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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奸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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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30 02:00:19
第二百六十章 絕不姑息,絕不容忍!

  左順門內的文淵閣從來就比不上千步廊左右那些衙門的繁複規制,堂堂首輔的直房別說和那些尚書治事的二堂相比,就連六部一個郎中也比不上。然而,宮城內寸土寸金,閣臣理事的地方自然不能和皇帝後妃們看齊,於是即便整修,也就是見縫插針地多造幾間屋子,多容納幾個人住,多幾間存放文卷案牘的倉庫,僅此而已。所以,堂堂文淵閣,這前頭的院門反而是尋尋常常毫不起眼,和對面的文華殿等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然而眼下這會兒,這一扇小門卻成了一條涇渭分明的分隔線,把兩撥人分別隔開。外頭一撥是十二團營的精銳,裡頭一撥卻是在內閣辦事的一應文書官等等。兩邊即便算不上劍拔弩張,可這氣氛也是緊張僵持得很。面對這一幕,文淵閣二樓處,站在窗前的三位閣老面沉如水,最後還是謝遷打破了沉寂。

  “當初就不該順了皇上的意思,這小子可惡!只知道逢迎太子殿下,竟不知道顧全大局!”

  “現在說這話已經晚了,你沒聽見外頭那些軍士的言語?奉殿下旨意,宮中有豬油蒙了心的太監趁亂夾帶財物,於是派兵來守衛文淵閣,而且他們只看著外頭不越雷池一步,我們還能怎麼樣?況且徐勛這個當家作主的連面都不露,難道我們拉下臉去找那些軍士理論?”

  李東陽之前一直覺得徐勛年紀輕輕為人赤誠,兼且不貪財有度量,可此時此刻面對這般情形,他再也沒法堅持那點之前的看法。說完這話見劉健的臉色已經黑得和鍋底似的,他便開口說道:“首輔咱們若還是留著劉文泰接下來太子殿下說不定會親自前來。”

  “要的就是太子殿下前來!”劉健惱怒地一瞪眼,一手抓住窗臺上的木框,沉聲說道,“皇上才剛剛殯天,殿下就這樣恣意妄為,若是皇上在天之靈得知,必然也會失望透頂!太醫院的人就算要追究,那也得徐徐追究,否則鬧大了天下謠言四起,難保有什麼麼蛾子!皇上已經不在了如今最重要的是長治久安

  而不是為了一時之氣鬧得內外不寧!”

  都是官場幾十年的老滑頭了,儘管心中仍舊悲慟,儘管對那位逝去的天子十二分感懷,可作為內閣閣老,三個人卻在這個問題上都抱持著息事寧人的態度。

  因而,見謝遷也點了點頭,劉健就說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派人去司禮監,要是出不去就老夫親自去,老夫就不信有人敢攔著!就是拖老夫也要拖著蕭敬帶頭去見殿下!”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一個聲音:“首輔,李閣老謝閣老晚飯已經送來了。”

  文淵閣地處宮城東南隅,三位閣老外加每人好幾位文書官,每日所用的柴米油鹽都是由光祿寺按月送過來,然後詰敕房旁邊的小廚房單做。儘管說不上是什麼珍饈佳餚,可總是菜肉齊全,好不好吃也沒人在乎。只這會兒談論大事的時候突然涉及到了晚飯,劉健自然而然就火了:“都什麼時候了,還說什麼晚飯!皇上駕崩,至少也該三不食!”

  民間治喪,三年大喪三天不食,九月以上期喪三頓不食,而三月五月之喪,則是一頓不食。只話是這麼說,清清靜靜餓上一頓兩頓也就罷了,三頓五頓卻是難熬,因而一般守喪也就是不開灶,晚上過後點心會悄悄用來墊饑的。而天子大喪其實相當於民間諸子為父親服斬衰,至於幾頓不吃卻向來沒規定。這會兒吃劉健一吼,外頭那文書官頓時沉默了片刻,半晌才又開了。

  “回稟首輔,外頭送飯的是說到了這三不食,只道是太子殿下體恤首輔和二位閣老年老,因而特別吩咐不許斷了飯食,至於其他人……”,他頓了一頓,這才磕磕巴巴地說,“其他人按照規矩三日不食,這三天……這三天就沒得吃的了。”

  這一瞬間,別說劉健瞠目結舌,就連李東陽和謝遷亦是呆若木雞。良久,李東陽才出聲說道:“知道了,東西先擱在外頭桌子上,你去吧!”

  等人去了,三個人你眼看我眼,李東陽就無奈地說道:“三天不吃是餓不死人,可說不定接下來那小子會按照人頭供給飯食,那些個文書官餓了三日,劉文泰過來的消息又瞞不住,他們必定恨這傢伙入骨……他是等著咱們捱不住,自己把劉文泰送出去。”

  “這奸猾的小子,這奸猾的小子!”

  劉健連著罵了兩聲,當即氣衝衝地下了樓去,不管不顧地徑直沖出了院門。他才一出去,見一眾軍士並不退,他頓時臉一沉道:“怎麼,難道連老夫這個內閣首輔,你們也要攔?”

  被派來打頭看守文淵閣的不是別人,正是錢寧,因而面對劉健的怒瞪,他不慌不忙一躬身道:“首輔言重了,卑職哪裡敢攔您。只如今太陽已經落山了,太子殿下吩咐今夜宮城之中不許多點燈,路上昏暗,首輔若是想出去,卑職自當派人護衛!。

  “哼!”劉健終究不想和這些小嘍囉一般見識,當即負手淡淡地說道,“既如此,那老夫要去司禮監!”

  然而,剛剛還做畢恭畢敬狀的錢寧這會兒卻立時滿臉為難地說道:“首輔大人真要去司禮監?卑職才得到消息,說是太子殿下悲慟難忍,司禮監掌印秉筆這會兒全都去乾清宮了。”

  儘管錢寧說得信誓旦旦,但劉健哪裡肯信,二話不說就邁開步子走在了前頭。他沒走幾步,錢寧就帶著兩三個人跟了上來,只卻不近不遠地跟在幾步遠處。劉健威怒之下最初沒注意,可等到了東華門外,他才想起司禮監遠在靠近北安門的黃瓦東門之內,從這邊走過去少說也得大半個時辰。可人也出來了他索性發狠徑直沿著河邊直房往北走,直到兩條腿都有些酸了背上黏糊糊的汗把衣衫都貼在了身上。

  然而當他在那些內侍古怪的目光中直接闖入了司禮監後,就直奔二層門內的公廳,結果卻發現這裡空空蕩蕩。惱將上來的他快步出門,隨手喚了一個小火者過來,厲聲問道:“司禮監掌印秉筆諸位公公人在哪?”

  “諸位公公去乾清宮了啊,下午就過去了,沒回來過。”那小火者仿佛不認識劉健,可斜睨了一眼他身後跟著兵,卻露出了幾分割怕的表情,忙又行禮道:“蕭公公臨走前說若是有什麼緊急要務,宮裡的就暫且擱著,至於外頭的,都去文淵閣尋三位閣老斟酌著辦。”

  可要是他們這三個閣老要找司禮監的人呢?

  劉健只覺得一口鬱氣直沖腦際,可對這麼一個十四五的小火者發火,他又做不出來,索性悶哼一聲扭頭就走。等他這麼出去了,那小火者一路跟著他往外走,等見著人徑直沖著黃瓦東門去了,他方才松了一口氣剛剛的害怕之色無影無蹤。

  把這位首輔大人給打發走了,少爺和蕭公公這下子都應該放心了吧?

  儘管飯菜是送來了,但李東陽和謝遷誰都沒胃口。等見到劉健回來那滿臉失望的樣子,他們頓時更沒胃口了。三人商議了好一陣子,最終劉健不得不勉強認可了李東陽的提議。

  把劉文泰交出去,但得是他們三個把人送到乾清宮,務必要見到太子朱厚照!

  次日一大早便是弘治皇帝的小殮。由於天氣炎熱,儘管乾清宮已經盡力通風,而且種種藥材也都用了上去,然而小殮的時候依舊少不得流露出某些氣味。然而,朱厚照卻自始至終沒流露出半分異色,只在親自給弘治皇帝套上那件常服之後,他卻哴哴蹌蹌沖出了屋子,隨即兩腿一軟癱在了軟榻上,不知不覺又是淚流滿面。他尚且如此,張皇后就更不用說了,勉強捱到結束就又昏厥了過去,一時間兩個女官嚇得慌忙連聲吩咐傳太醫。

  這一聲傳太醫頓時把朱厚照給驚醒了過來。待看過湘妃竹榻上的張皇后無礙,他就立時叫來了劉瑾,面色不自然地問道:“太醫院不是給封了,人都下獄了,上哪去找太醫?”

  “殿下放心,這事兒徐指揮想到了。”劉瑾把昨日徐勛的安排一說,朱厚照臉色稍霽,立時點點頭道,“我那會兒是糊塗了,幸虧他聰明……對了,文淵閣那邊還沒動靜?我已經很給他們面子了,他們還準備捱到什麼時候?”

  劉瑾可不打算替那幾位元閣老分辯,當即就兩手一攤裝成了什麼都不知道。朱厚照雖然得到了此前徐勛信誓旦旦的保證,可依舊心煩意亂,一會起身踱步,一會坐著發呆,到最後索性出了正殿站在門口發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等到了文淵閣傳來的消息,道是劉健三人要親自送了劉文泰來乾清宮見他。儘管不耐煩見這三個老頭兒,可他最終還是答應了。

  然而,等他看到劉文泰被人帶進門的時候,他就再也忍不住了,竟是忘了什麼體統尊嚴,上前一把揪住對方的領子就厲聲喝道:“劉文泰,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父皇!”

  這聲音很不小,首輔劉健驚得頭皮都發麻了:“殿下,事關皇上令名,不可信口開河!”

  “哼!”朱厚照一把鬆開手任由劉文泰落在地上,隨即怒聲說道,“什麼信口開河,是父皇臨終前親口說的劉文泰誤朕!來人,把劉文泰拉出去,立時斬了報我!”

  “殿下,我朝從來沒有這樣的舊例,況且不經法司殺人不合規矩,殿下三思!”

  “三思什麼三思,經過法司,如同鄭旺這般該死的到現在還沒殺,這就是律法規矩!”朱厚照說到這裡,冷不丁想到了之前徐勛說過的事,一時又是怒火上湧,“我不是父皇,我沒他那麼好的脾性,對於這些該死的傢伙,我只有八個字——絕不姑息,絕不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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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世人兩兄弟

    絕不姑息,絕不容忍……

    這八個字從一個即將登基為天子的少年口中說出來,足以讓劉文泰失魂落魄。然而對於內閣的三位閣老來說,即便他們也是不時見朱厚照的,也知道這位小太子的執拗脾氣,可和眼前這番擲地有聲的表態相比,從前那些胡鬧也好任性也罷,全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此時此刻,三人想到的已經不單單是劉文泰的事,還有今後的朝局走向,人事任免,以及林林總總各式各樣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問題。

    治國之道就在於平衡,在於妥協,可朱厚照卻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於是,劉健把心一橫,當即說道:“殿下,臣和李東陽謝遷有事趨膝密陳,懇請殿下摒退左右。”

    乍然聽見這話,朱厚照身邊那幾個太監是人人不高興。然而,最不高興的劉瑾卻光棍地地沖著其他人勸道:“各位,首輔大人都說了,俺們先出去避一避,不要誤了諸位閣老的大事。這外頭還有不少事情要看著,俺們先去忙俺們的……”。

    劉瑾這一勸,又打頭往外走,其餘的人哪怕不情願,卻也只能跟在後面。等出了東暖閣,和劉瑾幾乎穿一條褲子的谷大用立時停下了腳步,沖著劉瑾就沒好氣地說道:“好端端的你幹嘛攆了我們出來,那三個老傢伙包庇劉文泰是鐵板釘釘的,留在那裡看看平日道貌岸然的他們出醜不好?再說呢,這些文官激動起來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萬一傷了殿下怎麼好?”

    “要是真有你最後說的那一條,他們還能在內閣呆的下去?”劉瑾曬然一笑,見其他人心領神會,一時都散了,他就勾了勾手指示意谷大用附耳過來,“他們仨就是櫓下去了,俺們一時半會也撈不到好處,要緊的是宮裡頭那些老傢伙。昨兒個王岳批你們還批得不夠?太子雖是許了你西廠督公,可你不想想王岳什麼資歷,你什麼資歷?”

    “那你說怎麼著?”

