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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奸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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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31 17:56:49
第二百九十章  浙江幫的應對

    南京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全都在太平門外城郊,而京師的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也並不在大明門之外的千步廊,而在宣武門裡街西邊緊挨著漕河的刑部街。畢竟,三法司年年決囚,可說是天底下陰氣死氣最重的地方,犯了皇城風水就事情大了。然而,對於這一點這三大衙門的主事者也不是沒有嘀咕的,這錦衣衛詔獄一直以來也不知道關過多少人死過多少人,還不是好端端地杵在皇城之南?

    作為刑部尚書,前一次審理張瑜劉文泰等人庸醫致死弘治皇帝的案子閔珪沒份參與,這一次審理這些韃子奸細,皇帝卻愣是直接塞了過來,還當著群臣的面說了那麼一番話,一大把年紀的閔珪自是幾乎氣病了。

    儘管心氣不順,可君命難違,他還是不得不打起精神調集了手下的精兵強將。他原本卯足了勁要從中挑出些毛病來,可奸細才開審了頭三個,其中便有兩人是貨真價實曾經為韃子提供過情報的,他這一驚自然非同小可。他根本不信錦衣衛西廠和府軍前衛有這等本事,否則韃子年年犯邊,這些奸細怎麼從前就不見他們把人抓出來?

    這一天和葉廣一塊審理完最後一個人,他便忍不住出言譏刺道:“葉大人,韃子年年犯邊,要是錦衣衛次次都猶如這回一般行動迅速,此前幾次用兵也不會勞師無功。”

    “大司寇說得極是,只不過,從前皇上從未讓錦衣衛經管過這種事。”葉廣不慌不忙答了一句,見閔珪的臉色一滯,他又笑吟吟地說“而且,此次不單單是錦衣衛出馬,又有西廠和府軍前衛輔助,徐大人又提點了網格化梳理的辦法,自然事半功倍。今次牛刀小試能有這樣的成果,實在是意外的驚喜,而且大司寇提醒的對,日後當以此為永制才是。”

    吃葉廣這話一噎,閔珪的臉色頓時更難看了。然而,他才剛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葉廣就慢條斯理地又說道:“只是,前時那個出沒永福寺的黑衣人,還得勞煩刑部下海捕文書去查。此人洩露行跡吃人喝破,竟然還擲出了飛刀想要殺人滅口,實在是罪大惡極。刑部下文書,天下州府縣都不敢違命,總比咱們錦衣衛這麼一丁點人手的強,不可能抓不到。…,

    見葉廣說完這話就拱了拱手施施然告辭離去,閔珪簡直難受得想要吐血。錦衣衛人少錦衣衛就是再人少也總不敢下屬對上峰陽奉陰違,哪裡像那些地方按察司對上命總是拖拖拉拉不肯用心,但凡刑部嚴查的大案,他們也都敢敷衍了事,這次讓他到哪裡去抓人?

    因而,等到一個書吏上來陳奏,說是影子圖形已經畫好,又在他面前展開了來,他幾乎連看都不想看,直接擺手道:“不用拿給我看,直接印發下去,讓他們嚴厲查辦!”

    “是,大人!”

    可就在人收起東西要拿走的一瞬間,閔珪冷不丁瞥見了那上頭的人,起初以為自己眼花,多瞅了兩眼不覺呆若木雞。他正想開口把人叫住,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止住了,猶猶豫豫許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原本就壞的心情更是糟透了。站起身來在屋子裡連連踱了好幾步,他嘴裡最終迸出了幾個咬牙切齒的字眼來。

    “該死,真該死!”

    徐經……徐勳……姓徐的就沒幾個好東西!

    儘管心中尚未有多少確信,可人在高位時間長了,對於風吹草動自然異常敏感,因此只猶豫了片刻,他便高聲喚來了一個心腹皂隸,對其吩咐了一番之後,這才徐徐坐下了。事到如今,與其大費周章去確定這事情是真是假,還是先把它當成真的應對了再說!

    謝遷的宅邸位於小時雍坊的武功胡同,和李東陽的宅邸只隔著沒幾條街,都是當年弘治皇帝賜下的,為的是上下朝和宮中輪值方便。

    這一晚上,三日一輪的謝遷終於回了家,可卻根本沒時間和授了翰林院編修同樣難得回家的兒子謝丕說上幾句話,匆匆扒拉了幾口飯,外間管家來報說是客人到了,他便站起身來,撂下今晚不見其他人的話就徑直去了書房。

    書房裡,見謝遷進屋,其餘兩個人都同時站起身來見禮。

    謝遷領首回禮之後,便在主位坐了下來,旋即就看著閔珪說道:“朝瑛兄,是不是你從那幾個奸細口中審出了什麼端倪來?若是此番西廠和錦衣衛誣陷良民,我立刻和元輔西涯商量上奏。”

    “如果是那就好了。” 閔珪眉頭緊皺歎了一和氣。繼而便聲音低沉地說“雖說有幾個人堅持否認,但這一次錦衣衛和西廠同時拿著的還有不少物證,兩相印證,是非曲直我還分得出來。我要是硬指認是抓錯了人,興許西廠那些個番子早就等著抓我的錯處。”

    王華和謝遷是貨真價實的餘姚同鄉,而閔珪同屬浙江人,在如今內閣部院大臣當中,三個人加在一塊,用浙江幫三個字相稱也不為過。

    這會兒聽了閔珪的話,王華想起此前兒子王守仁勸他支持將每日早朝改成五日一朝,並文華殿日日便朝之事,還有那隱晦的入閣之說,他一時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老半晌才說道:“朝瑛兄的意思是說,西廠想要拿你做法?”

    “皇上前日的話你們都該聽到了,聖意如何清楚得很,我也不吝於上書求去,但如今最要緊的問題不在於皇上讓我審的那幾個韃子奸細,而在於…而在於那個徐經!”見謝遷和王華同時神情一凝,閔佳便一字一句地說道“錦衣衛才剛送來根據那徐經所言繪出的影子圖形,那體貌特徵竟是和舊日刑部的一個老捕頭江山飛有些相似。此人原是草莽出身,我那時候當都御史的時候,他曾經跟著我去辦過幾樁案子,後來我便在刑部給他找了份差事,也算是讓他頤養天年,如今領著半俸度日。我今天去尋,人已經不見了。”

    謝遷和王華一時都愣在了那兒。兩人當然不會認為,閔珪會派人去對付那麼一個不值一提的書生,可閔珪既然這麼說,那至少說明錦衣衛亦或是西廠有往這些方向設計的趨勢。當年程敏政之事,他們三個頗有落井下石,在最初的驚愕過後,謝遷忍不住按著扶手站起身來。

    “這些鷹犬鼠輩,為了迎合聖意,真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我一人安危榮辱並不要緊,要緊的是,若皇上真的為他們所惑相信了真有人容不下一個小小的徐經,進而翻案當年舊事,不知道還要興起多大的風浪來。那樣大的案子,最終牽連的只是兩個小小舉子,那幾個言官都已經被先帝發落到地方了,程敏政雖死,可終究並沒有背上汙名,而且追贈禮部尚書,這已經是很公道了。難道現如今就要為了那小毛孩子的一時興起,再把當年事情揪出來?”

    所謂的小毛孩子指的是誰,謝遷和王華自然一清二楚。而謝遷看了一眼王華,又語帶雙關地說道:“王賢弟,你家伯安也該好好管束一二了。當年我為會試主考沒有取中他,就是因為他自視太高,人又浮躁,現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卻仍是如此。一會兒執迷於禪宗佛學,一會兒沉迷於詩詞歌賦,一會兒執迷於軍旅小道,卻始終沒有養出真正的氣度來。就好比前時府軍前衛之事,他一個兵部主事,一個勁摻和其中幹什麼!”

    “他從讀書開始就是這脾氣,謝兄又不是不知道,況且他如今已經娶妻,我這個做父親的有時候也拿他沒有辦法。…,一說起自己那個兒子,王華只覺得說不出的頭疼,轉念間又想起前時的外城講學,一時又大倒苦水“就拿前幾天他去講學來說,好端端的說什麼讀書是為了成聖賢,結果這幾天常常有人堵著我家的門和他激辯不休,我都快要被他折騰死了。三十好幾的人又不比孩童,我能拿他怎麼樣?”

    謝遷也好閔珪也罷,家裡都是兒孫滿堂,見王華這頭痛至極的模樣,不免都慶倖自家孩子不是王守仁那樣的怪胎。謝遷也就是順口一提,又囑咐王華多看著王守仁一點,這才坐下說道:“朝瑛兄既然這麼說,那此事便不可等閒視之。錦衣衛葉廣不是生事的人,要提防的是西廠谷大用。然此人心高才疏,如果沒有臂膀,東廠王岳能夠輕輕巧巧壓住他。當務之急,最好是把徐勳調開。”

    “可那小子是皇上最看重的心腹,怎麼可能調得出去?”

    “這事西涯對元輔和我提過,曾經拜託了保國公朱暉,可想來保國公也沒有太好的藉口。現如今朱暉在宣府遲滯不前拖拖拉拉,戶部尚書韓文已經抱怨好幾次了,他卻老是推三阻四,今次京師拿著這些奸細,我倒是有一個好主意。

    送他一程東風,也給皇上一頂高帽子。至於他出得去回不回得來,那便由不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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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捧殺(上)

    “阿嚏!”

    小茶館中,冷不丁打了個響亮噴嚏的徐勳定了定神,正打算繼續說話,誰知道緊跟著又是兩三個大噴嚏,一時鼻涕眼淚直流,慌忙手忙腳亂找了紙料理乾淨。這時候,慧通便笑眯眯地打趣道:“我說世子爺,必然是你這次突然出奇兵讓人手忙腳亂,背後有人罵你呢!”

    “要真是如此,那我豈不是得時時刻刻噴嚏打個不停?”徐勳哂然一笑,丟下紙之後便滿意地說,“只不過,這次功勞最大的不是錦衣衛也不是西廠,竟然是羅清的那些信徒,抓到的九個人裡頭,七個人都是他們提供的線索,這實在是意外的驚喜。不過,越是如此,這一頭你越是要盯得緊,最重要的是,這些教派蠱惑人心最是本事,你得小心你的人別被人洗了腦子成了他們的人。”

    “這個我懂,世子爺你放心。”慧通點了點頭,旋即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但這一次咱們聯手做了這麼一件大有效率的事,朝中上下一時都沒話可說了,這實在是少有的景象。我還想著他們只要和從前那樣對廠衛又恨又怕就行了,少來招惹我們就好。沒想到世子爺你這一手玩得漂漂亮亮,既讓皇上高興,又讓上下得了功勞。”

    “所以,廠衛做事不是時時刻刻盯著那些老大人的陰私短處,也不是時時刻刻想著扳倒一兩個人。只要能用一件件漂亮的案子打得別人作聲不得,這才是真正的立威。就好比這一次一口氣關掉的那幾家皮貨店和馬市鋪面,來尋著說情的人不少吧?”

    “是不少。”慧通毫不諱言地點了點頭,又伸出了一個巴掌說,“累計送到我手裡要求通融的錢,就已經達到了五千兩,谷公公那兒只怕是更多。所以,我有些吃不准接下來該怎樣。畢竟,送上門的錢往外推,誰都不樂意。”

    “谷大用說人送了他一萬兩,問過我之後他就直接送給了皇上。皇上又是歡喜頭是惱怒,於是收了一半,剩下的都賞了他,而他直接二一添作五送給了我一半。”

    徐勳見慧通目瞪口呆,顯然是沒料到谷大用這麼豪爽,他就笑道“谷大用這人看著大大咧咧其實是真精明。這次的事情,錦衣衛是我幫忙拉過來的,如何篩查街面是我出的主意抓人的時候,封鎖街面都是用的府軍前衛。至於人雖說是羅清透的消息,但經過你的安排之後,幾乎是西廠和錦衣衛各抓著一半。往皇上那裡送是為了讓皇上明白下頭這些富戶慣會以錢開道,以便於日後要殺豬就可以殺豬。給我送,不外乎是為了表示咱兩個同舟共濟他不會虧待了我這個好朋友。”

    “真看不出谷公公平日看著爽氣大方的人,竟是這等周全。既然如此,我今後還得收斂些,裝老實已經有他了……我乾脆裝粗得了。”

    “不錯不錯孺子可教!”

