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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奸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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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31 18:00:24
第三百章 分庭抗禮

        按照大明制度……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揮使司泣三司分管民政司法軍事,互不節制,而宣府等地因為戰事頻頻,三司分權平曰裡還好,可打仗時就麻煩了。於是,當原本只戰時才有的總兵成了常設,為免總兵獨大,自正統年間,朝廷就漸漸將巡撫也變成了常設,又加贊理軍務的名頭。最初巡撫不過是和總兵分庭抗禮,可很快文官們就憑著朝中勢頭佔據了上風。

        此前李進巡撫宣府,和張俊亦算是文武相得,兩人一搭一檔維持了宣府多年太平,可大敗之後,張俊固然笈笈可危,他也同樣成了戴罪之身。保國公朱暉和御馬監太監苗逵一進城,李進便先行讓人送去書信,索性把自己那座寬敞的巡撫衙門讓了出來給朱瞠及其帳下參將等等居住,自己則是和家眷全都挪到了一處院子裡。因著他這一點識相,朱暉自然也領情,帶著大隊親兵搬進來的同時,也吩咐人不許少了李進的吃穿用度,在上書的時候更附帶提了一筆為人求情,也茗是賣了朝中幾位老大人的一個大大的人情。

        畢竟,巡撫兼右都御史李進是天順八年的進士,當年少年得志,可之後卻一直在外任上輾轉磋跎,升遷遠遠比不上李東陽劉大夏閔珪那些同年,可終究那一科是大明朝這些年裡最群星璀璨的一科,同年之情總是回避不開的。

        然而,幫李進說了好話,但對於宣府此次的大敗,朱暉自然不會吝惜筆墨大肆渲染,直把形勢說得十萬分糟糕,把前頭的神英陳雄那一撥援軍和自己這一撥主力援軍的作用誇大了再誇大,橫豎有苗逵在,這奏章不愁會卡在哪個環節送不到御前這會兒,他對一個最擅文墨的幕僚口授了今天這一份奏摺的大意,見斑竹簾外影影綽綽仿佛有人窺伺,不禁沉下臉喝道:“誰竟敢在外窺伺?”

      “大帥,是小的聽說您正在擬奏摺,故而不敢打擾。苗公公已經回來了。”

        這前後絲毫不搭界的兩句話弓得朱暉面色微微一變。他回頭看了一眼那正在摜眉苦思,不時伏案疾書的幕僚一眼,旋即就背手大步出了門去,見是一個心腹家將,他便在居中主位上坐了下來,因問道:“苗公公不是說宴請徐勳嗎,怎麼居然這麼早就回來了?”

       “回稟大帥,據說是在宴請的時候出了點岔子。”那家將有意加重了:“據說,兩個字,見朱暉果然是面色霽和,沖他滿意地點了點頭,他這才低頭繼續說道,“聽說苗公公大發雷霆,徐大人也發了好一陣脾氣,張俊那些手下灰頭土臉地在外頭呆了許久,最後被徐大人帶回了營房處置,料想至少也是一頓軍棍。若是鬧得不好,拿他們做法斬首示眾也不是沒可能。”

        “少年人年輕氣威,一時忍不住氣,況且他在京城那些老大人面前也是敢抗顏直語的,哪裡能容得這些小人物在太歲頭上動土?”

        朱暉微微一笑,心裡著實得意得很。請苗逵出面去給徐勳接風,再選了張俊從前常常用的那個包廂,緊跟著又派人在張俊那些心腹下屬當中撩撥了幾句,立刻就激起了這些莽軍漢的怒火,果然立時三刻就衝突了起來。苗逵和張俊是有舊怨的,徐勳初來乍到就遇著這種事,料想更忍不住氣,若兩人借機整治宣府軍馬,他之後令行禁止自不必說,而這宣府總兵的位子,也能夠設法留在自己一系人手裡。須知自打他父親朱永死後,他兜兜轉轉一直在京營和團營,對於宣府大同這一系的控制力越來越低,這次是最好的機會。

        況且,如此一來,他輕輕巧巧點讓徐勳孤立了起來,接下來此子要成事,怎麼也不能撇開他,這就——舉兩得!

      “我知道了,你去苗公公那邊說一聲,就說我晚間就去見他。”

        那家將答應一聲,臨出去的時候突然又想起什麼,忙又折返了回來躬身洗禮道:“大帥,這徐勳此前已經派人到巡撫衙門投書求見,您今兒個真的不召見他?傳言出去會不今……。

      “沒事!真要說軍職,此番援軍的幾個主將裡頭,人人高過他,今日上午下午一連兩次議事,我當然抽不出空來,晚上召見未免沒個體統。再說他遠道而來路上疲乏,且歇一晚上養精蓄銳,這也是我這個主帥體諒後輩。”朱暉見那家將心悅誠服地連連應是,等人走了之後,他這才得意地喃喃自語道,“況且,現如今這會兒給他去發火立威,我何必去攪和了?”

        這一夜,有人總茗是睡了一個久違的安穩覺,有人在連夜趕工佈置,有人在長籲短歎決斷不下,也有人自恃萬無一失高枕無憂。當一夜過去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巡撫衙門中突然傳來了一陣沉悶的鼓聲。

        佩征虜將軍印總兵官保國公朱暉要升帳了!不但得到消息的麼方參將遊擊將軍倉都一大早趕到了……就連半夜才得到訊息的徐勳亦是準時趕到了這座從巡撫衙門改成的臨時總兵異轅之外。在一大群少說都有三四十的將領之中,一身戎裝的他顯得格外礙眼。無論是在朱暉之前率兵援宣府的神英李俊也好,跟著朱耀一塊來的其他幾個參將和遊擊也罷,一個個都用或挑剔或詫異的眼神審視著他,直到前方傳來一聲大喝,眾人方才收回目光肅然站好。

      “大帥升帳!”

        起居八座一呼百諾這等風光,窮措大即便奮鬥一輩子位居內閣首輔,卻也難能體會到。畢竟,如今這中明的內閣首輔,除卻見內閣閣老和部院大臣,除卻朝會和廷議部議,等閒人就是想對著磕頭也沒處磕去,回了家自然更不會隨意召見外人,如後頭張居正獨掌大權一般居廣廈豪宅蓄美婢嬌童,總兵具帖稱門下走狗這等勾當就更不用說了,如此招搖簡直是自討苦吃。所以,能夠常常體會到這等風光的,只有在外的諸鎮總兵亦或是家境豪侈的勳貴。

        而保國公朱暉一人兼得兩項,再加上長身美髯威重不凡,此時往那居中主位上一坐,自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度來。當諸將——行禮參見之後,他方才吩咐傳見徐勳進來。儘管已經不是第一次相見了,可見這樣一個年輕小將從外頭大步進來,不畏不怯不慌不忙以軍禮相見,就是他此前存了別樣心思,也不禁在心裡喝一聲彩。

        光是這樣的品格氣度,也難怪小皇帝喜歡!就是他,又何嘗希望手底下都是那些歪瓜劣棗面目可憎看著讓人心煩的人?幸好他此前和京城裡那些老大人們達成了協定,否則小皇帝把這麼一個寵臣派到前頭來,足夠他喝一壺的!

       “此次大軍出動,雖不及前時出征延綏那般動用數十萬大軍,但亦是近年來少有的。可恨韃虜知我大軍出動趁機遠遁,如今探馬摸不准他們動向,大軍動彈不得,偏是韃虜偵騎四處,最遠竟是在京城附近轉悠,所幸有徐指揮使聯同西緝事廠和錦衣衛,一舉蕩清了奸細數人,讓京畿附近為之一清,於是我這才調了他來宣府,主持偵緝探馬一事。

        說到這裡,朱暉就看著徐勳和顏悅色地說道:“徐指揮使初來乍到,未免人生地不熟,況且所帶五百人未必夠用。這樣,我從大軍之中調兩千人給你,若是還不夠你只管說,至於錢糧開銷,全都不在話下。只要能夠順利找到韃虜下落,便是再大的代價也值得!”

        朱暉這樣異常的做派,一時徐勳身上更是聚集了無數目光。在這些或善意或惡意的注視下,徐勳從容地再次深深施禮道:“保國公好意,末將心領了。只是此番大軍多數都是從京營和團營徵調而來,所屬軍戶也大多是京畿附近,于宣府萬全地形不甚了然。末將昨日已奉旨晤宣府總兵張俊,徵調其下指揮使三人,千百戶六人,精選軍戶探馬二百餘人,今日一大早已經集合完畢,打算讓他們赴張家口堡新開堡,出虞台嶺野狐嶺等地搜尋韃虜蹤跡。”

        此話一出,見一時大堂中安安靜靜,徐勳停頓片刻,這才繼續說道:“末將蒙保國公看重,朝堂諸位大人舉薦,皇上授予重任來宣府,本是極其惶恐。但既然擔責,便不敢屍位素餐,而宣府去萬全雖不遠,卻畢竟在眾軍拱衛之中,因而末將請令即刻前往萬全右衛城。”

        昨日苗逵設宴給徐勳接風,結果在酒樓和張俊的屬下發生衝突,徐勳憤而把人全都拘回了營,緊跟著張俊前去卻被晾在營房大門外好一會兒,最後雖被迎了進去,可出府軍前衛營房時卻是一個人都沒能帶走,這些在場的將領們幾乎都已經聽說了。誰都沒想到,徐勳非但不是沒把張俊這敗軍之將放在眼裡,而是通過張俊輕輕巧巧拉上了一批人馬為己用。

        要知道,萬全右衛城就是之前經歷了韃虜圍城的地方,此前援軍一度都擁在那附近,就因為兵部擔心宣府空虛,這才暫且都拉了回來。現如今,那裡仍是頂在最前頭的險地之一,徐勳居然不肯留在宣府而是要上萬全右衛城去,這哪裡像是來混功勞的?

        眾將面色各異,竊竊私語之際,身為主帥的朱暉一對面如鐵青,而監軍苗逵的表情則是有些微妙。然而,兩個人的腦海中,卻都轉著幾乎一樣的念頭。

        一個奉旨二字,便把私見總兵張俊還達成協議的事都給正名了,誰還能去問小皇帝是否有這樣的旨意?而且有了這個由頭,之前那些敗軍之將敗軍之兵,總會有一大撥人彙聚到徐勳的身邊,這竟是分庭抗禮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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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各逞威能

    電光火石之間,朱暉想到了昨夜自己的自以為得計一時間心裡那團火燒得更厲害了。然而,此時此刻不比私底下沒人的時候,他這個主帥得吞下這口氣不說,甚至還不得不強自擠出一絲贊許的笑容來:“徐指揮昨日才到宣府,就能這樣盡心竭力地籌畫,實在堪為諸將楷模。不過,如今萬全右衛城已經有右參將陳雄所部兵馬,再加上原先的殘軍,諸部尚不嚴整,你初來乍到便上那裡去,萬一有什麼閃失,我如何對皇上交待?”

    不等徐勳說話,他又一力說道:“總而言之,你的志氣可嘉勇氣可嘉,不過此事容後再議,但你所說那二百餘偵緝探馬照準。

    雖則是軍情緊急,但也不能操之過急。”

    他端出主帥身份這麼一說,見下頭眾將盡皆無話,徐勳也默默行禮並沒有抗辯,心裡總算是舒服了一點。只不過是被這麼一鬧,他也沒心情再繼續商議什麼大事了,又對左參將神英李俊等人分派了幾句,這就示意今日到此為止。待到從大堂出來一到院子裡,他便有些維持不住臉色了,扭頭見苗逵慢悠悠跟了出來,他立刻站住了,等其一上來就開了口。

    “苗公公,徐勳怎麼會搭上了張俊?”

    “你問咱家,咱家去問誰去?”苗逵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仿佛沒看見朱暉那訕訕表情似的,自顧自地往前走了幾步,須臾才突然站住了,“咱家還以為他要了那幾個人去處置,總少不了年輕人常有的公報私仇,誰知道他竟然是瞧上了張俊這個敗軍之將。今天在場就有幾個遊擊是對張俊有些香火情的,轉眼間事情就會傳開來,這下張俊下頭不少軍官鐵定都會把他當成救命稻草。保國公你要想他不去萬全右衛城是不可能的,頂多拖他幾天,畢竟別說張永是東宮出來的,就是徐勳自個,在京城多少管道?”

    “他一個從來沒打過仗的小子,總不成還真有翻天的本事!”朱暉想想到時候徐勳興許真會拿著皇帝來壓他,不禁異常憋屈,“況且他又不是主將就算探明了韃虜下落,出兵與否也是在我,難道他還能越權不成?”