    “那可不簡單,在外頭尋人幫手啊!”劉瑾想都不想就迸出了這麼一句話,繼而又生怕谷大用不明白,又輕聲說道,“這宮裡的看著俺們討太子殿下喜歡,不用給好處他們就會粘上來,可外頭的呢?你可別忘了,李廣當年是怎麼死的。說是太皇太后一句話,還有小公主去世,可要不是外頭一直都是一陣又一陣的鼓噪上來,太皇太后會開口,他能自盡?一世人兩兄弟,聽俺的沒錯!”

    “老劉,你腦袋果然好使!”谷大用連連點頭,那臉上寫滿了心悅誠服,見劉瑾得意勁上來了,他突然看到了那邊乾清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忙岔開話題道,“看,是先頭殿下的鈞旨,徐勛已經過來了!”

    劉瑾往那一看,當即不由自主地被谷大用拉了過去。到那邊廂彼此廝見過了,谷大用就沖著正殿那邊努了努嘴道:“你來得正好,三位老大人正在和殿下扯皮呢!我就不明白,他們是拿著劉文泰什麼好處,竟然為著這麼個庸醫和殿下打擂臺,還把咱幾個都趕了出來!”

    徐勛這才知道劉健等內閣三老竟然正在乾清宮,聽到谷大用這話,他就搖搖頭道:“劉文泰沒什麼身外之物能打動那三位老大人的,多半巧舌如簧說了什麼讓那三位沒法置身事外的理由……對了,先頭張瑜已經招了,說是這次皇上的病,太醫院的這些御醫竟是沒有診脈徑直用藥。”

    “我的老天爺,這些混帳王八蛋……哎喲!”

    谷大用竟是失態地驚呼出聲,直到劉瑾一腳直接踹在了他的脛骨上,他才猛然間驚醒過來這地方不對,趕忙賠笑把徐勛往裡頭請。因弘治皇帝一整個後宮就只有張皇后一個那些伺候過的宮人現如今都已經重新發落了出去,有的是將來前往陵寢司香,有的年紀小的則是另行分配,這兒竟是只剩下了些太監,也沒有太多可讓徐勛避諱的。兩人徑直把徐勛帶到了乾清宮後頭西廊的昭仁殿,等人一坐下就追問起了張瑜的供述。

    徐勛雖沒有五花八門的用刑手段,但攻心之道他還是懂的。

    再加上張瑜已經是驚弓之鳥,恨不得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因而這一晚上的功夫,他著實問出了不少消息。從劉文泰先後給張瑜送禮,從珍貴藥材到黃白之物,價值不下數千兩;到劉文泰曾經給幾位朝官診治過,甚至還留下過宜子的藥方;再到太醫院不少御醫太醫醫士在醫術上高明不高明不知道,可卻不少精通道藏方術,太醫院秘藏的各種丸子多如牛兒”……聽得劉瑾谷大用歎為觀止。

    臨到最後,徐勛方才說出了最要緊的一句話:“張瑜還說,想當初皇后娘娘能一舉生下太子殿下,他和劉文泰功勞不小。”

    “這是什麼話,連這種功勞都敢歸在他和劉文泰身上,他張瑜當自己什麼人了!”劉瑾一時勃然色變,可說著說著,他陡然之間想到張皇后對劉文泰和弘治皇帝一樣是信賴有加,這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一時想到了這話興許是真的,於是聲音就低了些,“可一碼歸一碼,功不抵過,總不能因為他有功,就把此番這萬死大罪給丟了……

    徐勛也是第一次聽說這等匪夷所思的事,心裡正思量該怎麼稟報朱厚照,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大聲喧嘩。他愣了一愣,見劉瑾谷大用已經拔腿沖了出去,他趕緊快步跟在了後頭,就只見劉瑾三人已經從正殿出來下了臺階,而門口處,朱厚照正怒容滿面地站在那裡。

    “你們不用再說了,我意已決!”

    劉健剛剛費盡口舌痛陳利害,得到的卻是此時此刻這樣的回答,他只覺得滿心鬱悶和無奈,甭提多沮喪了。而一旁的謝遷剛剛也沒少幫腔,可朱厚照一句都聽不進去,反而口口聲聲的問他,若是他家裡父親被庸醫所害,難道他也能忍著這會兒只得歎氣。至於李東陽竟是今天自始至終幾乎沒說話的,可此時臨別之際,他去沖著朱厚照深深一躬到地。

    “太子殿下,劉文泰事小,但臣請殿下對皇后娘娘言語一聲,以免事後徒生波瀾。”

    三位閣臣——行禮辭去,隨即同時都發現了另一邊和劉瑾谷大用一塊過來的徐勛。劉健和謝遷同時皺起了眉頭,仿佛沒看見似的揚長而去而李東陽雖是對徐勛的行禮微微頷首卻也沒停留也沒說什麼。而等到他們三個一走,朱厚照就快步從臺階上跑了下來。

    “劉瑾谷大用,你們去看看母后怎樣了,徐勛,你跟我來!”

    朱厚照卻沒有進乾清宮,而是徑直帶著徐勛穿過了東廊一直到鄰近交泰殿那座空無一人的穿堂時,他才停了下來。背對著徐勛的他突然就這麼蹲下身來,旋即完全沒有帝王儀態地徑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頭也不回地說:“徐勛我要殺了劉文泰一定要殺了劉文泰,不管別人說什麼!朕要是不殺了他們給父皇償命,這個皇帝朕寧可不做!”

    按理要登基大典行過之後,新帝才會改了自稱,但這會兒朱厚照卻是突然冒出了一個朕來用的卻是咬牙切齒的口氣。聽見徐勛沒出聲,他便又自顧自地說道:“劉健他們三個居然說,劉文泰說是父皇為了母后能再生一個孩子,這才服用什麼丹藥以至於一病不起他胡說八道!父皇一向最有分寸,必定不會拿著身體開玩笑他最疼的就是我和母后……李東陽還說什麼讓我去問母后,屁話,難道母后還會為了區區一個太醫和我鬧彆扭?”

    此時此刻,徐勛終於瞅著了一個空子,連忙說道:“殿下,司社監太監張瑜也招認了一些訊息,容臣細稟。”

    聽著徐勛那陳述,原本滿臉憤怒的朱厚照先是驚愕,繼而不可置信,到最後終於沉默了下來。他死命地抓著地上那斬衰麻服的衣角,整個人甚至微微顫抖了起來,眼神中與其說是痛苦悲傷,不若說是呆滯茫然,仿佛靈魂一下子從身上抽走了一般。

    “怎會是這樣……怎會是這樣……他居然還是見鬼的功臣,這麼說我倒是要感謝他不成……”

    徐勛知道張瑜敢這麼說,必然有所憑恃,指不定就是張皇后心裡也記著這樁功勞,所以他實在不能瞞著朱厚照。然而,此時此刻,看著這位剛剛失去了父親的小太子悲痛成了那種樣子,心中不忍的他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就著朱厚照的背後蹲下,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殿下想必應該聽過一句俗話,多的是錦上添花,少的是雪中送炭。想當初皇后娘娘生下殿下的時候,自然是普天同慶皆大歡喜,這樣的美事,誰都想往自己身上攬功勞。可後來皇后娘娘又曾經兩度有妊,只小殿下和小公主全都不幸夭折,那劉文泰怎麼就不說這也是他的手筆?

    而之前皇上原本並非什麼來勢洶洶的大病,在他手上卻成了這般光景,他卻巧言令色推在了什麼丹藥上頭,須知那丹藥是他尋來的,縱使是皇上確實服用許久積下了火毒,也是他這個進獻東西兼且挑唆皇上服用的罪魁禍首可惡!而且,我這個不懂醫藥的都知道服丹會積下火毒,症狀和風寒不同,他這個積年的大夫,竟會不知道如此狀況下開不得那些大熱補藥?”

    朱厚照起初只是怔怔聽著,最後突然一把抓住了徐勛的手,仿佛是抓住了那最後一根稻草,竟是連連點頭道:“徐勛,你說得對!是我被他們說糊塗了,那些可惡的混帳,只知道攬上功勞推卸責任,分明是巧言令色!唉,父皇其實也是為我好,我要是還有個像你這樣聰明的兄弟就好了……不閒扯了,徐勛,母后那兒,你陪我一塊去說!”

    ps:從明實錄到萬曆野獲編再到其他各種野史,有一個事實是很奇怪的。

    弘治皇帝三十六歲就莫名其妙死了,有一批官員嚷嚷著要殺了那些庸醫,但包括張皇后正德這對留下的孤兒寡母,李東陽謝遷這幾個對弘治皇帝感情很深的閣臣,都似乎對治罪太醫給弘治報仇不那麼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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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項莊舞劍志在沛公

    儘管也曾經遭受過喪父之痛,但這一次弘治皇帝徒然過世,對於張皇后來說仍然是極大的打擊。她這輩子一直都是順順利利的,哪怕當年禮部遴選太子妃,她亦是一舉中的,這婚後夫婦和美,丈夫貴為天子,卻比民間富家翁更潔身自愛,多年以來未曾納過一個嬪妃,唯一遺憾的便是在朱厚照之外,她的另外一子一女都是半途夭折。

    然而,她怎麼都沒想到,丈夫不過年僅三十六歲,這區區一次風寒,就這麼輕輕巧巧讓他撒手西歸,留下朱厚照和她這孤兒寡母在世上。對她來說,這無疑是天塌了。此時此刻,儘管她已經清醒了過來,可腦袋依舊是昏昏沉沉,連眼睛都似乎沒了焦距。

    “母后,母后……”。

    “我沒病,用不著服藥。”張皇后突兀地迸出了這幾個字,旋即才發現簾帳已經被人高高挑起了,一時大為惱怒。然而,支撐著坐直了身體,她這才看清楚身前單膝跪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朱厚照,眼神頓時迷離了下來,竟伸出手輕輕摩挲著兒子的臉頰。

    “母后當然沒病,吃那些庸醫的藥作甚!”

    徐勛雖是竭力勸說了朱厚照不要一竿子打翻太醫院那一船人,可朱厚照依舊耿耿於懷,此刻一開口就是庸醫二字。見張皇后神情惘然,他便伸手上去握住她的右手道:“母后只是悲傷過度傷了神思,好好靜養就行了。這些天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忙,您得好好休息才是。”

    “嗯,你也是……從今以後,你父皇留下的這重擔子就得換你來扛了!”說到這裡,張皇后忍不住又悲切了起來,竟是不由自主流下了眼淚,“可憐你才這麼一點大,就要擔起天下最苦最累的擔子……”。

    “母后,兒臣長大了,兒臣會努力的!”朱厚照一口打斷了張皇后那悲音,隨即一字一句地說,“兒臣今天是有一件事要和母后商量。要不是那些庸醫胡亂用藥,父皇也不至於這麼快就撒手西歸,事到如今咱們都是後悔傷心,可怎麼能便宜了他們!所以,兒臣已經命人將掌管御藥局的司社監太監張瑜以及下頭主管合藥的幾個太監,還有太醫院那幾個領頭的一股腦兒都拿了,一定要重重治他們的罪!”

    張皇后從前也不怎麼管國事,除非是犯到了張鶴齡張延齡這兩個弟弟身上,她才會不依不饒無論如何也要讓弘治皇帝懲治了那些人。此時聽朱厚照說到要懲處這些太監和御醫,她微微一猶豫,隨即就問道:“都有誰?”

    “張瑜,下頭那幾個太監的名字兒臣一時半會也沒法全都記得。還有太醫院的施欽、劉文泰、高廷和……”。

    朱厚照還沒說完,張皇后就突然打斷道:“那你打等怎麼治他們的罪?”

    “照我的意思,寸磔也是便宜了他們,當然應該殺了以儆效尤!”

    “這不行!”儘管張皇后對弘治皇帝的去世傷心欲絕,可平日有個頭疼腦熱都是張瑜帶著劉文泰前來診治,幾次折騰不已的毛病都是劉文泰藥到病除。更不要說除卻這些,她還有另一樁顧忌。因而只頓了一頓,她便沉下臉說,“他們罪該萬死不假,可無論是貶官也好,流放也罷,亦或是戍邊,可多年苦勞總是有的,留一條命也就罷了。”

    “母后!”朱厚照一下子急了,霍然站起身來,“難道你也相信張瑜劉文泰他們說的鬼話,什麼兒臣降生都是他們之力,亦或者是……亦或者是父皇此次之所以會出事,是因為服了什麼丹藥,打算和母后你……打算和母后你給我再生一個弟弟妹嘛……”

    這最後頭一句話朱厚照陡然壓低了聲音。即便如此,張皇后仍是聽得潸然淚下,好半晌才說道:“你既然都知道了,那還問我?厚照,當年我和你父皇成婚之後四年無出,兩宮太后和群臣都想方設法讓你父皇納妃,他為此也不知道承受了多少壓力,也多虧了張瑜和太醫院那些人多方設法,所以才有了你。至於這一次,你父皇是和我說過,說是你一個人孤單,想給你留個弟弟妹妹……”

    “可母后,這都不是他們這些庸醫害死父皇的理由!”朱厚照重新又跪在了床前,看著張皇后軟言說道,“母后,就算當年他們有功勞,可該賞的都已經賞了。說句不好聽的,母后後來那兩次有妊,弟弟妹妹卻都一一夭折,天知道會不會就有他們用藥錯誤的緣故?至於這一次,父皇肯定是被劉文泰蠱惑了,他用這種亂七八糟的秘方害死了父皇,怎麼還能饒他!”