    “還孺子呢,我這年紀怎麼也該說是孺子的爹了……說起這個這些天給我當媒人的已經快把我家門檻踩破了,要不世子爺你給我參詳參詳?”

    “參詳?”徐勳倒睨了慧通一眼,突然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念頭,竟鬼使神差地打趣道,“你不是早就有心上人了?”

    “什麼心上人!世子爺你可別給我胡亂配對,老子從來沒那見不得人的心思!”

    眼見慧通那臉上一瞬間猶如見了鬼似的,好半晌方才仿佛被人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來,徐勳本只是猜測,這會兒卻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啊,你這是不打自招!”

    慧通是剛剛一下子給問懵了,此時醒悟過來馬上惱羞成怒。

    然而,見徐勳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他冷不丁想到李慶娘不是別人,乃是沈悅的乾娘,一時不得不忍氣吞聲地嘀咕道:“不過是我幫著她把女兒接出來,做了件好事,還沒到那地步呢!”

    有慧通在,徐勳自然不會八卦地去理會李慶娘的家事,只在心裡想著這一對要真是成了,到那時候家裡兩。子萬一爭吵起來,那還不得上演全武行,連勸的人都找不出來。可眼下他當然不會提醒這種大煞風景的事,乾咳一聲就當這一茬過去了。

    當他和慧通商量好接下來的種種事情,步履匆匆從西安門進了西苑內校場,還沒來得及向錢寧詢問這幾日留守內校場這撥人的情形,他就突然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扭頭一看,他遙遙望見張永策馬飛奔了過來。這一位顯見是不知道練過多久的騎術,眼看快到跟前方才開始減速,不等坐騎完全停下就俐落地一個縱身跳了下來。

    “徐老弟,保國公朱暉八百里加急軍情發回來要援軍,點了名把你誇讚了一大通,又說你年紀輕輕才能卓絕,說要調你前去增援。”

    “竟有此事!”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朱暉要真是想要他去,早先帶兵前往宣府的時候就可以對皇帝提出,犯不著現如今來這一手。他和這位保國公一不是交情深厚,二沒有沾親帶故,三更說不上恩義,朱暉突然出此下策算什麼意思?

    “張公公打哪得來的消息?保國公那番稱讚原話是怎麼說的?”

    “這還用得著說,當然是司禮監打探到的消息。要知道,一應奏摺都是先送司禮監呈送御覽,再發下內閣票擬的。原文我自然沒那本事探聽,但事情是確鑿無疑的。”張永一時急切,也沒在意徐勳跟前還有個錢寧,誠懇地說道,“我敢擔保,只要皇上那裡首肯,內閣部院那些臣子是絕對的樂見其成。你幫著皇上折騰出這許多事情,他們巴不得你離開一陣子,但你得知道,這帶兵出征的資歷從來都是要緊得很,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臣朱暉啟奏皇上,韃虜勢大,宣府上下志氣為之所奪,軍心浮動不安,臣不敢妄自出擊,只得盡以守勢。今得報京城獲得韃虜奸細數人,臣聞聽不勝欣喜,近年以來,韃虜長驅直入視關防為無物,何也?以奸細盡得我國之虛實,而我國不知其強弱也。府軍前衛掌印指揮使興安伯世子徐勳,年少有志,忠孝兩全,又鋤奸有方,臣請皇上割愛,令其領軍往駐宣府,專司情報偵緝事,大軍得勝日,臣必當奏其首悔……”

    承乾宮中,朱厚照聽著司禮監秉筆太監李榮轉述保國公朱暉所奏,一時間竟是眉飛色舞喜不自勝,仿佛朱暉誇獎的不是徐勳,而是他自個一般。他甚至沒有耐心坐在寶座上,而是站起身下了臺階來來回回踱著步子,突然扭頭看著面前這一溜司禮監太監問道:“朱暉既然這麼提請了,你們幾個怎麼說?”

    不等李榮開腔,蕭敬便深深躬身道:“皇上這話問錯人了,奴婢幾個雖在司禮監,但不過是整理些文書案牘之類的差事,這等軍國大事,哪有胡亂妄言的道理?”

    這話在弘治皇帝面前說自然是再對沒有了,可朱厚照何等人,一聽就沉下臉道:“偏你謹慎!朕恕你們無罪,儘管直言!”

    李榮剛剛被蕭敬擋在前頭,這會兒朱厚照又發了話,他便笑容可掬地說:“徐勳是先帝和皇上都信賴有加的少年英傑,此番西廠和錦衣衛能一舉建功,聽說他居功至偉。現如今宣府局勢打不開,戶部尚書韓文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書請求速戰速決,以免徒耗錢糧人力,當此之際,派了徐勳過去是最合適的。”

    王岳本能地想要開口,可見李榮說完就斜睨他一眼,他只得勉強沉默了下來。

    而陳寬見蕭敬默然不語,便輕咳一聲道:“李公公所言有些道理,但徐勳至今尚不滿二十,實在太過年輕,驟然加此重任,就怕他擔不下來。揠苗助長,非是他的福氣。”

    陳寬平時和李榮王岳交好,這時候卻說了一句秉公的話,蕭敬自是大松一口氣,忙也附和道:“皇上,奴婢也是這個意思,宣府乃九邊之中的重中之重,上下將領軍官多如牛毛,徐勳年紀輕輕驟然到了那兒擔當重任,只怕上下不服……”

    “他們還有臉不服?“朱厚照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一想起那場敗仗,頓時又氣不打一處來,“他們打算去包圍別人卻被別人給包圍了,打得一敗塗地,這樣丟臉的事不好好反省請罪,還有心挑別人的不是?朕給他尚方寶劍,誰敢不服,就地斬了報來!”

    一聽皇帝連尚方寶劍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原本也想跟著蕭敬陳寬勸諫兩句的戴義立時閉上了嘴。皇帝從前被東宮那幾個內侍帶著到坊間聽戲看曲,他又不是不知道,更何況皇帝對他們這幾個老的不過是敬重的情分,他何苦潑冷水討人嫌?橫豎宣府那邊大軍雲集,總不至於陷了皇帝的心腹愛持……

    見下頭人盡皆無話,朱厚照便回到寶座上坐下,徑直吩咐道:“來人,去傳徐勳來見朕。”

    此話一出,自有小內侍連聲答應後飛一般地跑出去了。而蕭敬論理該帶著眾人告退,可他左思右想,終究忍不住勸道:“皇上,雖說如今東西六宮不曾住看嬪妃,但畢竟是內宮,頻頻召見外官,無論是于皇上還是于徐勳,這傳出去都不好,萬一別人編排閑呃……”

    “怕什麼,身正不怕影子斜,朕還怕人說?”朱厚照不以為然地打斷了蕭敬的話,旋即又說道,“你再派個人去內閣和部院裡傳個話,就說今兒個下午申時,朕在文華殿召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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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31 17:57:26
第二百九十二章捧殺(下)

    站在朱厚照面前看著采耀的奏摺原文……徐勳只覺得異常荒謬。

    就因為他在城外協同錦衣衛和西廠抓了一回韃子奸細,順帶清靖了治安,這就值得堂堂保國公朱暉親自上奏,要調他去宣府主持情報偵緝工作?就算保國公朱暉是失心瘋了,難道監軍苗逵和下頭那些人也全都一塊瘋了?

    腦海中轉著這些念頭,徐勳便雙手將這份奏摺遞還了回去,這才躬身說道:“皇上,保國公所言實在是太過謬贊,此前的事情主要是西廠和錦衣衛通力合作,臣不過是率領府軍前衛維持戒嚴,把這功勞全都算在臣的頭上,臣實在不敢當。”

    “你謙虛個什麼,你這人朕還不知道麼?”

    朱厚照很沒皇帝形象地斜睨了徐勳一眼,就這麼涼榻上盤腿坐了下來,笑眯眯地說:“先帝在的時候就對朕說過,你這人什麼都好,就是老喜歡謙遜,你知不知道,過度的謙虛那可是虛偽。就好比從前你帶著朕去舊書店找佛經給先帝,明明是章懋送給你的珍本,你還騙朕說是朕自己眼光好淘出來的,要不是先帝後來對朕點穿了,朕不知道要被你瞞騙多久!還有這一次的事情,你少在那裝模作樣,穀大用和葉廣都對朕說了!”

    這一回,徐勳是真的有些措手不及。

    在他看來,他頂多是在背後動動嘴皮子,真正出力的的是羅清下頭那些信徒,而真正頂在前面的是慧通和李逸風,西廠和錦衣衛這功勞是實打實的。就算谷大用和他如今正在蜜月期,就算葉廣記他的人情,可在小皇帝面前全部把功勞往他頭上推,這也實在是有些過分了吧?

    “得,不打自招了不是?”

    呼到朱厚照這麼一句話,徐勳這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的同時更有幾分尷尬:“皇上,臣可是什麼都沒說,怎麼能說不打自招。”

    “要不是你的功勞,你驚異個什麼勁?”朱厚照一副我認准了就是你的架勢,旋即不由分說地一揮袖子道.“總而言之,算朱暉有點眼光,看中了你這麼個人才。朕當然是不捨得放你離京,但宣府距離京城快馬疾馳也就是一整天的事,再加上戰事緊急,朕總不能眼看他在那拖拖拉掛的浪費錢糧,所以朕已經讓人去召集內閣三位閣老和那些部院尚書侍郎們。但使他們也覺得可行,朕就派你去。”

    “皇上……”看著滿臉得意的朱厚照,徐勳最終迸出了一句無可奈何的話來,“皇上不覺得,臣這尚不到二十的年紀派到宣府去主特這麼一件大事,世人會覺得滑稽?”

    “這有什麼滑稽的,朕比你還小,現如今不是一國之君?有句古話說得好,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那些老大人們雖比朕年紀大幾倍,可就是紙老虎而已,無需畏懼。”

    小祖宗,我怎麼能和你比!

    面時振振有詞的小皇帝,徐勳終於發現,要和朱厚照講道理實在是天底下第一艱難的事而小皇帝那些個歪理,有一大半是天生使然,還有一小半都是他帶出來的。也就是說,他竟是挖了坑給自己跳,完完全全自討苦吃。

    朱厚照登基至今尚不到半個月,這就已經是第二次召見大臣了,即便他還沒上過一次朝,可單單從這一點采說,這位小皇帝至少並沒有倦政的表現。然而,面對此次的議題,無論是內閣的閣老們也好,部院的堂上官也罷,全都沒法子高興起來。直到他們按照同年同鄉和平日交情串聯了一通,下午出現在文華殿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的臉上還留著早上的不滿。

    “保國公的奏疏各位想必都已經看過了,今日朕召見各位,便是想知道,各位卿家意下如何。”

    皇帝這話一出,劉健斜睨了一眼李東陽,便上前一步躬身說道:“保國公所奏于情於理都有道理,臣覺得可行。”

    朱厚照從前說什麼,劉健這內間首輔都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此番老大人竟然同意了,他在一愣之後立時大喜過望。然而,還不止劉健,接下來李東陽謝遷雖說言簡意賅,可話裡話外那意思都很明白,朱暉所求乃是為了宣府大局,可以答允。

    倘若說內閣的反應讓朱厚照覺得高興,那接下來部院的清一色支持就讓他覺得有些疑惑了。無論是最喜歡犯擰的戶部尚書韓文也好,以老賣老的吏部尚書馬文升也罷,亦或是常常一嗓子不敢奉詔的兵部尚書劉大夏,最拘泥于規矩禮法的禮部尚書張升,乃至於口口聲聲仁德的刑部尚書閔珪,州直敢言的左都御史戴珊……人人竟是都異口同聲首肯朱暉所請,這種詭異的態勢反而讓朱厚照有些猶豫了。關鍵時刻,剛剛沉默著的侍郎之中,卻是有人開了。。

    “皇上,徐勳雖年少,但蒙先帝簡拔授之以府軍前衛指揮使,接下來短短三月練兵有成,光帝臨終又托之以腹心重任,此番清查奸細更是功勞不小,如今欠缺的只是歷練資歷和軍功。此番他去往宣府若能一舉功成,從此之後固然無人再敢小覷於他,就是先帝和皇上的識人之明,亦將天下稱道傳頌。須知除了先帝和皇上,還有誰敢任用這樣少年英傑?”

