一群人回過神來,全都跟了上去:“常兄留步……”

     徐文長看了看連志清,走過他身邊時緩聲道:“年輕人受點挫折不是壞事,當然,血熱也不是壞事,可一顆心須得清醒,否則便被人所用,到頭來悔之不及!”

     這番話實是徐文長的肺腑之言,當年徐文長所受摧折,比今日之連志清,十倍而不止。想到自己年輕時也像這連志清一樣,指點江山、揮斥方遒,自以為看破世間一切,等到一個晴天霹靂打下來,才曉得天高地厚,到那時天地之大無處容身,何等慘然,何等淒惶。

     幸好連志清遇到的是秦林,這可比當年徐文長的際遇,幸運了不知多少倍!

     連志清渾渾噩噩的抬起頭,目光與徐文長一觸,感覺到這位老先生的善意,但年輕人的自尊和傲氣,又讓他把自己的眼神飛快的挪開。

     徐文長苦笑著搖了搖頭,很多事情不親歷是不會相信的,只有時間會改變這個年輕人的看法。

     徐文長招呼眾位同門去擺酒慶賀,趙錦看著連志清有些遲疑,似乎想和他說點什麼,但以目前的立場又不太方便,只好帶著宋應昌等人悻悻離開。

     連志清呆呆怔怔的站著,眼神中帶著迷惘。

     秦林走了,徐文長走了,眾位文官也走了,只剩下國子監的教官、監生們面面相覷,還有又羞又臊的顧憲成和三大罵將。

     監生們表情都有些古怪,誰也沒有料到傳說中凶狠霸道的東廠督主,會在佔據上風時如此輕易的放過連志清。秦林的寬宏大量,徐文長的真誠態度,折服了他們中的不少人,此時已有監生朝著顧憲成等人指指點點,目光不再像開始時那麼崇敬了。

     顧憲成為人乖覺,立刻察覺到不妙,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走過去拍了拍連志清的肩膀,欣慰的道:“賢弟不畏強橫,一腔浩然正氣逼走了東廠督主秦林,實在令愚兄欽佩!”

     “我,逼走?”連志清指著自己鼻尖,如在夢中。

     “你以為是怎麼回事?”顧憲成哈哈大笑,既是說給連志清,也是讓眾教官、監生聽:“東廠督主固然權重,可如今眾正盈朝,秦林也知道不是王振、劉瑾權閹當朝的時候了,連賢弟凜然不屈,他也只好退避三舍。”

     原來如此,教官和監生中,很多人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可,可小弟覺得秦督主和徐先生……”連志清低著頭,吶吶的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顧憲成早已料到,將袍袖一拂,疾言厲色的道:“曹操奉迎獻帝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奸佞兩個字難道是寫在臉上的?須知從來大奸若忠,這些奸佞小人一定要變著方兒迷惑世人,若是因此混淆了正邪之分,便正好遂了他的陰謀詭計,從此墮入彀中矣!”

     連志清頓時毛骨悚然,感激涕零的長揖到地:“謝顧先生教我!”

     江東之眼珠一轉,正好趁熱打鐵:“可恨常胤緒仗著秦賊的權勢,當眾毆辱連賢弟,摧折吾輩正人君子!”

     “徐文長為虎作倀,信口雌黃,致令正道不昌,實為名教罪人也!”羊可立也惡狠狠的說。

     李植將袍袖一振:“常胤緒紈絝之輩不足慮,秦林一介武夫,唯徐文長這個墮落文人相助,方才屢次陰謀得逞,真吾輩之大敵也!”

     從來痛恨叛徒比恨敵人尤甚,徐文長這個頭號江南才子去幫秦林,直叫舊黨清流恨得咬碎了牙齒。尤其是近來傳出風聲,申時行配合秦林扳倒張四維、趙錦和秦林互相應援,都是他在中間奔走效力。

     “固耐老賊欺我!”連志清氣滿胸膛,差點被奸佞騙過的恥辱,讓他雙目紅得猶如火在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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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 01:01:40
九七二章 情況有變

秦林從國子監出來,就和徐文長分道揚鑣,常胤緒和武蔭生都是些粗魯之輩,趙錦、宋應昌這些大人先生們在場,直把他們嚇成了木頭人,嘴巴都不敢張開,秦林乾脆讓徐文長和心學弟子們去敘師門情誼,自己則拉著常胤緒回府找徐辛夷。

徐大小姐打獵回來,還沒換下勁裝,聽說常胤緒到京師來了,風風火火的衝出來,老遠就把馬鞭子繃得劈啪響:「哈,小常,到了京師還躲著不來參拜姑奶奶,你皮癢了吧?」

原本飛揚跋扈的常胤緒,立馬就歇了菜,垂著雙手搶上一步,滿臉堆笑:「這不跟著秦老哥,來見大小姐了嗎?南京城少了大小姐,風景都遜色了三分,各家的老兄弟們嘆息悔恨,也只能羨慕秦老哥豔福無雙,能抱得美人歸。」

這話說的可違心得很,金陵城的頭號大魔頭被秦林娶了,滿南京的勳貴子弟都鬆了口氣,徐大小姐留在南京一天,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呀!被她揍就算了,萬一家裡想和魏國公府聯姻,被長輩逼著娶她,那可怎麼得了?

從這個意義上,秦林簡直就是南京城諸公侯伯世家公子的救命恩人,常胤緒甚至知道有幾個促狹的傢伙,在家裡供了他老人家的長生牌位,上書:姐夫秦林長命百歲加官進爵。

殊不知常胤緒這幅嘴臉,落在武蔭生同伴眼裡同樣可笑得很,常小侯爺什麼時候都是牛逼哄哄的,從來沒見他怕過誰,可在這位徐大小姐面前,真像老鼠見了貓。

聽見身後有人吃吃的笑,常胤緒回頭鼓起牛眼:你們這群笨蛋。不知道大小姐的厲害。她到京師是已經嫁了人的,必定收斂了許多,否則你們比我還要怕得厲害!但凡良心未泯的。就得多謝謝秦老哥,給他立塊長生祿位。

「好啦好啦,」秦林拉著徐辛夷的手。笑嘻嘻的:「誰不知我這位娘子是個女中丈夫、巾幗英雄?你就別嚇唬常小侯爺了,看他那樣兒,我都替他害臊!」

徐辛夷抿嘴兒一笑,娉娉婷婷的站在秦林身邊,聽得心上人誇獎,蜜色的臉蛋上笑容比蜜還甜,虧她身高腿長的,竟也能擺出副小鳥依人的架勢。

今天侍劍和甲乙丙丁都在家休沐,見徐大小姐這幅模樣。幾個促狹鬼笑得前仰後合,大小姐在外人面前裝賢妻良母,還挺像那回事嘛。但是。似乎河東獅吼的樣子,才是常態呢!

你們這群小壞蛋!徐辛夷趁人不注意衝著女兵們揮了揮拳頭。難道本小姐就不能淑女一下嗎?

秦林正和常胤緒說話來著,感覺到徐辛夷異動,有些詫異:「你做什麼?」

「我、我和侍劍打招呼,」徐辛夷又恢復了抿嘴微笑的表情,杏核眼忽閃忽閃,甜甜的瞅著秦林。

常胤緒瞧在眼中,把秦林佩服得五體投地。

滿南京都說徐大小姐嫁給秦林,這國公府的乘龍快婿只怕不好做,河東獅吼發作起來,那麼容易應付?只怕夫綱不振啊!

現在看來,卻完全不是那樣,看看大小姐在秦林面前有多乖?

以前怎麼沒覺得,徐大小姐也有這麼可愛呢?常胤緒傻笑著撓了撓頭皮,當然,在他心目中,自家夫人高小姐永遠是最漂亮的。

秦林、徐辛夷做東,請常胤緒和眾武蔭生到便宜坊吃了果木烤鴨,又出城到玉泉山北邊圍獵,大家興致很高,狩獵回來已是傍晚,又在勾欄胡同找了個南戲班子聽戲。

秦林趁徐辛夷專心看戲,低聲和常胤緒打趣,說自己夫人在這裡,不能嫖院了,留待下次再請。

常胤緒以前是經常去青樓楚館的,這回聽得秦林的話,卻嚇了一跳,連連搖手說秦老哥不要戲耍小弟,自從和高小姐結婚,再不敢在外頭胡天胡地,被她知道了一點風聲,家裡的葡萄架子就要倒下來。

秦林看著常胤緒那副認真的樣子,臉上「深表同情」,肚子卻快要笑痛了,這廝老爹死了無人管束,不知道要闖下多大的禍,高小姐能管住他,實在是件喜聞樂見的好事。

京師有宵禁,不能半夜出來,雖然可以留宿,到底還是有許多不方便。

但有東廠督主在這裡,那真是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那巡城的兵丁、趁夜的捕快,聽得這邊喧鬧都過來看看,等弄清是廠督在聽戲,全都把舌頭一吐,能躲多遠躲多遠。

眾人盡興高樂,秦林和徐辛夷小酌微醺,被攛掇著上台客串了一場《醉打金枝》,登時博得滿堂彩。

所有的人都高歌歡笑,秦林和徐辛夷也柔情蜜意,突如其來的變故中斷了南戲班子的絲竹之聲。

東廠丑科管事曹少欽率領番役直衝進來,門簾被掀開,冷風吹在眾人臉上,變成迷惑和錯愕。

秦林眉頭一皺,知道一定是發生了要緊的事,他對曹少欽使個眼色,意思是問他方不方便當中說出來。

曹少欽沒有絲毫遲疑:「啟稟督主,徐老先生出事了。」

什麼?秦林站起來,「帶我去。」

「我也去,」徐辛夷牽著秦林衣角,夫唱婦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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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溯到下午,秦林和徐辛夷在京師城外,玉泉山北面狩獵的時候。