    “這……你說得也有道理。”

    張皇后終於有幾分心動了。雖說劉文泰用著順手,人也小意殷勤,她甚至因為他今年千秋節通過蕭敬敬奉上來的那塊龍鳳呈祥寶玉而對弘治皇帝進言,說是要複其院判,但如今丈夫威年逝去,這些再怎麼也比不上夫妻情分以及錐心之痛。然而,思來想去,她最終還是猶猶豫豫地說:“可是,若先前那些傳揚出去,你父皇的多年英名……”

    “母后,英名不能當飯吃!”朱厚照聞言頓時更急了,“兒臣今後就是皇帝,難道讓他們不要亂寫還不成麼?這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徐勛,你進來!”

    他這一聲喝頓時嚇了張皇后一大跳。見門外沒有動靜,她松了一口氣,立時嗔怪道:“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冒冒失失的,你竟然讓他一個外臣進乾清宮也就罷了,可我是什麼人,怎能輕易見他?”

    “您是我的母后,也是將來大明的皇太后,見一見我的心腹股肱有什麼要緊。”朱厚照一回頭見徐勛遲遲不進來,頓時給氣樂了,“徐勛,你還在那磨磨蹭蹭幹什麼,你又不是沒見過母后!再說了,父皇臨終前一夜,不是才召見過你嗎?”

    聞聽此言,張皇后無法,只能伸手把半邊簾帳放了下來。果然,下一刻,就只聽外間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不多時,她就看到有人影影綽綽地在床前行禮,忙輕道了一聲免,隨即就說道:“徐勛,這幾日奔波多虧了有你。太子年少,你既是得他信賴,凡事要多多提點,不可讓他任性胡來……”

    “母后!”朱厚照見張皇后又把自己當成小孩子,頓時氣鼓鼓的,“徐勛,母后擔心重重懲處劉文泰等人會傷了父皇英名,你趕緊幫我勸勸她!”

    徐勛剛剛侍立在門外,內中這母子倆的話幾乎都聽得清清楚楚,此時此刻他定了定神,便沉著地說道:“皇后娘娘之前所慮極是,劉文泰既然敢托庇于文淵閣,必然不是三位閣老要庇護他,而是他拿著皇后娘娘所顧慮的這幾點作為要脅,其心可誅!然而,越是這樣的人,就越是不能輕易放過,否則國法不說,試問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日後想到英年早逝的皇上,豈不是總會心裡過意不去?”

    見張皇后不說話,而朱厚照則是面露鼓勵地沖著他連連點頭,仿佛在暗示繼續下猛藥,徐勛微微一頓,就再次深深低下頭去:“再有,恕臣直言。之前皇上威年在位,凡事幾乎都是決之於內閣三位閣老,外頭六部尚書亦是多有歷事三朝四朝的老臣。如今太子殿下即將登基,與之前皇上的性子也罷作風也罷,都有所不同,若是能利用此事,提拔一些年輕有為而又願意輔佐的年輕臣子起來,亦是在外朝多一些臂助。”

    “的!”

    這話才真正說得張皇后為之動容了起來。她一下子抓住了身下的床單,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徐勛,你此話從何說起?”

    “皇后娘娘,內閣三位老大人是皇上在世時都要尊稱一聲先生的,而皇上亦曾經將太子殿下託付給他們,按照民間的俗話說法,便是托孤重臣。三位老大人的人品朝中上下都信得過,可人無完人,太子殿下年少,萬一登基後君臣之間鬧出了些許齟齬來,在外人看來不免都要覺得過錯在於殿下。而且,議決大事的永遠都是這些老面孔,這些人往往固執難以說服,而在年歲性情上和太子殿下相似的年輕官員卻要熬資歷捱日子,把鋒銳全都磨沒了,這才能進入內閣部院,此消彼長之間,太子殿下日後要獨自承受的壓力何其大?”

    張皇后還聽得似懂非懂,朱厚照卻是眼睛一亮,使勁一拍大腿道:“徐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就叫項莊舞劍志在沛公!是不是派人去讓外頭那些年輕官兒上奏重重懲處劉文泰等人?內閣他們三個肯定是還要磨磨蹭蹭,到時候朕一準了,那些官兒就會站在朕這一邊?”

    堂堂太子說話簡直猶如街頭拉幫結派,徐勛心裡哭笑不得,可想想確實和這道理差不多,他只得點了點頭,隨即又補充道:“當然,也不能都只是那些年輕言官,必須找個有分量的人領頭。這個人必須歲數夠大資歷夠老……”

    “我知道我知道,也就是鎮得住場……你別廢話了,快說,究竟是誰?”

    見朱厚照急不可耐,而張皇后亦是伸手撥開了帷帳,徐勛張了張嘴,低聲吐出了微不可聞的兩個字。轉眼間,朱厚照就立時重重點頭,又乾脆站起身來,大力拍了拍徐勛的肩膀:“好,好!就按照你說得去辦,至於劉文泰,立刻發落到內官監大牢去蹲著,我一刻也不想再看見他!最好再放兩隻老鼠蟑螂進去,讓他睡不好吃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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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雷聲大雨點小?太子自有溝壑

    按照大明朝歷代皇帝的規矩,皇帝大殮之後的成服日,原本該是文武百官以及軍民百姓等赴思善門外哭靈的日子。然而,由於弘治皇帝猝爾去世,內內外外一團亂,一直到成服日之後又拖了九天,禮部才呈上了大喪的儀注,同時將遺詔頒佈天下。從這時候起,上上下下再提起弘治皇帝的時候,原先的稱呼方才一併改換為大行皇帝。至於朱厚照這個事實上的王朝正統繼承人,由於尚未登基,上上下下自然仍是以太子殿下呼之。

    大喪禮仍在平穩有序地進行,接下來的便是軍民上箋表勸進,太子固辭,這樣的戲碼從古至今無一例外,不過繁複一些而已。然而,內閣三位閣老最擔心的事一直沒有消息,儘管對他們來說,沒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一想到李東陽那會兒臨別之際對朱厚照的話,就連弘治皇帝駕崩之前曾經和李東陽鬧過粗梧的劉健,也不得不對自己這位同僚豎起了大拇指。

    “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西涯,你這本事老夫佩服。”

“沒法子,我們說了那麼多,終究還是不及皇后娘娘一句話。”謝遷歎了一口氣,想到朱厚照那時候表現出來的強橫態度,再想想弘治皇帝的容人雅量,他雖說極其痛恨劉文泰,心中仍是生出了一絲深深的擔憂來。於是見李東陽不吭聲,他便又說道:“聽說內廷傳來消息,太子殿下已經吩咐以舊日東宮中官谷大用立西廠,以劉瑾掌鐘鼓司,以馬永成為司社監太監,再加上先前以張永監府軍前衛,林林總總我們不知道的還不知道有多少,這內廷的天翻地覆,只怕也就在頃刻之間。”

  “是啊,如今司禮監諸公,雖說也有各式各樣的毛病,但大體來說和我等多年共事,彼此性情等等都熟悉,為人都還過得去。在這等事上,我們需得為他們維持一二,否則司禮監換人批紅,只怕重蹈當年覆轍。”這個當年指的是什麼時候,響鼓不用重錘,劉健不繼續說下去,其他兩人也都知道。然而,三人計議停當之後尚未散去,外間就有文書官來報,道是司禮監派了文書寫字來送摺子。因這些天操辦弘治皇帝的喪禮,不要緊的事情就各衙門斟酌著辦了,大事也不會挑在這時候上書,所以往日堆積如山的奏摺,這天卻只寥寥十幾本。李東陽謝遷見狀,就索性在劉健的直房裡一一拿起來隨便流覽了一遍。可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兩人同時大吃一驚。

    “元輔,今天這摺子……”

    劉健見李東陽謝遷臉色不對,立時也快步走上前去,然而,一打開那本摺子,他就眯起了眼睛,緊跟著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英國公張懋上的摺子,內容竟是彈劾劉文泰等人,且言辭犀利,讓人一看就知道顯然是別人代筆。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李東陽謝遷,見兩人苦笑著遞過另幾個本子來,他接過一看,見都是一些陌生的科道言官名字,眉頭自是皺得更深了。而接過張懋本子的李東陽掃了一眼,竟是突然念出了聲來。

    “……………,庸醫殺人律科過失特為常人設耳。

    若上誤人主,失宗廟生靈之望,是為天下大害,罪在不赦。故合和御藥誤不依本方,謂之大不敬,列諸十惡。請加瑜等顯戮,以濁神人之怒。…,念到這裡,李東陽彈了彈這本章,若有所思地說:“英國公挑頭,又以重話挑起眾怒,這下子,接下來必然是雪片似的奏摺送進來,事情怕是壓不下去了。”

    ………,………,………,………,………,………

    “這事情就不能壓下去!”

    天子大喪,雖是遺詔不禁音樂嫁娶,但飲酒等等按例還是禁止的。

    一時間,京城上上下下往日賓客滿盈的酒樓飯莊都沒了生意,旁人若是要談一些不方便在家裡說的事情,就只有上那些茶館。於是,平日裡就以雅致隱秘聞名的幾家茶館立時生意紅火爆棚,日日雅座包廂都是全部定了出去,日程已經排到半個月後了。

    此時此刻,東四牌樓處的一癭茶館二樓包廂,便是坐著這麼幾個人。為首的徐勛說出這麼一句話後,見身前的幾個人都是連連點頭,他便說道:“大臣們有大臣們的顧慮,於是老成持重到連劉文泰這等人都要保著,無異於立了一個壞規矩。要是當年憲廟駕崩的時候,就好好清理太醫院,哪裡會留下如今這等情形?此番徐兄的這一篇文章寫得鏗鏘有力,英國公讚不絕口,於是一個字都沒改動送了上去,到時候太子殿下若看到了,必然也要擊節讚賞。”徐勛見徐禎卿開口要謙遜,他便擺了擺手說:“如今太子殿下的登基日子已經定下,五月十八,照例天子登基大赦天下。但太子殿下已經說了,如劉文泰等人絕不赦免,此外就是之前判處的鄭旺等人,也一併在處刑之列。天子寬仁,卻不能被人當成是糊弄的籌碼。”

    徐禎卿自從高中傳臚,繼而又點了翰林,在他無知無覺的時候,命運的軌道就已經走上了另一個分岔線。躊躇滿志的他自然充滿著鋒銳之氣,聞言立時說道:“不錯,這樣的人要是不明正典刑,如何對得起素來對他們不薄的大行皇帝,太子殿下英明!只是,就算此次功成,也不過借此機會動了小小一個太醫院,是不是......”

    徐勛沒等他說完就笑了:“你是說雷聲大雨點小?接下來,殿下要動的,就是早朝了。”

    “啊?”

    此話一出,別說徐禎卿大吃一驚,就連祝枝山和文征明也都是嚇了一跳。這朝會制度可說是根本中的根本,現如今太子尚未登基,就已經把主意打到這上頭去了?而徐勛露了個口風,卻並沒有繼續,而是改口囑咐三人回去之後聯絡一下來自南直隸的同鄉同年,集中火力把矛頭先先對準太醫院,剩下的事情心裡有數就行了。

    見完了他們,他會鈔從後門離開了茶館,立時有一輛車到面前停下。沖著駕車的金六低聲吩咐了一句去英國公府,徐勛就彎腰上了車去。待到裡頭一坐下,見阿寶忙著倒茶遞毛巾服侍,他接過毛巾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就笑道:“阿寶,這些天不見,你倒是能幹了啊。”

  “老爺說,如今陶泓不在,這小廝的事情該我學著做起來。”阿寶咧嘴一笑,對於徐勛的誇獎顯然很是高興:“金六爺也說,少爺在外頭成日裡忙,這難得一會兒伺候好了,就是我的本分做好了。”聽到外頭傳來了金六一聲咳嗽,徐勛想到這傢伙也升格成了金六爺,頓時忍俊不禁。拉扯了幾句閒話,他正打算盤算一下今後,就只聽阿寶突然遞來了一句話。

    “少爺,昨兒個我去外頭買東西的時候,見著杜公公了。”徐勛被阿寶說得莫名其妙,眉頭一挑問道:“哪個杜公公?”