    不得不說,相比那些大臣乾巴巴的首肯階議,焦芳這番話就說得動聽多了。剛剛還疑竇重重的朱厚照立時高興了起來,滿意地點了點頭後就說道:“焦卿所言甚是,徐勳是先帝看中的人,這真才實學自不必說“對了,朱暉這次和朕要人不算是一般的請援,諸位卿家覺得,讓徐勳統帶多少人去好?”

    眼看皇帝已經從派不派人去而轉為了派多少人去這個問題,劉健舒了一口氣,想了想就拱手奏道:“回稟皇上,府軍前衛兩千幼軍尚未操練整齊,貿然上戰場實在是風險太大,不若將此前京營調派的精銳擇選出來,由他們跟從徐勳往援宣府。”

    “元輔說得簡單,如今宣府已經齊集大軍數萬,況且保國公調人又不是為了戰場所需,何至於要一千五百人。“儘管在派徐勳去的這個問題上達成了共識,但對於派多少人,大臣中卻有的是不同意見。這會兒戶部尚書韓文就猶如鐵公雞一般摳著手指頭算道,“一千五百人按照每人三兩銀子的給賞,就是四千五百兩,再加上所帶糧草,騎兵坐騎耗費的草料豆子,再加上兵器損耗,就是一個不小的數目。依臣之見,一千人已經是最多了,若是兵馬再多,宣府附近州縣也會不堪重負。”

    後殿之中,徐勳聽著幾個大臣在那就其所帶兵員數字來回扯皮,從劉健最初的一千五百到韓文的一千人再到最後的五百人,忍不住眉頭一挑。

    然而偏生就在這時候,他又聽到外頭傳來了一個清亮的聲音。

    “皇上,臣謝遷以為,兵貴精而不貴多,徐勳此前捨棄府軍前衛的老軍不用,而寧願遴選幼軍,便是因為從此考慮。現如今宣府各色兵馬雲集,若他統帶的人一多,未免指揮不靈,而若只五百人,以他此前練兵來看,必定能令行禁止。況且人員不夠,保國公難道還會推三阻四不調撥給他人?若真是如此,保國公這一通上書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總而言之,哪怕只區區五百人,徐勳也必然能有所建功。”

    聽到這裡,徐勳不禁恨得牙癢癢的。謝公尤侃侃,這謝遷的歪理他算是領教了!

    與剛病癒複出的禮部侍郎王華此時見大臣們唇槍舌劍,不免有些心不在焉。偏生就在這時候,旁邊一個相熟的同僚用胳脖肘撞了他一下。他冷不丁一抬頭,就發現全場一片寂靜,不少人正在悄悄打量自己。情知剛剛皇帝必然是問到了他那兒子王守仁,他不禁暗悔走神,這時候,前頭就飄來了謝遷那壓得極低的聲音。

    “皇上說要派伯安去監軍,你可務必辭了!”

    王華聞言心中一跳,慌忙說道:“皇上,犬子雖略通軍伍,但沉迷於排兵佈陣,對於真正的實務卻不甚了了。況且府軍前衛監軍之職,臣聽聞已經委派了舊日東宮的張公公,臨陣換人乃是大忌。皇上若是有意磨練犬子,臣請皇上命其督運糧草,須知宣府屯駐大軍,糧草乃是重中之重,讓他去協理此事,也好讓他知道兩軍交戰並不是想像中那般輕易!”

    “王公老成謀國,絨是為皇上分憂,亦是磨練了其子,懇請皇上成全!”謝遷和王華同鄉,剛剛一言讓王華把王守仁輕輕摘開,這會兒自然要站出來繼續打圓場,見朱厚照猶豫片刻沒有再堅持,他就趁熱打鐵地說道,“況且,王守仁也並未完全卸下府軍前衛的事務,可令其繼續監理練兵之事,免得徐勳不在京城,這幼軍操練給耽擱了。”

    “也好!”

    朱厚照儘管覺得這些文官們彎彎繞繞甚多,可他也不想自己當年對弘治皇帝苦苦求來的扈從幼軍就此被荒廢了,當即點點頭答應了下來。等到他起身退下,一到後殿,他就看著徐勳笑道:“徐勳,剛剛外頭的話你都聽見了?都是你之前佈置的那好一番棋,要不是那些奸細——落網,外頭那些老大人們哪裡會眾口一詞地稱讚你堪當大任?”

    見朱厚照那神采飛揚的樣子,徐勳只能在心底苦笑了一聲一小皇帝一定不知道,這天底下有一招最是屢試不爽的絕學,叫做捧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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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得道多助?

    捧殺歸捧殺,朱暉指名要人,群臣交口相薦,朱厚照這個小皇帝也認准了,徐勳自然不會把這事情再往外推。然而,對於文華殿上群臣吵到最後,只答應讓他調五百人隨行,他卻是心裡大為慍怒。

    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天底下哪裡有這等美事!

    他從來就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又知道朱厚照最喜歡有什麼說什麼,因而立時當場爆發大大抱怨了一通,激起小皇帝同仇敵愾的心思之後,他便成功討來了一項福利。五百人是隨行軍士,其餘從軍中將校到朝中文官,乃至於宮中宦官,有功名沒有功名的士子,隨他挑選,人數不拘。只要他要的人,朱厚照照單全給。就算眼下不調,回頭到了宣府亦可來書徵調。

    這人數不拘照單全給八個字,當他回到府軍前衛這大明朝唯——個建在西苑裡頭的衛所衙門裡頭一說,立時激起了一片譁然。馬橋和下頭那些個一開始就調來的百戶紛紛自請同行不說,就連王世坤這幾個都嚷嚷著要跟去宣府,就連最後姍姍來遲的錢寧也說是要同去。在這亂糟糟的一片嚷嚷當中,徐勳少不得沒好氣地沉下臉來。

    “吵什麼,你們全都跟著去了,這京城的府軍前衛誰來管?”

    “可大人才帶五百號人,對宣府那邊又是人生地不熟,哪裡能查出什麼始末端倪來?”馬橋一開口,見眾人紛紛附和,他便拍著胸脯說,“再說了,我從前在宣府呆過一陣子,雖時間不長,可好歹還熟悉那裡的街巷,大人不帶我去帶誰去?”

    他這一開口,其他幾個百戶也七嘴八舌加入了進來。有說自己有什麼七大姑八大姨之類的親戚在宣府的,有說自己曾經充軍中信使去過萬全的,也有標榜自己武藝軍略的……即便是才從十二團營調過來的那十幾個百戶,見此情景也都熱切地自薦了起來。

    晚到一會兒的張永正好趕著這熱火朝天的情景,在那看了片刻便忍不住哂然一笑。其中有對徐勳這個上司忠心耿耿的,可也不乏想要功名利祿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徐勳最後挑選隨員的時候,馬橋被他三言兩語留在了京城繼續操練軍士,而卻調了錢寧隨行。至於前前後後的三十五個百戶之中,他也只挑選了前不久才從十二團營調來的神機營二百人,五軍營二百人,三千營一百人,總計是一百騎兵二百刀牌手和二百火銃手,外加二十幼軍充作親兵,這卻不在那五百之列。這樣的調派竟和他此前想要建議的一模一樣。而王世坤那四個出自世家的一股腦兒都被他拒絕了,理由則是簡單粗暴。

    “就你們這點廝殺上頭的本事,在外頭有些萬一,我對你們長輩都交代不起。要跟著去也行,讓你們各家親長親口對我提了再說!”

    等一眾人怏怏離去,張永便上前笑道:“這一趟往援宣府是怎麼回事,上上下下心裡都有數,徐老弟你對那四位公子哥那麼嚴苛幹什麼?就是他們家裡親長,對於他們去走一趟宣府蹭些功勞,也理當是樂見其成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該高興這許多人都樂意跟你才是”

    “就是因為人人想的都是蹭功勞,這才是問題。你想想,要事情真是這麼簡單,那些內閣部院的老大人們何必眾口一詞地把我捧到天上,硬是把我送去宣府,王守仁家裡老爹卻還把他愣是留下了?還有,保國公不讓我管別的,偏生讓我去偵緝什麼奸細,你不覺得這事情可疑?如今虜寇頻頻攻萬全,宣府的兵馬大多數都往那兒徵調,我就怕韃子貪心不足再往宣府這裡大掠一次,那時候蹭功勞卻蹭出了人命來,那事情就大了。而且,你以為朝中老大人們真不知道回回大軍出征都是冒功的良機?若是他們這一次下定決心……或者說只要不動保國公和苗公公,卻下定決心來動一動我們,那後果會如何?”

    張永只覺得本來很輕鬆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有些沉了,挑了挑眉徐徐說道:“所以……”

    “所以我得帶上真正的精兵強將,把剩下的人留在京城好好操練軍馬。所以咱們這一次出去一定要做出點實績來,不能讓人小覷看扁了!”

    相比別個太監只想著在宮裡爭權奪利,張永心裡頭對在外建功立業的心思卻一直重的很。他幾乎是想都不想就重重點頭迸出了一個好字,然後就問道:“那你說,怎麼做出實績?”

    “單靠我們自然不行,得帶上精通宣府地理風土人情的人。剛剛這些自告奮勇的,多數就是去過一次那邊而已,談不上精通,原本我想著王守仁曾經出居庸關在那裡遊學過一段時間,但他老爹不放人,那就指望不上了。你在宮裡人面廣,看看宮裡可有哪些公公對那一塊熟悉的,不拘老少資格,先帶上幾個再說。”

    和張永計議停當,讓其在宮裡頭挑人,徐勳回到家裡之後,就沒有人前的信心滿滿滿腹把握了。擦過滿是油膩灰塵的臉後在徐良面前一坐,他便直截了當地說道:“這一回我真是失算了,想不到這些個老大人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和保國公串聯了起來,趕鴨子上架給我找了這麼一個差事。”

    “誰讓你才狠狠捅了人家一刀!你是不知道,五軍都督府裡頭那些公侯勳貴,當年多有附庸風雅把唐寅和徐經往家裡請的,後頭鬧出那會試弊案受了些牽連,全都是灰頭土臉。你鬧了這麼一出,他們都覺得解氣。”打趣歸打趣,但徐良心中自是也擔心得很,“你素來是有主意的,這次的事情真的這麼難?你不是才在城外查出了那許多流民和奸細?”

    “多,話不是這麼說這次我是投機取巧。”徐勳言簡意賅把慧通將羅清網羅麾下,此番羅清盡遣近千門徒打探虛實的事情說了,繼而才歎氣道,“再說,城外才多大一點地方,而宣府所轄又是多大一塊地方,我少了西廠錦衣衛齊心協力幫忙,短時間內哪裡能有多大的成果。再者,大軍駐紮耗費錢糧巨大,只要我一日沒個結果保國公就能一日壓著不出兵,到時戶部韓尚書這樣最著緊大手大腳花錢的鐵定會一個勁盯著我,我這眾矢之的就當定了!”

    “那怎麼辦?”徐良忍不住按著扶手站起身來,踱了兩步就問道,“要來……你裝病?”

    “爹,這伎倆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都用得爐火純青了,我再來這一招不是貽笑大方?”徐勳差點被徐良這主意給嗆得咳嗽了起來,見老爹那眉頭全都擰在了一塊,他這才站起身來,“車到山前必有路,橫豎是後日啟程,這兩天我還可以再想想辦法。對了,我不在京城,悅兒那裡就得請爹你照拖一二了。她那急膽氣是最忍不住的,我就怕……”

    話還沒說完,外頭院子裡就傳來了朱纓的聲音:“老爺少爺,外頭有一位公子求見,說是老爺的外甥,之前從高郵搭船和老爺少爺一塊到京城來的。現如今生意做得有些起色所以送些時令果子來看老爺和少爺。”

    這一個外甥道出口,徐良和徐勳父子就已經都明白了過來,一時忍不住面面相覷。一想到說曹操就曹操到,徐勳又是無奈又是擔心,只得連忙吩咐把人請到小花廳。等他和徐良一趕到了地頭,見小丫頭正一身男裝打扮在那兒坐著氣定神閑地喝茶,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咳!”