    他越說越覺得就是這個道理,突然快步追上了苗逵,又低聲說道:“不然如此,萬一皇上真有旨,委屈苗公公隨著他一塊去萬全右衛城可好?須知苗公公你也是軍中老人了,況且監軍的名義最是管用,如今尚在萬全右衛城的右參將陳雄絕不敢不聽你的。”

    “咱家去?”

    苗逵面色微妙地看著朱暉老半晌那詫異才變成了笑容:“那小子幾次三番攪和出來的事情,就是先帝在的時候,內閣那幾位老先生都沒能攔住,保國公你憑什麼相信咱家就能攔住他?”

    “就憑苗公公你是監軍,就憑你對陳雄有恩他必然會聽你的。關鍵時刻,聖眷如何那都太遠了,眼前的實力方才是重中之重。況且不止那幾位老大人,宮裡我也不是沒有路子。他若是按照規矩來也就罷了,他若是不按照規矩來,別人就等著這一條……,說到這裡,朱暉突然覺得自己說太多了,便加重了語氣道“總而言之苗公公你和我不是第一回合作了。此番只要能有所建樹,下頭錄功的時候報上一兩萬人到時候人人感恩,這御馬監親軍你也能掌握得更牢,不是麼?”

    朱暉這一番話軟硬兼施,苗逵沉吟了老半天,這才輕輕點了點頭:“也罷,咱家就多擔一點責任……不過保國公你今天那番搪塞也實在是太明顯了,這樣,咱家去徐勳那兒安撫一二。說起來真找出韃子主力,朝中那些老大人們就無話可說了。”

    “他們無話可說,可真要是打起來,軍馬損失得有多少?”朱暉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理所當然地說道:“要探聽的不是韃子主力的下落,而是此番被擄走的軍民究竟在哪。須知這些人只有兩條腿,走不了多遠的!只要能把這些人奪回十之一二,一傳十十傳百便是天大的勝仗,犯不著和韃子硬碰硬。看看張俊這次的慘敗就知道了,貿然出擊絕不可取!”

    儘管在臨時總兵行轅碰了個釘子,但徐勳卻並不氣餒。朱暉這態度他事先早有所預料,他此來宣府是要受其節制,可也不能任這位保國公隨便拿捏!昨日苗逵設宴接風突然遇到這種事實在是巧合得有些過分了,要設計這種事,脫不了就那麼屈指可數的幾個人。不管是誰,想讓他乍到宣府就被孤立起來恐怕是最大的目的。現在他走了這麼一步棋,自然讓絕大多數人出乎意料,接下來他的騰挪餘地就大多了。

    今日這番議事,除卻苗逵這個正兒八經的監軍,其他眾將軍中的內官全都沒來,徐勳也沒有帶上張永。這會兒他帶著幾個幼軍親兵疾馳昌平門樓附近的營房,得知張永還沒回來,便先回屋子他昨天見了張俊,又和張永聯名寫了一道密折直接送回了京城,今天一大早他去朱暉那邊議事,張永就出門去見同樣閉門待罪的宣府鎮守太監劉清—要說起來宣府這一敗,文武宦官三方的頭面人物全都在家待罪,可說是近年來邊鎮最大的一場洗牌。

    這張永尚未回來,午後時分,徐延徹卻匆匆回來了,又徑直求見。待進了屋子,他先是請徐勳摒退了從人,繼而就低聲說道:“大人,我今天見了家裡一個專管在張家口堡收毛皮的管事,他說韃子這一次人馬肯定不多,按照從前常理來推算,絕對不超過一萬。他以往在北邊走得多,說韃子是趁著我朝先帝新喪,這才來趁火打劫的,就不過想擄劫子女財貨,最理想的當然是邊境重開馬市,並不是想真正大開戰端。畢竟,他們自個窩裡還鬥成一團呢,彼此都怕自己的部落吃虧,哪裡會真一心一意打什麼大仗。”

    蒙古人善於騎射,每次大軍來去如風,都是劫掠為上,攻城為下—除卻必要的示威亦或是報復,否則等閒不會輕易出動過萬大軍。這是徐勳來此之前,王守仁特意找上門來的提醒,而他也順便虛心請教過王守仁一些事情畢竟,他身邊的人幾乎就沒有上過戰場的,請教別人還不如請教這位可靠些。所以,徐延徹說了這話,他立馬知道自己猜測得沒有錯。

    明軍在於多,蒙古騎兵在於精,原本多年的仗打下來,以數量克品質,以刀牌手火銃手克制騎兵沖陣,兩翼輔以騎兵策應,這是多年的老戰法了。這一次倘若不是五處各分兵三千,結果被對方鑽了空子以超強的機動性各個擊破,也不會有這樣的大敗。如果不是張俊援救及時,將三處的軍馬都收攏了,只餘下兩處沒法援救,死傷絕對不會只有六七千,只怕會更加慘重。

    當然,對方能完全摸准張俊分兵五處以及各種虛實,也在於那些無孔不入的諜報奸細!

    儘管知道如定國公府這樣,和北邊的蒙古部落有皮貨馬匹生意往來的勳貴武將不計其數,但且不說這種事一味禁絕不現實,而且他也沒到能夠令行禁止去管這種事的地步。而現如今,這也是他獲知消息的另外一條管道。於是,在思量了許久之後,他便開口說道:“那個管事你帶來,我有話要問他。”

    徐延徹暗自慶倖,忙點頭笑道:“我就怕大人有話要問,所以直接把他帶回來了,這會兒就在外頭等著呢!”

    “好,讓他進來!”

    徐延徹出去不一會兒,就引了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進來。此人大約四十出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草原上廝混太久,面色黑中帶紅,額頭上已經有幾條深深的川字型皺紋,一襲棉布衫子用一條褐色的布帶束著,看不出半點大家管事的氣息,反倒是像個走江湖賣力氣吃飯的。此刻他低頭隨著徐延徹進了屋子,二話不說便跪下磕頭道:“小的龍飛見過大人!”

    “起來說話。”徐勳頷首吩咐了一句,見其起身後便垂手站在那裡,便直截了當地問道,“你說韃子兵馬不會超過八千,這是猜測,還是有什麼確切消息?還有,你既是常常跑北的,可知道虞台嶺再過去有仟麼地方易於藏人?畢竟此次被擄去的軍民不計其數,況且朝廷援兵一撥撥派來,韃子應該不會輕易帶人上路,這些人都是累贅。”

    龍飛悄悄抬起黑亮的眼睛迅速瞥了徐勳一眼,見其面色鄭重,猶豫了老半晌,他才低聲說道:“大人問確切消息,小的確實不知道,只不過是按照從前的情形胡亂猜測。至於虞台嶺附近藏人的地方,小的倒是知道不少地勢險要的山坳和林子……哦,還有興和以及沙城那兩座廢城。只不過,韃子探馬斥候比咱們大明厲害太多了,往那邊去查探是腦袋別在褲腰裡的勾當,只怕沒人……”

    “有沒有人敢承擔是我妁事,你只管說出來!”

    面對這麼一句斬釘截鐵的話,儘管龍飛不明白自家定國公為什麼居然不怕暴露北邊那條線上的巨大收益,偏要巴結這位新貴,但思來想去,還是一口氣吐露了七八個地方。眼見徐勳吩咐徐延徹出去叫人,他猶豫了片則,又低聲說道:“另外,咱們定國公府的這些產業,並不是一早就有的。先頭老公爺在的時候,家裡進項吃緊,所以如今的左參將神將軍先頭還是總兵被革職的時候,便是如今的國公爺出面,花了不少錢把他在宣府大同寧夏延綏四地的產業吃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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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31 18:01:07
第三百零二章 雙管齊下

    六十有五的神英大概是此番出征眾將之中最年長的他自從天順初襲父職封延安衛指揮使,之後屢次征討屢次有功,一路升遷鎮守寧夏總兵,又先後鎮守延綏、宣府、大同,竟是曆四邊總督。要不是他趁著弘治十一年開馬市的時候悄悄和幾個蒙古部落私下違禁貿易,進賬數萬,可偏生首尾沒收檎乾淨被人發現了,而後又在寇掠蔚州時不曾出兵相救,於是就被言官抓住了把柄,也不至於一度單職閑住。不過總算他善於活動,不多時就輕輕謀了個起複,督十二團營中的果勇營,今次已經是第二回隨朱暉出征。即便如此,每每想到舊日鎮守四鎮的風光,他便總會唏噓感慨不已。

    朱暉徵用了巡撫衙門作為自己的臨時總兵行轅,他這左參將自然不會委屈自己,選的就是神槍庫對面那條人稱副爺街上的副總兵府。

    他頗得朱暉信任,資歷又老,別人自然不會和他爭搶,副總兵白玉生怕自己隨著張俊一起被擼了,雖不情願,但也只能把正房騰出來給他。這會兒坐在屋子裡,他想到前兩天徐勳的硬氣,忍不住就歎了一聲。

    想當初他年輕氣盛的時候,可不也是這樣兒的?只可惜他沒有攤上個好老子,自己也沒那機緣,幾十年拼殺的功勞,就因為一丁點小事被抹殺得一乾二淨。他一邊想一邊自斟自飲,三四杯最烈的塞外春下肚,他便漸漸有些醉意,偏生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了一個聲音。

    “大人,有京城來的信使。”

    微醺的神英沒好氣地一皺眉頭,想到在京城相識的都跟著一塊來宣府了,剩下的就沒幾個交情好的,他不禁更不耐煩:“是哪家派來的?”

    “那人說……說是鐘鼓司劉公公。”

    一聽鐘鼓司劉公公這幾個字,神英一下子跳了起來那一丁點酒意立刻一掃而空。他和劉瑾不過是這一個月攀上的交情,指望的就是劉瑾能把朱厚照引到他那果勇營去看看練兵,要能瞧上他帶出來的那些小子,興許他就有飛黃騰達之望。這時候,他忙不迭地吩咐去引人進來,自己則立時三刻叫了親兵收拾了酒盞酒壺等等最後更生怕這屋子裡的情形被人看見回報了劉瑾,索性親自迎了進去。才出院子,見一個三角眼的漢子跟著自己一個親兵快步過來,他又緊趕著上前幾步。

    “這大熱的天,你路上可是辛苦了。”

    “劉公公差遣,自然不敢怠慢。”那三角眼漢子仿佛要跪下,可一見神英立馬伸手攙扶,他哪裡會勉強…就勢直起腰來卻從懷中掏出一封印泥封口的信遞了迂去,又說道:“劉公公吩咐過了,神將軍看過之後,麻煩給個回文或是回執我回去好覆命。”

    “好好好。”

    神英得了信,心中大定,便吩咐那親兵把人帶下去好好招待,自己則是攥著那封信匆匆回屋。他可不像那些文官似的非得用裁紙刀,三下五除二直接把封套給撕了,一把掏出裡頭的信一看。知道劉瑾大字也不認識幾個,平日都是讓別人捉刀,他便先看了後頭那一方小印確認無疑方才看了正文旋即眉頭漸漸就擰成了一個結。

    劉瑾那信上別的話都沒有,只讓他竭盡全力幫著徐勳等做成了事情,到時候一定會替他在御前保舉請賞。這信要是數日之前來,他鐵定要以為這是笑話。畢竟朱暉此前上書就是兒戲,他哪有那樣的本事幫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子成事?可前兩日眼見得徐勳那番表現,他就不覺有些心動了。

    在京城督果勇營看似是風光,可京城那是什麼地方?勳貴雲集大佬密佈,要作威作福他還遠遠不夠資格,哪裡比得上鎮守一方的總兵?劉瑾是當今小皇帝身邊最得用的太監,這要是他能順帶再幫上徐勳一把,有這兩人幫忙,別說複任總兵,他就是封個伯爵也有望!

    想到這裡,他立時捏著那封信到了裡頭書桌旁,親自磨墨之後就扯過一張紙,提筆蘸足了濃墨奮筆疾書了起來。只他拿慣了刀子,這筆桿子實在是不怎麼利索,一個個字四四方方…最小的也有銅錢大小,一張小箋紙上根本寫不了十幾二十個字,須臾一張寫完就又是一張。整整寫了三張紙,他才把意思表達齊全了,把紙晾在一旁後,就摩挲著下巴上那濃密的斑白鬍鬚沉思了起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再次聽到外頭傳來了一聲喚。

    “大人……………”

    “又有何事?可是那信使著急返回束催促?”