  “就是臨清鈔關的那個杜公公啊。,…

    阿寶不提起,徐勛已經幾乎忘了自己當初在臨清遇到過的那個鈔關太監杜錦。他那會兒瞧不慣這傢伙拿人做法的態勢,輕輕巧巧戲弄了他一番,繼而又賣了個人情。只是他和李榮後來的關係實在談不上和諧,自然不會再記得那麼一個人。這會兒想了想,他就對阿寶問道:“你是在哪兒遇見他的,看他氣色如何,是穿著常服還是官服?”“我在西安門大街遇見他的,看他臉色不錯。不對,應該說是有些得意。他身上穿著圓領衫,就是那些公公們常穿的那種。”

    雖說阿寶也就只能提供這麼些資訊,但徐勛已經大致有了數:看樣子,那個杜錦是調了回京,面且少說也升了一級。然而,這不算什麼了不得的要務,他也就是暫且放在了心上,並沒有太在意。等到了英國公府後門,他讓阿寶下車通報一聲,立時就有人迎到了車前。

    “徐爺,我家國公爺早就吩咐過了,容小的引領您進去。”由於早得了吩咐,英國公府後門乾乾淨淨,一路上連個閒雜人等都沒有。及至徐勛一路跟著那管事七拐八繞過了一條漫長的夾道,見半畝荷塘假山後頭,隱著一溜三間廳,他便加快了腳步。果然,門前一個書童早早打起了斑竹簾,躬身讓了他進去。

    “英國公好逍遙啊!”英國公張懋丟下書就笑呵呵站起身來:“年紀一大把了,不逍遙還能怎麼著,這次被你挑唆做了一件大事,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在肚子裡罵我!”

    “那也未必,別人頂多嗔英國公多事罷了,但更多的卻得豎起大拇指誇英國公一句眼裡不揉沙子!”徐勛一句奉承,見張懋高興得捋起了下頜的銀須,他就又說道:“再說了,滿京城文武官員雖多,可在這事上能挑大樑的,也就只有英國公一個了!”

  “這話我愛聽!”張懋嘿然一笑,擺手示意徐勛坐,隨即就饒有興味地問道:“之前這事兒已經做成了,你這如今最忙的人這會兒無事不登三寶殿,應該不止這件事吧?”

  “自然不是。”徐勛頓了一頓,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英國公是特旨不用天天上朝的,想來應該知道朝會的弊端。每天只奏五件事,其他的時間就是漫長的排班等待,既冗長又浪費時間。所以,殿下已經決意,打算把如今這日日模樣大於實質的早朝給改成五日一朝。”即便英國公張懋一大把歲數,這會兒險些從位子上彈了起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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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淑女之思,御狀吃癟

      英國公張懋的失態並不是個例。當徐勛先後去見定國公徐光祚以及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的時候,人人都是瞠目結舌不可置信,第一反應就是太子殿下果然又胡鬧了。而當聽到徐勛所言第二句話時,這幾個見多識廣的人第二反應卻是太子殿下瘋了。

        原因很簡單,那第二條是仿仁廟舊例,重開文華殿便朝,也就是文華殿議事。儘管只是三日一次,但對於登基十八年史載只是九見閣臣的弘治皇帝來說,如今從上至下的人可以掰著手指頭數一數,哪怕三日一次,朱厚照一年到頭得和大臣們見多少回?這是無數言官們前赴後繼上書都不惜換來的福利,就連閣臣們,翹首企盼也只是希望司禮監那些太監有事能到內閣直房來,別總是讓那些微不足道的文書寫字來回跑腿傳話。

        眾人最初都以為是徐勛勸諫的朱厚照,徐勛卻不得不大費唇舌地解釋。這還真不是他的手筆,這不過是小太子眼看弘治皇帝多年雨雪寒暑上朝攢在心裡頭的怨氣。論理他應該是舉雙手雙腳贊同,可心裡卻覺得這事情來得太早了一些。對於沒有正式朝政經驗的朱厚照來說,在文華殿直接和朝臣面對面,遠不像想像的那麼容易。只他勸說了兩句朱厚照聽不進去,也只能暫時作罷。

        橫豎這事兒在朝堂上還有的是扯皮,他如今就是擔心也沒用,只回去告訴即將登基的小太子,那幾位頂尖的勳貴,還有蕭敬這司禮監掌印,對清洗太醫院持十分贊同,對改革早朝制度持有保留的支持,這就已經夠了。

        然而匆匆回宮的他只在朱厚照面前把今天這事情始末說了個大概,朱厚照就絲毫不以為意地說:“好,我知道了,我就知道這事兒交給你准沒錯。對了徐勛,我將來不想住在乾清宮,你覺得我在西苑內校場那兒造一座別宮怎麼樣?”

    “啊?”

        徐勛實在是覺得朱厚照這跳躍性思維來得太大,一時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好一會兒,他才試探道:“殿下,您是覺得乾清宮有什麼不好?”

      “沒什麼不好,只是我呆在這兒就會想起父皇。”朱厚照耷拉下了腦袋,臉上又露出了掩不住的黯然:“我呆在這裡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每次醒來的時候,都好像能抓住父皇的手,可就在抓緊的那一刻,他卻又鬆了,結果我每晚上都睡不好。父皇在這裡住了十八年,這裡仿佛到處都是父皇的氣息,我白天願意在這兒多呆呆,可晚上我真的不想睡在這裡。太冷清,太空曠好像就只我個人似的……”……”

        見朱厚照說著說著,仿佛要在大熱天打寒喋似的,徐勛連忙親自去倒了一盞熱茶來遞給朱厚照捂在手裡,旋即就軟言說道:“西苑那邊就算要修宮殿,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而且,總得等大行皇帝梓宮移宮之後,殿下搬出這裡才能名正言順。依臣之見,殿下不如先繼續住在承乾宮,對外的理由……就說是寄託哀思,緬懷先帝,諒別人也沒話可說。”

    “那西苑造宮殿呢?”

    “西苑造宮呃……”徐勛卡殼片刻,最終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堵不如疏,造就造吧,只把事情對朝臣們說得緩和些就行。於是,他眼珠子一轉就計上心頭道:“那這樣,就用練兵的藉口,就說殿下要親自練兵府軍前衛!”

     “好!”朱厚照越看徐勛越是高興,死命盯著自己最信賴的這個夥伴看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輕咳一聲道,“那我還有另外一件最要緊的事交給你,你可能為我辦、好?”

        徐勛見慣了朱厚照的不按常理出牌,此時哪敢立刻答應,而是眉頭一皺警惕地問道:“殿下不妨先說是什麼事。”

     “這個……禮部正在為我選呃……不對,應該說是在選未來的皇后。不是麼?他們選出來的人我實在是不太放心,你能不能想辦法去打探打探?最好能把所有候選人的姓名籍貫年歲那些資訊都給我先過目瞧瞧,否則這連人都沒瞧見就要成婚,萬一歪瓜裂棗的怎麼辦!”

        見朱厚照那副不得勁的樣子,徐勛不禁哀歎了一聲:“殿下,您的意思是不是說,如果能夠,最好再讓您瞧上那些姑娘一眼?”

     “是啊是啊,到時候讓我過目選擇那就最好了!”朱厚照完全沒意識到徐勛那是在說反話,竟興奮得什麼樣似的,“要不,咱們倆先到民間溜達溜達,看見合適的記下來,然後在禮部選妃的時候,讓他們把人選進去?”

     “我的殿下,您真以為我是無所不能的啊!”

        徐勛無可奈何地一手扶額,甭提多頭痛了。他是鬼主意多不假,可禮部選妃是多年經驗了,這又不是選駙馬利益不大,除卻銳意仕途的,其他眾多人都想家裡出個皇后,也如同壽甯侯建昌侯這兩張一樣威風一把,哪裡是他能左右的?而且就算禮部選妃朱厚照去看一眼,不滿意後難道還能向退包換?帶著小皇帝去禮部偷看他未來的新娘,這一點他是能夠想方設法做到,可怕就怕事後朱厚照一個不滿鬧了出來,事情就不好收場了!

     “你就是無所不能,總之這事情我就交給你了,這是皇帝的旨意!”朱厚照不由分說地丟下了這麼一句話,隨即就笑吟吟地說道,“這事兒辦成了,我立馬給你和沈家姐姐賜婚。這事兒要是不成……嘿,我讓你再打三年光棍再說,總不能讓我獨個兒倒楣!”

        面對這樣的交換條件,欲哭無淚的徐勛只得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下來,旋即才突然想到,從自己入獄到如今,他倒是往家裡和沈悅那兒捎過信,可人還沒回去過。老爹那裡還好辦,怎麼如今也是當著伯爵又掛著正二品官職,消息總靈通一些,可小丫頭那裡只怕得事後用點功夫去交代了。尤其是要讓小丫頭知道他居然被迫和朱厚照定下了這樣的城下之盟……

        他正想著,目不轉睛看著他的朱厚照卻突然又嘿然笑道:“怎麼,有淑女之思了?徐勛,你可別以為我在開玩笑,要是禮部選的人不好,又或者我娶不到我想娶的姑娘,將來就算你成婚的時候,我也給你送上十個八個美貌宮女,你要敢多看一眼,看沈姐姐在家裡收拾你!”

     “是是是,臣一定盡心竭力還不行嗎?”

        徐勛愁眉苦臉地答應了一句,心裡盤算著是不是從選妃的根子上做做文章。可一想禮部那一攤子事他完全插不上手,也就只能打消這異想天開的設想。就在君臣二人你眼看我眼的時候,外間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

     “王公公,這會兒你不能進去,殿下和徐勛在裡頭商量事情!”

     “閃開,我有要緊事面見殿下!”

        只聽這聲音,徐勛腦海中就已經冒出了一個人影,而朱厚照的反應更加直接,眉頭一皺就說道:“王炮仗?他不在他的東廠好好呆著,到這兒來幹什麼?”

        話音剛落,王岳就撥開竹簾子進了門來,看也不看徐勛便跪下沖朱厚照行了禮,隨即抬起頭說道:“殿下,先前錦衣衛都指揮同知葉廣查辦的徐勛張永私調火器一案,以查無實據結案,奴婢覺得不對,所以就讓東廠……”。

     “誰讓你查的!”朱厚照一下子火了,當即打斷了王岳的話,“這事情是我帶著張永去求的父皇,父皇親自下的手令,然後交給張永去調的火器和火藥,期間每一件事都有對我回報,你是不是還要查一查我這個太子是不是心懷不軌?不過是父皇不想把事情鬧大了,於是暫且敷衍一下那些囉囉嗦嗦的傢伙,你還當真了?”

        王岳被朱厚照這連珠炮似的一番話給說懵了,半晌才又重重磕了個頭說:“殿下,就算前事真的是皇上中旨,這徐勛身上也有頗多可疑!他在南京本是有名的浪蕩子弟,和興安伯並不是什麼父子,只後來卻……”

     “夠了,我不想聽這些!”朱厚照厲聲打斷了王岳的話,繼而大發雷霆道,“王岳,看在你伺候過父皇那麼多年,我最後警告你一回!先前的那案子父皇已經說過結案了,那就這麼結案,外頭的官兒們怎樣是他們的事,可你下頭那些人別想再興風作浪!還有什麼徐勛的從前,我管他從前是幹什麼的,我只知道他現在是我的左膀右臂!現在你該說的都說完了吧?出去,日後不許未經通報再擅闖進來!”

     “是,奴婢遵旨。”

        王岳滿腹忠心進來勸諫,未料得卻來了這麼一個結局,頓時只覺得心裡又苦又澀,這會兒勉強又磕了個頭後起身。見徐勛看著他的眼神異常奇怪,與其說是仇視不如說是憐憫,一時他又激起了心頭的傲氣,竟是冷哼一聲就扭頭大步離去。

     “反了他了!”朱厚照只覺得餘怒未消,可見徐勛似乎並不著惱,他不禁皺了皺眉,“徐勛,父皇對我說過,王炮仗人是爆炭性子,可心還是好的,他那些話你聽過就算了。”

     “是,臣多謝殿下維護。

        徐勛連忙行禮稱謝,接下來又被朱厚照纏著說選妃的事,等好容易成功落荒而逃之後,一離開乾清宮,他剛剛打趣朱厚照的那促狹表情立時無影無蹤。

        王岳這王炮仗的名聲實在是名不虛傳,可既然是炮仗,總得有個點的人。要說王岳這性子,能在宮中東廠的位子上坐這些年,還真的是多虧了有弘治皇帝這樣的天子,如今換了朱厚照,此人那滿腹忠心就變成滿腹不合時宜了!
   