    沈悅早就瞥見徐良和徐勳來了,這喝茶也不過做做樣子,此時聽出徐勳這咳嗽當中很有些惱火,她便乖覺地撂下茶盞站起身來,笑吟吟地迎上前長揖行禮,先叫了一聲舅舅,隨即又是一聲表哥。見落在後頭的阿寶放下簾子守在了外頭,她又上前攙扶著徐良左邊胳膊讓人在主位安坐了,這才說道:“我今天來不為別的,早上劉公公到我那小店裡頭去過了。”

    劉公公?劉瑾?

    徐勳正想著,徐良已經皺眉先問了:“他來幹什麼?”

    “他過來說,徐勳要去宣府不在京城,到時候他會常常引皇上到我那裡去坐坐。”說到這裡,沈悅見徐勳的表情微微一變,她便面露難色地說道,“我知道這樣實在是不妥,原本婉言謝絕了他,可他說皇上從前做事對人都沒長性,若是徐勳一去不過十天半個月也就罷了,可萬一時間一長,那些老大人亦或是別的公公又把別人塞到皇上身邊,這總是對徐勳不利的。

    只要皇上常來看我,總會記得徐勳的好處,若有個萬一也能儘早把人調回來。”

    平心而論,劉瑾這設計確實是為了他好,可徐勳思來想去卻總有些不放心。畢竟,西廠和錦衣衛可以說是偏向他的,但王岳那老傢伙需得不是吃素的,總不可能總是被動挨打不還擊,萬一發現了沈悅的身份卻不好說。沉吟片刻,見沈悅瞧著自己,他就問道:“那悅兒你應該是打算答應?”

    見沈悅有些遲疑,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徐勳想了想就笑道:“既如此,城外童家橋那一塊已經開始做起來了,你就不要在羊肉胡同那種人員混雜的地方再呆了,索性搬到城外去。馬橋現如今領著那許多人駐紮城外,我讓他負責派兵員護著你,對外你就說是我爹的外甥。皇上那裡有我去說,就說我不在,你全權負責童家橋開發事宜,這樣他就算去看你就得出城,行跡總會更加小心一些。而且那裡才剛剛經過梳理整治,正是西廠錦衣衛和我那府軍前衛的地盤,外人別想打你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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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用人之際

    焦芳家裡一個書童雲福拐帶了不少金銀細軟逃走……上上下下正一團亂著,管家李安甚至一度要報順天府,結果卻給焦芳硬生生按了下來。

    吏部文選司郎中張彩因為顛倒選法被御史彈劾,雖是馬文升竭力為其辯護,接著又是好一通挽留,但張彩還是引疾求去,現如今是焦芳這個吏部侍郎專司文選之事。據稱張彩落馬一事,後頭那彈劾的給事中和御史,便有焦芳的推波助瀾。

    這天一大早,得到了慧通遣人送來的這麼兩個消息,徐勳一時間大為驚異。西廠初建,人手遠未充足,所以即便是京城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慧通會去盯著焦芳,自然也是因為他的緣故。焦府他去過幾次,並沒有留心過什麼書童,而慧通的情報上頭特意注明說這雲福身份可疑,焦芳一度奇貨可居,他就不得不認真對待了。

    而至於另外一個消息,他更有些不明所以。馬文升焦芳不合,那是因為兩人性子南轅北轍,兼且焦芳早就盯緊了馬文升的吏部尚書寶座。可張彩一個文選司郎中,又是和兩人同籍,據說入仕之後幾乎一直在吏部打轉,又怎麼礙著焦芳的事了?還是說因為馬文升看重張彩,由是焦芳嫉賢妒能?可那老傢伙精明到奸猾,不應該這麼短視啊!

    思來想去不得要領的徐勳自然不會知道,焦芳生出排擠張彩的心思,便是因為不久之前狄羅的建議那時候用人之際焦芳對其言聽計從,可現如今事發之際,自然要把所有端倪線索都抹得乾乾淨淨,張彩不過是遭了池魚之殃罷了。而徐勳更注意的是慧通在張彩的名字上頭有意劃了一條紅色的分隔號,又在旁邊注了幾行小字。

    “張彩通軍略,曾奏甘涼軍事,頗為朝中大佬稱許。今此人引疾閑住,士論都以為他人品高潔。

    然其宦囊頗豐,亦曾被人參劾污濁。若公子有法收伏此人,當是不二臂助。”

    “張彩,張彩…………”

    徐勳念叨著這個名字,心裡盤茗著自己用這僅剩的一日時間打動此人的可能性,最後卻覺得實在太過悲觀。正遲疑之際,外頭稟報說徐經來見,他便暫且拋開此事請了人進來,卻不想徐經三兩句客套話之後,竟自請隨他去宣府效勞文犢,他一愣之後便搖了搖頭。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的病尚未痊癒,再加上你之才在話書而不在案犢,於軍中事務也不甚精通,此去宣府徒勞無益,反而是折騰自己。你若要幫我,除了此前交待給你的那事情之外,還有一件事你可以參謀參謀。我預備在城外造一座園子,但倉促之間去請江南那些有名的造園大師不容易,再加上驚動也太大,你是地道的江南人,徐氏亦是江陰豪族,你不妨出點力吧。”

    徐經從前見慣了逢人只說三分話的權貴,對於徐勳這直來直去的東主雖不習慣,但這番話卻透著真正的關切,讓他心裡暖洋洋的。因而,對於設計園林之事,他幾乎想都不想就一口答應了下來,臨走之前又深深一躬到地說道:“願大人此去宣府一路平安馬到功成!”

    “那就承你吉言了!”徐勳微微頷首,見徐經快到門邊上時,他突然開口問道,“對了,衡文可認得吏部文選司郎中張彩?”

    徐經沒料想徐勳突然問這個,一愣之下轉過身來,想了許久便赧顏地搖了搖頭道:“大人恕罪,這位張郎中我並不認得,也從未打過照面。”

    見徐勳點了點頭沒再追問,他卻遲疑片刻方才說道:“但我聽說過,這位張郎中有寡人之疾,見不得美豔女子,年輕的時候在花街柳巷常有縱情聲色。這事情是當年我和六郎一起上京會試時聽說的,這京師的青樓楚館常以有名的舉子留下墨寶亦或是在那喝過花酒為威事,張彩當年應試白衣翩翩,美名不小。”

    儘管如今還不到晚明官員談正經事要去妓院畫舫那般風流不羈,但尚未正式出仕的時候只要不在妓院留宿,這風流罪過多半不會有人在意。徐勳不曾想還能問出這樣一遭八卦來,詫異之餘卻不免啞然失笑,等徐經再次告退而去,他不免摩挲著下巴沉思了起來。

    既然有這樣的弱點,那麼,倒是可以想想辦法……他現如今手頭的人實在太少了,作為武將要培植一些軍官軍士還簡單,可要籠絡文官為己所用卻是難如登天。就好比王守仁算是他的友人,可王老爹王華卻橫在當中,而且決計不會輕易聽他的。徐禎卿等人要成氣候還早得很,反倒是張彩好歹已經當上了文選司郎中,婆等屋次的立官,可遇而不可求!區區寡人有疾算得了什麼。

    不管怎麼說,一天時間怎麼都不夠,這次他是怎麼也指望不上此人,這事兒只能讓和尚出馬!至於此去宣府,他還是先得去見見那兩位,哪怕他們沒上過陣,可京城勳臣貴戚,在宣府大同等地都是有利益鏈的……

    想到這裡,他就吩咐人去請了京不樂,見完之後送走人,他就打起簾子出去喝了一聲來人,見一個僕婦快步上來行禮,他就開口說道:“去吩咐馬廄備馬車,再去柳安許叔那裡,讓他們去庫房裡翻一翻,看看有沒有上好的天麻,再有就是遼東的鹿茸,一樣裝一個匣子。還有,讓金六和阿寶收拾收拾,隨我出去拜客。”

    瑞生跟了蕭敬,陶泓不在,另兩個小廝現如今徐勳仍舊信不太過,因而徐良也好徐勳也罷,出門常常都是金六阿寶隨行。這會兒金六在二門迎著徐勳上了馬車,不免又滿面殷勤地說拜客也該多帶幾個家丁,以免被人小覷了去,到門口見一隊裝束整齊精神抖擻的軍士上來跟著,他立時就閉上了嘴,暗自卻是咂舌不已。

    從前他這少爺素來低調,幾乎從不役使麾下軍士,現如今要去宣府之前卻突然高調了起來,顯然,少爺非但不曾失寵,反而是聖眷正隆!徐勳先拜訪的乃是英國公張懋。儘管之前在文華殿上,張懋並不曾給他說幾句好話,但那種情勢不明的情況下,作壁上觀就已經算是厚道了。因而笑呵呵地送上了專治頭痛眩暈的天麻,見這位國公笑呵呵收了,他便道出了此行的來意,卻是來打聽宣府那些地理關隘人物。張懋原以為徐勳打算借熟知宣府地理人情的人手,可聽明白之後就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真要打聽宣府萬全的軍事情況,和錦衣衛都指揮同知葉廣交情不錯的徐勳大可用不著來問他,如今卻偏偏問了,這別的意思只怕是少不了。

    想到這裡,他就出言試探道:“小徐,你和老夫交個底,這一趟過去是不是還有什麼隱秘的使命?”

    “英國公您真是高看我了,我這是典型被那些老大人們趕鴨子上架,焦頭爛額都來不及,哪裡有什麼隱秘使命。

    徐勳二話不說一口回絕,見英國公張懋的臉上表情更加玩味,他知道對方這軍中老滑頭反倒是認准了,這才乾咳一聲說道,“也沒什麼,只是皇上對此番宣府敗仗很不滿,覺得是失機而不是死事……”

    這一說,張懋的臉色立時變了。這回死難的將領好幾個不乏品秩不低的。如果是死事,那就要重加撫恤,軍職多半會給兒孫世襲;可要是失機呃……那就是按照打了敗仗論處。想想當年靖難之後封了公爵的丘福打了個敗仗是什麼下場吧,那可是闔家奪爵安置瓊州!而死了的人算是失機,活著的人還能有好下場?

    要真是如此,他下頭還有當年因土木堡事變父親張輔死難後收攏來的家將放出去任職的,在宣府官居千戶一級的便有四五個指揮使指揮同知一級的也有兩個!於是,張懋一時就顧不上其他了,先趕緊替他們求了個情,又替他們說了一籮筐好話,一個個人說道過來誇獎了一番功勞,渾然沒察覺徐勳那微笑中隱藏的那絲陰謀得逞。

    拜過英國公張懋,再去拜訪定國公徐光祚的時候,徐勳就爽快多了。他才剛剛舉薦了徐光祚去京營管事,閒置多年的定國公府終於是盼來曙光,徐光祚自然對他更是熱絡。甚至不用徐勳費多大的勁,這位定國公就給他說道起了自家在宣府經營馬匹和毛皮的兩家鋪子,道是互市的時候常和蒙人交易,又告知了兩家酒樓一家青樓等幾處產業,道是缺銀子缺人手儘管去說,末了便推心置腹地說道:“徐老弟,咱們老勳貴當中好些年沒出個人物了,縱使有,也就是保國公那樣銀樣臘槍頭。別說我,五軍都督府上上下下幾個都希望你能一炮打響。”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又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知道你怕帶著延徹他們幾個,有什麼閃失咱們和你過不去。但別人我不管,延徹你務必要帶上。他畢竟是定國公府嫡出的少主,下頭人見著他不敢怠慢,到了那兒說不定就能幫著你的忙!對我來說,要是能多個出息的兒子,總比多一個無所事事的紈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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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滿腔熱血酬知己

    皇帝年幼,因而即日起改每日常朝為五日一朝,六部都察院七日一輪于文華殿面聖奏事,內閣三閣老輪番上直文華殿協同視事。

    這樣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幾乎蓋過了之前宣府軍大敗的軍情,一時間在京城上下激起了無數波瀾。想到永仁宣之時皇帝常常召見閣臣和部院大員諮議大事,想到了英宗皇帝在天順年間復辟之後亦是常常宣見李賢商討政務,有的有識之士淚流滿面,深深感到朱厚照雖然小事上糊塗,大事上卻毫不馬虎。但諸如內閣首輔劉健等等更多老成持重的年邁老臣,想到的卻是此事將在朝堂格局上引起翻天覆地的變化。

    成化皇帝雖說專寵萬貴妃開西廠,大肆封官許願撤下傳奉官數千員,又用了萬安劉吉等等趨炎附勢之輩,但朝堂大事也漸漸由此歸內閣和部院大員做主,皇帝輕易不會干涉。如今朱厚照每天召見一部從尚書到主事在內的眾多官員,政令通暢自不必說,可下級官員有更多的希望謹見天顏,誰能擔保那些希冀進身之階的低品京官會說出什麼話來?