    “回稟大人,不是那信使。是府軍前衛百戶齊濟良來訪,說是有件事請大人幫忙。

    想著什麼就來什麼,神英頗有一種瞌睡偏有人送枕頭的感覺。他立馬給了回信,又厚厚犒賞了那個信使打發人回去,旋即吩咐傳見齊濟良。等見著人的時候,發覺對面那少年尚不滿十五,儘管是有意打扮老成,可依舊難以掩去面上那一團稚氣…他頓時滿腹狐疑。

    這齊濟良又不是說來送信,難不成徐勳會派這麼小年紀的娃娃來和自己商談大事?再者,此子他也聽說過,仁和大長公主的獨生子,曾經鄭旺的案子據說就和這位有關,能進府軍前衛說不定是大長公主苦苦求來的,怎麼可能是徐勳的心腹?

    面對神英審視的目光,齊濟良不禁有些緊張。他在京城雖說時雖說走在哪裡都有人敬著,可人家是敬的他家世,現如今在軍中,那些成年人就未必會看著他母親大長公主的面子了。想到臨行前徐勳叮嚀囑咐,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挺起胸膛說道:“我家大人遣卑職拜上左參將,言說聞聽左參將曾鎮甯夏延綏宣府大同,四邊地形了然於心,所以攜地圖一副想要請教左參將。”

    請教地形?

    神英只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等到齊濟良拿出那一幅地圖在他面前全盤展開,看到那上頭標注的虞台嶺以北幾個地點,他的瞳孔不由得就收縮了一下。那幾處都是從前他違禁貿易時,麾下親兵走的交貨路線,幾處人馬躲避巡行官兵的山坳樹林等等,也只有他才知道。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是錦衣衛或西廠再次調查了他的過往,一時為之大怒。

    然而,還不等他爆發,齊濟良就又說道:“我家大人是從百戶徐延徹那裡聽說的前事,所以讓卑職問一問大人,虜寇是否可能選擇這些地方藏身?”

    竟是這個意思?

    神英這才恍然大悟,暗道自己是老糊塗了,竟然忘了定國公徐光祚的次子便在徐勳軍前效力。此時此刻,他免不了俯下身子仔仔細細看了那十幾處地方,又用指甲在幾個地方掐了一道,這才直起腰說道:“虞台嶺以北可供藏身的確實就那些地方,這幾處是最可疑的。虜寇如果人多,分散開來也不是沒可能,但他們的探馬斥候卻是一等一的厲害,貿然哨探這些地方,打草驚蛇不說,十有八九也是白白送命。”

    齊濟良對這些是一竅不通,可世家公子素來矜持,當下只頷首說道:“多謝左參將提點,卑職回去之後必定稟告我家大人。”

    眼見齊濟良拱了拱手就要告辭,神英不禁瞠目結舌。這就算事情辦完要走了?那徐勳看著是一等一的精明人,怎麼會用這麼一個愣頭愣腦的小子?他這麼說便是一個引子由頭,齊濟良就應該虛心詢問該如何解決那個問題,於是他就指點一二,而齊濟良這麼回去之後,自然就該換成徐勳親自登門請教了。可是,這設計好的戲碼卻被這個呆小子全都破壞了!

    因而,見齊濟良已經到了門口,神英不禁脫口而出道:“你且等一等!事關重大,你且帶著我去見你家大人!”

    因之前苗逵有意關照,府軍前衛營地很是寬敞,徐勳一個人就占著三間屋子,見客的明間、料理事務的東屋、作為寢室的西屋,一應都比照尋常大戶人家,這在軍中自然是稀罕。不過和如今四處徵用各處府邸住著的保國公朱暉和其他將領,他這也算不得什麼。眼下他和張永相對而坐,聽張永轉述從宣府鎮守太監劉清那裡聽來的諸多情報,兩個人圍著一張圖寫寫畫畫,不時商量兩句。正在這時候,一個親兵在外頭低低喚了一聲。

    “大人,齊百戶回來了,跟他來的還有左參將神大人。”

    “終於是來了!”

    徐勳長舒一口氣,見張永伸了巴掌過來,他便笑呵呵地和人互擊一掌道:“不枉我那天派人連夜緊趕慢趕回京城給老劉送了信。幸好你記得清楚,知道這神英上杆子巴結老劉,這老劉一封信比我費盡口舌都來得管用,這會兒人立刻親自送上門了!”

    “有了他在,再加上一兩日就會到的旨意,保國公就是再不想你去萬全右衛城,也再沒理由反對了!”張永嘿然一笑,繼而又眨著眼睛說道:“最要緊的是咱兩個聯名上書,讓宣府總兵張俊和鎮守太監劉清隨我等去萬全戴罪立功,皇上一準奏,立刻能把宣府舊部人心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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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31 18:01:38
第三百零三章 強勢的正德

   洋洋灑灑的萬言書在這年頭絕不是常見的。畢竟無論內閣還是司禮監亦或是至高無上的天子,誰都沒那個耐性看一個臣子在奏疏裡自顧自地閒扯。天子和大佬們的時間是有限的,所以長話短說短話更短說,言簡意賅成了每個官員的必修課。然而,這定律卻顯然不適合朱厚照。這會兒已經到了掌燈時分,他歪在涼榻上由得一個宮女在那給他打扇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手裡那厚得恍若一本書似的奏摺,看著看著竟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朕就知道他慣會設圈套,這下竟是把保國公朱暉都給套進去了!”

    一旁的劉瑾是早就先過目了這些的。對於徐勳和張永把奏摺送給他轉呈,他心裡是十二分的熨帖,畢竟,這代表兩人首肯他是如今朱厚照身邊實質上第一人的地位。所以,聽朱厚照這麼嘟囔,他便湊趣地說道:“可不是?要說保國公和苗公公也實在是太謹慎了些,也難怪朝堂上那些老大人們一個勁催著進兵。”

    “他們就知道催……前線打仗要是那麼容易,那個飽讀詩書的巡撫李進怎麼會吃了這麼個大敗仗?廢話少說,明日一大早西角門那邊點卯朕不去了,把內閣三位老先生和六部都察院那些人全都叫上,文華殿議事。朕說好了要給徐勳撐腰的,這一回總不能讓他們孤軍奮戰!”

    次日一大早正是六月十五,也就是往日的望日大朝。如今因為弘治皇帝的喪事,大朝仍是於西角門舉行。百官一大早就在午門之外排班,依序入內又在鴻臚寺官引導下在西角門前依次立定的時候,夏日太陽已經早早升了起來。雖還談不上有多少酷熱,但曬在人的頭頂上仍是不好受,不一會兒,一些年邁老臣的腦門上就已經沁出了點點滴滴細密的汗珠子。然而,眾人本以為不一會兒天子鑾駕就會過來,可足足過了一刻鐘,等來的卻是一個太監。

    “皇上有旨,朝中所奏五事昨日晚間都已經呈上,一概准奏。如今雖說已經入秋,但天氣依舊酷熱,皇上體恤諸位大臣辛勞,今日免朝。宣府萬全軍情緊急,著內閣三位先生和六部都察院諸位尚書侍郎即刻到文華殿議事,其餘官員各自回衙料理事務。”

    話音剛落,劉瑾就見下頭官員們一片譁然,頓時暗罵一聲不知趣,旋即又輕咳一聲提高了嗓門說道:“皇上念在諸位等候辛勞,五品以上各賜西瓜一枚,五品以下冰飲一杯,以消解暑氣,回頭也好有精神料理各方事務。”

    隨著他輕輕一揮手,立時有十幾個小火者一筐筐地西瓜抬了上來,緊跟著又是好幾個大茶桶。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免朝和同樣突如其來的賞賜,一眾官員頓時更是議論紛紛,可這些天文華殿議事朱厚照這個年紀輕輕的小皇帝每次都準時出席,他們竟也找不到太多的言辭可以指摘,雖也有人憤憤不平拂袖而去,但更多的人還是按照官職領了賞賜才走,而劉健等人自然不會稀罕這些,看著不少爭先恐後去拿冰水解暑的低品官員,不禁有人歎了一口氣。

    “這才是第一天上朝……”

    “數千人上朝,最遠的連天顏都看不清,從前每次上朝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逃避不來的,其中還有壽甯侯建昌侯這樣的勳貴,免朝就免了,做什麼婦人之態!”兵部尚書劉大夏沒好氣地打斷了那個侍郎的感慨,這才環視眾人說道,“有時間想這些,還不如想想今天本該輪著禮部,可突然又把我們一股腦兒全都召了去,皇上又想幹什麼!”

    是啊,皇帝又想幹什麼?

    無論是五朝元老馬文升也好,其他曆事三朝四朝的老大人也罷,一時都陷入了糾結之中。這些天的議事之中,朱厚照是成天的翻新花樣,他們應付辛苦自不必說。而那些小事也就罷了,今天已經說了議宣府萬全的軍情,那必然涉及前方軍務,只盼小皇帝不要出麼蛾子才好。

    然而,怕什麼偏生來什麼,眾人魚貫而入文華殿才站好,那邊廂朱厚照就興沖沖地進了殿來。他往居中寶座上一坐,等眾人叩頭起身之後,他就直截了當地說:“朕今日召諸卿過來,是關於宣府萬全的軍務。之前宣府總兵張俊他們打了這麼個大敗仗,朝中關於失機還是死事,一直都爭議不下。”

    “回稟皇上,此事臣等已經議定,由巡按直隸御史夏時親赴宣府查勘總兵張俊鎮守太監劉清等……”

    劉健這一句話才說完,朱厚照就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查勘歸查勘,可該做的事情還得先做。保國公之前又上書奏左參將神英李俊等人兵少,朕決意再派兵六千增援,然後在十二團營中再挑兩萬人預備著,讓興安伯他們這些操練好了,若戰事有變就可以隨時派到宣府去。還有……”

    這說的一樁一樁,已經讓群臣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偏生朱厚照一點都沒去理會他們的表情,頓了一頓又自顧自地說:“還有張俊和劉清畢竟都在宣府多年,如今打了敗仗就直接擱置,也是浪費人。韃虜此前一度重兵壓萬全右衛城,眼下雖然已經撤走,可終究行蹤成謎。徐勳已經上書請去萬全右衛城。他此去本來就是保國公專門向朕請調的,沒有偵緝情報卻還窩在宣府的道理,所以朕打算准了他,另外讓張俊和劉清隨行,就算是他們戴罪立功。”

    謝遷幾乎不假思索地抗辯道:“皇上,此番敗仗天下震動,縱使不罪張俊等人,也該將他們逮問上京,或追究罪責或蒙恩不問,總得有一個詳查的過程。而且,現如今保國公才是總兵官,徐勳越過他上奏,未免於軍法不合,況且萬全右衛是整個宣府最北的衛城,隨時可能有虜寇,徐勳從未上過戰陣,萬一遇險無異於送上門去,懇請皇上三思。”

    “等詳查清楚了,韃子早就跑了!張俊畢竟是和虜寇接觸過的,劉清也在宣府多年,令他們戴罪立功,便是申明朕用人不全因勝敗,也是看他們在敗北之後是不是能拿出一個樣兒來!至於徐勳越過保國公上奏,朕原就給了他直奏之權,況且他對保國公奏過,保國公不准,難道他還真的就在宣府之內無所事事?那你們那時候一個個舉薦他去宣府何用!”

    朱厚照越說聲音越大,最後竟站起身來:“起頭催進兵的是你們,調人去宣府的也是你們,說他未經戰陣去萬全不行的也是你們!他就是知道自己年輕沒經驗,所以才要張俊等人隨行。朕知道你們想說敗軍之將不可言勇,可從古至今有多少名將縱橫天下未嘗一敗?難道打了敗仗就沒了?”

    此時此刻,朱厚照渾然忘記了自己之前還曾經在徐勳面前,大罵過張俊等人這敗仗打得窩囊諸如此類云云,甚至忘情到徐勳奏摺上那原話都直接引用上來了。見群臣被他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他便氣咻咻地說:“這事朕意已決,這是下旨,不是在和你們商量。當然各位若是不奉詔,朕就下都察院和六科廊讓言官們先辯白辯白!”