        於是,他也不回西苑,徑直從玄武門出了宮城,一路直奔黃瓦西門的內官監。一到門口見著守在這裡的錢寧,他就問道:“劉文泰眼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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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真相,投靠

    儘管這回被打入內官監大牢的足足有十餘人,但最倒黴的卻是劉文泰。因為起頭在太醫院中沒抓到人,徐勛為此和內閣那三位閣老使了些上不得檯面的小伎倆,於是最後把人關進去的時候,他有意對錢寧和那輪值看守的三個百戶交待了朱厚照的話。

    別說錢寧最是玲瓏剔透的人,其他三個何嘗不是人精,於是,朱厚照所言的老鼠蟑螂他們是有意丟進去了好幾窩•伙食上頭雖談不上克扣,可三頓飯有時候隔得極近,有時候卻拉得極遠,他要麼餓得兩眼發昏,要麼飽得什麼都吃不下。

    於是,年紀一大把的劉文泰可謂是飽受折騰。這會兒他蜷縮在牆角,見那幾隻老鼠正在旁若無人地在他身前不遠處啃食他之前吃剩下的饅頭,不時還停下來用黑亮的眼睛盯著他看上一會,他只覺得毛骨悚然,根本顧不得去理會更遠處那些亂竄的蟑螂。他最初被丟進這裡的時候,還指望過內閣那三位大佬能記得對他的承諾,可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之後,他就漸漸陷入了深深的絕望,奈何這會兒他就是說要招供,送飯的人也絲毫不搭理。

    因此,當再次聽到腳步聲的時候,他只以為是又來送飯,嘴角忍不住抽搐了起來。上一頓飯才剛吃過大半個時辰,這會兒他肚子裡還塞得滿滿當當,如今送過束的這些完全是便宜老鼠了。當然,好在這些老鼠有吃的顧不上他,否則天知道他還能活多久!

    然而,就在他看到來人在柵欄前略彎了彎腰,本以為會放下飯碗的時候,他卻突然聽到了一陣鑰匙碰到鎖具的聲音。在一瞬間的呆愣過後,他幾乎是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竄了起來,竟一溜煙朝牢門沖了過去。然而,眼看他一隻腳已經沖了出去•卻突然吃人扣住肩膀和胳膊,旋即整個人就天旋地轉地被人壓在了地上。

    “老傢伙,你還想跑?”

    “不不不,大人,求求大人給我換個地方,我什麼都招,我什麼都願意招!”

    錢寧見劉文泰那一身狼狽的樣子,皺了皺眉之後就沖著兩個幼軍使了個眼色。見他們老大不情願地上了前來,二話不說扒了劉文泰的衣裳,旋即一桶水當頭澆了下去,直接把老頭兒給弄懵了,他這才淡淡地說道:“把他洗乾淨了換身衣裳帶出來,徐大人在公廳等著。”

    在司禮監還未掌握批紅大權的時候,內官監曾經是二十四衙門當中最風光的一個,如今卻是大不如前,縱使在這兒當著個太監,在外的風光也及不上司禮監一個隨堂。因而朱厚照在劉瑾的攛掇下把一應人犯全都關到了這裡,內官監幾個太監那高興勁就甭提了,奔前走後異常周到,渾然忘了從前自己是最瞧不起那些大兵的。

    因而•之前徐勛一到,大半功夫就都花費在了和幾個太監的客套話上頭,好容易把人打發走了,劉文泰卻還沒送到。他耐心地喝了半盞茶,這才等到兩個幼軍一左一右夾著一個頭髮濕漉漉的人進了屋子,把人往地上一丟就叉手行了個禮。

    “你們先出去吧。”

    徐勛一看劉文泰這狼狽的樣子,就知道剛剛是怎麼回事。錢寧是隱晦地提過那監房中老鼠蟑螂亂竄,他不想領教那光景,於是少不得把人提到了這裡來訊問。此時此刻•見劉文泰俯伏在那兒異常可憐,他就直截了當地問道:“劉院判,你現在有什麼想說的?”

    “有,我有下情稟報,有下情稟報!”劉文泰慌忙抬起頭嚷嚷了兩句,見徐勛面帶戲謔地看著他,他不覺吞咽了一口唾沫,這才訥訥說道,“徐大人,大行皇帝這場病原本不小,兩三劑藥下去,就能決計藥到病除的,可因為太子殿下先頭裝病,還有說了一番讓大行皇帝惱火的話,大行皇帝就吩咐了我,不許讓人診脈,只開些不痛不癢的藥,預備讓太子殿下監國。大行皇帝還說,只有讓殿下真正臨朝主政,知道治國的難處,才會••••••”

    “住口!”

    不等劉文泰說完,徐勛就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見下頭的人抖得和篩糠似的,他便徐徐站起身,走上前兩步後,卻是在劉文泰面前蹲了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劉文泰的眼睛。

    起初他就只見劉文泰極力鎮定地和自己對視,可漸漸的,他就有些慌亂了起來,到最後索性竟垂下了眼瞼去,這時候,他便冷笑了起來。

    “你事事全都推在大行皇帝身上,以為死無對證是不是?大行皇帝做事素來堂堂正正,少有用這些小伎倆,你敢說不是你挑唆的?另外,你之前對內閣三位閣老說的那些話,還有你從前蠱惑皇后娘娘的那些話,你敢說不曾花言巧語有所矇騙?劉文泰,事情到了如今這份上,我不妨告訴你,就在昨天,英國公和好些言官已經上書彈劾你,有張瑜施欽高文和這些人用藥致損大行皇帝,該當以不敬罪論處!”

    大不敬!

    劉文泰之前托庇內閣,已經不是求保全什麼前程富貴,而只是為了自己一條命。畢竟,哪怕是庸醫殺人按律當斬,這斬刑也不是立刻處決,況且新帝登基總要大赦天下,他再想想別的辦法,這一條命總是能保住的。可真要是按照十惡律條中的大不敬,別說他休想活命,就是家人老小也要全都牽連進去!

    “徐大人,你是太子殿下的心腹,求求你為我美言幾句,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恩德!”慌亂之下,劉文泰鬼使神差地迸出了這麼一句戲文中最常見的詞,見徐勛微微一挑眉,他便又把心一橫道,“我多年為太醫,家裡積蓄不少。倘若徐大人能夠留我一命,我願意••••••我願意重謝黃金三千兩!”

    黃金三千兩?

    徐勛心頭一動,當即哂然笑道:“劉院判,你這空口說白話就想讓我信你?”

    聽到徐勛並未明白拒絕,劉文泰心裡松了一口大氣,暗想這少年郎進京之後就是風生水起,可終宄是凡人,哪裡會不熱衷錢財,於是就越發討好地笑道:“徐大人,我當然不敢說假話。只要能留我一條命,不管是流放也好戍邊也罷,我就重謝您黃金三千兩!那些錢就在我家中堂屋後邊的地裡埋著,總共是三甕金子••…••”

    他話還沒說完,見徐勛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詭異,頓時心裡一跳,生怕徐勛起了奪財的心,慌忙又補充道:“只那些東西埋得深,而且不是在一塊的,沒三兩天決計挖不出來••…••”

    “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換句話說,太子殿下也有的是時間。”徐勛看也不看劉文泰瞬間變成死灰的臉,笑吟吟地說,“等到把劉家上下挖了個遍起出那些東西來,到時候太子殿下一定會很想知道,你這個每年不過上百貫錢的太醫院院判,哪怕是大行皇帝對你寵信有加,常常有賞賜,可也決計積攢不下這般家底來!你如今不說實話沒關係,到那時候下錦衣衛詔獄的時候,希望劉院判你熬得住那些刑罰。”

    說完這話,徐勛突然出聲叫道:“來人,把人拖下去!”

    “不不不!”

    劉文泰終於如夢初醒,聽到身後果是一陣腳步聲,他立刷一把抱住了徐勛的雙腿,驚惶地叫嚷道:“我招,我什麼都招,徐大人,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次機會!”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徐勛以目示意兩個幼軍退下去,這才居高臨下地看著劉文泰說道,“我最後一次問你,大行皇帝如果服用了丹藥,這丹藥從何而來,是不是你挑唆服的?而此番大行皇帝突然發病,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刻鐘後,當徐勛終於沉默著走出了那間公廳的時候,見一直守在外頭的錢寧擺手示意兩個幼軍退遠些,自己快步迎上前來,他便開口吩咐道:“那牢房裡記得放幾隻貓進去清理清理,別讓老鼠啃壞了這老傢伙!伙食上頭不要再和他玩花樣了,每日巡視得嚴密些,別讓他丟了性命。”

    “是,大人您就放心好!”

    出了內官監由黃瓦西門出來,徐勛只遲疑片刻就直奔玄武門。

    他是得了朱厚照親自核發通行金牌的人,在弘治皇帝尚未下葬之前都可在宮中通行,這一程自然是無人攔阻。當他滿頭大汗終於再次來到乾清門時,卻正好撞見了劉瑾。

    “哎呀,是徐老弟!”

    人逢喜事精神爽,劉瑾避兩天初掌鐘鼓司,雖說談不上什麼很有權利的角色,但畢竟職司已經升到了掌管二十四衙門之一的太監,從今往後正式步入了高階內官的行列,這會兒自然是紅光滿面。和徐勛打迂招呼後,得知徐勛是有事兒稟奏朱厚照,他就笑道:“這可巧了,俺也是有要緊事稟奏殿下,順道兒一塊進去吧!”

    徐勛思量劉文泰所招供之事除了丹方的由來,以及那個狄羅寄住在焦芳家裡,並沒有什麼干礙,給劉瑾聽去也無妨,便順勢答應了下來。然而,當他再次進了乾清宮東暖閣,和劉瑾一塊見過朱厚照之後,劉瑾卻先說出了一番他完全沒料到的話來。

    “太子殿下,您之前提到的五日一朝,奴婢想著能不能在外朝找人先拋出來,於是就去找了吏部侍郎焦芳。只和他一說,他就擊節讚歎,說是五日一早朝本就是體恤百官,文華殿便朝更是永仁宣三朝時常常施行的,最得人心,只是從您口中說出來,那些頑固的傢伙未免又要鼓噪,他願意頭一個提議此事,再遊說一些人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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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迷局


    勾欄胡同本司胡同和演樂胡同是大明朝教坊司的所在地,原只是教坊司中人的棲身之地,但久而久之,那些私娼等等也往柱雲集在這附近幾條胡同。哪怕有官吏以及舉子不能眠花宿柳的規矩在,可如今已是中明,官府管得也不如從前那麼嚴厲,於是即便有戴著方巾進入這些地方的,衙役抑或東城兵馬司的人看到了,也就當沒看見而已。

    然而,差役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在平日,現如今乃是國喪,這些平日裡收過好處的地方,這幾日他們卻來得極其勤快,無非是警告不要想錢想瘋了把腦袋往刀尖上撞等等。於是,靠近演樂胡同平日門庭若市的一家富麗閣一連好些天都是關門謝客,但凡聽到敲門老鴇都是懶洋洋的。這一天,當底下的門再次被人敲得震天響時,她那臉上頓時拉長得和驢臉似的。

    “又來了,這還有完沒完!”

    憤憤不平的她親自去開門,然而這大門一拉,幾個差役便一下子一擁而入,把她一下子撞到了一邊。嚇了一跳的她見這些人徑直往樓上闖,一時慌忙叫嚷道:“楊九爺,樓上的姑娘們都還沒起呢!”

    “放屁!”為首的那捕頭示意下頭其他人快速上樓,等一應人等一間間屋子踢開門闖了進去,內中陸續傳來了女子的驚呼聲,中間還夾雜著男子的聲音,他便冷冷一笑轉過身看著那老鴇道,“這是沒起?說讓你這幾天不許她們接客,你居然給我陽奉陰違?老實話告訴你,老子這回來是奉了上頭的嚴令來查一個要犯,真要是從你這兒把人揪出來,別說你家東家,就是你東家後頭的人物也吃罪不起!”

    那老鴇還未回答,就只見幾個赤條條的人從屋子裡被揪出來,一時又驚又怒可聽見那要犯兩個字,卻也不敢造次,只得氣哼哼地說:“什麼要犯敢跑在光天化日之下跑到這種煙花之地來,他不要命了••…••”

    “頭兒,死人了!”

    那楊九爺一聽這話,再也沒工夫理會那老鴇蹬蹬蹬沖上樓去,三兩步進了其中一間屋子,見一個男子心窩紮著一把匕首赤條條地躺在了一張床上,一旁一個上身裸露到處傷痕的豔妝女子則是蜷縮地上,面色青紫明顯氣絕,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一回頭見老鴇已經上了來,正站在門口目瞪口呆,他一時顧不得其他上前一把拽著她的領子把人拖了過來,指著這番情景喝道:“我問你,這是怎麼回事?”