    而且,若是天子事事都保持強硬,而那些人又附和逢迎,他們做事就更難了!

    然而,朱厚照卻不會去考慮那些大佬們捏著鼻子通過了朝會變革之後,會是怎樣的兩難境地。他登基之後的第一件事終於做成了,這心裡自然是高興得無以復加。因而,這天晚上他獨自喝了兩盅,微醺之際便覺得沒趣,丟下酒杯搖搖晃晃走了兩步,他突然看著一旁的一個內侍問道:“朕記得,徐勳是明天一早就走?”

    “回稟皇上,正是。宣府戰局瞬息萬變,保國公已經又上書來催了。”

    “催催催,他就知道催,宣府上下這麼多人他又帶了這麼多將校去居然還好意思伸手要朕身邊的人!”朱厚照沒好氣地撇撇嘴,突然覺得身上燥熱隨手解開了領子,竟胡亂把外袍給一團脫下扔到了地上,這才說道:“還有那個韓文,一個勁就知道和朕要錢。朕登基要賞賜臣工,這錢是他們得的又不是朕得的,他來哭窮:先皇山陵要造,這是哪一朝哪一代都必有的規矩他也哭窮:還有朕要大婚,這是先帝臨終前的吩咐,他還是來哭窮!窮窮窮,敢情他就是看不得朕自己掏腰包在西苑造宮殿,所以什麼都要推到朕頭上來?”

    小皇帝突然發作起了一武一文兩位頂尖的大臣,幾個內侍一時間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做聲。朱厚照從太子升格成了皇帝,東宮那些內侍一個個水漲船高,如今多半都成了分管二十四衙門的太監,貼身伺候的活計就漸漸都是他們這些小一輩的領了。可他們又沒有打小陪伴的情分,至今也摸不清楚小皇帝的脾氣誰敢貿然勸說什麼?

    朱厚照一個人罵罵咧咧發了一會脾氣,見無人搭腔,漸漸也覺得沒意思,當下沒好氣地罵道:“一個個都木頭人似的,朕養著你們有什麼用!”

    “皇上要是覺得他們幾個不會伺候,奴婢回頭就換幾個人來!”

    話音剛落他就只聽後頭傳來了一個聲音,扭頭一見是劉瑾,他便不理會那幾個噤若寒蟬的內侍,沒好氣地伸手一招道:“你死到哪裡去了,只留下這些木頭人在朕面前杵著,想找個人說話都不成!”

    “奴婢這不是想著如今天氣炎熱所以去御膳房吩咐做些冰烙麼?”劉瑾笑呵呵地從旁邊小火者手裡接過了一個銀碗,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朱厚照面前,見小皇帝拿起銀勺就挖了一大勺往嘴裡一放,旋即就露出了十分喜色,他立時滿臉堆笑地說:“皇上可覺得好些了?”

    “嗯嗯,還是你懂得朕的心思!”朱厚照只覺得一片冰涼從喉頭滑進了肚子,一時心滿意足地長舒一口氣,誇讚了一句就頭也不抬地埋頭又是好幾勺,末了方才擱下銀勺說道:“劉瑾,你去打聽一下徐勳明天幾時啟程,朕要去給他送行!”

    “啊?”要是別人,聽見這一茬必定苦苦相勸,但劉瑾愣了一愣就立刻笑了起來:“皇上果真是信重徐大人。不過奴婢要請皇上示下,是微服去,還是擺鑒駕?”

    見朱厚照聞言猶豫了起來,劉瑾就趁熱打鐵地解說道:“微服去,皇上只要拿上壽甯侯府或是建昌侯府哪位公子的名頭就得了,而若是擺鑒駕,奴婢這就得去知會鑒儀局尚衣監都知監,接下來還得去內閣和六部都察院打招呼,讓順天府五城兵馬司預備淨街……”

    “行了行了!”朱厚照一聽說這麼麻煩,立時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朕不擺鑒駕,就這麼微服去送他,人不要太多,你叫上谷大用馬永成那幾個就得了,留著高伴伴在宮裡大坐鎮,且免司禮監那幾位沒事又來聒噪,尤其是王岳!”

    有了皇帝這句話,劉瑾接下來自然是一通緊鑼密鼓的安排。所幸如今尚未到六月初二西角門視事,文華殿召見內閣部院大臣也是六月初二一併開始,朱厚照這小皇帝要溜出去,只消過得了張太后這一關便暢通無阻。而張皇后素來對朱厚照寵慣了,這天晚上聽說兒子要去送徐勳,雖覺得不合規矩,但也只是點著他腦袋嗔了兩句。

    “你如今是皇帝了,也得學一學你父皇,不要還和從前那樣和人沒大沒小的。徐勳固然是事事為你著想,可你也不能沒個帝王威儀。就好比明日去送他,你想說什麼?”

    張太后只是這麼一問,並沒有提點朱厚照應該說什麼,因而次日一大清早,朱厚照一直到出卓成門,這腦袋裡頭還是在糾結自己該說些什麼。

    封官許願吧,他給徐勳封官許願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對方是一個勁地推辭謙遜,顯見不熱衷。賞賜金銀吧,徐勳還在給他籌畫著創收豐盈內庫呢,他賞那幾個錢簡直是笑話:而要說賞賜幾個美貌宮女他還怕自己那位沈姐姐惱羞成怒給他幾拳呢!

    於是,當官道上徐勳聞訊匆匆趕過來深深行禮之時,他一手把徐勳攙扶了起來,想了想就鄭重其事地說:“徐勳,這回你前往宣府,不光是關係到你自己的名頭,還有朕和先帝的名頭。要什麼人什麼東西你儘管對朕直奏,朕不管用什麼辦法都會滿足了你。等到你凱旋歸來,朕給你慶功之外,賜婚也絕對少不了你的!”

    朱厚照也不管身邊幾個太監是怎樣震驚的表情,又自顧自地背了手說道:“從前朕和你說過,有朝一日要去看看大明朝的大好河山,現如今朕還沒這個機會,你卻已經覓得良機了,那就不要辜負這天賜良機,好好教訓一下那些窺伺大明河山的韃子!你從前什麼事都有法子,朕相信你這回也能夠馬到功成!”

    小皇帝這番話決計談不上多少帝王心術,也說不上有多慷慨激昂,可聽在徐勳心中卻覺得身為感動。此前那些煩躁沒把握這會兒都被他丟開了去,他幾乎不假思索地一躬到地道:“皇上放心,臣必定盡心竭力,不負皇上期望!”

    “朕就知道你不會讓朕失望的!”

    被這鏗鏘有力的一句話又激起了心頭情緒,朱厚照一時又忘乎所以地伸手在徐勳肩膀上一拍,見那邊廂將士們有不少往這裡瞧看的,他就又瞅著張永道:“張永,你這回跟著出去,務必和徐勳一塊齊心協力,該稟報的儘管稟報,不要藏著掖著,記得凡事有朕呢!只要是對的,不管是什麼天大的事情,自有朕給你們在後頭做主,朕不是會相信三人成虎的皇帝!”

    張永服侍朱厚照這麼多年,深知小皇帝的秉性,因而聽到這最後一句承諾,他只覺得放下了心頭最大的一塊石頭,躬身應諾之後就斜睨了一眼劉瑾等人,又垂下了頭去:“皇上,奴婢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還請皇上善自珍重。這服侍皇上的事,奴婢就只能不得已交給老劉老谷老馬他們幾個了………”

    “去你的,你不在,咱們難道會餓著凍著皇上?”劉瑾知道朱厚照從來不拘小節,索性當著小皇帝的面笑駡了一句,見朱厚照非但不以為忤,反而笑眯眯的,他便昂首挺胸地說道“咱們不但會把皇上伺候得好好的,而且也絕不會讓皇上受那些老大人的氣!”

    “朕有你們這些人,何愁大事不成!”朱厚照聽得心花怒放,一時意氣風發“今天朕親自送你們啟程,等到你們大功告成歸來之日,朕還會親自為你們接風!”

    “皇上珍重!”

    徐勳斜睨了一眼劉瑾,見其對自己打了個萬事放心的手勢,便再次對朱厚照深深行禮,見小皇帝欣慰地點了點頭,他才轉身去上了馬。

    待得後方張永漸漸追了上來並駕前驅,他終究忍不住在半道上往後頭又看了一眼,卻發現朱厚照竟還在那怔怔沖他輕輕揮著手。

    那一刻,他深深覺得,儘管自己在這大明朝不過短短一年多,可這一年多遠遠比從前那幾十年來得精彩。一雙冷眼看世人,滿腔熱血酬知己,哪怕此去宣府乃是身不由己,他也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績來給那些老大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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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下馬威

    九邊衝要屬宣府。

    站在這宣府南城的昌平門樓上,保國公朱暉也好,監軍御馬監太監苗逵也罷,全都對這話有一種最深刻的感受。兩人都不比那些呆在京城一步都沒出去過的勳貴亦或是太監,曾經不遠千里從京城帶兵去延綏打過一仗,且不論那一仗到底是贏了還是輸了,抑或根本連敵人的面都沒照過,可這並不妨礙兩人總比如英國公張懋這樣一輩子沒打過仗的多些見識。

    這會兒朱暉按著城牆極目遠眺,突然籲了一口氣:“萬全右衛的城牆總長不過六裡,萬全左衛和懷安衛的城牆都不過九裡,而宣府城牆卻是整整十三裡,整整三丈五尺高,有這麼一座雄城鎮在這兒,韃子就是入寇也只能在附近打打圈子。堅守不出才是上策,若不是前頭總兵張俊非要冒進分兵,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大敗仗?”

    苗逵和朱暉共事過一次,當然知道朱暉是穩健有餘進取不足的性子,說得好聽是穩妥,說得不好聽那就是縮頭烏龜。他在心裡譏刺鄙薄,面上卻笑呵呵地說道:“沒錯,所以兵部戶部一個勁催著找出韃子主力來決戰,咱家已經擋了幾回了。倒是沒想到保國公居然兵出妙招,調了徐勳過來偵緝情報。”

    “他是天子寵臣,這一回只要把他拉下了水,到時候什麼功勞都好說。就算沒有功勞,分潤他一些,他總會在御前幫咱們說上一兩句好話,那也是咱們和他的情分。”朱暉絕口不提這事兒是李東陽的建議,後來徐勳又因事惹得京中老大人們坐立不安,於是他才順水推舟來了這麼一筆。等抬頭再一看遠方,見地平線處已經能看到蜿蜒前行的那一隊人馬,他就沖著苗逸領首微笑道:“接下來就要有勞苗公公了。”

    等到朱暉順著昌平門樓一旁的臺階下去,苗逵才沉下臉來,沒好氣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自從當上御馬監太監,統帥四衛營和勇士營這些御馬監親軍之後,就無時不刻地想著沙場建功馬上覓封侯一即便就是有了爵位也是便宜家人一所以前次征戰寧綏他本是抱著絕大的希望。誰知道他靠著斬殺韃子探馬頻頻往京城報功,朱暉主力接觸卻一敗塗地,他百般無奈之下,只得捏著鼻子繼續報捷。好在京城文官們不糊塗,弘治皇帝卻終究念著情分不理論。可朱暉背上了個膿包將軍的名頭,他這膿包監軍的名頭也一樣甩不掉!

    “守守守,皇上給你這麼多兵將,不是為了讓你窩在宣府睡大覺的!”

    從嘴裡哼了一聲,苗逵盯著遠處的人馬望了一會兒,心裡生出了一絲不該有的奢望。也許,那個他曾經想要結交,卻一直都有些拉不下臉去一個勁套交情的少年人,真能有本事找出韃子的下落來,讓如今這些閑著的大軍能夠去打一場真正的勝仗?