徐文長引著兩名青衣小帽的僕從,寬袍大袖,飄飄然走在西直門大街上,臉色微紅,已有六七分醉意。

中午,趙錦在家置酒款待諸位心學同門,宋應昌、周希旦、陳與郊等等心學弟子全都在座,大家一個勁兒的給徐文長敬酒,謝他為師門奔走,終於奉陽明先生從祀孔廟,又替何心隱平反昭雪。

這些大人先生們畢竟是正途出身的文官,在秦林這個督主面前,實在不好太過諂媚,但徐文長就不同了,既是同道中人,又是老資格的頭號江南才子,輩分雖然和宋應昌這幾位一樣,但年紀和王陽明的關門弟子趙錦相比,也小不了幾歲,眾人便把感激的話,一股腦兒的倒給他。

徐文長好久沒這麼高興了,能夠在臨別之際為秦林再立一功,又替師門完成了夙願,可以了無牽掛的奔赴塞外,實在是再完美不過的人生謝幕。

所以,他喝得有點醉了。

一名穿青袍、扎英雄巾的壯漢騎著駿馬從後趕來,看見徐文長背影就面露喜色,趕緊翻身下馬,連聲叫道:「老師,老師,徐先生!」

徐文長睜著醉眼瞅瞅,咧著嘴笑:「子茂,是你呀……近來事忙,剛和趙都堂奉陽明先生進孔廟,你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和秦督主細說。」

秦林如果在這裡,定能認出這大漢就是那天申時行府前所見,身材魁梧、有卓爾不群之態的二品武官。

李如松,字子茂,遼東總兵官李成梁的長子,以武進士出身,三十多歲做到正二品都督僉事,剛剛卸下了山西總兵官的要職回到京師。

當年徐文長在吳兌幕中效勞,襄贊俺答封貢之事,然後遊歷邊塞期間,受到李成梁的盛情款待。

時人推許俞龍戚虎,但實際上俞大猷愛惜羽毛,在建功立業上遠不及戚繼光,其餘的麻家將麻貴、劉綎劉大刀、老將鄧子龍也稍遜一籌,能在功業上和戚帥並列的,只有遼東李成梁。

李成梁軍事生涯的前半段,是一串接連不斷的輝煌勝利,鎮守遼東二十年間,屢克強敵,滅建州女真首領王杲,大敗圖門汗,陣斬泰寧部速巴亥,先後拓疆土七百里,師出必捷,威振絕域。

不過李成梁在四十歲前,並沒有做軍官,而是個窮秀才,擺著的世襲鐵嶺衛指揮僉事,因為沒錢去京師塞狗洞就是不能襲職,後來多虧了巡按御史的器重和資助,才辦理了襲職手續。

也許是做了二十年窮秀才的緣故吧,李成梁做了總兵也不曾忘本,對徐文長這個大才子熱情有加——搞不好老李當秀才時,早就名聞天下的徐大才子,還是他的偶像呢。

於是徐老頭子受邀留在李家,向李成梁的長子李如松傳授兵法韜略,還教他周易參同契上一些打熬氣力的粗淺法門,所以李如松叫他老師。

按說李如松也夠倒霉的,憑功勞憑才幹做到山西總兵官,老爹守遼東,兒子守山西,也算一時佳話了,結果給事中上本彈劾,說父子倆不宜同掌方面兵權,李如松就很鬱悶的丟掉了官職,灰頭土臉的回到了京師。

李如松今年才三十六歲,正是武將建功立業的年紀,怎麼甘心就這麼閒下去?他在京師多方奔走,謀求能再次出鎮一方,至少也要領實際兵權。

李家在遼東煊赫無比,到京師就算不得什麼了,而且朝中諸臣都知道這事兒確實有點犯忌諱,貿然湊上去,很容易招來萬曆的猜忌,於是李如松處處碰壁,不知吃了多少閉門羹。

可徐文長說讓秦林替他設法,李如松似乎並不怎麼感冒,顧左右而言他:「老師,秦督主那邊可以暫時等等,學生約了幾位先生都是一時俊彥,大家一起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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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三章 冤家路窄

     京師東城朝陽門大街的南邊,有條本司胡同,就是赫赫有名的教坊司所在之處,附近演樂胡同、勾欄胡同、燈草胡同,都是著名的煙花繁盛之地,鶯鶯燕燕、紙醉金迷,實乃北地首屈一指的迷魂窩、銷金窟。

     演樂胡同甄大娘子家,粉牆青瓦格外別緻,不大的院子裡流水九曲回環,垂柳依依臨風,更有幾道娉婷的身影分花拂柳——這裡頭頗有幾位在教坊司落籍的犯官之後,知書識禮、大家閨秀的身份,格外受到狂蜂浪蝶的追捧。

     不過今天可沒外人敢上門,就是那往日的熟客,走到門口聽那戴綠頭巾的龜公低語兩聲,便忙不迭的回頭就走。

     吏部文選清吏司顧郎中和都察院江、羊、李三位在此,便如鍾馗鎮宅,鬼影子都不上門!哪怕是達官顯貴呢,也不願意被這群瘋狗平白咬上一口。

     臨著池水的閣子裡絲竹悠揚,間或雜著幾句吟哦,顧憲成一夥全都布衣綸巾脫落行跡,和鶯鶯燕燕們打成一片,每人身邊都有位姑娘陪著。

     甄大娘子家果然名不虛傳,倌人就算不盡是犯官之女,至少也是大家閨秀出身,遠遠勝過別處的庸脂俗粉,一個個清麗雅緻,舉止談吐別有一番風韻,容貌也頗為秀麗,絕無俗豔之態。

     顧憲成吟了一首詩,身邊那位櫻桃小口的美人兒第一個叫起好來,纖纖玉手奉了白瓷杯兒遞上:“顧先生名垂四海,今日見面尤勝聞名,素環奉薄酒為先生壽!”

     江東之等人齊聲喝彩,羊可立笑道:“江州司馬青衫濕,顧兄有白樂天之風!”

     “非也非也。”李植搖頭晃腦,待眾人都看他,才湊趣道:“白樂天作琵琶行,那位美人兒已經'老大嫁作商人婦',今天素環姑娘卻正當青春妙齡。若得哪位憐香惜玉的公子看顧,紅袖添香、執手偕老,豈不遠勝白樂天詩中人?”

     眾人齊聲大笑,都說李植“公子看顧”一句,那顧字用得格外貼切。

     眾位姐妹也笑著攛掇,說從來美人配英雄,恨不得叫顧憲成立刻替素環脫籍,當晚就帶回家去。

     素環臻首低垂不勝嬌羞,臉頰紅了半邊。

     顧憲成打開折扇搖了兩下,他並不好色,但此情此景令抑鬱的心情豁然開朗,在秦林那裡遇到的挫折彷彿已是昨天,而當初金陵四公子的感覺又找回來了。

     水閣之中,唯獨一人有些放不開,那就是國子監生連志清。

     被眾人一通開導,他已經完全接受了秦林、徐文長是奸佞的說辭,決心和正人君子們並肩協力,從此和奸佞不共戴天。可突然間正人君子們搖身一變,成了秦樓楚館裡的尋花問柳之徒,連志清就實在有點鬧不明白了,束手束腳的格外拘謹。

     連志清的窘態被眾人瞧在眼中,顧憲成一手環住身邊素環姑娘的柳腰,望著他笑道:“連賢弟,吾輩借風塵自娛,避鷹犬之耳目也。況且古來才子佳人多美談,賢弟大可脫落行跡,於此尋個知音。”

     連志清臉色微紅,拱手道:“顧前輩所言有理,志清家境貧寒,又身懷宿疾,所以很少來這煙花之地,不懂風塵中事,倒叫各位先生見笑了。”

     他身邊那位叫玉佩的姑娘,聞言就掩口輕笑:“原來連先生是位至誠君子,奴奴奉您這魯男子一杯。”

     連志清飲了這杯,顧憲成點頭笑笑,連志清一介監生算不得什麼,但國子監裡頭讀書人很多,監生亦可做官。裡頭有舉人身份的,指不定下科還能考上進士,那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藉此人做個千金買馬骨的姿態,在國子監裡頭提前替舊黨清流、替他顧憲成自己傳揚名聲,將來不知會有多少後生晚輩在邁入官場之後,成為他的助力。

     不愧為東林先生,這心思夠深遠的……

     連志清是個熱血青年,顧憲成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讓他對自己俯首帖耳,但現在既然說是要藉風塵自娛,避鷹犬之耳目,話題便漸漸轉到秦林、徐文長身上。

     “秦賊兇狡卑劣,實為國朝之大蠹,當道諸公被他迷惑,真乃吾輩之心腹大患!”顧憲成雙眉緊蹙,做憂國憂民之色,登時叫鶯鶯燕燕們大為心折,那素環姑娘更是雙手托腮,含情脈脈的看著他。

     江東之含血噴天的叫苦:“秦林這廝委實齷齪,竟招引墮落文人徐渭為門下走狗,與吾輩正人君子為敵,可恨哪可恨!”

     素環吃了一驚,問道:“你們說的秦林,可是東廠秦督主?那年奴在南京,見他同日迎娶李、徐兩位夫人,好生熱鬧哩。”

     顧憲成身體一僵,寒著臉不說話。

     江東之瞧著素環有艷羨之意,便搶著道:“這就是秦賊之可惡了,攀附權貴得登高位,他在南京就娶魏國公的大腳女兒,等到了京師又去巴結權相張居正,又把前面兩位夫人冷落一邊,娶了張小姐做三夫人,其實無情無義得很。”

     說話時江東之並不知道,秦林正和被“冷落”的徐大小姐出城狩獵,玩得不亦樂乎……

     羊可立也滿臉鄙夷:“要不是大明朝的駙馬不參預朝政,我看他還想要攀龍附鳳呢!”