    自從小皇帝登基,諸位大佬都覺得,往日裡常常用得著的言官,現如今漸漸不是那麼得心應手了。很有那麼幾個人正圍著皇帝的每一道政令搖旗吶喊歡呼叫好,儘管只是一小撮,但可以預見隨時隨地能變成一大群。更何況徐勳所為不合規矩固然不假,可挑毛病歸挑毛病,這個在京城就讓無數人不省心的小子,沒打算在宣府混功勞是很明顯的。

    於是,在三三兩兩互相眼神交流乃至於竊竊私語之後,劉健作為內閣首輔百官之首,終究深深躬去:“臣領旨。”

    朱厚照今天這般強橫,就是為了通過此事,這會兒目的達成,他總算是長舒一口氣坐下了,嘴裡卻又說道:“這便是了,勤勞國事原本就是該褒揚的。既然張俊和劉清一塊去萬全右衛城,那巡撫李進也一樣讓他出來做事吧。乍然進駐了這許多兵馬在左近,少不得擾民,他這個巡撫出來安民正合適。還有,王守仁還在幫忙督運糧草?他一個兵部主事老幹這些太大材小用了,讓他去居庸關!之前不是說虜寇勢大猖獗,請在居庸關和白羊口增兵嗎,准了,京營各發步兵一千過去協守,至於紫荊關倒馬關,附近不拘哪兒調一千人過去。”

    說到這裡,他見下頭仿佛沒什麼異議,這才再次又站了起來,有心伸個懶腰緩解一下昨晚上一晚上在那琢磨今天這些說辭的疲勞,可終究還是忍住了,只背著手說:“朕說這麼一番話,接下來你們有的是好忙,都散了吧散了吧……朕這人不偏不倚,此前還恨得張俊牙癢癢的,現如今也不是幫他這敗軍之將說話?李進這個進士有的是同年同鄉,張俊卻沒有,所以總得給人一個戴罪立功的公道。就這樣,朕先回去了!”

    眼見小皇帝就這麼瀟瀟灑灑地背轉身揚長而去,留在原地的劉健等人甚至連行禮都忘了。直到朱厚照並那些內侍等等都消失得乾乾淨淨,劉健才冷著臉說道:“老夫不管你們之中哪些人和李進是同年,國有國法,接下來他查勘出什麼罪名,就是什麼罪名!”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這才放緩和了語氣說:“此番援軍全都是武將,不過下頭還有人薦設宣大總制的,雖說未准,但文官之中也該挑一挑是否有通軍略的,隨時預備著一批人在,免得皇上下詔求武略者無人。要知道,李進若這一趟被征回京,宣府巡撫不能沒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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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欺人太甚!

        就夏日的天空一片湛藍,陽光無邊無際地盡情灑了下來,曬得黃土路上的行人仿佛是蔫了似的。然而,翱翔天空的各色鳥兒就沒有人類那許多煩惱了,間或撲騰著翅膀在原野中覓食,甚至還有一隻蒼鷹一個俯衝下來,利鉗似的爪子直接逮住了一隻野兔,這才心滿意足地繼續上升。然而,還不等它飛回自己的巢穴去盡情享受美食,就只聽一聲弓弦利響,原本翱翔長空的它便被一箭貫穿,繼而連同那只野兔一塊直挺挺掉落了下來。

    “好箭法!”

    面對這一聲讚歎,徐勳很有些臉紅心虛。要知道他真不是打算去射那蒼鷹,瞄準的是不遠處那只肥碩的大雁,誰知道失之毫釐差之千里,這竟是錯有錯著。然而,出口稱讚的是苗逵,他當然不會去解釋自個的目標有誤,只謙遜地說了聲僥倖,旋即就吩咐身邊的親兵上前撿拾獵物。

    不消一會兒,人就跑了回來,一手拿鷹一手拿著野兔,喜形於色地說道:“大人,好運氣,這可是一箭雙雕!”

    徐勳被這小子給氣樂了,張口就喝道:“少說嘴,把東西先收拾好了,等到了張家口堡,你負責庖製!”

    他也不管這幼軍怎樣愁眉苦臉,策馬過去和苗逵並肩而行,試探幾句見仍掏不出老傢伙和他同行的真正目的來,雖說恨得牙癢癢的,可終究也只能在肚子裡生悶氣。正如他和張永所料,朱厚照果然力排眾議壓服了一眾老大人們,准了他上萬全右衛城去,而且又點了宣府總兵張俊上那裡駐守戴罪立功,鎮守太監劉清嚮導,領兵一千,左參將神英帶兵一千隨行,再加上朱暉不知怎的說動了苗逵同行,這又是御馬監勇士營千餘人馬這一行更是浩浩蕩蕩。

    午間休整,張永倒是開玩笑地攛掇徐勳烤了那蒼鷹和野兔打打牙祭,徐勳卻知道這會兒閒情逸致不合適,於是只在那兒就著皮袋裡的水啃了兩口乾糧。他正思量昨晚上送回京城給老爹和小丫頭的家書,小皇帝可會突發奇想從錦衣衛西廠那要過去翻看,前方就突然傳來了尖厲的呼哨聲。知道是斥候發現有情況徐勳一把抓起了腰刀站起身來,與此同時,此番同去萬全右衛城的三千餘軍馬立時騷動了起來,到處都是各處主官的叱喝聲。

    徐勳自己所帶的那五百餘人此番全都拉了出來,這些都是京營擇選的精銳,再加上亦是都經過府軍前衛特有的佇列操練,這集合編隊竟是比誰都快,一時看得神英和張俊苗逵各露異色。尤其是神英自忖自己的果勇營在十二團營中亦是數一數二,現如今竟比不上小小年紀的徐勳統帶的兵馬當下那老將嗓門就更高了。而張俊苗逵本就別苗頭,各自對著下屬叱喝了幾句,到最後三千餘人列陣竟比平日集合的情形快了三成不止。

    等隊伍集合完畢,徐勳就登上一處小土丘往遠處望,卻只見地平線那邊赫然是數百黑影。只瞧了一小會他便知道那些行進雜亂無章的黑影必然不是虜寇,但身旁有久經戰陣的也沒開腔,他自然犯不著出口道破,便索性在那兒看著。然而,當這一撥人越來越近的時候,他的臉色就漸漸變了。不但是他,就連張俊亦是面色鐵青,到最後竟脫口罵了一聲。

    “混蛋欺人太甚!”

    眼看張俊突然一抖韁繩第一個策馬疾馳了出去徐勳便看了看一旁充作自己親兵的安大牛。果然,這莽大漢拳頭緊攥咬牙切齒了好一會兒,這才低聲說道:“大人,看服色應該是之前虞台嶺之戰敗北的潰兵,可沒想到那些虜寇竟然會……竟然會如此卑鄙無恥!”

    用卑鄙無恥四個字來形容眼前那數百潰兵的慘狀並不為過。不止是張俊安大牛這般親身經歷過虞台嶺之戰的,就連那些京營十二團營和御馬監親兵的軍士,看到眼前那幅情形,不禁都是心中大怒。這數百潰兵人人都身著軍袍,但全都是赤足,儘管大夏天裡凍不著,可他們這一路也不知道走了多遠,一個個腳上都是慘不忍睹。若單單這些也就罷了,所有人都被剃去了頭頂心那一大塊頭髮,眉毛亦是被剃得精光,乍一眼看上去異常滑稽可笑,可要多看幾眼,立時就能讓人生出同仇敵愾來。

    生怕其中蒙混有韃子的奸細,神英自動請纓讓自個的果勇營兵把這數百人全都團團看守了起來。此時此刻,張俊從裡頭一把揪出了一個,二話不說攥著那人的領子拖到了徐勳跟前,一踢膝蓋喝令其跪了,這才厲聲問道:“吳大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被張俊叫做吳大海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壯漢,眇了一目的他頭髮幾乎都被剃光了,眉毛處還有宛然傷痕,看上去又淒慘又可笑。他茫然地看了一眼面前那些服甲鮮亮的軍士們,突然伏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最後才說道:“老將卑職對不起你,可我們實在是沒辦法!潰散的時候我們就這撥二百多人,殺到最後就給韃子包圍了,他們縱馬兩次衝殺就只剩下了這一百多,最後全都給他們俘了去!韃子餓了我們好幾天,後來剃了頭髮眉毛就給我們乾糧放我們回來,我們都想著家裡的老子娘女人孩子,又是身無寸鐵的,好容易才越過了長城……”

    “呸,我怎麼會有你這種不爭氣的部下!”

    “住手!”

    眼見張俊怒氣勃發抽刀出來就要砍人,徐勳連忙一口將人喝住,再看那吳大海雙目緊閉引頸就戮,可眼裡卻是不爭氣地流出了淚來,他這才說道:“韃子放了他們回來,就是要禍亂軍心,張總兵你鎮守邊疆這麼多年,難道連這個還看不出來?”

    “唉!”

    張俊哪裡會真看不出來,此刻別過身去就是一聲長歎,而神英亦是面色沉重。他們和虜寇都不是頭一次交戰了,可從前失陷其中的軍民多數都是被拿著做苦力,畢竟各處蒙古部落中,漢人奴隸因為總有各種各樣的手藝,始終是極其受歡迎的,如同這樣剃髮剃眉的羞辱極其少見。而苗逵劉清張永雖然自己都是身體殘缺不全的太監,可看著此時這一幕,也都是心裡直冒火。

    “你們是從哪裡被放出來的?”

    徐勳這一問,其他人頓時想起這要緊的一茬,一時都是神情大振。然而,那吳大海看了看眾人,卻是訥訥說韃子蒙了眾人的眼睛,將他們綁在馬後一路拖行,整整大半天后方才把他們扔在了一處地方,旋即就呼嘯而去。他們認准方向走了許久,不敢進張家口堡,從一段已經有些傾頹的長城翻了進來。聽到這裡,無論是苗逵劉清張永也好,徐勳張俊神英也罷,竟人人面色鐵青。

    這些人能這樣進入宣府腹地,那麼那些虜寇豈不是也能夠長驅直入?

“該死,你們就不曾想過虜寇會躡在你們後面攆上來?”

    見張俊又是大發雷霆,吳大海立刻磕了一個頭說:“老將主,我們一路都小心掩藏了行跡,而且那一處破口雖然有些破損,可依舊是要大夥兒豁出命去爬的,虜寇都是騎兵,奸細哪裡都能混進來,可騎兵終究是要拆毀一段次邊方才能進來。卑職知道我們打了敗仗又成了這個樣子,就是回去了也會被嚴厲處置,卑職只求老將主通融一二,讓我們能見一見家裡人……”

    “住口,這事情沒得商量!”張俊一口喝住了這苦求不止的吳大海,旋即面色複雜地看了看徐勳和苗逵,面無表情地拱了拱手說道,“在下戴罪之身,此事交給徐大人和苗公公吧。”

    苗逵卻爽利地說道:“咱家是監軍,不正經管事,徐大人看著辦就好。”

    看了一眼吳大海,徐勳又遠望了一眼那些亂糟糟席地而坐的潰兵,沉吟良久方才說道:“宣府如今兵馬眾多,就這樣放你們回去必然浮動軍心。萬一保國公一怒之下,到時候要提振軍心士氣,說不定還要借你們的腦袋!”

    然而,就在吳大海面露絕望的時候,他又厲聲說道:“而且,男子漢大丈夫,應該知道後果!你們若是就這樣回去,朝廷追究下來,你們的家人老小都要因此受辱,難道你們想在別人的譏刺當中過一輩子?韃子將你們禿髮剃眉,就是要你們就此喪膽,要是你們還有些志氣,那就索性把頭髮全都剃光,隨我軍回去為馬前卒!若是死難,我親自給你們請朝廷撫恤。但若是你們能活下來,那我當親自為你們請功!”

    見自家老將主和那個監軍模樣的太監都明顯唯眼前這半大少年馬首是瞻,吳大海已經品出了滋味來,此時聽到這麼一句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就抬頭問道:“大人,我等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您既然要我等從命,那卑職不得不多問兩句,您剛剛說的都當真?若是有人不願意,那大人打算如何處置?”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徐勳斬釘截鐵地撂下這八個字,旋即又策馬上前,到了那些被團團圍在當中的潰兵外頭,又一字一句說道,“我是府軍前衛掌印指揮使徐勳,在此明告爾等:禿髮剃眉,欺人太甚!若是爾等願意就此隨軍折返為馬前卒,那在此登記軍籍,此前你們被俘之事我可以暫且不追究;若是……”

    他隨手抽出腰刀,捏著刀柄用力一頓深深紮進了地上,旋即冷冷地說道:“若是因前戰而畏怯再不敢戰,那登記軍籍之後,充隨軍徵用民夫!”