    徐勳自然不知道朱暉和苗逸截然不同的心思。這一路上他走得並不快,不單單是按照如今的軍士操練情況,一日行軍百八十裡就已經算得上訓練有素,而是因為此前朱暉要帶去宣府的兵馬根本就沒齊備,甚至還有拖拖拉拉等到他臨行的這一日方才啟程上路的,於是偌大一條官道堵得嚴嚴實實。要不是他實在不耐煩了亮出小皇帝的金字招牌,怕是再耽擱四天都甭想到達。

    就是這樣,沿途看到那軍容軍貌,他仍然心頭沉重。朝廷說是增援兩萬,但那是給保國公朱暉帶的軍馬,之前陸陸續續再加上朱厚照預備後續調撥的,產說也不下四五萬人,這還是朝中文官竭力減少的結果。他本是對文官力阻援軍不以為然,可看到那些軍隊行軍途中踩壞民田不計其數,路上的百姓全都寧可繞著官道走,還有碰到過一撥主將身邊簇擁著幾個眉清目秀的親兵招搖過市,種種不堪齷齪看得他心裡頭直冒火。

    此刻眼看快到宣府城下,他少不得又回身對還算齊整的五百號人馬招了招手。

    “就快到宣府了,全都打起精神來!”

    離著城門還有數百步的時候,之前派出去的一騎探馬就飛也似地跑了回來,到近前滾鞍下馬單膝下跪行了個軍禮道:“大人,監軍苗公公在昌平門相迎。”

    徐勳聞言一愣,和張永對視一眼,兩人都是大為詫異。既是苗逵親自相迎,他們就不好拖拖拉拉的,徐勳吩咐了錢寧帶隊之後,立時和張永一起快馬加鞭趕了過去。到了近前,他俐落地跳下馬來,將韁繩交給一個迎上來的馬夫,這就大步往苗逵走去。

    “豈敢勞苗公公相迎?”“誒,就因為保國公那個摺子,你放著朝中的大富貴不享,緊趕慢趕吃沙子到了宣府,咱家來迎一迎有什麼不應該的?”苗逵說著又笑吟吟地看了張永一眼:“再說,保國公不但請動了你徐大人,還捎帶上了宮中最知兵的張公公。這不是意外的驚喜?”

    張永曾經在朱厚照那兒和王守仁一搭一檔,很是指摘過苗逵不懂軍事只知冒功,這會兒人家一個最知兵的高帽子送上來,他不免有些尷尬,乾咳一聲上前見禮過後就連聲謙遜著不敢,接下來就再也不說話了。

    而苗逵也不為己甚,等後續兵馬到齊,他又和顏悅色地說道:“近來一撥撥的援軍開過來,有的安置到萬全左右衛和懷安衛,但大多數都在宣府城內駐紮著,營房是最缺的。好在天氣炎熱,就地安置也還能捱得過去。不過,徐大人你們遠道而來,咱家早就讓人預備好了營房,就在這昌平門樓邊上不遠,先讓他們去安置吧。你們幾個初來乍到,咱家再帶你城裡逛逛。

    “多謝苗公公!”

    徐勳知道自己雖是被突如其來地調到宣府來,可無論苗逵也好朱暉也罷,大體細節上總不能虧待了以至於惹怒小皇帝,因此就是再擠再困難,也苦不著自己帶來的這五百號人。此時謝過之後,他招來錢寧吩咐了幾句,就讓其跟著苗逵下頭一個中年太監去安置兵卒,就連張永也一個眼色把跟自己出來的兩個中年宦官和幾個小火者給遣開了,最後除了徐勳張永,只留下了兩個年輕人。而苗逵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旋即就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是定國公府的二公子,還有仁和大長公主家裡的齊公子?”徐延徹和齊濟良雖說在京城的公子哥當中有些名氣,可苗逵這御馬監太監卻是他們的長輩都要恭敬應對的,此時見苗逵居然認得他們,兩人都是吃了一驚,旋即慌忙雙雙行禮不迭。苗逵卻仿佛不是初見似的,又是誇徐延徹不走祖輩餘蔭,又是贊齊濟良事母至孝,說得兩個年輕人都是神采飛揚。

    等到那五百人已經全都被領走了,他這才笑容可掬地說道:“今天你們初到,咱家已經預備了地方給你們接風,就在宣府大名鼎鼎的清遠樓附近。吃喝其次,有些軍情大事,咱家得和你們說道說道。”

    清遠樓位於宣府南北大街的交匯處,光是地基就有整整三丈多高,整座樓有三層,重簷多角十字脊歇山頂,雕樑畫棟自不必說,內中安置著一座大銅鐘,因而宣府本地人又稱之為鐘樓。因宣府地處九邊衝要,此鐘樓除卻幕鼓晨鐘,又有關鍵時刻鳴鐘全城示警的作用,縱使大白天下頭也有幾個軍士守著兩邊樓洞。而頭一次來宣府的徐勳在那掛著清遠樓匾額的南門處停了一停,仰望片刻,這才隨著苗逵直接進了一旁一座三層樓高的酒樓。

    此刻徐勳的隨從人等包括親兵都已經被苗逵的人領去安置了,連苗逵自個也沒帶幾個從人,一行人統共就七個,自然顯得低調。徐勳跟著苗逵上了三樓,領頭的夥計推開前頭那扇門,就只見這赫然是一間東邊正對清遠樓,幾乎佔據了整個酒樓三樓一半的大包廂,偌大的空間裡只有一張圓桌,四周除卻桌椅幾凳擺設之外便顯得空空落落,他忍不住挑了挑眉。

    “這是給那些歌姬舞女留的地方,若是太小了擺不開沒個氣勢。

    從前這裡是總兵張俊長年包下的,現如今他剛打了敗仗,這地方店家方才有膽子騰了出來。”說到這裡,苗逵便斜睨了一眼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的夥計說道“讓你們廚房用心一點,收拾幾個拿手的菜送上來。”

    “是是是。”那夥計本只聽說今天這一撥大主顧闊綽,如今見這白面微胖的中年人直呼總兵的名字,他不禁想起了這回從京師來增援的那些個大人物,一時噤若寒蟬,連聲答應之後,卻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這位老爺,可要挑幾個乾淨懂事的小丫兒來唱曲子?”

    “不用。”苗逵立時搖了搖頭,等人連連打躬掩上門退下去了,他抬手請徐勳張永並徐延徹齊濟良坐,又努努嘴示意從人在門口守著,這才冷笑說道:“有道是朔州的營房,宣化的校場,蔚州的城牆,大同的婆娘。現如今在這宣府,宣化校場已經得靠邊站了,反倒是大同婆娘滿地都是,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初來乍到,徐勳對於宣府的真正情形還談不上了然,因此自然並不打算輕易置評,也就只是打了個哈哈。好在苗逵本就是善於言辭之人,在等候上菜的期間妙語連珠,就連和他一貫不太對付的張永,也漸漸暫時丟開了那些舊事。然而,就在苗逵久等酒菜不至,微微有些惱火的時候,外頭就傳來了一陣喧鬧之聲。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個膽大包天之輩竟敢趁著大人養傷之際雀占鳩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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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震懾

    隨著這一聲嚷嚷,大門陡然之間被人踢開了。

    苗逵之前是因為自己從御馬監親兵之中精挑細選出來的那兩個從人放在門外太過扎眼,而且他拉著徐勳張永等人談論的,也並不是什麼不能給人聽去的機密,所以有意讓人守在裡頭而不是外頭,可沒想到碰到這種難以預料的情況。此時此刻,他在一愣之後,見兩個從人往旁邊敏捷地一閃,堪堪躲開了那突然洞開的門板,登時大怒。

    這要是平常時候也就罷了,可眼下他正在接風宴客,這簡直是一巴掌打到他臉上來了!

    “就是你們占了咱們的地方?”那領頭的大漢一腳踹開了門,見裡頭赫然坐著稀稀拉拉幾個人,主位的那個白面微胖身穿綢衫,其他幾個一看便是風塵僕僕的外鄉人,頓時膽子更大了,進來之後就厲聲喝道,“瞎了你們的狗眼,老將主是在養傷,不是打了敗仗被革了職,還輪不到你們這些人蹬鼻子上臉辱了他老人家……”

    這話還沒說完,苗逵安時怒聲喝道:“來人,給我把這狂逆悖上的狗東西拿下!”

    苗逵那兩個從人原就是窩了一肚子火,聽苗逵這一發話,兩人立時一左一右竄上前去,伸手就往那大漢的肩膀上扣。那大漢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時呆愣過後立馬還手反擊,可雙拳難架四手,眼看被人揌翻在地,他一下子殺豬似的叫嚷了開來:“你們還幹看著,這丟臉也不是丟我一個丟的是咱們宣府兵的臉!”

    此話一出,外頭人一時沸騰了起來,眼見這一窩蜂就是七八個人湧了進來,苗逵那兩個從人雖是分出一個阻攔,可打翻一個還有第二個第三個徐勳立刻知道不好。頃刻之間,他站起身隨手抓起面前一個小巧精緻的景泰官窯茶盞,劈手重重砸在了地上。隨著那咣當一聲,他就沉聲喝道:“想犯上謀逆的就儘管動手!”

    單單犯上兩個字也就罷了,可徐勳又加上了謀逆二字,一時間場中一片靜寂,就連地上死命掙扎嚷嚷不斷的那個大漢也一下子停住了聲音。這時候,站起身的徐勳方才冷冷環視了眾人一眼,一字一句地說道:“既然你們說是張俊張總兵的麾下,一個個全給我報上名來!”

    別人面面相覷,但地上那漢子雖被苗逵那從人不知道從哪兒找出來的繩子反綁住了手腳,整個人四腳反折俯臥在地,可偏生還是直挺挺昂著脖子:“別用什麼犯上謀逆的罪名來壓人,你們是誰?”

    “好大的膽子!”

    苗逵也終於站起身來。他瞥了——也上四處都是的碎片,暗自稱許徐勳這一個杯子砸得及時,否則今天這事情鬧開了,張俊縱使是要被一櫓到底,他也成了笑話,一時怒極反笑道:“就是你家總兵張俊,也不敢這般和咱家說話!咱家苗逵,此番奉旨監管宣府軍務!”

    如今宣府上下人人知道保國公朱暉掛了征虜將軍印,至於監軍的是誰,下頭軍士卻還不甚知情,可那大漢是張俊面前頗為得用的一個百戶,此對立刻知道自己闖了大禍,額頭冷汗都淌下來了。更讓他始料未及的是,苗逵冷冷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卻又突然轉向了身邊那個砸了杯子年紀絕不超過二十歲的少年。

    “徐大人,今兒個咱家為你接風,卻鬧出了這等蹩腳鬧劇,實在是過意不去。這麼一鬧,這頓飯也吃不下去了。咱家這就帶著這些人去見總兵張俊,倒是要討要他一個說法。朝廷現如今尚未有功過賞罰的旨意下來,他下頭的人就一張大嘴四處嚷嚷,單單怨望兩個字,咱家倒要看他是不是消受得起!”

    那大漢一聽苗逵這口氣,一時更加急了。儘管看不見身後那些同僚下屬是個什麼表情,但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比自己好不到哪兒去,一咬牙就開口大叫道:“這不關我家老將主的事!只是卑職聽說那掌櫃隨隨便便把三樓大包廂給了別人,一時心中不忿上來鬧事,卑職甘願受軍法處置,打殺都認了……”

    “聽聽,打殺都認了!徐大人,你看張俊帶的這是什麼兵!”苗逵和張俊有一段過去多年的舊怨在,因而和朱暉乍一到宣府,張俊幾次求見,他都一力擋了。如今既然在徐勳的面前逮著岔子,哪有不上眼藥的道理,不等那大漢再叫嚷什麼就喝道,“堵住他的嘴!”

    見苗逵那兩個從人二話不說找了塊烏七八糟的布揉成一團塞進了那大漢口中,徐勳又掃了一眼後頭那些軍校,發現他們雖大多神色畏懼,但有的面上還留著尚未收口的刀疤,有的走路還有些一瘸一拐,有的胳膊軟軟垂著……總之傷患就有五六個,見這些人眼神中依稀流露出了深深的不滿和怨恨來.他心中一動,索性就對苗逵拱了拱手:“苗公公,今日我初來乍到,就這麼鬧到張總兵那兒去,既不好看也不好聽,索性這些人就由我處置,如何?”