    “天殺的,我真是不知道啊!我的曉月,你怎麼這就死了我的好女兒啊,定然是這殺千刀的害死了你!”

    楊九爺見問不出什麼多餘的,不禁冷哼一聲把那老鴇丟在了一邊,自己上去又查看了一下兩人的狀況,再看室內這淩亂的場景,他心裡就有了七八分計較。等到轉過頭來查看了一下這屋子兩邊牆壁,他只一敲就若有所思蹙起了眉頭,到了外頭吩咐人丈量左右兩間屋子尺寸一報上來他立時明白這屋子乃是特製,牆壁和左右隔壁之間距離極大不說而且還填了沙石隔音,怕是本就為了那些有特殊需要的客人設計。現如今這兩個人橫屍于此,外人卻沒一個知道的,只怕是那客人玩過火了遭了反噬。

    然而,推斷如此,當一旁的差役拿著一張圖上來比對過了,又沖著他微微點了點頭,他這臉立時拉長了,斜睨那猶自哭天搶地的老鴇一眼,卻是恨不得把這該死的女人給掐死。

    找到了正主兒本是好事,可找到的是一個死人,他這捕頭今後還幹是不幹?

    這富麗閣亂糟糟的勢頭,對面一家名不見經傳的私窩子二樓,兩個人看得清清楚楚。前頭那個四十開外卻禿了頂的見一撥撥差役往裡頭進進出出,眉頭一直緊緊蹙著,而後頭一個老僕看著這般情景,忍不住低聲說道:“看這架勢,定然是上頭吩咐下來的。”

    “只不知道是焦芳,還是太子殿下。幸虧我自打得知天子死訊就已經開始籌謀,否則這脫身就要束不及了。劉文泰一下獄,他是鐵定要為自己叫屈的,招出丹方是遲早的事。這傢伙前時竟然會醉酒吐出太子和焦芳都是裝病,也大有可能早就把我給他丹方的事透露給了別人,焦芳知道也不奇怪••••••真是活見鬼,我不過是想攪亂一下局勢,讓天子如同前些年一樣沉迷煉丹方術等等,讓朝堂上亂一亂無心他顧,可事情居然會進展到如今這地步!”

    “可弘治天子駕崩,豈不是更加有利於先生?”

    “不在計畫之內的變數,哪怕是好的,也不能掉以輕心。罷了,關上窗吧,沒什麼好看的。那是我早就備好多時的替身,他代我享了那麼久的豔福,如今送一條命也是應該的。對了,焦芳這幾日和鐘鼓司那個劉瑾過往甚密,你找個機會將那徐勁弄出來,現如今他對焦芳已經沒用了,我留著卻說不定還有用。”

    羅先生以手擊額,存也沒心思去看窗外,頭也不回地反身往裡走。待到了位子上坐下,他-拿起一旁已經涼透了的茶呷了一口,用手蘸著涼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了起來。寫著畫著到了最後,他想到之前送禮結交東宮的太監也好,往張瑜劉文泰身上使勁也罷,他都是接手之後繼續做的,本以為簡簡單單手到擒來,可終究是初來乍到,這皇帝的突然駕崩雖怎麼看怎麼不自然,可除了那兩條丹方,竟是找不出和自己還有什麼更多的關聯。

    “我那確實是宜子的丹方,頂多是讓天子大耗精元以至於精神不濟,並不會要了他的性命,這秘方是之前用過多次的,若是有毒或沒用,劉文泰是人精,又不是無能透頂的,怎麼也不可能瞧不出來,難道真的只是那幫庸醫如同當年誤診憲廟一樣•此番又只是誤診?”

    被審問時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又終於得脫虎口的劉文泰也比之前猜神多了。把事情全都一股腦兒推到那兩條丹方身上,再加上他當初收那些黃金的時候,特意還讓那個狄羅寫了一篇文章,道是若有機會呈遞給皇帝,這就留下了證據來,憑著這些要推卸責任是大有可能的。想到這裡,精神大振的他往牆上靠了靠•輕輕歎了一口氣。

    平心而論,弘治皇帝對他自然是極好的,他也一直很是盡心竭力,可天知道這十幾年來唯一的一次失誤不但送了天子的命,而且連他自己也落到了如今的境地。皇帝就算是丹毒,那些補藥頂多是微熱偏溫的藥劑,怎麼會突然大熱到了那等地步?

    思來想去不得要領,實在是疲憊不堪的他漸漸合上眼睛睡了過去。畢竟,這些天只擔心一睡著就被老鼠啃了去的他完全沒閉過眼。這迷密糊糊一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隱隱約約就聽到外頭傳來了敲木柵欄的聲音,他陡然之間驚醒,抬眼一看是一個陌生的獄卒,心中一動就連滾帶爬地湊了過去。

    “劉文泰,皇后娘娘吩咐我帶話給你。”

    對於今天剛剛逃脫一劫的劉文泰來說,這句話哪怕只是遞給落水人的一根稻草,卻也是他必須死死攥住的那根稻草。於是,他幾乎立時整了整衣衫跪好,隨即恭恭敬敬地垂頭應道:“罪臣恭聆皇后娘娘懿旨。”

    “娘娘說了,太子殿下心意已決,文武官員中又有不少人都上書要嚴懲於你,她能做的頂多就是留你一條命。但使到時候審訊之時,你不說什麼亂七八糟的話來壞了大行皇帝的英名,到時候就算判了死罪,她也自會設法給你謀一條活路。”

    這話聽在耳中•劉文泰只覺得一陣狂喜,一時間慌忙感恩戴德連連磕頭謝恩。只眼見那人要走,他突然急急忙忙把手伸出木柵欄道:“這位軍爺,這位軍爺!還請稟告娘娘,就說劉文泰已經知罪,求她看在當年我盡心竭力的份上,再給劉家人一個機會,劉家世代行醫,而女醫亦是沒有人能勝過我劉家女子••…••另外,大行皇帝之前最後一刻都惦記著本草,求娘娘把本草刊行於世,如此方才不負大行皇帝體恤臣民的苦心。”

    儘管那人只是微微點頭就徑直去了,但劉文泰還是如釋重負地癱倒在地,伸手一抹額頭,他就發現手上油膩膩的,心裡卻滿是有可能脫劫的興奮。

    坤甯宮中,當張皇后聽心腹女官章鈺稟報說了劉文泰的轉述時,她長長籲了一口氣,隨即方才重新躺了下去。那一日徐勛和朱厚照聯手說動了她,可事後她思來想去,覺得怎麼都不能讓劉文泰毀了丈夫的一世英名,章鈺又因此事勸諫,她便漸漸想出了這麼一招緩兵之計來。此時此刻,當那女官上來給她掖袷紗被的時候,她突然開口說道:“要真正一勞永逸,還是人死了一了百了。”

    “話是沒錯,可娘娘您想一想,那徐勛是太子殿下最寵信的,如今人是他監管的,要莫名其妙死了,太子殿下一發雷霆,可不是他倒楣?壽甯侯如今和他好,連帶著小侯爺也大有長進,把他連累下去了,豈不是損人不利己?要想收拾乾淨首尾,等到人轉押出去給有司看守的時候,用點小法子就行了,畢竟,如那錢寧這般不敢違抗娘娘吩咐的人多的是。”

    “對對,還是你說得對。”張皇后連連點頭,贊許地沖著章鈺點了點頭,旋即就若有所思地說,“等劉文泰死了,劉家其他人就不要牽連了,他的孫兒據說醫術得了他幾分真傳,雖不能再用御醫,暗中給些銀子吧。還有本草,皇上當年用了那許多功夫,擱置起來確實是可惜,印發出來刊行於世,也算是我全了他的心願••••••”

    聽張皇后說著說著,神情漸漸惘然,章鈺自是連聲應是,眼神恭順而又敬服:“娘娘想得周到,若皇上在天有靈能夠得知,必然是萬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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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老奸巨猾


    好一個焦芳!

    徐勛聽劉瑾說完這番話,儘管和那老傢伙不對付,仍然不得不為焦芳暗自喝一聲彩。平心而論,他這些天又是下獄又是起複又是弘治皇帝大喪,一時半會也顧不上接著去做先前沒有做成的倒焦,但今天王岳這麼一招攻了上來,他當即反應過來,立馬去審劉文泰,想試探看看焦芳和劉文泰的關係,動作已經不算慢了,卻還比不上焦芳這迅速的反應。

    他早就該料到的,劉瑾這些內官在宮中受壓制多年,如今朱厚照登基,他們又怎麼會放棄在外頭建立橋頭堡的打算?

    果然,朱厚照聽劉瑾稟報說焦芳願意頭一個提出改革早朝制度,他不禁大為高興,立時連連點頭道:“好,這個焦芳倒不像劉健他們那些老大人,果然是有眼力的!你去告訴了他,這事兒他好好去做,事成之後,我記著他的功勞!”

    “是是是”

    劉瑾連忙躬下身子,見朱厚照心情不錯,他這才又乾咳一聲道:“只是,焦芳還說了一件事。他府上寄住的一個狄舉人和劉文泰曾經有些交往,於是焦芳曾經通過其延請劉文泰給他看過病。之前一聽說大行皇帝駕崩,他想著事關重大,本打算把此人拿下送有司處置,可結果那人今天卻突然在青樓鬧出了人命官司死了。他從這人的箱籠底下搜出了幾封往來書信,其中有不少是僧道之流和劉文泰等人往來的書信,其中就有提到陰陽和合的丹藥。奴婢這一去,已經把一應書信都給拿來了!”

    劉瑾一面說,一面從懷裡掏出了一摞書信,覷著朱厚照的臉色雙手呈遞了上去,等朱厚照一把上來搶過這些東西,二話不說就一封封掏了信箋出來看,他就低聲說道:“其實,始作俑者都是當年的李廣,那會兒大行皇帝就曾經打坐煉丹,這些年各式各樣的也服過不少,只沒想到那些天殺的庸醫分明知道皇上火毒不淺,卻還用大熱的補藥……”。

    “別說了!”

    朱厚照咬牙切齒地打斷了劉瑾的話,突然看著徐勛問道:“徐勛,你有什麼事要奏?”

    徐勛看了一眼劉瑾,見對方正死死盯著自己,他心中一動,就拱了拱手說道:“殿下,臣剛剛去內官監大牢見了劉文泰,他被那些老鼠蟑螂快折磨瘋了,一見臣就什麼都招了。說前時那什麼促精培元的丹藥,是一個狄舉人送給他的方子,是為了方子有效今後能夠金榜題若,於是還送給了他二百兩黃金。這劉文泰之前還曾經昏頭到打算用三千兩黃金賄賂臣,由此可見,他在太醫院這許多年撈得著實不少。”

    劉瑾見徐勛雖提了一句狄舉人,但接下來卻是口口聲聲都把罪名往劉文泰身上推,他頓時松了一口大氣,忙也在旁邊幫腔道:“三千兩黃金,這數字還真是了不得!想大行皇帝如此疼愛殿下,每年的開銷也是有數的……”。

    “混帳王八蛋!”

    朱厚照被徐勛和劉瑾先後三言兩語給激起了火氣,一發狠就索性把手中那些信箋丟得滿地都是,好一會兒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徐勛,英國公他們要殺了這幾個狗東西的奏疏送來了沒有?”

    “一早就遞上來了,不是在司禮監,就是在內閣。”徐勛說完這話,又說道,“英國公的那篇文章是徐禎卿代筆,而其他科道言官應該是聽到了放出去的風聲,於是義憤填膺跟著上書。有了這起頭的,三兩天之內,一定會有更多的人懇請殺了他們以祭大行皇帝在天之靈。”

    “好!”朱厚照迸出了這麼一個字,當即看著劉瑾道,“劉瑾,你讓人去司禮監和內閣,催要今天的奏疏來看,不許他們拖拖拉拉的!等拿到這奏疏,我就殺了他們給父皇出氣!”

    “殿下,奏疏是上了,可殺人還是不能這麼快的,更何況大行皇帝梓宮未動,您也還沒有正式登基。”

    劉瑾勸了這麼一句話後,立刻以目示意徐勛並肩子上。接著他的眼色,徐勛便開口說道:“殿下,劉公公說的是,您要用此事立威,便得堂堂正正按照朝堂上的規矩來,省得給那些老大人們又抓了錯處。所以,此事不能單單讓錦衣衛去審,諸如英國公這樣的勳貴,諸如馬尚書這樣的元老,全都得讓他們一塊加入去審。到最後塵埃落定的時候,殿下再出面一錘定音,這案子就翻不過來了。”

    “什麼翻不過來,父皇親自審的鄭旺,到現在人還沒殺呢!”