     一語成讖,永寧長公主朱堯媖雲英未嫁……

     顧憲成突然哼了一聲,恨聲道:“吾輩鳴鼓而攻之,這等奸佞遲早被朝廷明正典刑!到時候查抄家產,妻妾沒入教坊司,還不和你們一樣?”

     說罷,顧憲成笑盈盈的看了看素環。

     素環姑娘一怔,臉上雖強顏歡笑,心頭卻一聲暗嘆,原以為顧公子是憐香惜玉之輩,沒想到在他心目中自己終究低人一等……

     李植嘆口氣:“秦林一介武夫,不學無術之輩,倒是那徐文長狡猾多智,屢次為他出謀劃策,實乃吾輩之大敵,若李某得為宰執,必學孔子誅少正卯,先誅戮此獠!”

     這個時代文貴武賤,文臣總是打心眼裡看不起武官,屢次遭到挫折之後,如果叫李植等輩承認智謀遜於秦林,簡直比殺了他們還難受,所以他們寧願把失敗歸結於徐文長。

     畢竟秦林是醫館學徒出身,好像也沒聽說他讀過什麼書,與其輸在這樣一個佞幸的手上,眾位清流君子覺得,還是被頭號江南才子徐文長打敗,心理上更能接受。

     頓時顧憲成為首的眾人痛罵徐文長無恥敗類,似乎這樣就能洗刷他們屢次敗給秦林的恥辱。

     連志清沉默半晌,聽得心目中極為仰慕的眾位先生各抒己見,聲討名教罪人,他的臉就漲得越來越紅,突然站起來,握著拳頭骨節發白,厲聲道:“若能為國朝剪除奸佞,連某死而無憾!”

     都察院三大罵將被嚇了一跳,感覺今天是不是有點過火了?平時大夥兒說什麼抬棺死諫,什麼武死戰、文死諫,不過是說說罷了,騙騙廷杖沽名賣直,也沒見誰真的去死呀。

     顧憲成卻頷首微笑,知道連志清這等熱血青年最容易被激起血勇之氣,正好為自己所用,從此國子監裡面,就要多一大助力了。

     於是顧憲成越發慷慨激昂,場面越發熱鬧非凡,江東之等人也趕緊跟上,一個個臉紅脖子粗,彷彿下一刻就要衝出去,把秦林和徐文長活活打死似的。

     倒是素環、玉佩等姑娘們冷眼旁觀,不停的斟酒獻果,心頭卻好笑得很。跑到勾欄院裡憂國憂民的大人先生,顯然不只是顧憲成一夥,姑娘們早就見得多了,還不如吟詩作對更讓她們感興趣。

     輕捷的腳步聲傳來,李如松大步流星走到水閣外,朗聲長笑:“諸位先生興致挺好啊?來來來,看小弟請來了哪位文壇前輩。”

     “李將軍到了。”顧憲成笑笑,水閣裡的諸位都停了下來。

     小京官生活清苦,除了顧憲成做到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握有選官查官的莫大實權,江東之這三個都察院罵將,則是實打實的窮都老爺,哪有閒錢來甄大娘子家這種銷金窟?只怕顧憲成也捨不得。

     請他們的,正是遼東李如松。

     李家有錢,不是一般的有錢。

     明代因為蒙古諸部佔據了薊門以北的大片地方,遼東就靠狹窄的遼西走廊與中原相通,位置顯得非常偏遠,朝廷中樞的管轄以任用專人守土為要,其餘便睜隻眼閉隻眼了。

     李成梁做遼東總兵,權勢遠遠大過別處的總兵,幾乎就是遼東的土皇帝,軍貲、馬價、鹽課、市賞,全遼商民之利盡籠入己。他打仗厲害,驕奢淫逸也厲害,家妓竟達二千人之多,以香囊數十綴於系襪帶,而貫以珠寶,一帶之費,至紋銀三四十,數十步外,即香氣襲人,可謂窮奢極麗。

     李如鬆有這樣的老爹,腰包那是從來不會癟下去的,他到京師來謀求復職,自然捨得大把花錢,請到顧憲成等人到這銷金窟中。

     “來來來,老師這邊請。”李如松笑嘻嘻的將文壇老前輩請上前。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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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四章 妓鞋傳酒生奇案

這才叫冤家路窄,李如松請來的文壇老前輩,居然是顧憲成這幾位,剛才還痛罵不休的徐文長徐老頭子!

在李如松想來,徐文長說向秦林求助,他還有點不大樂意,都是武臣出身,秦林年紀輕輕就做到了東廠督主,他這個屢立戰功的將軍,卻只有個二品都督僉事職銜,實缺的總兵還被擼掉了……

身為遼東李家的長子,他內心有那麼一份固執和驕傲。

比較起來,李如松更願意向文官求助,戚繼光可以拜在張居正門下,他覺得自己也可以去向申時行求助。

結果當朝首輔請他吃了幾碗閉門羹。

李如松又想了,俺不是被給事中參劾了嗎,那就是清流言官和俺不對付啊,找清流中人疏通疏通,總該行了吧?

近來都門清流中風頭最勁的,自是被目為文膽、謀主的顧憲成顧大解元,李如松就送了一份重禮,而顧憲成也想在方面大員中尋求支持,便欣然赴約。

只沒想到,李如松這二愣子,把徐文長也請了來!

李如松想法也很簡單,他老爹是秀才、老師是徐文長,自身文化雖然不低,可離正經的士大夫還有段距離,擔心說不上話雙方尷尬,便請徐文長來作陪。

顧憲成是江蘇無錫人,江東之是南直隸歙縣人,而老師徐文長分屬文壇前輩,正好又是紹興府山陰縣人,大家都是江南才子,一定有很多共同語言了。

可惜李如松卻久在遼東、山西打轉,這次為避嫌疑,老爹李成梁派給他的幕僚也被打發回去,他孤身在京就有點摸不著門道了,渾然不知顧憲成一夥和徐文長早就勢成水火,兩邊這一撞上,不正好冤家路窄嗎?

徐文長見是顧憲成等輩。頓時酒醒了三分,笑嘻嘻的拱拱手:「顧郎中,江、羊、李三位都老爺,啊,連老弟也在這裡,幸會幸會啊。」

江東之這三大罵將正要發作,連志清更是面紅過耳,顧憲成卻搶著道:「老先生別來無恙?今日吾輩置酒高會。不知老先生可有閒暇一醉方休?」

老夫怕你不成!徐文長笑嘻嘻的徑直走進閣中,尋個位置落座。

李如松眨巴眨巴眼睛,心說怎麼有點不大對頭啊,便笑著問道:「老師,顧先生,你們久居都門。想來是經常走動的了?」

「對對對,咱們經常走動,親密無間嘛,」徐文長拈著山羊鬍須哈哈大笑。

顧憲成臉上青氣一閃即逝,也跟著笑道:「不錯,徐前輩文壇成名久矣,顧某既在京師,自然要多多討教。」

「今後還望不吝賜教,」江東之三人也強裝笑臉。話裡的意思卻透出來了。

還要和我斗啊?徐文長笑著搖搖頭沒有接口,他是要去漠北和三娘子團聚了,暗想今後秦林身邊,是江陵相公的女公子出謀劃策,恐怕手段尤甚老夫,你們等著摔得更慘吧!

李如松臉色有點不好看了,他確實不知道兩邊的恩怨,但他並不是傻瓜,看看雙方寸步不讓的模樣。聽聽綿裡藏針的話頭。就知道肯定有點不對付。

但事已至此,一時間別無他法。李如松暗暗叫苦之餘,也只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一個勁兒的插科打諢,儘量叫場面不冷落下來。

觥籌交錯之時,各人心懷鬼胎。

徐文長之所以留下來,泰半是因為連志清,在趙錦家午宴時,有知道此人底細的心學弟子提及,連志清家境貧寒,上有一兄下有兩妹,幾十畝薄田曾被地方豪強圈佔,直到他考上秀才之後才得以歸還,中間足足吃了十來年的苦楚,所以極為痛恨奸臣貪官。

他學習格外用功,幾乎到了頭懸樑、錐刺股的地步,終於學案考取第一,選為監生入國子監就讀,更是格外發奮,立誓考取進士之後,定要做一位海瑞那樣的清官。

結果天意弄人,連續三屆科舉,莫說進士,連舉人都沒有考上。

徐文長知道這個情況,頓時動了惻隱之心,因為他自己也是滿腹才學卻科舉不利,次次名落孫山,而連志清的驕傲和骨氣,也和他年輕時頗有幾分相類之處。

本想過幾天去找連志清分說,徐文長相信以自己的本事,一定能讓這個年輕人明白道理。

不料在這裡又見他和顧憲成一夥混在一起,徐老先生吃驚之餘,覺得自己有責任留下來點撥他。

趁著眾人觥籌交錯,徐文長舉杯低聲道:「連先生,方才國子監多有得罪,徐某借花獻佛,這杯賠罪了。」

其實連志清先罵徐文長,揍他的則是常胤緒,徐老頭子後來幫常胤緒開脫,也是按照臥碑文上太祖聖訓來的,並沒有顛倒是非來害他,在徐文長而言,借酒道歉已是格外顧惜人才了。

要知道,老先生同樣是有脾氣的,左都御史趙錦、首輔大學士申時行、昔日的右都御史吳兌面前,他也不曾這般折節。

可同樣的事情,在不同人看來完全就是兩樣,徐文長經歷的磨難摧折太多了,慘痛之處十倍於連志清,所以他覺得今天之事也算不了什麼,自己道歉誠心誠意,也就應該能冰釋前嫌。

但老年人可以不在乎的事情,年輕人心目中又是另外一番想法,在連志清看來,徐文長幫助奸佞秦林,就是助紂為虐,當眾折辱自己,仇恨也非同小可,而且並非私仇,實為公義!