    即便虜寇還用同樣的手段放歸了其他人,可眼下這些人既然撞在他手裡,那就決計放不得。

    禍亂軍心之外,誰知道還有沒有奸細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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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31 18:02:28
第三百零五章 石破天驚

    儘管從大明開國起就漸漸修建長城,但那道防御線畢竟不是能的,終明一世,虜寇毀長城進犯的次數不計其數,擄劫軍民少則數十,多則成千上萬,九大邊鎮每年因此損失的人口更是一個可怕的數字。而被擄去容易,被放回卻難,但總有那些不甘心一輩子給人當奴隸的青壯從北邊逃回來。永樂年間初建三千營的時候,其中就有不少是這些逃人,但如今去開國已遠,但凡被虜寇擄劫而從北邊逃回來的,多半不許原籍居住,另改軍籍挪到他處,至於被俘軍將就更不用說了,哪怕沒有後世的各種審查,可革職閑住乃至於問罪都有可能。

    更何況,此次的一百二十六名軍士都是被人剃去毛髮放回來而不是自己逃回來,這甄別更是重中之重。白日裡因為徐勳那一句話,人人都知道就算不想跟去萬全右衛城也不可能,自然不會有人選了去當什麼勞什子的民夫,因此自是都願意隨軍。這會兒臨時紮營,徐勳又傳令讓他們接受甄別,幾條規矩宣佈下來,一應人等便微微有了些騷動。

    “第一,一人身份軍籍,得有五個相識的人作保,如有嫌疑,作保人連坐,若沒有,便先歸到一旁等候大人發落。第二,每十人臨時編入一小旗,若有一人逃亡,其餘九人連坐!第三,若能道出虜寇虛實及所部,記功一等,待回師之後重歸軍籍!第四………………”

    眼見這情形,抱手在一旁觀望的神英突然回轉身,到了徐勳和張永的那座大帳之外,便讓人通報了一聲。等裡頭出聲傳進,他彎腰進了大帳,見這兩人正圍著一張大地圖計議什麼,他就輕輕咳嗽了一聲,見徐勳和張永都抬起頭看了過來,他才拱了拱手。

    “徐大人…張公公,從前北邊有人逃回,歷來都是要查勘數月。現如今我們不得已要帶他們這麼多人上路,只怕還得更加小心。就算他們將來立功,也不能輕易少了提防,想當初宣德時…便曾經有守神銃內官醉酒被人割了腦袋的舊事。徐大人這樣甄別,算得上是嚴謹了。不過,我的意思是再加一條。若是單個軍士無人作保的,到了張家口堡,立時把人看押起來,否則風險太大!”

    “左參將所言極是,咱們沒必要承擔這風險,按我的意思,到了張家口堡乾脆就一體都留下看押起來。”張永立刻點頭贊同…又看著徐勳道“徐大人,且不說這許多人衣衫襤褸連鞋子都沒有,也不說軍器,就說他們被虜寇擄劫去那麼多天…戰鬥力也已經大打折扣了。況且被奪了心志,縱使人是囫圇完好,真正交戰的時候來說不定還是拖累。”

    神英這麼說,張永也這麼說,徐勳不覺也沉默了。他當然知道慈不掌兵的道理,而且現如今他是一步都錯不得,若這百多人當中真有虜寇安插進來的奸細,抑或有那種貪生怕死的人要禍亂軍心…那就是天大的禍患。然而…吳大海那個大男人當時嚎啕大哭的樣子著實讓他心有感慨。畢竟,誰也不能要求交戰失利之後…每個人都要死戰到底而不是被俘。

    於是,眯了眯眼睛,他就說道:“此事暫且等到張家口堡再說。如今已經紮營,我先四下裡轉一轉。”

    徐勳說著就頷首一笑出了營帳,見安大牛如影隨形似的跟了上來,緊跟著又是四個人緊緊跟上了這莽大漢,他不禁暗自稱許,當即頭也不回地繼續在營地中走著。

    選擇紮營地點的時候是張俊和神英一塊的決斷,張俊曾任兩鎮總兵,神英則是四鎮,對這周圍的情況是要多瞭解有多瞭解,他這個半吊子當然不會去指手畫腳。此時巡視了大半圈,見那些被俘軍士的甄別進行得還算順利,他就沒多呆,又轉了一會兒,他就看到張俊獨自從營房出來,四下一張望突然獨自往另一邊走去。他一時好奇,索性放慢了腳步緊跟了上去。

    然而,張俊腳步頗快,等到他再次攆上人的時候,卻不料後頭的安大牛突然重重咳嗽一聲,蹲在那兒的張俊頓時給驚動了。扭頭見是徐勳,已經撮起了兩堆土的張俊不禁面露赧顏,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徐大人別笑我矯情,虞台嶺戰死的遊擊穆榮和張雄都和我交情不錯,他們正當壯年,如今家裡就剩下了孤兒寡母,再加上今天遇著這百多個被虜寇放回來的,我思來想去坐不住,就到這裡來祭拜一二。”

    聽見張俊這麼說,徐勳也沒回頭去看後頭的安大牛是個什麼尷尬表情,沉吟片刻就開口問道:“張總兵覺得,虜寇放了這一百多人,是不是還會放更多的人?”

    “對他們來說,放個一百多號人宣揚一下聲勢就夠了,再放更多的人沒多大必要。畢竟,各部落的那些王公最喜歡的就是漢人奴隸,這一個個人就相當於一頭頭牲畜,無數銀錢,全都放回來這一仗豈不是白打墊?”說到這裡,張俊頓了一頓,見徐勳聽得仔細,他終究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而且,不是我為吳大海開脫,虜寇放人,斷然不會是一百多號人一塊放,極有可能是這兒放三五個,那兒放五六個,畢竟人四散放走,到時候各走各的,遇人更多,消息傳得更廣,足可讓宣大各處人心惶惶。”

    徐勳此前未曾想到這一點,這一聽之下頓時恍然大悟。

    思量片刻,他就對張俊笑道:“這個吳大海不知從前在軍中是何職司?”

    “他是宣府前衛的千戶,最初只是襲父職為總旗,後來一直跟著我,算是我的老部屬了,一路積功升遷到千戶,驍勇其次,最難得的是頗有膽略心計。”張俊見徐勳已經心動,便趁熱打鐵地說道:“我一介戴罪立功的敗軍之將,論理不該指手畫腳。但大人此去萬全右衛城,為的就是偵緝虜寇下落,何不召來他先問一問?”

    “也好。”

    徐勳才說出這兩個字,身後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個淒厲的慘叫,緊跟著就是大罵和叱喝聲,大吃一驚的他連忙轉身,卻見安大牛大手一揮,已經有一個護衛飛一般地跑過去了,而安大牛則是帶著其餘三人警惕地圍攏了過來警戒。不消一會兒,剛剛去打探情形的護衛就一陣風似的跑了回來。

    “果勇營的人剛剛在給那些人搜身,結果一個小子暴起偷襲,這會兒正被人揪著打!”

    徐勳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七八個人正圍著一個小個子拳打腳踢,一旁的眾多軍士則是在吶喊起哄,不遠處,那吳大海正伸手攔在幾個衣衫襤褸的被俘軍士面前。面對這情形,他當即厲喝了一聲住手,眼見得那幾個果勇營軍士不依不饒又各自踹了人一腳方才散開,他立即偕張俊一起走上前去,因問道:“怎麼回事?”

    “回稟大人,我們要搜身,這小子非但不讓,反而一腦袋頂翻了咱們的人!”

    徐勳正要答話,見神英亦是聞訊趕到,他便索性把那幾個打人的軍士交給了神英處置,而自己則是命人叫了吳大海過來,又捎帶上了那個鼻青臉腫的小個子軍士,卻是徑直去了張俊的軍帳。甫一落座,他便惱怒地質問道:“因何打人?”

    那小個子軍士還來不及回答,一旁的吳大海便直接跪了下來:“大人,小丁是之前從建州跑出來的,後來官府甄別之後便送到宣府從軍,他背上留著建州女真人給他刺的刺青和奴隸烙印,所以他最忌諱被人瞧見。”

    徐勳原本是氣不打一處來,可乍聽得這番解釋,又見那小個子軍士默不作聲地突然敞開了前襟,卻是胸膛上刺著張牙舞爪的圖案,至於烙印則是看不分明,他立時沉默了下來。而習以為常的張俊皺了皺眉,當即吩咐親兵把那小個子軍士暫且帶了下去,這才沖著吳大海喝道:“別人的事情你倒是一樁樁一件件都知道,可你自己的事怎就不放在心上?我再問你一次,那些虜寇究竟是怎麼放的你們,你給我如實道來!要是敢有一個字假話,我立馬軍法杖斃了你,省得還為你煩心!”

    吳大海看了看怒不可遏的張俊,又偷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徐勳,猶豫許久,他方才磕了個頭說:“大人,卑職之前是有不盡不實的地方!韃子之前是分撥兒每重播了三四個人,全都是一繩子串起來,再加上他們騎馬,我們只兩條腿,想的就是我們追不上他們。我前時被剃了頭的時候就想著要逃跑,早早磨尖了一塊石頭,因此一被放下就截斷了繩子,帶上三五個人遠遠跟著,跌跌撞撞好容易收攏了這一百多人。因為我知道,若就這三五個人跑回來,又是這般禿髮無眉,只要被巡行人馬發現了,指不定立馬就當了韃子砍了頭去冒功。”

    這冒功二字說出來,張俊忍不住斜睨了徐勳一眼,見其絲毫不為動容,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而吳大海仿佛語不驚人死不休,竟又開口說道:“老將主,卑職不妨說實話。咱們其實被人放出來已經好幾天了,是我攔著讓他們不回宣府,而是讓一個人扮游方和尚拿了假度牒在路上打聽消息,得知老將主要到萬全右衛城來,這才從藏身之地出來的,為的就是將功折罪給弟兄們找一條活路。我們之前和此番虜寇從宣府擄去的軍民關在一塊,韃子大約是覺得我們聽不懂他們的話,亦或是知道他們所在,宣府大軍被打慘了,也不敢去攻,所以都沒太著緊。所以,我知道看著我們那一撥幾百個韃子的藏身之處,就在沙城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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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臨機處斷

    此時此刻,別說徐勳的呼吸一下子變得粗重了起來,就連張俊亦是失態地站起身。若不是下頭跪著的吳大海他帶了多年,他幾乎脫口就問此話當真。即便如此,他在沉默片刻之後,仍然喝道:“這等消息,怎麼不早稟報,若耽誤了軍情,你吃罪得起?”

    “老將主,卑職雖拙,但也看出來了此番這數千兵馬軍令不一。單單剛剛看守我們的,就是十二團營中的果勇營,聽說還有御馬監親軍,以及這位徐大人管帶的府軍前衛,再加上老將主自個的嫡系兵馬,這麼多人難免心思不一樣,卑職若是一早就說出這話來,人多嘴雜消息倏忽間就傳揚出去不說,而且老將主就能擔保,別人不會覺得卑職是胡言亂語禍亂軍心?再者,老將主才因為分兵導致損兵折將,別人只怕根本不會相信卑職所言。”

    這時候,一直沉默的徐勳終於開口問道:“那你眼下為何要說?”

    “當然是因為大人跟著老將主過來,不但把犯了事的小丁叫進了大帳,還一道傳見了卑職,老將主更是當著您的面再次質問前事,足可見已經存了心。”吳大海又磕了一個頭,這才垂頭說道,“既然如此,卑職便只能賭一賭把這事兒說出來。不管大人信與不信,卑職都已經拼過了,也對得起收攏來的那些弟兄們。”

    徐勳和張俊交換了一個眼色,見這位老將猶疑之中卻帶著幾分躍躍欲試,他又躊躇了片刻,這才再次問道:“你們這些人是何時被虜寇放出來的?”

    “大約是五月末的光景,具體日子是哪天,因為之前需得時刻提防過於緊張,已經記不太清了。”

    “距今已經有十天。”張俊一時失望地皺起了眉頭,緩緩又坐了下來,“韃子素來狡猾…我軍大舉增兵宣府,他們怎會一直呆在一個地方不動。”

    “老將主能否再聽卑職一言?”見張俊挑眉不言,吳大海又偷瞥了徐勳一眼,見這位亦是微微頷首,他就乍著膽子說道,“韃子固然狡猾…但這一趟擄去的牛馬太多,他們已經分兵把這些戰利品運了回去,未必就顧得上擄劫過去的宣府軍民。所以,沙城那兒十有八九還留著有人,韃子大隊主力多數不在,可總有一小撮人留守充作前哨。而且,如今朝廷的軍馬齊集宣府,他們肯定不會再從虞台嶺進犯,但大同甘肅延綏…再打這幾處都不無可能。”

    一口氣說到這裡,他索性豁出去了,又直截了當地說道:“之前保國公率兵援延綏,就是一直畏怯不前,探馬放出去無數…也曾經打探到韃子下落,可就是遲遲不曾率軍進擊,後來隨隨便便打了一仗報了功勞給朝廷,上頭認可了,這番做派落在韃子眼中,自然更不會有所畏懼。如今保國公就算知道沙城有韃子,難道就敢發大軍前往?”