    朱厚照恨恨地哼了一聲,終究還是勉強同意了兩人的話,當下皺起眉頭說道,“那就聽你們倆的,我再耐性子等上一陣子……我算是明白父皇為什麼老是那麼疲累了,整日裡就是這些個規矩體統,這皇帝做得比狗都累!”

    對於朱厚照這樣很不著調的抱怨,徐勛和劉瑾都知機地沒有再說話。等到兩人一塊退出了東暖閣,徐勛正要走,劉瑾卻突然攔住了他。

    “俺說徐老弟,司禮監那邊俺待會請高公公去跑一趟就得了,接下來俺正好有空,你可能賞光到俺那小房子裡頭去坐一會兒?放心,不喝酒不吃肉,不會讓人彈劾俺倆。要說俺老劉的手藝可不輸給令尊老大人,親手給你做幾個小菜,總好過成天在這宮裡吃大鍋飯吧?”

    徐勛本有心溜回家裡去看看老爹和小丫頭,可劉瑾這樣開了口,他思忖片刻也就答應了下來。而劉瑾聞言自是高興,自個一溜煙去找了高鳳傳達朱厚照的吩咐,旋即立刻換了一身衣裳出來,和徐勛會合之後就一路從玄武門北安門出了宮。

    劉瑾那宅子地方極小,他一進門就吩咐兩個小麼兒領著徐勛進去坐,自己二話不說捋起袖子打算親自下廚房。而徐勛心中對劉瑾邀自己來的目的大約有些數目,哪裡肯在廳堂中坐等索性也跟著劉瑾進去。眼見得這位如今已經漸露崢嶸的大廚手腳麻利地剁著那些大蔥,繼而就把洗乾淨的豆腐乾切塊裝盤須臾又開了大油鍋不多時,一碗熱氣騰騰的京蔥豆腐乾就已經送到了眼前。

    “大熱天的吃京蔥,老劉你倒是想得出來。”

    “就是要大熱天吃,滿頭大汗的才有滋味麼!”劉瑾笑呵呵地示意徐勛先嘗一嘗,見其夾了一筷子便讚歎連連,他那汗津津的臉頓時更紅光滿面了,“想當年俺剛進宮的時候什麼都沒有,沒有肉吃,又不許隨意生火,俺就鑽營著在尚膳監混過一陣子後來才知道那些好東西都是送給貴人們的俺就算樣樣過手也吃不到,好在學了幾手本事,這豆腐做得好,滋味也和肉差不多。如今終於熬出頭了,估摸著從今往後,下廚的次數也會越來越少,畢竟能讓俺老劉洗手作羹湯的人可少。”

    聽劉瑾竟然說什麼洗手作羹湯,徐勛不禁莞爾,暗想老太監沒事亂用典故,也就懶得去點穿那是紅顏女子的專利只笑著說道:“這麼說,我今天是有口福了?只你既然有這手,在太子殿下面前為什麼不露露?”

    “要是露了那一手俺就甭想消停了,畢竟殿下的嘴刁,要天天讓俺老劉給做飯吃,俺老劉別的事還要不要做了?況且,廚藝這東西就圖個新鮮,俺何必去堵了別人一條路子,往東宮獻珍饈,於是殿下一句話就得了個職位的內官可是很不少。令尊老大人那是不一樣的,虧得那是你爹,否則太子殿下興許早就思量著怎麼把人弄宮裡來了。”

    劉瑾說著擦抹了手,又接著去收拾出了三個素菜,最後才吩咐小麼兒把飯幕擺到正廳裡頭去,自己則是到院子裡用井水擦了一把臉。等拉著徐勛進屋坐了,他親自沏了一壺茶來給兩人倒了,這才舉起茶盞沖著徐勛敬了敬。

    “今兒個俺以茶代酒,多謝你在殿下面前給俺留了個面子。不瞞你說,焦芳是好幾天前頭就找了俺,可俺一直沒找到機會。誰知道今天一說,剛巧你也審了劉文泰。俺還想要是剛剛你多說那老小子兩句,俺就白費勁了,結果到底是你厚道!”

    徐勛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贊厚道,這臉皮早已到了一定的厚度,這會兒是一絲紅也沒有,於是就笑著沖劉瑾回敬了。

    幾乎和劉瑾同時喝了一口熱茶,他就放下茶盞說道:“不是我厚道,只是看你老劉的面子。我和焦芳起初並沒有什麼齟齬,是他三番五次算計我,所以我和他有些不對付。今天既然是有機會,要不是你老劉,我原本是打算給他一個好看的。”

    劉瑾也從焦芳那裡聽說了類似的話,至於究竟什麼齟齬,焦芳支支吾吾沒有細說,哪有徐勛的坦白。他頭前是暗想自己和徐勛一直不錯,賣個面子當個中人總是使得。如今徐勛果真說賣他的面子,他自然極其歡喜,立刻咧嘴一笑。

    “徐老弟你快人快語,比那焦芳爽利!其實麼,俺是不怎麼看得上他,只他畢竟是吏部侍郎,咱們這些個都是跟著太子殿下的人,在朝中談不上什麼根基,拉一個人過來,給太子殿下做事也爽利些!這樣,不管他是怎麼得罪了你,俺讓他給你賠罪!”

    “賠罪就不用了,只要他焦老大人少算計我幾次,我就阿彌陀佛燒高香了!”

    徐勛信口說了這麼一句,劉瑾立時滿面笑容,又是勸茶又是挾菜,旋即湊近了去低聲說道:“不是俺劉瑾誇口,你是興安伯世子,俺老劉在太子殿下面前也是數得上號的,這焦芳資歷人望距離入閣就只有一步之遙。彼此借一借力,大夥這路就走得容易許多不是麼?太子殿下是要登基了,可咱們在朝根基淺薄,先抱成一團才是最要緊的。至於焦芳,日後俺們站穩了,把他一腳踢開也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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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盟友

    儘管已經是深夜,但千步廊左右的各大衙門卻還有不少都亮著燈。

    時值中明,大明朝的官員們並未有像晚明那般只知道風花雪月不知道做事勤勉,平日裡也有不少人留守衙門處理急務,可如今弘治皇帝大行,太子尚未登基的當口,消息早就以八百里加急發到各地了,任是急務,下頭州府也不會不識趣地這個時候呈遞上來,眼下這情景不過是因為官員不分大小,二十七天全都必須留在衙門齋宿罷了。

    吏部衙門這會兒就還亮著三盞燈。最裡頭公廳中馬文升辦事的地方,左邊第一重院子焦芳的屋子,再有就是文選司郎中張彩的小屋子。

    只隨著月上中天,馬文升公廳裡頭的那盞燈首先滅了,其次就是張彩,而焦芳的那盞燈卻固執地依舊亮著,昏黃的顏色雖不顯眼,卻在這夏夜的一片黑暗中顯出了深深的燥熱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人叩響了那扇門。倏忽間,裡頭就有人一把拉開了門,見外頭是一個心腹皂隸和自己的管家李安,焦芳就微微點了點頭,李安迅速閃進了門去,而那皂隸則是轉過身來守在了外頭。

    “劉公公那裡有消息了?”安哪能看不出焦芳那極力裝成若無其事的表情是在掩藏什麼,眼睛自然垂得更低了:“劉公公命人送來消息說,興安伯世子聽了他的勸解,說是一碼換一碼,兩清了。”一碼換一碼這話焦芳從沒聽過,可這所謂的兩清是什麼意思,他當然能明白。長舒一口氣的同時,他心中也不是沒有慍怒和後悔,但事到如今,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自打聽說太子封了御藥局抓了張瑜施欽劉文泰等,他就敏銳地覺察到要出事,千方百計搭上了劉瑾這條線,之後立馬打算扣住狄羅,誰知道那傢伙滑得和泥鰍似的,竟突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這才真正慌了神,結果那一追查人卻死了。他也顧不得真假,立即設法求見了劉瑾。

    得知劉瑾最怵王岳這個東廠督公,他又靈機一動獻了一計,通過宮裡的內線給王岳煽風點火,結果徐勛果然依舊動不得,王岳卻是又丟了幾分聖眷,正中了劉瑾的下懷。要不是因為這個,兩人老家又是一個陝西一個河南,都是北人,劉瑾也不會那麼輕易答應做這個中人。

    李安見焦芳面色變幻不定,躊躇片刻就輕聲問道:“老爺,如今您既是改了主意,那雲福該怎麼處置?他在家裡雖然還安分,可整理書房的時候常有悄悄看些文書,雖不要緊,可放縱下去興許什麼時候會出事。就好比那位狄……”

    才說到一個狄字,他就看到焦芳那臉色黑得如同鍋底似的,頓時知道自己這回是說錯話了,慌忙截斷話頭不再多言。而焦芳在片刻的震怒之後,就淡淡地說道:“這樣,你不是說他曾經偷看書房的文書嗎,找個機會抓個現行,到時候先關起來。”

    等李安連聲答應著要走,焦芳突然又開口把人叫住了,卻是吩咐道:“你去對劉公公那送個信,就說等大行皇帝二十七日大喪一過,我打算在家裡置辦一桌酒給興安伯世子賠個不是,請劉公公做個中人。處置雲福的事,你也不妨在那天揭出來,如此也可以送給徐勛一個人情。老夫當初小瞧他了,現如今一時半會不能再去動他,留著雲福這個棋子便如同雞肋,萬一泄了底反而麻煩,畢竟太平裡徐家長房被傅容陳祿整治得已經徹底敗了。”

    “是,小荊已下了,一定把事情辦好!”直到李安退出門去,外頭兩個腳步聲漸漸遠去,焦芳才重新坐下,後背緩緩靠在了太師椅上。官場看得從來都不是一時勝敗,他一招算錯也不過是暫時輸了大勢,可能夠和劉瑾這個太子面前極其得勢的太監搭上線,也不算是沒收穫。況且官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盟友,但使徐勛能放得下,他之前那點損失和麻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謝遷的兒子今科為什麼能夠中探花,還不是因為謝遷位列內閣!

    而他焦芳的兒子落榜,除了此番被人算計,何嘗不是因為他還站得不夠高不夠穩?

    “忍一時之氣,免百日之憂……”

    焦芳在那忍字頭上一把刀的時候,這大半夜的徐勛卻悄悄造訪了靈濟胡同的西廠。儘管並沒有昭告天下,也沒有什麼聲勢浩大的掛牌儀式,但西廠已經無聲無息地再次正式出現在了台前。當他讓人通報進去之後沒多久,谷大用就親自迎了出來。

    “哎呀,徐大人你過來也不讓人通報一聲,這不是打我一個措手不及嗎?”“老谷,你要是不把那大人兩個字去掉,可別怪我拔腿就走,從今往後再也不來了!…

    谷大用與徐勛不像劉瑾張永兩人那般親近,正因為如此,看著那兩個一口一個徐老弟地叫著,他自然而然也有些心癢癢。如今徐勛送上門來,又一開口便喚了老谷,他哪裡不識趣,眉開眼笑地順勢說道:“那我可就不客氣了。來來,徐老弟你是稀客,我這地兒沒整理過亂七八糟的,也沒個地方坐,就直接到我那公廳裡頭說話吧!”

    徐勛二話不說跟著谷大用入內,雖是夜裡,這四下裡的明瓦燈卻都亮著,映襯著下頭一條條昂藏大漢更顯魁梧。他一路走一路有意誇讚兩句,這果然就搔到了谷大用的癢處,當即嘿嘿笑道:“我這成日裡在殿下身邊,也少有過來,這都是下頭小的們操辦的。不過是才剛有個氣象,比不得東廠那邊嚴謹。”

    “新人新氣象,那也是你用人得法。”徐勛的眼角餘光已經瞥見了慧通,見其蓄髮剃須之後,形容已經和往日大有不同,除非是極其親近的,否則一時半會決計察覺不出來,他不禁心頭暗松,說到這裡之後,他又順勢對谷大用說道“再說,你和東廠比什麼嚴謹!只有和他們行事做派不同,這才能顯出你老谷比王岳有本事。”

    “對對對,你這話我愛聽!“谷大用被徐勛撩撥得一身是勁,一時更覺得怪不得朱厚照就愛和徐勛在一塊,此子真真是最能明白人心思的。等把人請到屋子裡,他大手一揮正要吩咐人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宵夜送上來,徐勛就笑著搖了搖頭:“不瞞你說,剛在老劉那裡塞了一肚子的青菜豆腐回來,這會兒是無論如何都吃不下了!”