「老先生言重了,什麼得罪不得罪的,晚生自取其辱罷了,」連志清淡淡的道。

顧憲成立刻丟開素環,盯著徐文長冷笑:「徐老先生可謂良苦用心,只可惜連賢弟不是三歲小兒,焉能為你所欺?」

徐文長唯有苦笑,看來在之前,顧憲成一夥已經對連志清灌輸了不少東西。

連志清重重的靠回椅背上,幽然長嘆:「只恨不能做博浪一擊,為國朝除一大害。」

江東之吃了一驚,生怕連志清做出什麼事來連累自己,趕緊搖搖頭,低聲道:「老賊年過花甲,本來就活不多久了,殺了他頂什麼事?要叫他身敗名裂,為後來之殷鑑,那才叫大快人心呢!可惜呀可惜,吾等身為朝廷命官,須得留有用之身為國朝匡扶綱紀,不知哪位有識之士能挺身而出,行此大快人心事?」

羊可立、李植齊聲稱是,他們內心的意思,自己是要留著有用之身和秦林鬥到底的,至於徐文長嘛,最好是連志清鼓動國子監生們,來一出公車上書,或者抬棺死諫,把這個紹興師爺中的敗類弄倒弄臭,大大的出口氣,也叫後來的讀書人再不敢替秦林效力。

連志清眼中目光閃爍,時而輕咬嘴唇,時而低頭沉思,不知道他想了些什麼……

在座諸位,最著急的自然是主人李如鬆了,眼見老師和客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僵,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低頭和身邊的姑娘咬了咬耳朵,便呵呵笑道:「諸君,諸君,既然到了京師第一等煙花之地,咱們便脫落行跡、不拘小節,從現在開始勿談國事,只講風月!素環姑娘有名的三寸金蓮,咱們干脆來個妓鞋行酒,如何?」

明朝後期,「妓鞋行酒」這種遊戲開始流行,追根溯源恐怕要從流杯傳酒說起,王羲之蘭亭會就有流杯傳酒,把杯子放在挖出的迴環曲折的水道裡,順水漂流而下,兩邊文人取杯而飲,有點像後世的「回轉壽司」。

秦林曾破的曲流館宮女被害案,那曲流館就是做流杯傳酒遊戲的。

不過有曲流的地方並不多,很多時候就沒法玩這個遊戲,從元朝開始,文人墨客又想出了妓鞋傳酒的把戲,行酒時,推一人為錄事,叫他從陪宴妓女的腳上脫下一隻小鞋,在鞋內放一杯酒,擊鼓傳花那樣在賓客之間傳遞,各人或吟誦詩詞,或者對對子,輪到誰誰就喝掉杯中酒。

明代無聊文人以三寸金蓮為美,妓鞋傳酒這種遊戲便充滿了香豔的色彩,為騷人墨客所愛。

果不其然,顧憲成等人聽說妓鞋傳酒,立刻把和徐文長的爭執放在一邊,眾人公推顧憲成為錄事,請他脫素環的鞋子。

素環扭扭捏捏的不大情願,終於架不住眾人情面,被顧憲成脫掉了一隻蓮鞋,頓時嬌羞無那。

鞋子並不臭,反而很香,因為姑娘們每天要花至少半個時辰來洗腳、裹腳,襪子裡裹滿了香花、輕粉。

顧憲成行令,用筷子敲打著一隻酒碗,江東之、羊可立、李植興致勃勃的傳遞著蓮鞋,徐文長也是個少年時生就的風流性子,傳到鞋就取杯喝。

眾人本以為連志清要推脫一二,沒想到他興致勃勃的參與其中,玩得不亦樂乎。

不知道吟誦了多少濃詞豔曲,蓮鞋在眾人手中傳遞了多少圈,徐文長又把蓮鞋傳給連志清,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啊、啊……」連志清的臉色忽然變得青黑難看,砰的一下打翻了酒杯和蓮鞋,雙手緊緊抓住喉嚨,緩緩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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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五章 牽機藥

     秦林和徐辛夷快馬加鞭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上午還像打了雞血一樣活蹦亂跳的國子監生連志清,已變成一具猙獰可怕的屍體:四肢緊抱、身體蜷縮得和大點的狗差不多大小,渾身僵硬,面目極度扭曲猙獰,表情像哭又像笑,十分詭異!
  
     饒是徐大小姐這將門虎女,以前還老是纏著秦林看破案,見過了不少屍體,這回也被嚇了一大跳,嗖的一下縮到了秦林身後,雙手按著他的肩膀,嬌軀微微顫抖。
  
     秦林拍了拍徐辛夷的手,笑笑:“讓你不要來吧,偏要來,來了又害怕,何必呢?”
  
     徐大小姐婚後爭強好勝的性子不減,一聽這話,雙手叉腰,睜圓了杏核眼:“誰、誰說我怕?就算是有點怕,那至少比他們強些吧?”
  
     徐辛夷衝著左首亭子那邊努了努嘴巴,顧憲成等人正在亭子里和順天府尹馮璞說話。
  
     從案發到東廠密探知道消息,再到曹少欽通知秦林,秦林飛馬而來,事情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但顧憲成、江東之、羊可立、李植這四位正人君子的臉色,尚且寫滿了驚惶恐懼,一張張小白臉都是蠟黃蠟黃的。
  
     “連志清,他、他突然就抓住自己喉嚨,嘴裡咯咯的響著,就是說不出話……”李植心有餘悸的說著,嘴唇一直在哆嗦。
  
     江東之舉起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他倒在地上,好像非常難受,然後不停的抽筋,手、腳都不停的抖……”
  
     羊可立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對對對,進的氣少、出的氣多,很快就死了……可、可他明明死了,很久沒有呼吸了,還在抽筋、抽筋……他、他還在笑!”
  
     馮璞是嘉靖年間的進士,資格很老,聽到這裡臉上就露出幾分不以為然,人都死了,還怎麼笑?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看來都察院這三大罵將,到底科分資歷淺了些嘛。
  
     反而是馮璞手下的捕頭,猶豫再三之後,覺得案情牽涉重大,這麼大的事情不能瞞著府尹,也就顧不得他的面子了,低聲提醒:“啟稟府尹大人,小的帶人趕來這裡的時候,屍身已經僵硬、微涼,但還在時不時的抽搐一兩下。”
  
     馮璞先是一怔,接著臉色也有點發白了,明明人都死了,屍體還在抽搐,這是多麼可怕的毒藥?
  
     猙獰扭曲的屍體就放在蘆席上,隨著在場諸位的描述。當時的情形活靈活現的擺在眾人眼前,從屍首那扭曲詭異的表情,就能想像那種情形有多麼恐怖:連志清掐住自己喉嚨無法呼吸,一頭栽倒在地,喉嚨裡發出垂死的呵呵聲,痛苦的痙攣,當靈魂已經離體而去,早已被死神降臨的屍體,兀自抽搐不已!
  
     夜風襲來,遍體生寒,不少人的背心涼浸浸的。
  
     “徐渭,你好毒!”顧憲成兇巴巴的等著徐文長,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連志清就算罵過你,也不過口舌之爭,你就下毒害死他,喪盡天良啊!”
  
     好個顧憲成,三大罵將都抓不住重點,唯獨他死死咬住是徐文長下毒殺人。
  
     這也正是曹少欽要趕去請秦林來的原因,他告訴秦林,案發之後顧憲成派人去順天府報案,幾乎同一時間東廠也得知了消息,那時候顧憲成就一口咬定,說徐文長痛恨連志清洞悉其奸,竟下毒害死了這位當眾作仗馬之鳴的國子監生。
  
     顧憲成的理由也很有說服力:徐文長是直接把裝酒杯的妓鞋,遞到連志清手中的,只有他才能準確的下毒害人。
  
     “唔,這倒也是個理由。”秦林思忖著摸了摸下巴,然後笑了。
  
     不過,徐文長自己肯定不這麼認為。
  
     “哈哈哈,老夫被冤枉也不止這一次了。”徐文長突然大笑,接著面沉如水,冷聲道:“顧叔時,你何必賊喊捉賊?別忘了,你是擊箸行令的錄事,只有你才能讓酒杯停在連志清手中,所以是你下毒害死了連志清,以嫁禍老夫!”
  
     兩邊互不相讓,都說是對方害死了連志清,唯有做東請客的李如松尷尬無比,兩邊作揖:“徐老師,顧先生,兩位先消消火,青藤徐先生、涇陽顧先生,又豈是下毒害人之輩?”
  
     徐文長冷笑著,看在李如松面上,好歹閉嘴沒說話。
  
     顧憲成卻道:“李將軍有所不知,你這位老師是有瘋病宿疾的,指不定他被連志清指斥痛罵之後瘋癲發作,做出了下毒害人的惡行。唉,青藤先生為瘋病所苦,天下皆知嘛。”
  
     李如松臉色一僵,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閉上嘴不再說話了。
  
     徐文長不怒反笑,他的瘋病早就被治好了,顧憲成還拿這說事,真是信口雌黃。
  
     秦林笑嘻嘻的走過去:“顧郎中別來無恙啊,我那位史文博史領班,在顧郎中府上還好吧?”
  