    “也罷,那就依你。”苗逵本就是擔心徐勳年輕,被掃了顏面大發雷霆,這會兒當然有意送個人情,就點點頭,又掃了一眼眾人道,“全都給咱家記著聽著,這是府軍前衛掌印指揮使,興安伯世子徐勳徐大人,是保國公親自上書皇上來增援宣府的,今日才剛到。”

    見苗逵這番話把眾人的視線全都引到了自己身上,徐勳卻也不怵,微微一頷首就說道:“張總兵雖墜馬傷足,讓曹指揮使代他去解鹿角山之圍,但曹指揮使援軍被圍,張總兵雖是傷足,卻又立刻再次親自調軍往援,於是將各路軍馬彙集一處,最終被圍諸部血戰突圍而出,這一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此次雖有二營不得援軍而死傷無數,終究都是死戰到底的。我問你們,你們可曾參與過當時那一仗?”

    “我們都是那時候突圍出來的!”

    “沒錯,我還險些廢了一條胳膊!”

    “你一條胳膊算個越,我一張臉一條腿全都廢了1”

    聽到這七嘴八舌的聲音,徐勳舉了舉手,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不論朝廷如何評判張總兵等將官,但只要你們捫心自問是真正殊死拼殺過突圍出來的,而不是半途溜號的逃兵,那便是好漢,是英雄!”

    此話一出,剛剛還憤憤不平的那些軍校頓時安靜了下來,地上被堵住了嘴不得說話的大漢也一下子停止了咿咿嗚嗚的掙扎,只竭力抬起頭用希冀的目光看著徐勳。而苗逵則是眉頭微皺,旋即側頭瞥了一眼張永。見張永眼觀鼻鼻觀心絲毫反應也沒有,而徐延徹和齊濟良則是明顯只聚精會神看著徐勳,一絲端倪也看不出來,他不禁有些心煩意亂。

    “可現如今看看你們可有好漢英雄的樣子!”徐勳一下子提高了聲音,又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桌子上,“雖說宣府內住戶乃是軍戶居多,可我剛剛從下頭上來,底下坐著的多半是各地行商,你們這番胡鬧,傳揚出去要激起多少議論!知道的說你們不滿張總兵墜馬在先,指揮將兵突圍在後,朝廷反倒沒個說法;不知道的必然要指摘張總兵帶兵無方不能管束下屬,由是縱容爾等在大鬧坊間酒樓,威嚇朝廷悖逆犯上!”

    這非同一般的褒揚接下來便是疾風驟雨一般的訓斥,一時讓眾軍校的腦子有些拐不過彎來。而徐勳見那猶如捆著豬羊蹄子似的四腳朝天的大漢,突然又沖著苗逵那兩個從人吩咐道:“給他鬆綁!”

    “大人……”

    “既然知道了是苗公公和我在此,難道他還敢行刺亦或是逃跑?”

    徐勳這一說,其中一個從人瞥了一眼苗逵,見其輕輕點頭,便神情僵硬地給那大漢松了綁,又隨手掏出了堵嘴的那團破布。儘管才捆了一小會兒,但這種四肢反折的姿勢最是折磨人,那大漢趴在地上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隨即方才勉強歸攏手腳跪了下來,竟砰砰磕了好幾個頭道:“都是卑職無狀,敗壞了我家老將主名聲,壞了朝廷大事,卑職知道罪該萬死,要殺要剮任憑苗公公和徐大人處置!”

    他再次道出了這麼一句話,後頭的軍校方才陡然驚醒過來,一時間全都一聲不吭跪下了。眼見這會兒眾人臉上抗拒的神情總算是減少了一些,徐勳這才緩緩說道:“若真的按照律例軍法處置,你們一個個全都別想活命!如今看在你們功雖未著勞亦可憫,罪減一等,外頭等著,待會隨我回營問話!”

    那領頭大漢怕的就是苗逵和徐勳直接去找總兵張俊的麻煩,此時聽到這一番話終於松了一口氣,他頭一個磕頭下去應了,聽到後頭其他人也紛紛拜謝不迭,這才頭一個站起身來往外退走,須臾之間,一干人等就退得乾乾淨淨。

    這時候,苗逵方才面帶異色看著徐勳笑道:“徐大人就這麼放他們出去,就不怕他們逃了?”

    “宣府就這麼大,能夠為張總兵這麼說話的軍官我想總不至於成百上千,他就算跑了也能隨時隨地找出來。

    況且此人一個勁攬罪上身,不至於這麼傻。”說到這裡,徐勳就沖著苗逵欠了欠身道,“今日這些人是冒犯了苗公公,可我還想拿他們派些用場,所以向苗公公討個人情,把人給我帶回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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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敗軍之將

    儘管曾經在宣府建藩的谷王早已是過去式了,但自從建鎮無邊抵禦韃虜之後,即便城中以軍戶為主,可宣府畢竟是地處京城的西面衝要,往來商戶大多要經過這裡,久而久之就比當年更多了幾分繁華。

    現如今整個宣府的居民之中,正軍和軍餘加在一塊足有十余萬人,而官戶卻只三四千,民戶更只有區區兩千,可每年來來往往的商戶何止成千上萬人。

    而鐘樓鼓樓附近,則是整個宣府最熱鬧的地方,酒樓商鋪林立,幾大有名的衙門也都在這附近。鎮守總兵府位於鼓樓東街,因宣府鎮守總兵歷來佩鎮朔將軍印,因而民間百姓又愛將這裡稱之為鎮朔府。相比那些文官衙門屬官往往和主官擠在一個官廨之中,這宣府鎮的上下軍官就舒服多了。除卻這座鎮朔府之外,從副總兵到分守參將到遊擊將軍都指揮使,幾乎是人人一座府邸,這些威嚴的地方哪怕只在外頭看看,也足以讓尋常百姓嘖嘖稱羨。

    由於墜馬傷足,之後又因部屬被圍而親自率兵五千馳援,這一仗打下來,宣府總兵張俊到萬全右衛的時候就已經支撐不住了,等到回了宣府,他更是只能臥病在床休養。他是世襲的老軍伍了,從宣府前衛指揮使一路升遷到如今的位置,大仗小仗經歷過不少,最有名的一仗便是六百人首尾策應,數日之內累計擊退虜軍三萬,可這一次的大敗,卻讓他整個人都幾乎垮了下來。尤其是等候朝廷消息的這幾天,他更是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踏實。

    這天傍晚,他一口氣喝完了那一碗漆黑的藥汁,隨手往旁邊小廝端著的茶盤上一擱,正要開口說話時,一個親兵突然撞開竹簾子從外頭沖了進來。見其滿面惶急,他便擺手示意那小廝退下了,等那親兵上前他就搶先問道:“是京裡有旨意來了?”



   “不是。”那親兵見自家將主松了一口大氣,連忙說道”“是安大牛闖禍了!他又犯了牛脾氣,聽說有人在清遠樓西邊的抱月館占了大人您那個包廂,他就立刻帶著幾個同僚並下頭十幾個弟兄找了過去,一言不合就衝突了起來,結果……”張俊一聽安大牛三個字,頓時腦際轟的一聲。他為將多年,提拔起來的將領無數,這安大牛隨著他鞍前馬後征戰多年,可就因為這爆炭脾氣把人得罪光了,怎麼也升不上去,但這次又是此人關鍵時刻前突後殺,傷重體力不支的他這才得以從韃子堆裡頭殺了出來。於是,見那親兵突然猶猶豫豫止住了,他不禁捶著床怒喝道:“結果如何,快說!”

   “結果在那裡宴客的是……是御馬監太監苗公公!”

    張俊原就是有所猜測,一聽說真是苗逵,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他和苗逵有舊怨,之前保國公朱暉出征延綏,苗逵督師,卻舍京營兵不用,硬是要徵調宣府大同的軍卒為探馬,體恤下頭將校軍士的他哪裡肯答應,堅持不肯,因而便招來了苗逵的彈劾。雖說弘治皇帝並未因此降罪,可他終究也沒能扛得住徵調軍卒的命令,那一回派出去的軍士百人,囫圇回來的竟只有二十幾個,其餘不是死便是傷。即便如此,他和苗逵的粱子仍然算結下了。

    “苗公公在那裡宴請何人?是保國公,還是之前率軍馳援的神將軍等人?”那親兵說出了苗逵的名字後,不安地偷瞥了一眼張俊的臉色,繼而便低聲繼續說道:“苗公公宴請的人是府軍前衛掌印指揮使興安伯世子徐大人。

    “你說什麼!”

    此時此刻,張俊再也坐不住了,竟是一下子掀開被子下了床。拽拉著鞋子,一撐床板站了起來,他一把甩開那個忙不迭要來扶他的親兵,沉聲問道:“那頭倔牛說了什麼,你可曾打聽到了?現在人又在哪裡?”

   “安大牛似乎好像說了些為大人抱不平的話。”那親兵見張俊臉色刷的一下白了,忍不住在心裡埋怨安大牛那狗脾氣,旋即忙又說道“不過,據說是苗公公本是要找大人理論,但徐大人求了情,苗公公暫且作罷,現如今安大牛他們幾個被帶到昌平門那邊的府軍前衛營房裡頭去了。”

    求情……這哪裡是求情,這分明是逼命!

    張俊額頭上已經隱現汗漬,思來想去,他終究咬咬牙道:“吩咐去備馬。”

   “大人,您的腳……”張俊斬釘截鐵地打斷了那親兵的話:“我的腳斷不了!快去備馬,讓人來服侍我更衣!告訴他們不要官服,找一套過得去的便服來!”見那親兵連聲答應後快步往門外走,他原打算叫住人再吩咐加一根荊條,可思來想去卻覺得如此太過著行跡,只能放棄了這打算。

    一番忙活之後,一身便裝的張俊勉力上馬,只帶了幾個親兵匆匆馳出了鎮朔府。這一路到了昌平門東邊的那處營房旁邊,他只遠遠一瞧就發現外頭已經佈置了守上。箭塔上亦是隱隱有人巡邏,明顯是安頓好了,心中頓時又是一緊。

    若這徐勳只是如傳聞那般到宣府來走一趟均沾些功勞也就罷了,若不是,出了安大牛這般事情,原就是岌岌可危的他只怕更加前途莫測。

    他這幾個人全都是便服,到營房大門前一停,立時一個帶隊的小旗就快步走上前來大聲問道:“府軍前衛營房重地,閒人速退!”張俊坐在馬上又往裡頭看了一眼,見除卻這些守衛和箭塔上小校場裡的巡邏人等,一個閒人也沒有,安大牛等人也全都不見蹤影,這才拉著韁繩緩緩下了馬來,卻是微微領首道:“勞煩通報一聲,就說鎮守宣府總兵張俊,求見府軍前衛掌印指揮使徐大人。”宣府總兵?求見咱們大人?