    “放肆!”

    儘管知道徐勳遠遠不比尋常年輕人,可張俊還是被吳大海的口無遮攔給氣得七竅生煙…怒喝一聲後就提高聲音喚道:“來人…把這目無上官的傢伙架出去!”

    張俊這一聲喝,外頭嘩啦一下掀開門簾有人進來。然而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安大牛和他那幾個忠心耿耿的護衛。他和吳大海顯然是老相識,行禮過後竟還對吳大海眨了眨眼睛,這才一本正經地帶人架著吳大海往外走。見此情景,當著徐勳的面,張俊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忍不住又罵道:“給我好好看著他,要讓他傳出一丁點消息到外頭,你們幾個統統提頭來見!”

    直到人出了帳子,徐勳這才終於笑出了聲來。見張俊滿臉的訕訕然,他就笑著說道:“張總兵就不用再解釋了,有這些忠心耿耿的部屬,足可見你在宣府這幾年總兵當得用心。這吳大海剛剛指摘保國公的那些話,除了他之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用擔心會有其他人知曉。

    事到如今,要緊的不是他所說的究竟有多少准數,而是往沙城打探勢在必行,而且需得防著韃虜繞過宣府鎮,再打其他地方的主意。”

    和徐勳一來二去打交道多了,張俊已經明白這個天子寵臣和保國公朱暉全不是一路貨色,心裡不禁多了幾分敬意。此時此刻,他會意地點了點頭,最後竟是主動說道:“事關重大,大人和我麾下的兵馬加在一塊也不足一千六百人,這事避不開苗公公神將軍。”

    “要說服左參將,我有六七分把握,但要說服苗公公,卻是一絲一毫都沒有。而且據我所知,苗公公對如今奉命援守萬全右衛城的參將陳雄有恩,若是等到了萬全右衛城,陳雄是做主的,那原本駐守的兵馬加上陳雄的援軍,只怕不下一萬,要做事就更難了。所以,等到了張家口堡,此前的探馬應該已經有人能回來會合了,那時候就以他們偵知情況,把此事拋出來,至少也要再次派出斥候探馬前去沙城。”

    “好!”

    張俊聽徐勳竟然說能說服左參將神英,不禁大為驚異。畢竟,做過四鎮總兵的神英比他更加老資格,若不是在違禁貿易和沒出援兵上頭給朝中言官抓住了把柄,也不至於一度賦閑了好幾年,現如今隨軍出征只得了個左參將的名頭。但詫異歸詫異,他仍是知機地沒有開口詢問,待徐勳說要將吳大海帶回去,又明說不會等把這些被俘軍士帶到前頭的張家口堡再作處斷,他幾乎想都不想地答應了下來。

    畢竟,吳大海的消息太過重要,就算這些被俘軍士當中真有奸細,也只能暫時帶著隨軍時時刻刻看著。

    至於吳大海是否會投了韃子甘心為人做奸細,他是一丁點都不會相信的吳大海妻兒都在宣府,況且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最忌諱損傷,哪個奸細會做到這樣地步?

    次日中午,張家口堡。

    張家口堡在萬全右衛城東,距離宣府八十裡。若是全速前進,一日就能抵達,徐勳原先便是如此打算,但因為昨日路遇吳大海等人被耽擱了,這下子自然拖延到了中午。按照明制,一所駐軍一千,設千戶為主官,一堡則是駐軍一百,以百戶作為主官。但實際上,在宣府這樣的九邊重鎮,一應千戶所和沿長城的各堡,駐軍也好主官也罷,都遠遠超出這個標準。駐守張家口堡的是指揮僉事駱遠,麾下總共八百人,自打先頭虞台嶺那一戰之後便一直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此刻面對這突然來援的三四千人,他在喜出望外之後卻又為難了起來。

    張家口堡那小小地方,當初建造的時候頂多也就是容納一千餘人,就連他的官署亦是勉強夠住,可今次來的那一干大人物是怎麼都安置不下的!好在讓他松了一口大氣的是,那位年紀輕輕的府軍前衛掌印指揮使四下裡一轉,竟只讓他騰一間屋子說話商議。

    一進屋子,剛剛在外頭始終矜持著一言不發的苗逵終於忍不住了,不等坐下就徑直問道:“徐大人,剛剛咱們快到張家口堡時遇見的那兩個人,就是你此前派出去的哨探?”

    “不錯,是張總兵的麾下。”徐勳看了張俊一眼,這才說道,“他們倆帶回來了一個消息,沙城那邊發現有小隊韃子的蹤跡。”

    “什麼?”苗逵還不曾發話,神英就一下子連珠炮似的問道,“他是親眼看見還是道聼塗説?多少人?可有牛羊馬匹,可有被擄劫去的軍民?”

    “他們倆隻在週邊看過一眼,再走近就要打草驚蛇,所以不敢貿然行事。而且,昨日我和張總兵審過那吳大海,他說是此前韃子曾經在沙城一線逗留過,那裡還有大量我朝軍民。如果虜寇還要趁勢進擊,就不可能往北走得太遠。如今之計,當往這幾處再派探馬斥候。”

    儘管元朝曾經統治過中原多年,草原上也一度出現過大名鼎鼎的哈剌和林以及上都開平等等名城,但多年征戰下來大多數早就毀了。更何況瓦剌和韃靼征戰多年,誰也不肯行建一座城池來給人當靶子,往來侵襲中原則是多數依託那些舊日廢墟,從廢棄的開平到興和再到沙城以及所謂的答魯城,也就是民間所謂的殺虜城,當年洪武永樂開邊向北推進時所建的那些堡壘,如今卻淪為了虜寇的橋頭堡,想來就讓人覺得扼腕。

    苗逵見神英顯然有些意動,不禁垂下眼瞼沉吟了起來。他自然清楚這會兒突如其來的靜寂是怎麼個緣故,因而在反反復複權衡了一番之後,他毅然開口說道:“徐大人,若是偵知沙城內真有虜寇和被擄去的軍民,你打算如何?是先派人報保國公,還是趁勢出擊?”

    見張俊和神英全都看著自己,徐勳沉默片刻,這才微笑說道:“自然先報保國公。不過,若虜寇勢大,那便只能等保國公決斷,但若是虜寇不多,保國公遲遲不動,我本有臨機處斷之權,那就得斟酌斟酌了。若是這些軍民被裹挾北上,這輩子興許便再難回中原,宣府不知要多出多少家破人亡的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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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藝高人膽大

    夏日的草原是一年四季中最美的,一望無際的碧草,湛藍沒博一絲雲朵的天空,再加上靜靜流淌的小溪河流,若是再有牧民提著長鞭吆喝放牧牛羊,那便是一幅完美的圖畫。然而,往日最放肆的時候甚至在長城邊上放牧吃草的牛羊群,現如今卻都往北移了許多,三五牧民往往都謹慎得遠遠避開那道長城,大異於往日那光景。

    原因很簡單,現如今這塊最肥美的牧場,才剛剛打過一場大仗!大汗的心腹大將脫火赤率領前鋒人馬在宣府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一下子掠回來數以萬計的牛羊,天知道明人會不會來報復!

    “明人才不會來,那個保國公最是欺軟怕硬,哪裡敢惹大汗!”

    興和故城邊,一個老牧民在對周遭那幾個年輕牧民說完不久前那場戰況,就信心滿滿地加上了這麼一句。他的口才極好,說得頭頭是道仿佛親見,哪怕那幾個年輕牧民都是這幾日才見他,可他趕著那幾十隻羊卻做不得假,再加上人已經悠悠閑閑在這兒放牧了好幾天,他們自然不會生出任何懷疑來。

    “巴圖大叔,你這麼能說,要是能有個人引薦,說不定大汗會召你進金帳講書,到那時候你就發達了,那會兒可別忘了我們!”

    這紅臉膛的年輕牧民一起哄,其他人也就笑著附和了起來。那臉上皺紋都老得打了褶子的老牧民頓時惱羞成怒,對著眾人一陣沒好氣的喝罵,他就站起身來拿著馬鞭吆喝了一旁的啞巴孫子往外走,不消一會兒就把大堆羊群全都趕攏了來。

    眼見他要往北去,剛剛那紅臉膛的年輕牧民忙叫道:“大叔,這興和廢城周圍夠大了,你要放牧往南邊去,別往北走,前幾天我還在沙城那邊遇到了郭爾羅斯部的兵馬…好說歹說許了十隻羊出去,這才逃脫了,小心你的羊落入狼口!”

    那老牧民聞言頓時站住了,轉過身來詫異地問道:“郭爾羅斯部的草場應該在更東邊的地方,他們怎麼會在這兒?”話音剛落,他就拍了拍腦袋笑道…“啊,看我這記性,大汗發出了徵召令,所以各部的勇士都彙集了,再說是脫火赤諾顏帶隊,郭爾羅斯部的人當然少不了!不過這郭爾羅斯部的人還真是古怪,沒事在沙城那兒駐紮著幹嘛……………”

    “在那兒的是那位諾顏的大管家阿古拉,據說是看著他那主人此次的戰利品!”

    幾個年輕牧民都笑了起來,有人附和…也有兩三個七嘴八舌地說起了沙城那邊兵馬嚴整,言談之中不無羨慕。儘管蒙古全民皆兵…但此次大汗徵召的乃是各部勇士,他們這些隸屬小部落而又不出眾的就挨不上邊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金銀牛羊和奴隸等等戰利品被人瓜分。當老牧民趕起羊蹣跚往南走…而那年輕啞巴孫兒則是響亮地揮著鞭子時,眼看天色不早,其他人也紛紛起身,一時間各自散去,剛剛還熱熱鬧鬧的興和廢城邊上立馬安靜了下來。誰也沒注意到,幾個黑影悄悄從廢城的幾個地方竄了出來,又往他們掩了上去。

    那老牧民和年輕人走出去老遠,這才雙雙站住了。那年輕啞巴停住了鞭子轉身往回看著…一直只會靦腆微笑…仿佛最是老實不過的他突然開了口,吐出來的卻是字正腔圓的漢語:“看這情況…應該都已經跟上去了。”

    此時此刻,那老牧民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開口同樣也不是之前流利的蒙語,而是貨真價實的漢話:“錢爺,他們都只是尋常的放牧人而已……”

    “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否則走漏消息怎麼了得?再說,不是有句俗話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錢寧抱著雙手撂下這麼一句話,見那老牧民噤若寒蟬,他便咧嘴一笑,露出了那一口白牙,“不過你不用擔心,你雖說是蒙漢混血,可我既然敢讓你當嚮導,就當然信你。只要是這一趟能摸准了,除了我先頭給你的五十兩現銀之外,五百兩酬謝也少不了你的!”

    那老牧民是久居萬全右衛城的民戶。他老娘是漢人,曾經被蒙人擄去六年,之後放回來的時候就多了他這麼個小子,最初日子過得艱難。可他蒙語流利,小時候在草原記得路途,不但十六歲就跟著往北邊辦貨的商隊充當嚮導,這些年一直這麼廝混下來,口舌伶俐自不在話下。這次冒充蒙人出次邊放牧打探消息,他本來是無論如何不肯答應的,可卻架不住錢寧以他的小孫子作為要脅,而且又能拿出白花花的銀子,他也只能勉為其難。

    可是,眼下面對這麼一位兇殘的主兒,他卻著實有些心裡發怵。等到天色漸漸昏暗,錢寧又強令他把羊群趕回了之前一連幾日都在那避風的興和廢城。他提著鞭子戰戰兢兢到了地頭,卻發現裡頭多了眾多羊群不說,那邊廂又竄出了十幾個黑影來。

    “都做成了?”

    “回稟錢爺,都做得乾乾淨淨!”