     顧憲成早看見秦林來了,故意裝沒瞧見罷了,結果秦林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氣得咬牙切齒:“好,好得很,承蒙秦督主關照!”
  
     好個屁,那麼個黑煞星待在家裡,看見就倒胃口,顧家上下被攪鬧得雞犬不寧。
  
     江東之為首的三大罵將也鬱悶得不行,他們到哪兒都被東廠番役盯著,在外頭尋花問柳時,經常有番役突然從窗外咳嗽一聲,再這麼下去,遲早鬧成萎靡不舉。
  
     近來更是連上廁所時忘帶草紙,都有一隻手從隔壁蹲坑把草紙遞過來,然後告訴他們是奉秦督主之命為先生效勞……至於這樣下去會不會讓先生們便秘上火拉不出屎,番役顯然不予考慮。
  
     整不死你,玩死你!秦林徹底掌握了東廠,還怕沒辦法整人?
  
     剛才還氣勢洶洶指斥徐文長的顧憲成等人,等到秦林現身,頓時氣焰就矮了一頭。
  
     李如松見狀暗驚,早知道秦林年輕,沒想到這般厲害,三言兩句就小挫顧憲成的威風。
  
     秦林沖著他點點頭,然後和馮璞寒暄兩句,雙方以前沒什麼交情,很快就切入正題。
  
     “敢問秦督主,這到底是什麼劇毒,竟有如此猛烈?”馮璞的眉毛擰成了疙瘩。
  
     秦林略作思忖,還沒來得及回答,徐辛夷從後面走來,朗聲道:“牽機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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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 01:12:32
九七六章 嫌疑

     “你怎麼知道?”秦林驚訝之餘脫口而出,對徐辛夷大有刮目相看之感,沒想到她還知道牽機藥啊。

     馮璞同樣大為吃驚,他是正途出身的文官,見徐辛夷也跟著秦林過來,就有些不大待見,卻沒想到她能一語道出是牽機藥致死,倒也不可小覷。

     誰知徐大小姐又咧嘴笑笑,往旁邊讓了讓,朝後面矮瘦的劉三刀努努嘴巴:“喏,他說的。”

     切!秦林滿頭黑線。

     馮璞和顧憲成等人更加哭笑不得,唯有苦笑著搖頭而已。

     話說回來,和戴金抹額、著紅錦袍、系白玉帶,身材高挑的徐辛夷比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的劉三刀確實沒什麼存在感,怪不得都沒人注意到他。

     被徐辛夷大聲道破死因,劉三刀面色尷尬,心頭叫苦連天。

     查明連志清死於牽機藥,對徐文長是相當不利的,因為這種伴隨著陰謀與死亡、密藏於重重宮闈之中的劇毒藥物,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東廠,增加徐文長的嫌疑。所以劉三刀準備悄悄告訴秦林,等督主大人做出決斷——以東廠高手的巧妙手法,給他們稍多一點的時間,就能在屍體上動動手腳了。

     劉三刀一直瞞著沒有說出來,可剛才徐辛夷來問,就不能繼續隱瞞了。這位大小姐不僅是國公之女,和秦督主也伉儷情深,外人看著還頗有點河東獅的架勢,秦林帶她到這裡來,就很能說明問題。

     可萬沒想到,劉三刀一直忍住沒說,徐辛夷卻大聲嚷了出來,老劉差點沒吐血。

     馮璞認得劉三刀,大聲問道:“請教劉管事,連志清果真死於牽機藥?”

     劉三刀乾笑著支支吾吾,將探詢的目光投向秦林。

     “實話實說,事無不可對人言嘛。”秦林揮揮手,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這麼藏頭露尾的,別人還真以為是咱們下的手呢。

     劉三刀這才點頭哈腰的道:“啟稟督主,死者連志清年二十九歲,國子監生,陝西扶風人,身中面白微須、臉有些許紅疙瘩。死時頸部和四肢痙攣,死後身體蜷縮如犬,斷氣之後仍時有抽搐,面容猙獰扭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實屬服牽機藥而死。”

     嘶~~無論馮璞和順天府的屬吏捕快,還是顧憲成和他的朋友們,確證是牽機藥致死之後,都倒抽一口涼氣。

     就連雄赳赳氣昂昂的李如松,也腮幫子一緊,看了看身邊的老師,發現徐文長的臉色同樣不太好看。

     原因無他,牽機藥的名聲實在太響亮了,古來帝王將近臣和妃子賜死時,所用多為此藥,令其與鶴頂紅、孔雀膽、鴆酒齊名,同為宮廷裡頭殺人滅口、傾軋奪權、誅戮政敵、居家旅行必備之良藥。

     牽機藥的最著名受害者,就是寫下“一江春水向東流”的南唐李後主,而那位使毒的“毒手藥王”,則是宋太宗趙光義。據說李後主服藥之後,頭部抽搐,最後與足部拘摟相接而死,狀似古代用土織機織佈時“牽機”的動作,可見死得很慘,藥物也因此而得名。

     牽機藥這種常用於宮闈陰謀的毒藥導致的死亡,給連志清之死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就連本來持中間立場的順天府尹馮璞,也有點怪怪的看了看徐文長、又看了看秦林,疑心就算不是徐老頭親自下毒,也是秦督主派哪位東廠鷹犬來動的手。

     “老師享名數十載,豈是下毒害人之輩?此、此必是……”李如鬆一個勁兒的替徐文長解釋。可他是名將,不是名偵探,就算有八張嘴,這會兒也解釋不清。

     徐文長揪著鬍鬚搖頭而笑,口氣倒是非常豁達:“子茂,多說無益,老夫蒙冤又不止一回了,當年通倭賣國、阿附嚴黨的罪名都擔過,如今到老了又多條下毒害人,倒也算不得什麼。”

     “喂喂,老傢伙你就這麼急著把罪名往自己頭上扣?”秦林笑嘻嘻的瞅著徐文長,忽然面色一變,森冷的目光掃過馮璞、顧憲成等人,厲聲道:“那還得看本督答不答應!”

     老虎不發威,都以為是病貓呢?不看看咱們秦督主的手段,人稱斷案如神,又豈是浪得虛名!

     馮璞怔了怔,顧憲成冷笑著就待反唇相譏,三大罵將也躍躍欲試。

     可秦督主絲毫不給他們機會,連珠炮似的問道:“劉三刀你且說來,牽機藥的主要成分是什麼,是不是只有咱們東廠才有這玩意兒,別處能不能弄到?”

     劉三刀辦案老手了,如何不明白秦林的意思?他猛然醒悟,飛快的答道:“牽機藥大名鼎鼎,其實主要成分就是生馬錢子,藥店裡面一般是製馬錢子,毒性比較小,但要弄到生的也不難。”

     秦林微笑著點點頭,很滿意劉三刀的答案。

     馬錢子又名番木鱉,乃是一味劇毒,在秦林曾經生活的現代,它的地位已經被取代,人們比較耳熟能詳的是氰化物系列產品,如果想讓受害者更像心髒病發作,則可以選擇更高端的蓖麻毒蛋白。

     不過身為法醫的秦林,很清楚另一種在毒理學上佔據重要地位的藥品,那就是從馬錢子裡提煉出來的番木鱉鹼,又名“的士寧”。在整個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上半葉,這種毒藥簡直就是陰謀家的首選,不知多少名流、貴婦、財閥和政要被它奪走了性命。

     服用提純的番木鱉鹼,幾十毫克就能致人死命,中醫炮製過的馬錢子毒性下降,但要是未經炮製的生馬錢子,毒性則非常危險,往往幾克、零點幾克就會導致死亡。

     剛剛看到連志清痙攣抽搐的死狀,秦林幾乎立刻斷定屬於馬錢子中毒,之所以沒有立即道破,便是希望從別的高手那裡得到印證——畢竟在後世,很少有人用馬錢子下毒了,居住在農村的罪犯比較依賴毒鼠強,大城市裡則氰化物、毒蛋白、鉈毒層出不窮,所以秦林這也是頭一次接觸到受害者被馬錢子毒死的案件。

     既然牽機藥的主要成分就是馬錢子,而弄到生馬錢子也不難,並非東廠所獨有,那就不能單憑這一點就把嫌疑指向徐文長,和徐文長背後的東廠秦督主了。

     馮璞有些愕然:“原來毒死李後主的牽機藥,主要是生馬錢子啊,本官倒是孤陋寡聞了……”

     顧憲成悻悻的道:“但是,酒杯被連志清拿到之前,是徐文長最後一個過手的,除了他之外,沒別的人有機會下毒!”

     這一點確實無法否認,徐文長是連志清前面,最後一個接觸到酒杯的人,他的嫌疑當然最大。

     也正因為此,東廠接到消息之後,才急急忙忙通知秦林,因為他再不來找出真兇,徐文長很有可能被當成下毒害人的兇手。

     秦林又怎麼可能讓徐文長平白蒙受冤屈呢?

     別看老先生梗著脖子、滿臉不屑一顧的神情,其實身處局中,怎麼會毫不在意,他剛才提及早年間遭遇的不白之冤,隱然有憤懣不平之色:即將離開京師煙雲之地,奔赴塞北草原,從此與心上人雙宿雙棲不問世事,偏生在這時節鬧出個下毒害人的嫌疑,豈不負了青藤先生一世聲名?

     徐文長為國為民辛苦操勞,又替秦林多面設計、八方奔走,如今年過花甲才有機會奔赴塞外,和三娘子再續前緣,無論於公於私,秦林都不會讓他留下遺憾!