    那小旗愣了片刻,雖覺得這有些荒謬,可想想自家大人無所不能也就釋然了,啪的行了一個軍禮,立時一陣風似的轉身沖了進去。拿著宣府總兵張俊這名號,他這一路自然無往不利,到最後出現在徐勳面前時,他少不得又把剛剛重複了無數遍的稟報再次說了一遍。

    “張俊親自來了?”張永隨口打發那小旗門外候著,想起徐勳剛剛的話,立時笑著豎起了大拇指“好啊,徐老弟真是神機妙算,幾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果真竟然能誘來張俊親自登門賠禮。不過,他是敗軍之將,雖說朝廷對此次死傷軍士撫恤有加,但這宣府總兵的位子,他是決計呆不下去了。”

    “就算他就此革職,從弘治十三年至今,也至少鎮守宣府五年之久,宣府上下人事再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了。我們這區區五百人到了此地,就猶如一塊石頭砸入了汪洋大海,連個水花響都沒有,難道還能去指望保國公和苗公公真能分出人來助我等,不盯著我們就很好了。”

    見張永會意之後露出了贊同的表情,徐勳又歎了一口氣說道:“而且,他這敗軍之將終究是敢率軍與韃虜交戰的,我也想看看他這帶傷馳援的總兵是何許人物。”

    那小旗通報進去之後,裡頭便沒了音信。張俊站在那裡也就罷了,幾個親兵卻人人露出了不忿的表情,只是知道主帥脾氣,誰都不敢吭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見後頭一陣聲響,不多時,便是兩隊人馬左右跑了出來,竟是連步子的聲響都是整齊劃一。等兩隊人到了門前,便一左一右分別站定,隨著一聲尖銳的哨聲,他們又幾乎同時左轉右轉,最後竟相對而立。兩隊人馬整整齊齊,就連兩兩之間的間距都是一模一樣。

    面對這架勢,張俊面色微變,可緊跟著就看到剛剛那小旗一溜小跑過來,後頭還跟著三五個人。他正想開口發問,那小旗卻沒有過來,而是喝了一聲把門前守衛都召集到一旁肅然站好。下一刻,隨著又是一聲叱喝,所有人都低頭撫刀彎腰行下禮去。

    這時候,張俊才注意到,那三五個行來的人裡頭,居中的那人年未弱冠,步伐穩健神采飛揚,一雙眼睛黑亮有神,遂一下子猜到了對方身份。詫異之餘,他好歹也安心了一些,知道這位赫赫有名的年輕掌印指揮使並不是倨傲跋扈之輩。只他自付敗軍之將,終究不敢讓對方就這麼迎出門來,忙拖著尚未不好行走的右腿勉強上前幾步。

    因總兵乃是空有名頭的勳貴之外最頂尖的武官,徐勳先行禮拜見,見張俊忙不迭伸手相扶,他便含笑說道:“張總兵位尊,本該是末將親自前去拜見,不想卻勞張總兵親自來,實在是失禮。只是之前末將投帖之後尚未得保國公召見,所以不敢造次。

    見徐勳對自己仍然禮數周全,張俊只覺得心中熨帖不少,忙回禮道:“罪將敗軍之將,原本該在家中閉門等候朝廷處分,不該擅自來見徐大人,可今日聞聽下屬在大庭廣眾之下大放厥詞開罪了苗公公和徐大人,所以罪將特意前來賠罪……”

    “朝廷既是尚未有處分,張總兵切莫將這罪將二字掛在嘴邊!勝敗乃兵家常事,損兵折將固然是令人扼腕,可面對韃虜攻勢,敢戰就已經很難得了。至於賠罪二字更不用提,張總兵節制宣府鎮上下,若是每一個將校軍士犯錯都要追責於你,你得賠罪到幾時?”

    “多謝徐大人體諒。”張俊聽到這樣少有的體恤話語,心頭不禁生出了一絲久違的感動,吸了一口氣方才又說道:“那些人以下犯上,確實該受軍法,本該由徐大人依照軍法處置。可其中不少都是之前那一仗中血戰殺出來的,身上受傷不輕……”見張俊字斟句酌的架勢,徐勳便介面說道:“如今用人之際,軍法處置未免太早了。如若張總兵肯放人,讓他們留在我這兒戴罪立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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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31 17:59:53
第二百九十九章 尤可言勇!

    剛剛自陳敗軍之將,張俊心裡自是說不出的酸澀。

    他自幼習武,少年跟著父親上戰場,之後就一直在宣府大同之間任職,韃子見得比誰都多。此番他和巡撫李進一文一武商議好分兵駐守,並不算貿然出兵,原以為有莫大把握,打走了韃子上上下下都能得到一筆槁賞,接下來這秋冬就好過了,誰能想到竟是被人各個擊破以至於大敗虧輸!他家無長物,革職也罷貶官也罷,乃至於皇帝一怒之下發配也罷,都是該當的,可下頭那些跟他多年的將校怎麼辦?

    這年頭各家將主都有使慣的心腹,上任第一件事便是重新調派底下人,若是他都貶下去了,別看他使老的那許多人一個個從指揮使到千戶百戶不等,可轉眼間就會淪為頂在最前頭的炮灰,下場只會比尋常軍士更淒慘!

    因而,他固然惱怒安大牛惹出了這樣了不得的事,可他此刻舍了一張老臉來見徐勳這個後生晚輩,不止是為了自個,也想為這些個關鍵時刻仍然念著自己的下屬試著求求情,哪怕最終是徒勞無功,也好過就這樣什麼都不做。然而他預料到對方的好幾種反應,卻偏生沒想到徐勳竟是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徐大人你是說……想要把他們調在麾下?”

    見徐勳含笑點頭,張俊不覺瞳孔一縮,正要再說些什麼,卻見徐勳側身讓了讓,竟是對他引見了身後其他人。他在總兵府待罪期間就已經打聽過京城這次派來的一應人等,自然知道府軍前衛如今不再是此前的兵部主事王守仁監軍,而是換做了舊日東宮內侍張永,當下自是以禮見過,等得知後頭那兩個年紀輕輕的公子哥竟都是出自勳臣貴戚,他就更警醒了。倒是膀大腰圓顯然武勇過人的錢寧,他不過瞥了一眼並未太過留意。

    定國公也好,仁和大長公主也罷,能夠放心把人送到這種地方來。無疑是對徐勳極其信任的。如此說來,徐勳剛剛提出地要人也絕不會是信口開河!

    “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張總兵又是傷勢未愈,我們上裡頭慢慢說。”

    徐勳抬手相請,旋即便轉身走在了前頭。因張俊腳下不便,他有意放慢了步子。又見其人盯著剛剛那兩邊侍立的軍卒看了又看,他便解釋道:“這些便是此前兩千幼軍之中精挑細選篩出來的二十個幼軍。

    本來按照皇上和諸位大人的意思,他們不過隊伍齊整,弓馬等等都尚未嫺熟,但我有意帶他們來經歷一下,所以就挑了這幾個。別看他們剛剛那般整齊,卻都和我一樣是戰陣新丁,遇到張總兵這等沙場老將就成笑話了。”

    張俊此前求見保國公朱暉和苗逵俱是被擋駕,麾下兵馬的指揮權也幾乎都被錄奪了,此時徐勳一個天子寵臣卻對他這般禮遇,他感動之餘,卻也不能不往深處想其中緣由。於是面對這沙場老將四個字,他立時搖頭苦笑道:“徐大人言重了,敗軍之將不足言勇。”

    “張總兵錯了。

    ”徐勳見張俊愕然看著自己,他便氣定神閑地說道“張總兵此說,讓我想到了從前在一本閑書的一個故事。相傳古時有一個國家正值風雨飄搖之際,到處都是拉起反旗的,結果有一員大將受命平叛,屢戰屢敗,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敗仗。可打了敗仗總得寫奏摺,

    他本是老老實實奏了屢戰屢敗四個字,可下頭一個幕僚卻提筆輕輕一改,將屢戰屢敗改成了屢敗屢戰。這區區顛倒順序的差別,便讓朝廷從大怒到大喜,張總兵可能明白其中曲折?”

    張俊雖是統兵大將,但也是讀過書的,此時一再咀嚼,只覺得那屢敗屢戰四個字帶出了一種百折不撓的精氣神來,頓時點了點頭:“實在不曾想,區區改動竟是字義完全不同。”

    “據說那個大將一生打過無數敗仗,最淒慘的一次險些被人逼得投水自盡,可終究還是挺了過來,不但收復了所有失地,而且最後尚能全始全終。”說到這裡,徐勳忍不住又想起了曾國藩這個被無數人黑過也被無數人捧過人物的生平,一時竟是站住了“我說這些,是想要張總兵知道,敗軍之將,尤可言勇!在哪兒跌倒的,便要在哪兒爬起來!”

    張永既是知道徐勳打張俊主意的目的,自是不會放過這幫腔的大好機會,當即在旁邊插言道:“所以,張總兵若是對此前那一仗還有什麼總結心得,今天不妨都說出來,無論是徐大人也好咱家也罷,都會替你奏報上去。若是你下頭有什麼可用的人,也不妨都一一列出來,徐大人和咱家一定會量才使用,不會讓他們因此次之敗而蒙受不白之冤。”

    這兩個人竟有如此大的野心,如此自信的手段!

    此時此刻,張俊終於恍然大悟。可感慨歸感慨,朱暉不待見他,他又和苗逵有舊怨,這偏生是他如今最大的軟肋,他思來想去,最後咬咬牙道:“我在宣府多年,麾下精兵強將很不少,徐大人和張公公真的能保下他們?”

    “那是自然!”徐勳斬釘截鐵地回答了這四個字,繼而又添了一句“我等在後方安享太平,豈能讓將士在前頭流血流汗又流淚?”

    這話在後世是再普通不過,可此時此刻聽在張俊耳中,相較以往那些對軍伍之人素來居高臨下的京城權貴,他不能不生出一種深深的悸動來。因而,一路沉默的他一進徐勳那間寬敞的營房,便立刻拱了拱手說道:“今日得見徐大人,方才知道何謂天生氣度。張俊雖不才,但麾下確實有好些個有勇有謀的,希望能舉薦給徐大人!”

    張俊這一留就是整整一個時辰,最後連晚飯都是在府軍前衛營房用的。而徐勳又把安大牛那些個軍校都叫了過來在旁邊伺候,他們這些雖認了錯可依舊桀驁不馴的軍官見老將主對徐勳都是客氣而熱絡,早先的不服自然都丟到爪哇國了。待張俊臨走之際一一告誡萬事悉遵徐勳之命時,安大牛第一個使勁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老將主,咱幾個沒別的奢求,只求朝廷能對您公道些”

    張俊生怕安大牛這張嘴又沒個管束,當即厲聲喝道:“閉嘴,你若是再胡說八道,小心我立刻揪了你回去軍法處置!”一口喝住了人之後,他見徐勳並不以為忤,這才冷哼一聲道“若是稱還記得我這老將主,就盡心竭力為徐大人效力,到時候得了功勳,自然我臉上也有光!要是你敢陽奉陰違,到時候徐大人處置你不說,我也饒不了你!”

    “是,老將主您便瞧著吧!”

    眼看張俊拖著那一條傷腿步履蹣跚地往營房外走去,那背影蒼涼落賓,徐勳突然揚聲說道:“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張總兵且在家安心養傷,不日便有好消息!”

    安大牛雖大字不識一籮筐,這老驥伏櫪什麼意思不明白,但志在千里他還隱約知道是讚揚的好意思,一時間對一旁這個娃娃軍官添了幾分好感。因而等張俊走後徐勳轉身過來,對他一口氣報出了一連串名字,令他即刻去召集了來帳中議事,他二話不說就應聲而去了。

    等到張俊和安大牛先後去了,張永笑說要回去給朱厚照寫信稟報,先回了房,徐勳便叫了徐延徹齊濟良和錢寧回屋。坐下之後,他吩咐徐延徹明日去見定國公府在宣府那些產業的管事等等,詢問之前敗戰的內情細節,又如是吩咐了齊濟良。等兩人退去之後,他才看著錢寧說道:“錢寧,你知道此番我緣何要帶上你?”

    錢寧今天抱月館不曾與會,只是聽說了那一起衝突,但今晚張俊前來,他卻一直都是陪侍在側,乍一聽徐勳此時的問話,他連忙提起精神道:“卑職知道,大人是想提攜卑職!”

    “說得好!”徐勳贊許地點了點頭,旋即說道“你勇武過人,弓馬嫺熟,這般武藝留在京城,頂多也就是在皇上面前露兩手,沒有真正戰功傍身,終究是顯不出來。你去挑三十騎人,即刻馳往萬全右衛城,先把當日戰事內情都打探清楚,哪怕是道聼塗説的傳聞也不能放過。然後在那裡找個地方,我不日就要帶人過去!”

    “是!”錢寧精神一振,行過禮後便快步離去。

    等到人全都走了,只餘下自己一個,徐勳方才長噓一口氣坐了下來。雙腿已經是又麻又酸又漲。這一路數百里地騎馬過來,哪怕每日就是六十裡八十裡,可在馬上不能隨地下來,足以讓每日頂多就在城裡城外騎馬來回的他磨破了雙腿的油皮,而乍一剛到又遇到這樣突發狀況,馬不停蹄忙到現在,他自然更疲累欲死。只不過,能夠在朱暉苗逵的眼皮子底下暫且拉住這麼一幫人,總算他也不是一無所得。

    只是,張俊的前車之鑒猶在,縱使潑天的功勞,卻經不起一敗,這便是武將的宿命!這天下晚清那樣整個局面都壞了,曾國藩那樣屢敗屢戰的能挺到最後,也是時勢使然。

    現如今的大明是只以成敗論英雄,既然來都來了,他就不能灰頭土臉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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