    跟著錢寧的卻不是之前他挑的那些府軍前衛軍士,而是他到了萬全右衛城之後轉了一圈找來的人。大多數是軍餘,可也有幾個民戶,甚至還有連戶籍都沒有的黑戶,唯一相同的一點就是膽大兼心狠手辣。這會兒一個臉上帶著一條刀疤的做了個割喉嚨的動作,旋即又笑說道:“幸好錢爺想得周全,不往別處亂走,先在這守株待兔,而且又讓咱們跟著老柴火學了幾招趕羊,否則那麼一大群怎麼也弄不回來。就算是一隻羊半兩銀子……”

    刀疤臉舔了舔嘴唇,臉上露出了難以掩飾的貪婪。這時候,那被人叫做老柴火的老牧民看了一眼廢城之中,方才發現之前那些年輕牧民趕的羊已經都集中到了這裡,加上自己這兒的,少說也有七八百隻。儘管在心裡對自己說他是嚮導,又不是那些蒙人牧民,那些這些殺人不見血的傢伙總不會對他下手,他仍是一陣陣心悸。

    “沒出息,一隻羊半兩銀子算什麼…要知道,我家大人說了,一個韃子的腦袋便是三十兩!而且斬首五級就能換一個軍官來當當,給子孫留一份錢糧。”錢寧信口開河一說,見人人都是眼冒紅光,他就擺了擺手說道…“總之,目光放長遠一些,我後頭是我家大人,我家大人後頭是皇上,這次的事情辦好了,什麼好處沒有?”

    要不是為了奮力一搏,他幹嘛放著好好的萬全右衛城不呆,而是要冒險出新開口堡往北打探?儘管這是違了徐勳的軍令,但只要是有所斬獲…那位大人絕不會怪責的!

    “錢爺,話是這麼說沒錯,只是要全都趕到沙城那邊去,也不免太多了。再說,各部的牛羊上頭十有八九會有標記………………”老柴火此時壓根沒了在那些年輕牧民面前侃侃而談的氣勢…訥訥說到這兒,被錢寧掃了一眼的他立時噎住了。

    “老柴火說的是,你們去看看那些羊上頭可有什麼記認,如果有,那就帶回去,充作是咱們從北邊奪回來的。之前得到消息大人要去萬全右衛城,索性你們就走張家口堡,到了那裡把羊分潤一些給上上下下打點…剛剛那幾個腦袋指不定還能充作是斬首之功!”

    聽到上上下下的轟然應諾…老柴火的臉頓時更拉長了。

    夏日的草原天亮得極早,一大清早…眾人分道揚鑣。老柴火和錢寧再次往北出發,而其他那些人則是一小半留下藏身興和廢城準備接應,一多半趕了羊往回走,一來是往尋徐勳送消息,二來則是以免遇上前來尋找那些失蹤牧民的。這一路上,錢寧發現老柴火一下子悶了很多,他卻也並不理會,只盤算著到了沙城該當如何。然而,就在遠遠能看到那些殘垣斷壁的時候,他突然聽到四面八方傳來了一陣叱喝,緊跟著十幾個人就圍了上來。為首的那個上來之後,漂亮地甩了個鞭花,繼而就喝道:“你們是哪裡人,這羊是誰家的?”

    老柴火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遭給嚇了一大跳,好半晌恍然醒悟過來,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氣,結結巴巴地說出了一串蒙語:“尊貴的大人,願長生天保佑您和諸位勇士,我是永謝布萬戶的巴圖。”

    為首的蒙古漢子巴特爾見老柴火蒙古話說得流利,懷疑便少了幾分。打量著這少說也有兩三百隻的羊群,他雖說有心想要討要,可心裡卻不無顧慮。

    這次大戰固然是掠奪了牛羊無數,可半數都是歸了大汗金帳和大汗諸子,他們所得不多,而且牛羊都已經弄了回去,在這兒的就是那一千餘擄來的漢人奴隸,準備回程帶回去,而他們的首領脫火赤諾顏則是正率領精銳預備著下一次的進擊。

    自從大汗巴禿猛可一統諸部設立六萬戶之後,領各萬戶的就從原來的諸部領主變成了大汗的親生兒子。這永謝布萬戶的亦思馬因敗死之後,其地歸了大汗的第十個兒子鄂卜袞錫青台吉。這位台吉是大汗諸多兒子中倒數第二小的,平時脾氣也很不小,縱使他們的大人脫火赤諾顏深得大汗信任,卻是得罪不起這位主兒。

    然而,這大漢正思量該留下人好,還是不為己甚放了人好,那邊廂又是十幾騎人疾馳而來,為首的一個赫然是此次留守的脫火赤大管家阿古拉。

    “是發現有奸細?”

    “大管家,是永謝布萬戶的人。”

    眼見那帶隊過來的人衣著華貴,顯見是有些身份的,錢寧連忙對老柴火使了個眼色,後者慌忙高聲叫道:“我是永謝布萬戶的牧民巴圖,這是我撿來的啞巴孫兒。他雖然不會說話,但騎射樣樣精通,只可惜我家台吉的衛隊始終不肯要他,我家台吉的管家也不肯在永謝布萬戶名籍上寫下他的名字。諸位如果肯收留他,我願意把我的羊獻給諸位尊貴的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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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刀鋒上賭一賭

    咚一咚一咚一一大清早,徐勳就被一陣敲門聲給驚醒了。他從前雖有些認床的毛病,可這些天折騰下來,他早就變成了倒頭就睡,這會兒醒了醒神翻身下地,他趿掛著鞋子走到門邊上,見是一個充作親兵的幼軍,他就開口問道:“何事?”

    “探馬,有探馬從北邊回來!”

    本還有些睡眼惺忪的徐勳立時困意全無,當即吩咐道:“把人帶進來,我一會兒就到!”

    然而,等到徐勳裝束整齊到了那間寒磣的議事廳內,見著那個一看便是滿身匪氣的刀疤臉,他頓時有些發愣。此前派出去的那些探馬儘管並不是府軍前衛的人,但都是他見過之後——調撥下去的,記性極好的他分明不記得有此對面前這號人。

    而當看見這刀疤腳下不嫺熟地行下軍禮時,他就更加警惕了,皺了皺眉就瞧向了張俊。

    “他拿的是府軍前衛千戶錢寧的腰牌。”

    聽到這解釋,徐勳這才釋然,可轉瞬間點,一下子愣住了。錢寧並不是宣府本地人,他此前也只是派其去萬全右衛城打探消息,現如今怎麼會成了探馬?儘管心中滿腹狐疑,可當著這刀疤臉,他也不好把這疑惑擺在臉上,當即問道:“錢寧讓你稟報什麼?”

    那刀疤臉雖說在萬全右衛城頗有些名氣,可此時這屋子裡坐著的都是他平日想都不敢想的人物,一時間竟有些緊張。見徐勳頗為和顏悅色,他方才鎮定了些,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就行了個禮,說話最初卻有些結巴。

    “回稟大……大人,錢爺帶著我們這些人從萬全右衛城出發,找了曾經給商隊做過嚮導的老柴火,扮成是放牧的蒙古祖孫倆,一路帶著咱們到了興和。在那附近晃了好幾天,咱們遇見了好幾撥牧民,居然打探到興和再往北的沙城有郭爾羅斯部的人駐紮,說是其中還有被擄劫過去的宣府軍民。因為再往北就是沙城,錢爺就和老柴火趕著羊過去了,留下七八個人在興和廢城接應,打發咱們幾個先回來報信。”

    這個錢寧,好大的膽子!

    徐勳深深吸了一口氣,見座上其他人金都用佩服的目光看著他,他忍不住暗自苦笑。只事已至此,他當然不會再追究錢寧的自作主張,微一沉吟就看著那刀疤臉問道:“你說錢寧是在萬全右衛城中召集的你們,你們可都有軍籍,軍籍何處?錢寧對你們如何說的?”

    “小的是萬全右衛的軍餘,家裡大哥如今吃著錢糧,小的是老麼,一直都閑著,這次右參將陳大人讓錢爺挑人,小的僥倖給選上了。”那刀疤臉想到錢寧的許諾,忍不住又舔了舔嘴唇,“錢爺說,只要敢跟著他去打探韃子下落,去了就先賞銀二十兩,事成之後另外賞銀百兩。至於那老柴火,定金就給了他五十兩,事成之後是五百兩。”

    說到這兒,他心裡很對那老傢伙的豐厚待遇有些不忿,忍不住竟是把心裡話倒了出來:“錢爺也忒看得起他,要我說,既然已經扣著那老東西的孫子,他敢不從命,還給他那許多銀子作甚!”話一出口,他方才醒悟到自己竟是捅出了錢寧的不光彩手段,想起那位爺收拾人時的狠辣,一時不禁心驚肉跳,忙補救說道.“不過,錢爺對那老柴火一直是很禮遇的……”

    “你不用說了。”

    要換成平時,徐勳免不了要光火,但現如今非常時刻,錢寧連違反軍令扯起虎皮做大旗這種事都敢做,要脅人就更不用提了。因而,打斷了那刀疤臉之後,他就說道:“既然如此,從今天開始,你便算劃歸府軍前衛,到時候我自然會把你的軍籍歸屬轉過來。我不管你們這些人從前是幹什麼的,轉過來之後便得守我這裡的規矩。只要能夠令行禁止,各種軍餉衣食不用你們操心,賞賜更是優厚。但要是你們敢在我這兒耍奸犯事,那罰亦是加倍!”

    這重賞罰的話各軍主官都會喊,可往往是罰重賞輕。錢寧此前就對眾人宣揚過府軍前衛的諸多好處,因而徐勳再這麼一說,那刀疤臉雖說心裡一凜,但旋即立刻跪下磕頭道:“大人放心,只要是您發的話,小的幾個一定遵命!”

    “起來吧。”

    張永見徐勳叫起之後看向了自己,他便輕咳一聲道:“聽說你們一共帶回來幾百頭羊,還有五個首級?”

    見那刀疤臉連聲應是,張永就嘿然笑道:“這幾百頭羊當成是從窟子那裡搶回來的,這事兒咱家可以一力做主,但這幾個首級的貓膩,你們就別想這麼糊弄過去了。在座的張總兵和神參將都是多年的老軍伍了,這點把戲還是明白的。朝廷的明令,是軍戶從虜中奮回牛草歸只……若是民眾則是四成。你之前不是正軍,按照賞格,這幾百頭羊分出七成給你們幾個其餘的……”

    他原想說繳入國庫,可見那刀疤臉微微有些不忿,一頓之後就福至心靈地說道:“總共就這麼一些,也不用往上繳了,張家口堡的弟兄們再加上咱們這幾千號人,每天吃喝就得不少。今天先殺上一百頭,讓上上下下好好吃頓肉打個牙祭!有了力氣,才好打仗!”

    苗逵也是剛劃才知道,徐勳在從張俊手裡要了兩百多號探馬撒出去之前,竟已經派了府軍前衛的千戶錢寧出馬,心裡在吃驚之餘,卻也有幾分敬佩。此刻聽張永竟是截留了這些按理該報上總兵再行處置的戰利品,而且直接宰殺了犒勞三軍,他不禁也對這個對自己位置虎視眈眈的舊日東宮內侍刮目相看。

    看看這樣兩個的組合,再想想朱暉和自個旋即遙想從前搭檔過一陣的王越和朱永,他忍不住生出了一種很不是滋味的感慨。要不是朱暉膽子太小,人家何至於一說起他們倆,首先想到的就是虛報戰功?

    將那刀疤臉打發下去,徐勳便吩咐人去請守御張家口堡的指揮僉事駱遠。這位從前是獨當一面的主官,可現如今在座每一個人都比他官階高,他一進來自是滿心忐忑。待聽到是宰羊勞軍,他立時勁頭十足了起來,只聽徐勳問了那一句話,他的臉色就不那麼好看了。

    “咱們這許多兵馬突然出現在張家口堡槍近,韃子可會偵知?”