     要知道,在這個年紀留下遺憾,也許到死都無法彌補了……

     “顧先生、江、羊、李三位先生。”秦林沖著他們拱拱手,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們一口咬定是徐老先生下毒害死了連志清,可笑啊可笑,實在為智者所不取也!”

     江東之三位就要發火,顧憲成伸手攔住他們,故作瀟灑的抖了抖寬大的袖子:“秦督主何有此言?”

     秦林陰惻惻的冷笑,露出幾顆白牙:“本督或者徐老先生如果有意加害,今天上午連志清妄議朝政、毀謗大臣,有違太祖臥碑文聖訓,便大可將他逮入東廠地牢,你們覺得他還有機會出來嗎?哼哼……”

     東廠從曹少欽、雨化田、劉三刀等頭目,到檔頭、番役,全都不懷好意的陰笑起來,有人還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時值夜半,有如百鬼夜行,頓時陰風陣陣。

     秦督主威武!

     徐辛夷羨慕得杏核眼睜開老大,蜜色的唇瓣張成了O型,以前覺得帶兵打仗就夠威風了,沒想到秦林這傢伙做了督主,又是另外一種威風呀。

     顧憲成等人則面面相覷,知道秦林說的有道理,上午連志清違背臥碑文上所載聖訓,東廠完全有理由把他抓起來。只要進了東廠地牢,督主要他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誰知道你們這些魑魅魍魎,到底有什麼陰謀詭計?”李植不服氣的嘟噥著。

     秦林笑笑:“誠然,徐老先生是連志清中毒身亡之前,最後一個接觸到酒杯的人,但接觸過酒杯的人可不止他!其實在座的都有嫌疑,比如由李御史將毒藥置於杯中,然後顧郎中擊箸行令,讓酒杯正好經徐老先生之手傳到連志清手中,同樣能殺死他!”

     “對,顧憲成就是兇手!”陸胖子大聲嚷嚷,他用手背擦著額頭的汗水,背著裝工具的生牛皮包,剛從府中趕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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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 01:12:49
九七七章 執迷

     顧憲成氣得臉色發青,沒想到這個死胖子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當面直呼其名,還說他是兇手。

     東廠眾番役則偷偷的樂,陸千戶的論斷,只怕十次有八次和案情真相南轅北轍,不過他吼出來,噁心一下顧憲成也是好的。

     “秦、秦督主,你調教的好下屬!”顧憲成氣咻咻的一甩袖子,正顏厲色的道:“我涇陽顧叔時,國朝堂堂士大夫,正途出身、五品郎中,一生讀聖賢書、行正道事,豈能是下毒害人之輩,當面受你麾下東廠小吏所辱!”

     秦林先沒回答,而是上下左右打量顧憲成,然後盯著他臉看了半天,迷惑不解的撓了撓頭皮:“沒覺得顧郎中的臉有多大啊?要不您為了士林清譽著想,來個義不受辱,當著咱們的面兒,一死以證清白?”

     噗~~徐辛夷當場就笑噴了,秦林這是打人專打臉嘛,實在壞透了。

     那可不是,顧憲成臉色鐵青,他怎麼可能因為秦林相激就真的以死明志?可秦林那副憊懶的笑容,彷彿很期待的樣子,真的太叫人五內俱焚了。

     江東之、羊可立、李植又想插口,秦林大剌剌的擺擺手:“甭廢話,凡是在場的都有凶嫌,所以還是等本督查明案情再說吧。”

     三大罵將氣得咬牙切齒,偏生沒法反駁,確實照著秦林的分析,在場任何人都有可能下毒。

     馮璞怔了怔,接著面露喜色。

     他是嘉靖年間的正途文官,本能的比較偏向於顧憲成這邊,但青藤先生徐文長的名聲也很大,並且奉陽明先生從祀孔廟的消息傳開,徐文長和左都御史趙錦、兵部主事宋應昌這派心學弟子份屬同門,所以馮府尹也很猶豫。

     但現在他不猶豫了,秦林要查這案子,正好讓他馮府尹抽身退步——這麼重大的案子,萬一有什麼不對,區區順天府吃得下來?搞不好就得三堂會審!正好前面有東廠,天塌下來高個子頂著嘛。

     秦林吩咐陸胖子和劉三刀檢查屍體,把該做的檢驗做一做。雖然基本上可以判定是牽機藥中毒,但也不排除別的情況,另外仔細檢查屍體,也許能發現額外的線索。

     曹少欽、雨化田兩位都是逼供誘供的好手,他兩位便負責盤問這處銷金窟中,所有的姑娘、丫環和龜奴,尤其是那幾個案發時在場陪伴的姑娘,從刑事偵查的角度,比起有嫌疑的各位當事者,她們的口供應該會更加客觀真實。

     這起案子並沒有凶猛勇悍的敵人,剩下霍重樓和牛大力沒有用武之地,也叫他倆四下巡視。老牛看地面和房間內,老霍檢查房頂,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分派已定,眾人開始忙碌,可憐那連志清小小一個監生,生前默默無聞,臨死前在國子監指摘東廠督主和青藤先生徐文長,又挨了懷遠侯常胤緒的打,出了個大大的名。死後又有東廠現任前任的掌刑千戶、理刑百戶和大群司房、掌班來周密調查,待遇只怕比達官顯貴都還強些,也算死得轟轟烈烈了。

     “我呢?”徐辛夷指著自己鼻尖,看到別人都有事做,就她無所事事,頓時大為不滿。

     秦林笑著一記長揖:“各項事務交給他們,唯請夫人總攬全局。”

     徐大小姐頓時咧開嘴呵呵笑,得意之色簡直溢於言表,東瞅瞅西看看,好像真的挑起了大樑,邁著大長腿輕捷的走來走去,身形宛如一隻雌豹。

     馮璞大皺眉頭,李如松卻艷羨不已,像他這樣的將門,能娶到小縉紳的女兒就該謝天謝地了,國公之女真是做夢都不敢想啊。他老爹李成梁立下許多戰功,也才封了個寧遠伯,而且被真正的世勳貴戚視為暴發戶,矮了不止一頭呢!

     李如鬆心頭只是想,神馬時候俺們老李家也傳承數代世受國恩的,將來孫女、曾孫女能像徐大小姐這般貴氣逼人,那才算正兒八經的勳貴世家,不再是暴發戶啦。

     他甚至決定,不再強求女兒和侄女兒學什麼琴棋詩畫,裝什麼大家閨秀,非得嫁入縉紳之家了,反正就是將門出身,將來像徐大小姐這樣,不也挺好嗎?

     勾欄院裡的那些姑娘,比李如鬆又是另一種艷羨,秦林年紀輕輕做到督主,居然容許夫人跟著到處跑,兩人言笑晏晏,說話神態舉止都自然得很,可見平時就一直如此,這可真是少見得很。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素環等幾位姑娘低聲念叨著,心目中秦林的身影,頓時比小白臉顧憲成高大了許多。

     東廠查案正鬧得紛紛擾擾,從外面傳來踉踉蹌蹌的腳步聲,就見順天府的衙役們引著一老一少兩名僕人,急匆匆的趕到這裡。

     不消說,這就是連志清的家里人了,那老家人看到連志清扭曲可怕的屍身,起初還不敢認,待東廠番役挑起燈球火把照耀通明,他揉了揉眼睛,立刻撲在地上大放悲聲:“少爺啊少爺,你怎麼就去了?今天賈三從老家帶信過來,老奴還說有喜訊,也叫少爺歡喜歡喜,沒想到、沒想到……”

     年輕的是個愣頭愣腦的傻小子,也撲通一聲跪下,哭天抹淚的嘮叨:“少爺,今年官府清丈田畝,邵家把投獻佔了咱的田地,都給退了出來,每年的稅額也減了一成半,老奶奶和奶奶都歡喜得跟什麼似的哩,讓俺來報個平安喜信,哎呀不好,你這一死,俺咋回去說呢?”

     有的地方,監生也算小縉紳了,可以包攬詞訟、欺壓良民,不過那種多半是花錢買的,而連志清是從窮秀才考選上的,家裡無權無勢,自然不能相比。沒考起秀才之前,孤兒寡母的生活,家裡的田地被豪強侵占,好歹考上秀才、選了監生,看在這份上豪強退了些田土,這才緩了口氣。

     但是,連志清連續三屆沒有考上舉人,也沒有選上官,困在國子監整整六年,豪強又欺上門來。

     直到前段時間張公魚在山西力行新政,首輔申時行大為褒揚,關中各地官府紛紛追隨。豪強感覺不勝其擾,看在連家出了個監生的份上,乾脆把他家的田地全退了,還賠了不少好話。

     這不,家人奉命進京報喜,結果連志清還沒聽到喜訊,就已經一命嗚呼。

     “連志清啊連志清,你好糊塗!你該罵的是力推新政的吾輩,還是阻撓新政的舊黨清流?”徐文長跌足而歎,哀其不幸又怒其不悟。

     秦林拍了拍徐老先生的手臂:“我想,如果他地下有靈,一定會向你道歉吧,可惜他到死還被人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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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3 02:23:37
九七八章 花粉癬

     東廠督主親自坐鎮,大小番役的幹勁兒那叫個十足加倍,一個個恨不得爹娘給自己生了兩雙眼睛三隻手,偵破工作迅速而有序的步步展開。

     陸遠志在劉三刀之後再次檢驗屍體,取胃內容物做了動物實驗,一隻倒霉的兔子成為了犧牲品,神經性痙攣的死亡過程,完全符合劉三刀的判斷:連志清死於牽機藥中毒。

     胖子又剝下死者的衣服,非常仔細的檢驗了每一寸屍身,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傷口、針眼或者淤血,證明死亡是單純的毒發身亡,不存在別的情況。

     唯一的疑問是死者臉上有不少紅疙瘩,不過很快就得到了澄清:包括秦林、徐文長、顧憲成和都察院三罵將在內的很多人,上午在國子監看見連志清的時候,他臉上就生了不少紅疙瘩,年輕人火氣旺,實在沒什麼奇怪的。

     另外一邊,曹少欽和雨化田兩位出馬又與眾不同,誘供逼供的本事層出不窮,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把那些紅倌人、龜奴、丫環拿捏得服服帖帖。

     開玩笑,當年的東廠掌刑千戶和理刑百戶,多少朝廷叛逆、江洋大盜見了他倆都戰戰兢兢,對付幾個勾欄院的貨色,那還不手到擒來?