    “青菜豆腐?”谷大用一愣,隨即就恍然大悟,竟是哈哈大笑:“這老劉,就屬他最謹慎!不過這時候小心一點也沒壞處,我這兒也不敢用酒肉,不過這宵夜你可一定要嘗嘗,是精面炒制的油茶,一沖就得,最是好東西。”

    儘管徐勛不是為了吃來的,可谷大用這殷勤相勸,他也就從善如流,半碗下去唇齒留香腸胃暖洋洋的,他少不得問明瞭方子,又閒話兩句,這才步入了剛剛提到的正題。

    聽谷大用咬牙切齒地說打算怎麼偵緝百官,怎麼抓王岳的錯處,又怎麼擴充人手,他一直含笑不語,直到最後方才反問了一句。

    “老谷,你說的這些固然都是要緊的,可你想過沒有,你要做到這些,你首先得有什麼?”

    “首先得有什麼?”谷大用幾乎被徐勛問得糊塗了,怔怔想了好一會兒,這才試探道“首先當然得是太子殿下的寵信……”

    “那是必須得有的,但你要做成你說的那些,最要緊的只有一樣,那就是錢!”見谷大用恍然大悟,徐勛便放緩了語調說:“東廠也好,西廠也好,原本都是內官衙門,可東廠多少年,西廠才多少年,更不用說前頭還因為汪直犯了百官的忌諱廢止了那麼多年。既然是內官衙門,走的是宮中的賬,可宮中的一應開銷原本是光祿寺供給,每年都是有定數的,不夠便是從內庫的帳上頭走,可那些是什麼,那些都是皇家的體己。甭管你把西廠做得多大多輝煌,可要是到頭來只花錢不掙錢,那便好像個無敵窟窿,太子殿下如今一時興起,可日後登基了,漸漸算著這開銷帳不划算,那又如何?”

    谷大用只是最初沒想到這一茬,如今徐勛一說,他立時就笑道:“我當是什麼要緊的,原來是錢。這簡單,只要我嘴一張,下頭哪里弄不出錢來!”

    徐勛怕的就是朱厚照下頭這些宦官被壓制太久,一放開就拼死了刮地皮,此刻谷大用這麼一說,他立時就知道自己的擔心不是沒道理的,於是立刻說道:“我知道你要從下頭弄錢不難,但太子殿下登基之後,文武百官尚不能如臂使指,你這兒鬧出點什麼風聲,那些言官就如同見著血食的蒼蠅一般,丁上來,到時候倒楣的還不是你?”

    “這要是不行,我又不是神仙,我上哪兒變錢去!”

    “所以說,我這不是給你變錢來了?”徐勛沖著谷大用微微一笑,見對方果然是眼睛大亮,他就勾了勾手示意谷大用湊上來,旋即低聲對其說了一番話。谷大用聽著聽著,最初只是驚愕,旋即沉思,最後一拍大腿猛然叫好,但隨即突然又問道:“不過,我說徐老弟,這麼好的事,你和老劉老張那般交情,怎麼不帶挈他們而是帶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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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31 01:41:06
第二百六十九章 得意之日莫忘形

    有問出這麼一句話來,徐勛對於谷大用的評價立線上升。

    朱厚照寵信的太監不少,單單徐勛交道打得最多的劉瑾和張永兩個人,劉瑾面誠而心黠,張永野心勃勃,換言之兩人是那些拼命放光的燈裡頭最不省油的兩盞。相比之下•谷大用平日看來大大咧咧,可也少不得狡黠的成分,否則這會兒直接先接下好處再說,何必多此一問。

    此時此刻,徐勛端起碗又喝了一大口油茶,這才放下碗說道:“不是不帶挈他們帶挈你,而是這事兒沒了他們還可能做成,沒了你卻決計不成。再者,老劉如今管著鐘鼓司,成日早朝忙碌還來不及;老張是府軍前衛的監軍,那兒新加了一千五百號人,他根本離不開。而且,要做這事情,需要的是名義,除了你誰有?再就是,這事兒我本就沒打算撇開他們,到時不需要他們幹什麼,卻分送他們一成的紅利,再加上其他人都分潤一些,不是皆大歡喜?”

    谷大用聽到這裡,終於放心了,於是嘿嘿笑道:“我說呢,我和老劉好得穿一條褲子,就是老張也是多年的交情,別個也都是相交多年的,到時候要他們怪上了我吃獨食,我可招架不住,你這處置好。不過,你說修築外城和通惠河,這朝會上的老大人們能通過?”

    “這事得日後再說了。現如今京城之內已經沒有任何空地了,宣武門正陽門崇文門外一處一處修建的店面宅子越來越多,不少都是從外鄉到京城來做生意的買賣人和舉子。可之前小王子諸部犯邊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說句不好聽的正統景泰那會兒,甚至京城一度被韃子兵臨城下,就算不打仗,城外畢竟不如城內安全,城外那些人家哪家沒遭過盜匪有錢人請護院,沒錢的呢?一旦城外人越聚越多,民聲鼎沸提請修築外牆,以及疏通通惠河的呼聲也會越來越高,這個不用我們操心。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如何利用這個外城變出錢來。”

    這一番暢談便是整整半夜,谷大用平日跟著朱厚照熬夜熬慣,可那都是擺弄太子殿下喜歡的那些新鮮玩意,從來沒有因為正事而這麼賣力過。一直捱到天明時分,他終於忍不住頂著通紅的兩隻眼睛一拍案桌叫道:“送茶來要最濃的茶!”

    徐勛此前也是忙前忙後一直沒休息,這會兒也少不得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不多欠,外頭就有人推門進來送茶,谷大用看也不看就接過一杯咕嘟咕嘟喝了個乾淨,一抬眼看清楚了人,他不禁愣了一愣:“外頭那些小崽子們都死絕了麼,居然敢支使老鐘你的來送茶?”

    “他們輪流值守也都是一宿沒睡,這會兒白天還要撒出去辦事情,我既然留守進來送杯茶也是應有的。”蓄了快一年的頭髮,把亂糟糟的鬍鬚給整理了乾淨,再加上已經進了這裡廝混好一陣子了,如今的慧通看上去自然不如當初和徐良一塊廝混時那種不修邊幅說話大大咧咧的樣子,很有了幾分官氣,這會兒他笑吟吟送了茶之後,又儼然一副下屬模樣對谷大用稟報了幾樁微不足道的小事待谷大用一一決斷後,他才應聲退了出去。

    徐勛在一旁看在眼裡樂在心裡,人一退他就笑道:“老谷,看不出來你不哼不哈的,這班底已經建起來了不說,就連威信也很不錯了。看這人的歲數模樣,該不會是當年西廠的那批老班底吧?”

    “徐老弟你這眼光真是一等一的!”谷大用這會兒一杯濃茶下肚,人又精神了起來,當即笑道“這人才果然還是要訪查的當年西廠是樹倒猢猻散-,大多數人都死了剩下也就是小貓小狗兩三隻,這鐘輝當年還是個總旗,再加上溜得快逃過一劫。

    他可是正經跟著韋瑛吳綬幹過,連汪直也見過,我在名冊上找到了他的名字,再加上還有小字型大小的見過他,否則哪裡敢委以掌刑千戶之職?”

    儘管看這架勢就知道慧通混得如魚得水,但此時此刻聽到掌刑千戶這四個字,徐勛仍然險些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更進一步明白了從前沒有自己班底的谷大用是多麼求賢若渴!此時此刻,他借著咳嗽把那種驚喜給遮掩了過去,繼而就沖著谷大用豎起了大拇指。

    “這要是別人乍然得此高位,必然是任人唯親,老谷你這一招高明!哪怕此人只是徒有其名,當年在西廠本事不過爾爾,就沖著這千金買馬骨的噱頭,以後到你這麾下來投的也必然不計其數。不過,如今王岳還在,你這關把得嚴一些,儘量少讓人逮著把柄。”

    “風水輪流轉,當初咱們東宮這幾個沖他恭恭敬敬,他卻根本不用正眼瞧咱們一眼。如今咱們當紅,他卻大不如前,自然心裡不痛快!你說的話我省得了,不就是一句老話,得意之日莫忘形麼,這點道:“我還懂!”

    谷大用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徐勛從昨晚到今早,字字句句都說到了他的心坎裡,他自然覺得這兄弟仗義厚道,連連點頭之餘,卻是把慧通又誇了好一通,聽得徐勛想笑卻又只能忍住,憋得甭提多辛苦了。等到出門告辭的時候,也不知道谷大用是有意炫耀自個對部屬如臂使指,還是別的什麼用意,得知徐勛這打算趁夜回家一趟,他乾脆讓慧通送了一程,這卻正中了徐勛下懷。

    因此番宮裡用人的地方多,徐勛只帶了一個馬橋出來,這會兒示意人遠遠跟著,他這一路策馬前行,就一路和慧通低聲說起話來。起初不過是一些客套之類的俗話,到了人少的地方,他便若無其事地說道:“和尚,可得恭喜你終於得償所願了。

    “哪裡哪裡,要不是跟著世子爺,哪有今天?”

    慧通是真的百感交集。去年這會兒,他也好徐良也罷,甚至徐勛自個,都尚在金陵那一潭污水中奮力掙扎如今時過境遷,徐良襲封了祖上的爵位,他重新進了西廠成了掌刑千戶,而徐勛更是深得即將登基的新帝信任,這簡直是天翻地覆的巨變。真心實意說出了這句話後,他便又不露痕跡地問道:“世子爺是不是還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別的吩咐,你好好跟著谷大用做分內事就行,但記得該勸的地方勸一勸,別讓人太得意忘形了。只有一條,這西廠的消息網路你得搭起來,然後替我追查兩個人。”

    慧通當然知道如今的西廠不過是一個架子,自己那些眼線無論是品質還是數量,一時半會都達不到相應的程度,自然連聲答應,旋即問道:“世子爺要查什麼人?”

    “第一個是曾經寄住在焦芳家裡的那個狄舉人。這個人固然死了,可事有蹊蹺,也許不久太子登基之後,若還惦記著,也會要動用西廠去追查的,你做在前頭總沒有錯。就是他給劉文泰獻上了兩條丹方,劉文泰呈給了大行皇帝,之後陰差陽錯種種巧合,造成了如今避結局。此人曾經住在江西會館,焦芳說是死了,可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你沿著這條路子先查下去。至於要你查的第二個人,便是我那養父徐邊。”

    見慧通目瞪口呆,徐勛便將之前小丫頭所說的事大略複述了一遍,旋即看著慧通說道:“一個該出現時沒有出現,不該出現時卻突然冒出來的人,而且還偏偏是他,實在讓我沒辦法放下。之前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我也不想爹知道了多心,所以就瞞下了,但你不一樣。你是爹多年的密友,而且如今身在西廠,這事情我也只放心交你去查。”

    即便自詡聰明或者說精明,慧通此時也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但事情的棘手不在於這事情的離奇,而在於另一個方面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突然開口問道:“要真是查到當初那事情有徐邊設計,世子爺就不怕我去對你老爹直說?”

    “金陵認父雖有迫於形勢的緣故,可也是因為我們倆之前就是相互扶助過來的,彼此間只有認同沒有排斥,而徐勁那愚蠢舉動不如說是打消了我們最後一點顧慮,可大家又不是三歲孩子,哪有那麼容易輕信的?我當初都一度懷疑過是你搗鬼,更不用說爹這麼多年世情不是白經歷的。要真是你查出來當年事情的真相,不用你去說,我自然會對爹挑明瞭。”

    慧通盯著徐勛看了好一會兒,最終歎了一口氣:“世子爺還是別挑明瞭,我和你老爹幾十年兄弟了,最明白他這人。他面上糊塗心裡清楚,哪怕你不是他親生兒子,可就是親生兒子興許也比不上你貼心,還是繼續維持原狀的好。你也別想著什麼塞給他一個女人讓他真正留個後,他從前雖然沒錢沒勢,可真要女人哪會沒有,不過是傷心到了極致。總而言之,你們父子繼續該怎麼過怎麼過,這事情我會小心追查著,等著我消息就是了!”

    等到分別之際,見慧通一個人勒轉馬頭走了,徐勛便長長舒了一口氣。他自然可以把這事兒死鎖死在心裡,異日自己的班底成型了,再吩咐下頭慢慢去查。然而,他對於徐邊這麼一個名義上沒了關係的養父總有些說不出的情緒,何況弘治皇帝此次駕崩太過突然,他乍然伴隨朱厚照真正登上前臺,尚還不足以扛得住某些突發狀況。與其等日後再事發措手不及,不如做在前頭。就好比谷大用那沒讀過幾本書的人都知道,得意之日莫忘形!

    而且,慧通雖然滑頭了些,可終究比其他人要可靠得多,之前他都是在求立足打根基,今後該多多尋覓些人才添磚加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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