    儘管駱遠有心打包票說不會,可事實擺在那兒,他偷瞥了一眼張俊這個老上司,又斜睨了一眼神英,老半晌才訥訥說道:“韃子那邊通曉漢語的人現如今很不少,而且因為常常攀長城入關,對宣府鎮上下頗為熟悉,再加上張家口堡容不下這許多軍馬,看見附近營帳的話,應該會偵知到如今張家口堡有了援軍。”

    “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旦徐勳並沒有責難的意思,駱遠這才松了一口大氣,行禮之後便退出了屋子。接下來,屋子裡的一眾人等略說道幾句,也就各自散了。然而,張永才一回屋,外頭就傳來了咚咚叩門聲,他一開門見是徐勳,不禁有些意外,等見著徐勳後頭的劉清露出身形,他就更加疑惑了。讓了兩人進屋之後,他聽到徐勳開口說出的話,一時間立時露出了謹慎的表情。

    “老張,劉公公是我請來的。有一件事我得拜託你們兩個。”

    宣府是軍鎮,鎮守太監看似不像江南淮揚之地那麼油水豐厚,但劉清這鎮守太監這些年也收入頗豐。然而,現如今新帝登基,他當年卻是走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李榮的路子,可李榮早已經年過八十,張永一招攬,他便立馬靠了過去。原以為這趟能順順當當戴罪立功,可等到隨著進屋,聽徐勳把那一通計畫說出來,他忍不住張大了嘴巴,心裡頭驚駭莫名。

    這……這膽子也太大了!

    張永也一樣吃驚,可他深知徐勳的秉性,此時根本沒費事去說服,歪著頭思量片刻就說道:“劉清在宣府這麼久,再加上還有我,這點事辦起來還是容易的。可真要做成,風險太大不說,不是我說你,你在帶兵上還是半吊子,要你出馬,我是萬萬不會答應的。”

    “要是讓深悉地形的神英領軍呢?”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張永本能地說了這麼一句,見徐勳不置可否,他知道對方主意已定,忍不住無可奈何地說道,“也罷,我也說不過你。你既是打算刀鋒上賭一賭,那我奉陪就是。可就算這樣,苗逵那心……”。

    “我親自去說。”

    身為御馬監太監,苗逵早就習慣了外頭那整齊劃一的巡行腳步聲。而此時此刻雖說已經很不早了,可他絲毫沒有睡下的打算,依舊背著手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踱著步子。大開的窗戶外頭並沒有什麼涼風進來,屋子裡白天的燥熱也尚未完全散力,他那一身單衣裳後頭已經隱現汗跡,可即便如此,他那又急又快的步子依舊沒有慢下來。突然,他聽到門外一陣叩門聲,緊跟著就有人喚苗公公,他微微一愣就聽出了那是誰,連忙快步上前開門。

    然而,把人讓進門後才寒暄了兩句,徐勳那一句話就讓他一下子沉默了。

    “苗公公,若我能弓出窟子主力,你可能讓保國公出動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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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31 18:03:54
第三百零九章 奔襲和誘餌

    狹小的房間裡,一盞油燈裡那黃豆般的火光正上下竄動著,帶動得人影亦是隨之簌簌跳動。徐勳摩挲著那把弘治皇帝之前頒賜給他和王守仁一人一把的寶弓,突然用盡全力的拉開了弓弦,許久才將其徐徐復位,一時又回想起了剛剛他和苗逵商量時,這老太監那意味深長的話。

    “孤軍深入,險之又險,徐大人你可得想好了。”

    徐勳自嘲地一笑,將寶弓放回桌子上,又取了布來仔仔細細擦拭了一遍那把鋒刃猶如一汪水般明亮的腰刀,足足老半晌,這才將其歸入鞘中,繼而就吹熄燈上了床。然而,即便在一片黑暗中,他仍然能聽清楚自己那劇烈的心跳,那其中不但有恐懼,隱隱之中甚至還有些難以抑制的興奮。

    他這次出京完全是被人逼著趕鴨子上架,如果真的想混一混,他大可跟著保國公朱暉的屁股後頭就好,料想那位也不至於真的把他趕入什麼險地絕地,指不定還會分潤些子虛烏有的功勞。可朝中文官虎視耽眈,他沒有過人的資歷過人的才能,倘若不能抓住如今這機會,那麼別人就會自始至終只當他是個幸進的佞臣,他休想通過自己發出聲音來,更不要說招攬人手建立自己的班底。

    相比從前在金陵那次空手套白狼的豪賭,這一次他的賭法更大!但既然出了京城,開弓沒有回頭路,他只能豁出去了!

    想到這裡,徐勳突然掀開被子一骨球爬起床來又到桌子旁邊點燃了油燈,從行李褡褳中找出了筆墨紙硯,磨開了墨之後,他斟酌片刻,就筆走龍蛇地在紙上寫了起來。半個時辰之後,桌上便多出了七八張攤開晾著的小箋紙。他等到墨蹟幹了之後,將這些——裝進了信封用印泥封好,又蓋上了自己的私章,旋即把這些一股腦兒塞在了自己枕頭下。

    次日一大清早起床,徐勳便喚來了此次帶來的一個府軍前衛幼軍兩封信囑咐立時回京送興安伯府,另一封信則是吩咐其送劉瑾,隨即就喚了安大牛進來,讓他派兩人護送這幼軍回京。等到做完了這些,他方才回房整理了全副行頭。

    等出現在苗逵張俊神英面前的時候,他已經是一身戎裝軍袍之外盔甲一應俱全。見他這幅光景張俊即便已經知道了,也不免露出了憂心忡忡的表情,而苗逵則直截了當地說道:“徐大人真想好了?就算那邊只有區區兩百多的虜寇論理咱們精挑細選一千餘人,又有左參將神將軍領軍,怎麼也足夠把人吃下了。可這世上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宣府那邊至今未曾有消息過來你真的不等一天?”

    “沙城畢竟在次邊之外,打探消息極其不便,這一來二去已經耽誤了時間若是再耽擱下去,只怕就真的要勞師無功了。”徐勳頓了一頓,這才若無其事地說道:“此行全聽神將軍指揮我唯馬首是瞻,相信神將軍多年沙場老將必然能馬到功成。”

    昨晚上那番徹夜長談,神英也不是沒有猶豫過,可他半輩子戎馬,妻妾兒女要什麼有什麼,唯獨就一門心思還想掙一個爵位出來,否則在京城富家翁的日子盡可過得。他唯一怕的就是徐勳人跟著去不算,還要在指揮上頭指手畫腳,到時候他掣肘重重還得加上要保護這一位,那就真的是打憋氣仗了。因而此刻徐勳說出這番話,他松了一口大氣的同時,也少不得謙遜了幾句,最後才當仁不讓地答應了下來。而張俊倒是想跟著同去,奈何他的腳傷未愈,騎馬還成,疾馳卻是萬萬不能,只能千叮嚀萬囑咐,心中總有些七上八下。

    此去只求速戰速決,因而全挑騎兵,府軍前衛一百,宣府前衛舊兵五百,神英的果勇營五百,只帶三天乾糧,算得上是真正的輕裝上陣。只一半多都是京營團營的兵,從前基本上沒經歷過真正的戰事,因而此時牽馬預備出發的時候,不少人的臉色都有些陰沉。當上頭一個個點名的時候,下頭更是微微起了騷動。

    這一個個人名念下來算什麼,難道生怕他們臨戰怯陣偷偷逃跑?

    由於整整一千餘人,這些名字念下來竟是整整兩刻鐘。就在點名完畢之後,徐勳方才上前一步,沉聲說道:“剛剛念到名字的這些,都是此番奔襲沙城的勇士。不論此去是否有斬獲,一律賞軍餉三兩。若是此次有奪回牲畜,全部充作賞格,奪回被擄軍民,按人一人給銀一兩,這些都是今天這點到名字的所有人一塊分。此外,斬虜首一級者給銀三十兩,奪虜寇馬匹的賞自用,如有其他收穫,全數歸己,我也好,神將軍也好,全都分文不取!”

    這是他和苗逵等人早就商量好的,但下頭士卒全不知情。聽到這些,無論是府軍前衛,亦或是果勇營,乃至於才吃過一次敗仗的宣府前衛兵馬,一時間全都激奮了起來,甚至有大膽的嚷嚷著此話當真。然而,徐勳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又一字一句地說道:此外,賞格絕不折色,一概發現銀!”

    此話一出,眾人方才真正激動了起來。朝廷的軍餉素來都是白米加上折鈔,間或還會發上許多亂七八糟用不上的東西,而偶爾有的賞銀說是現銀,但到了下頭軍士手中,上官克扣何止一道,現銀變成白米白麵還是好的。各種各樣的鼓噪隨著這話開始此起彼伏,無非是質疑這番話真假。面對這亂糟糟的景象,徐勳絲毫沒有解釋,那一百名隸屬府軍前衛的軍士就七嘴八舌向身邊人宣揚了起來。

    “咱們家大人向來說話算話!咱們進府軍前衛總共還不到一個月,可皇上登基槁賞親衛扈從,咱們都是全數拿到手的,一文錢都沒少!”

    “要不是那些幼軍小傢伙們武藝還沒操練齊全,他們肯定是傲傲叫著要去。嘖嘖,想當年就是在先帝面前一操練,他們一個個得了多少好處,大人一個子兒都沒克扣過!”

    “跟著咱們大人,絕對不用擔心好處!”

    對於這些撥在自己府軍前衛麾下不到一個月的十二團營兵,徐勳不但讓他們經歷過那些煩躁的訓練,也讓他們體會到了不同凡響的好處,因此這會兒他們就成了真真正正的宣傳機器。而在這些口口相傳的遊說之後,徐勳又輕輕拍了拍巴掌,後頭竟是四個幼軍吃力地抬了一個箱子出來。等箱子落地,他上去一把掀開了蓋子,一時間又是一片驚歎聲。

    “之前說的每人三兩銀子現在就發下去,至於剩下的賞格,就看你們有多大的本事來領!”

    當一個個人揣著銀子心滿意足地歸列之後,徐勳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最初他們臉上的陰霸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掩不住的興奮和殺氣。儘管這是白花花的現銀激發出來的,但他也並沒覺得有多大挫敗,只看了神英一眼,退後一步將地方讓給了這位老將。而神英也知道士氣可用,三言兩語訓過,又是一兩句多年不說的粗話,自然更把氣氛撩撥了起來。

    當這千多人一個個上馬疾馳了出去,今日來送的苗逵和張俊卻並未挪窩,而是站在那裡看了好一會兒,這才雙雙轉身,一不留神竟是左右打了個照面。苗逵不露痕跡地打量了一眼張俊受傷的腳,這才袖著手施施然說道:“要不是張總兵足傷尚未痊癒,這次想來也少不了你一個。只不過咱們也不是光閑著,這麼大動靜,韃子的奸細不會察覺不到,所以咱們得做些預備。此外,還得幫神將軍和徐大人準備些援兵。

    “援兵?”張俊心裡本能地一緊:“苗公公這是什麼意思?”

    “張總兵雖說敗北,但好歹也是一力和虜寇交戰過的,總不會想著大軍就這麼泡在宣府和萬全乾等著虛耗錢糧。弘治十一年之後,馬市一開就關,再加上朝廷屢屢嚴厲查禁往北邊的貿易,再加上那位小王子正籌謀著將左右翼六萬戶全部置於察哈爾汗庭之下,如果知道徐勳這麼個天子寵臣竟然親身冒險前往沙城,你說他們會怎麼著?”

    張俊在最初的呆愣過後,一下子恍然大悟,臉色也一下子變得煞白一片。瞪了苗逵好一會兒,他方才沙啞著嗓子道:“怪道苗公公會撇下宣府那樣安穩的地方一路跟著過來,原來竟有這樣的打算!徐大人乃是天子信臣,你竟然敢拿著他當誘餌,你就不怕……”

    “怕皇上怪罪?”苗逵哂然一笑,直接替張俊把話說完了,旋即才眯縫了眼睛:“保國公那個人咱家最清楚,謹小慎微不是大將的材料,不會輕易出兵。既然如此,把虜寇大軍誘了出來,加上徐勳也在其中,難道他還敢繼續不動?這是徐勳那小子想的主意,他小小年紀便有這樣天大的氣魄,咱家佩服他,所以這一回當然會幫他把這計給圓了!”

    站在那裡的張俊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竟然不是苗逵的私心,而是徐勳的主意!

    驚駭歸驚駭,但張俊帶了一輩子的兵,很快就明白木已成舟,咬咬牙就索性豁了出去:“事到如今,苗公公吩咐吧。只要是我能做的,必然萬死不辭!”

    “張總兵就不怕咱家公報私仇?”苗逵見張俊鐵青了臉不說話,不由得哈哈大笑:“好,你有這樣的覺悟,那咱家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你道是張永劉清上哪兒去了?張永劉清是去了大同!如今這剩下的人全數留在張家口堡,歸你管帶,咱家帶親兵一百,這就去萬全右衛城!真要是把韃子大軍給誘出來了,其他援軍接不上,那得萬全右衛城的陳雄先頂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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