     問得的口供,完全排除了在場姑娘和丫環的嫌疑,因為蓮鞋從素環腳上脫下來開始,就始終在幾位大人先生手中來回傳遞,玉佩等姑娘並沒有接觸過。而素環本人也不可能在鞋裡提前下毒,那樣做的話,前面喝過酒的人早就毒發了,不會在好幾巡之後才輪到連志清倒霉。

     這樣一來,兇手就被鎖定到了李如松、徐文長、顧憲成、江東之、羊可立和李植這六個人之中。

     根據秦林的分析判斷,一種可能是最後把酒遞給連志清的徐文長下毒;第二種可能是之前某個人把毒藥下在酒中,然後由錄事顧憲成擊箸行令,控製酒杯到連志清手中。

     “在連志清喝到酒之前,誰是最後一個喝酒的?在他和連志清之間,蓮鞋經過哪些人的傳遞?”秦林對曹少欽問出了最為關鍵的問題。

     曹少欽很肯定的答道:“江東之是連志清前面一個喝過酒的,顧憲成擊箸行令,他把蓮鞋給了羊可立,下一個是李如松,然後徐文長。”

     江東之、羊可立和李如鬆的臉色就有點不大好看了,他們的嫌疑並不比徐文長小。

     “酒壺、酒杯和蓮鞋本身。沒有什麼古怪嗎?酒壺裡的酒有沒有毒,酒杯中的呢?”秦林又追問,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有些酒壺和酒杯設有巧妙的機關,兇手可以藉此搞些名堂。

     雨化田搖搖頭:“啟稟督主,卑職仔細檢查過了,都是些尋常的器物,酒壺中的酒無毒,酒杯已被打翻,殘酒有毒。而且事發突然,連志清死後眾目睽睽之下,兇手應該沒機會掉包。”

     經過詢問,證實從案發到目前,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離開過,也沒有人做出古怪的舉動。

     秦林嘿嘿的奸笑起來:“這麼說,就沒有人去洗過手囉?來人吶,快給本官弄窩小兔子!”

     東廠番役們挨家挨戶砸門,鬧得附近雞飛狗跳,沒多久霍重樓就找到了一窩剛出生七八天的小兔子。

     “諸位大人先生,請伸出手喂喂兔子吧!”秦林呵呵笑著,朝徐文長、顧憲成等人做個請的手勢。

     既然酒壺中無毒,酒杯有毒。那麼就說明酒從壺中倒出時還沒有毒,是倒入酒杯之後,才加入了毒藥。兇手要幹這件事,很有可能讓毒藥沾到自己的手指,並且因為事發之後的情形,他沒有機會去清洗。

     “憑什麼!”江東之第一個叫起來。

     “我來。”徐文長瞥了他一眼,捲起袍袖就朝前走,冷笑道:“既然心頭沒鬼,又何必藏頭露尾?”

     說罷,徐文長已走到秦林身前,微笑著點點頭,然後伸出了雙手。

     “來啊。”秦林一聲吩咐,霍重樓就提了母兔過來,擠了點兔奶塗在徐文長幾根手指頭上。

     徐辛夷好奇心重,搶著捉起一隻小兔湊過去,那兔兒嗅嗅聞聞,感覺到熟悉的味道,便在徐文長手上舔來舔去。

     半晌,小兔子沒有任何異狀,秦林揮揮手,徐辛夷放開它,兔兒立刻湊到母兔身邊挨挨擠擠。

     李如松也照樣辦了,徐辛夷又取了一隻小兔子如前操作,同樣沒有中毒跡象。

     江東之等人面面相覷,事到如今也沒奈何了,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接受測試。

     說來奇怪,直到最後的羊可立,所有的實驗小兔子都沒有出現異常情況,番役們有點詫異的看著秦林,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顧憲成一夥則面露哂笑,互相使著眼色,嘴角不屑的往下撇。

     奇哉怪也!秦林抓了抓頭皮,如果判斷無誤,應該能從兇手的手指上查到毒藥啊,難道此案另有蹊蹺?

     徐辛夷走到他身邊,低聲問:“怎麼,抓瞎啦?”

     問得很不客氣,但神情裡的關切之意,那是怎麼都撇不清的。

     秦林點點頭:“我始終不明白,兇手為什麼要殺連志清?就為了嫁禍徐文長?”

     秦林當然是相信徐文長不可能下毒害人的,就算拋開人品心性不論,徐文長真要害死連志清,上午的時候和秦林說一聲,把他抓進東廠天牢裡慢慢炮製不就行了。

     至於說顧憲成、羊可立等人,當然有些嫌疑,但嫌疑也很有限。

     陸遠志也湊了上來:“秦哥,徐夫人,我覺得吧,這事兒不像有預謀的,剛才都問過了,李如松請顧憲成他們喝花酒,後來臨時撞到了徐文長,才把老頭子也給拉了過來,那時候兩邊都吃了一驚,所以顧憲成他們總不能提前就猜到徐文長會來吧!”

     秦林完全同意這個看法,至少徐文長被牽涉進本案,應該是一個巧合。

     “下毒,是一種比較精密的有預謀犯罪。”秦林喃喃自語,畢竟很少有人會隨身帶著毒藥,所以這種犯罪方式往往經過比較縝密的預謀準備。

     那麼,臨時請來的徐文長不算在內,真正牽涉到案情中的,應該就是主人李如松和顧憲成為首的五位客人。

     “李如松也應該排除掉。”徐辛夷順著陸胖子的思路往下梳理,“他其實請的是顧憲成和都察院的三位,是顧憲成他們把連志清帶來的,李如松事先也不知道,不可能預作安排。”

     說到這裡,秦林、徐辛夷、陸遠志面面相覷,感覺案情簡直走進了死胡同,顧憲成是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三大罵將都是都察院的監察御史,連志清則只是個國子監監生,可以說今天之前他們根本不認識連志清,又為什麼會謀害他呢?

     “也許還有一種可能。”徐辛夷邁著大長腿輕捷的走動著,望著秦林的杏核眼閃閃發亮:“那就是兇手根本沒確定毒死誰,誰輪到誰就倒霉! ”

     陸遠志本能的想笑,覺得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秦林卻悚然失驚,對大小姐刮目相看。

     沒有確定對象的犯罪!

     確實有可能是沒有確定對象的犯罪,兇手並不一定要毒死特定的目標,而是殺死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案件的偵破就更加困難了,秦林感覺兇手簡直隱藏於重重迷霧之中,恍惚見看見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真要定睛細看,卻又煙消雲散……

     “也許,也許從開始我們的思路就步入了歧途。”秦林雙眉深鎖,憑著一個刑偵老手的敏銳直覺,他感覺破案的方向沒有走對。

     真的是沒有特定對象的殺人?徐辛夷睜大了杏核眼,一個勁兒的打量顧憲成,然後向秦林報告自己的發現:“餵,你看見沒有,顧憲成那小子陰陽怪氣的,看著就不像好人……對了,還記得不,劉戡之那王八蛋就是他朋友,俗話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哼哼!”

     顧憲成被盯得心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說我臉上沒長花呀?

     秦林怎麼會記不得劉戡之那案子?他想了一陣又搖搖頭:“不對,就算是沒有特定對象的殺人,顧憲成幹嘛在今天動手,這些人都是他一伙的嘛!不行不行,前面就從案情本身來分析了,咱們還是從頭來過,別管誰在場誰有嫌疑,換個方向,從動機上看看。”

     徐辛夷踱著步子,柳眉緊緊擰起:“動機嘛,無非因財、因仇、因情,連志清家貧,不會因財,今天之前他和在場諸位都不認識,似乎不大可能結仇。因情就更可笑了,你看他那副尊容,臉上長了不少痤瘡丘疹……”

     徐大小姐說話從來粗聲大氣的,不遠處連志清的兩個僕人就聽見了,那老僕抹了抹眼淚,憤憤的道:“夫人不要胡說,這哪是痤瘡丘疹?我家小主人長花粉癬,天氣一涼就要消的。”

     在場眾人盡皆搖頭,老僕維護小主人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不管痤瘡丘疹還是花粉癬,總之他臉上許多紅疙瘩,徐辛夷的話是沒錯的。

     孰料秦林忽然渾身一震,雙目精光四射,緊緊盯住那老僕:“什麼,你說他臉上長的是花粉癬?!”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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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4 01:22:14
九七九章 意料之外

     老僕吃了一驚,不曉得督主大人為何突然失態,嚇得他張口結舌。

     徐辛夷走上前柔聲寬慰:“老人家,你別害怕嘛,我丈夫是個大大的好人,別看他有時候兇巴巴的,其實一點也不壞,不信你看。”

     徐大小姐說著就揪了揪秦林的耳朵,秦林果然不生氣,還笑嘻嘻的扮了個鬼臉,東廠大魔頭的可怕形象瞬間崩塌。

     督主大人哪……東廠番役們全都淚目。

     連家老僕沒什麼見識,覺得這位督主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可怕,倒也定下心來,老老實實的答道:“好、好叫老爺和夫人曉得,我家小主人委實有花粉癬,每年春天生起滿臉紅疙瘩,到秋冬才消,挨不得花粉,一碰就加重。”

     秦林聽到這里頓時面露喜色,走到屍身旁邊,蹲著仔細觀察死者的臉。

     顧憲成和江東之等人完全不以為然,聚在一塊兒風言風語的,笑話秦林黔驢技窮,這會兒已經亂了方寸。

     就是嘛,上午所有人都看見了的,連志清臉上有不少紅疙瘩,管它是痤瘡丘疹還是花粉癬,和被毒死有什麼關係?

     “故弄玄虛!”羊可立滿臉不屑,沒好氣的甩了甩袖子。

     李植也道:“想替徐渭脫罪,沒那麼容易,這裡主人的李將軍根本與連志清素不相識,咱們則和他同為正道中人,除了為虎作倀的徐渭,還有誰會下黑手?李將軍,你怎麼看?”

     李如松左右為難,只能訕笑著哼哈兩句,心頭萬般焦躁,暗道京師的水果然深,自己走了一步臭棋,將來的事情還難說得很哪……

     秦林不知從屍身上發現了什麼,站起來對徐文長招招手,請他過來之後指指死者的臉:“徐老先生,請仔細看看,他臉上的丘疹是不是比上午見面時更加嚴重了?”

     徐文長有點不明白秦林的意思,既然秦林沒有解釋,他也就依言定睛細看。

     痤瘡有粉刺、丘疹、膿皰等類型,連志清臉上那些紅疙瘩,看上去很像痤瘡造成的丘疹,而且以他的年紀,也很容易讓人想錯。

     不過仔細觀察之後發現,花粉癬和痤瘡丘疹還是有明顯區別的,找不到粉刺,也沒有毛孔粗大的現象,純粹就是過敏引發的疙瘩樣紅腫。

     連志清死於牽機藥,整張臉肌肉扭曲痙攣,顯得異常猙獰可怖,若不是秦林特意要求,徐文長也不會仔細觀察他臉上那些小紅疙瘩。此時定睛細看就瞧出了端倪,雖然死人臉色蒼白,疙瘩的顏色變淺了,沒有生前那麼醒目,但也能看到範圍和大小似乎都有增加。

     “秦督主好眼力!他臉上的疙瘩,確實比上午變大變多了。”徐文長揪了揪山羊鬍子,眨了眨昏花的老眼:“記得妓鞋傳酒的時候,老夫覺得連志清臉上的紅疙瘩好像更多了,當時以為他酒酣耳熱,疙瘩受酒氣所激,咦,難道……”

     徐文長的神色變得非常古怪,睜大眼睛看著秦林。

     噓~~秦林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笑笑:“天機不可洩露。”

     顧憲成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見秦林和徐文長交頭接耳,羊可立便語帶譏諷的催促:“傳言秦督主神目如電,咱們今天正好拭目以待,看督主大顯身手,如何遷延至今,還在糾纏死者臉上的幾顆花粉癬?”

     秦林眼皮子都不夾他一下,又走到那位素環姑娘身邊,笑嘻嘻的道:“比起唧唧歪歪的某些人,本督主更喜歡和年輕姑娘說話嘛。敢問素環姑娘,你裹腳用的什麼香粉?”

     羊可立鬧了個面紅耳赤,堂堂士大夫被秦林和妓女相提並論,實在叫他氣炸了肺,幾乎咬碎了滿口牙。

     素環先是扑哧一聲笑,聽得秦林問她用什麼裹腳香粉,又羞紅了半邊臉,水汪汪的眼波在他臉上一轉,低下頭期期艾艾的道:“秦督主問的,真叫奴家羞人答答的……那些東西,無非是明礬、輕粉、百花粉罷。”

     喂喂,姓秦的你幹什麼?徐大小姐有些不樂意了,看看自己腳,好像是有點大。

     身高腿長,腳能不大嗎?

     可這時候卻是以小腳為美的,難怪徐辛夷有點兒小小的自卑,許多文人雅士喜歡小腳到了變態的程度,甚至有戀足癖的“逐臭之夫”,而三寸金蓮所踏的蓮鞋也被賦予了某種神秘的吸引力,所以秦林當眾問素環用什麼裹腳香粉,就和後世問女孩子用幾號罩杯差不多。

     熱衷品蓮的逐臭之夫,也不是當真喜歡聞腳臭,纏小腳的姑娘每天都要花大把時間洗腳、打磨死皮、裹腳,並且塗覆各色香粉,讓三寸金蓮香噴噴的。

     試想一下,如果妓鞋傳酒所用的蓮鞋,一脫下來就是臭烘烘的,恐怕沒人願意喝裝在臭鞋裡的酒吧?拿著只臭鞋傳來傳去,也沒什麼意思。

     秦林從素環口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並沒有罷休,笑了笑:“姑娘,得罪了,請取蓮鞋一觀。”

     素環驚訝的摀住嘴巴,徐辛夷頭一個不幹了,衝過來拉了拉秦林的胳膊:“餵,姓秦的你不要太過分啊!”

     陸胖子、牛大力和東廠番役們擠眉弄眼的笑,咱們督主也太急色了吧,借破案調戲姑娘就罷了,還當著徐夫人的面,嘖嘖……

     “豈有此理!”顧憲成、江東之等人臉色鐵青。

     李如松則搖頭苦笑,在關外就聽得秦督主好大的聲名,老師徐文長也對他推崇有加,沒想到見面不如聞名,原來不過如此。人命大案擺在這裡,還要調戲煙花女子,純屬紈絝浮浪子弟的做派嘛。

     卻見秦林在徐辛夷耳邊低語兩句,大小姐悻悻的放開手,他又笑瞇瞇的衝著素環打躬作揖,素環竟紅著臉兒,脫了只蓮鞋給他。

     原來的鞋已經用來傳酒了,這是剛換上的鞋,秦林拿到手之後,放在鼻端嗅了嗅,笑道:“好香,好香,你沒說謊,和留在現場那隻鞋是完全相同的氣味兒。”

     素環的一張臉兒紅到了耳根子,扭過臉看也不敢看一下,同院的姑娘則掩口偷笑,從來沒見秦督主這樣輕薄無行的傢伙。

     秦林這傢伙!徐辛夷蜜色的臉蛋上微笑依舊,一隻手卻在秦林腰間掐呀掐,掐呀掐。

     “徐老先生,你也聞聞,沒有錯吧?”秦林又把鞋遞給了徐文長。

     顧憲成一夥見他們倆拿著蓮鞋只管聞,談笑舉止顯得甚為輕浮,頓時氣得七竅生煙,齊聲道:“秦林,徐渭,你們倆不要欺人太甚!”

     “沒有沒有,讓你們稍安勿躁嘛!”秦林笑著擺擺手,又自言自語道:“所有的人都查過了,還剩一個人沒有查,所有的東西都檢查過了,就還有一樣沒有找到。”

     “剩下連志清本人沒查!”徐辛夷搶著叫道,杏核眼睜得圓溜溜的。

     徐文長揪了揪山羊鬍子:“還有裝毒藥的東西沒有找到。”

     顧憲成和江東之等人駭然變色,他們並不傻,都聽出了話裡話外的味道。

     東廠番役們展開了更加細緻入微的檢查,根據秦林的指示,重點檢驗連志清本人的遺物。

     一隻繡花荷包,內裝幾兩碎銀子,五十多個銅錢,胸前揣著一支筆,一疊折過的紙,指頭大的一塊墨,都是些文人常帶在身上的東西。

     陸胖子正要檢驗荷包,秦林突然止住他:“且慢,咱們先看這疊紙,好像折得有點奇怪嘛。”

     確實,一般紙要方便攜帶,都是從中間對折,再對折,但這疊紙的摺痕有點奇怪,好像主人摺紙的時候非常匆忙,胡亂折了一下揣在懷裡,很不整齊。

     秦林戴上繭綢做的白手套,一張張翻看那些紙,終於他眼前一亮,找到了預料中的那張。

     這張紙上的摺痕與整疊紙有所不同,好像原本被折成什麼形狀,又被打開了夾在一疊紙中間,重新折疊起來。

     秦林小心的按照原來的摺痕,把這張紙還原,變成了一隻方勝形狀的紙包。

     “應該就是它了!”秦林大喜,吩咐陸遠志取出指紋刷,在紙面上刷出了清晰的指紋,經過對比,全都屬於死者連志清本人,再沒有第二個人的指紋。

     顧憲成、李如松等人,都伸著腦袋看秦林舉動,白紙上刷出指紋,人人都覺得大開眼界。

     “本來就是連志清的紙,驗出他的手印,也沒什麼奇怪的吧?”羊可立悻悻的說著,雖然盡量做出對秦林不屑一顧的態度,但剛才指紋顯影那一幕,已經叫他非常驚訝了。

     秦林笑笑:“那麼接下來,羊御史就得看清楚點了。”

     徐辛夷又捉來一隻小兔子,用原來的方法讓它舔了舔那張紙,只過了幾次呼吸的時間,那隻小兔子就出現了異常的僵直和抽搐,不一會兒就四腳一蹬,嗚呼哀哉。

     “是、是這樣的!”江東之、羊可立、李植全都目瞪口呆,連志清的死狀,簡直和這隻兔子一模一樣!

     秦林神色肅然,朗聲道:“所以很清楚了,連志清不是被害,而是服毒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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