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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奸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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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6 01:40:29
第三百七十章 正德告狀,徐劉合謀

    那陳公公又高又瘦,頭戴竹絲為胎青羅蒙覆的平巾,也就是所謂的紗鍋片,身上一襲青貼裡,綴著的補子只是雜禽。瞥了一眼後,徐勛便知道這陳公公雖看似不可一世,可實則卻是頂多一個長隨,是宮中大眼中不值一提的貨色。

    因而,見那陳公公身後兩個身強力壯的內使二話不說搶上前來要揪人,他一把將朱厚照撥到了身後,等兩人欺近到身前一尺,因見朱厚照臉色不好,他就伸出兩手一拉一帶,索性把之前在軍中學到的卸關節那一套用了出來,直接擰著人的胳膊按了跪在地上。就只聽地上那兩人一面呼痛,一面喝罵,而那陳公公則是大聲嚷嚷了起來。

    “反了,真真是反了!來人,快來人,把這兩個膽大包天的小子拿下!”

    剛剛聽到陳公公回來的聲音,正院和東西廂房的女子們就全都擁了出來,這會兒見那起初只以為是沒品沒級小火者的年輕人,竟是敢出手傷了陳公公的心腹屬下,一干人有的嚇得花容失色,有的看得大為解氣,還有的幸災樂禍,更有人在那唯恐天下不亂似的叫了一聲。

    “周姐姐,你怎麼還和這兩個不懂上下規矩的站在一塊,不怕惹陳公公生氣,快回來!”

    聽到這一聲,徐勛側頭瞥了一眼,見是起頭那個在自個兩人面前氣咻咻抱怨伙食的高挑女郎,他不禁眯了眯眼睛。而朱厚照就沒徐勛這樣的城府了,回瞪了一眼正要反唇相譏,那年長女郎卻彷彿沒聽到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上前對著直跳腳的陳公公屈膝行了一禮:“陳公公還請息怒,這兩位公公是司禮監李公公的人……”

    “司禮監李公公?說什麼鬼話,李公公正在前頭呢,他身邊的人哪敢擅自走開四處亂闖!”那陳公公根本不信這鬼話,衝著身後不耐煩地叫嚷道,“還愣著幹什麼,把這兩個小兔崽子拉出去捆了,回頭咱家非得狠狠教訓教訓他們不可!”

    “陳公公還請三思!前幾日您才責罰了一個擅闖宮苑的人。殺雞儆猴之下,誰還敢胡亂撞進這種地方?”那年長女郎鎮定地再次深深施了一禮,這才抬起頭坦然說道,“再者,這附近的小火者和內使誰不知道陳公公威權甚重。又有前車之鑒在,怎敢如他們這樣冒犯?既然陳公公說是李公公就在前頭,不妨派個人去打探打探,若有不是,再責罰他們不遲。”

    陳公公被這年長女郎說得遲疑了起來,定睛又審視了徐勛和朱厚照片刻,見剛剛出手乾淨俐落的徐勛這會兒看也不看地上痛得呻吟連連的兩人,臉上半分懼色也沒有。而一旁的朱厚照則是一臉的看熱鬧模樣,渾然不像是那些進宮就學過規矩,見著年長品級高的就戰戰兢兢的尋常小火者,一時真有些吃不準了。思來想去,他就招手叫了後頭一個內使上來。

    “陳公公不要被她唬住了,剛剛這兩個人闖進來的時候,分明說是迷路了進來討口水喝!”

    “就是,信口開河胡說八道!”

    儘管後頭有好幾個聲音。可那年長女郎的臉色卻是紋絲不動,仍然就這麼坦坦蕩蕩地看著陳公公說道:“橫豎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陳公公莫非連這一刻等不起?”

    “聽你的口氣,倒似乎和他們兩個熟絡得很?如若他們真是李公公下頭的人,咱家也沒什麼可說的;可要是不是……”陳公公微微一頓,示意那內使前去打探,繼而臉上便露出了一絲冷笑來。“你宮規都已經學過了,要是你今天是信口開河,就憑著這個罪名,罰你提鈴只怕都不夠!”

    那年長女郎稍稍低下了頭,面色卻依舊平靜:“若真的證明是信口開河。自該受責。”

    眼見陳公公哼了一聲便大步往門外走,依稀還能聽見他吩咐下頭人看守住這院子不讓人進出的聲音,朱厚照看了一眼廊下那些嘰嘰喳喳卻都不敢上來的女子,突然只覺得看著花枝招展的她們如同聒噪不休的烏鴉一般讓人討厭憎惡,旋即便衝著那年長女郎拍胸脯說道:“姐姐,多謝你為我們說話!你別怕,咱們真是李公公的人!”

    “就算你們是李公公的人,那就該先說出來,怎可先動了手?萬一陳公公叫了更多人進來,你們雙拳不敵四手,那時候再嚷嚷出來,豈不是得吃更大的虧?”那年長女郎看著朱厚照正色說了兩句,見朱厚照愣了一愣又悄悄拿眼睛去瞥徐勛,她就苦笑了起來,“不過你們也別謝我,我不替你們說話,別人便要對我落井下石,我也是為了自己……”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個一塊經歷了初選二選三選四選的同伴,見人全都出來了,一時欲言又止。她在這三十多號人中年紀最大,平時有什麼事,都是她們攛掇讓她去和陳公公提,不想剛剛逮著她出了差錯,便是人人都想要踩她一腳,連一個雪中送炭的都沒有。

    若是之前還有被選中做娘娘的希望也就罷了,可是,她們明明知道此番一千人中只選三百,既然她們分到最最偏僻的這裡,其實就已經是被淘汰了,將來不過是做宮女的份,還搗鼓這些名堂幹什麼?難道還奢望討好了陳公公便有機會能夠翻盤?要是這兩人真的是李公公的人,她們這些剛剛落井下石的鐵定討不了好,這又是何苦?

    “這世上有些人常常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她不說,徐勛卻替她說了出來,而且是看著滿臉憤憤然的朱厚照說出來的。見朱厚照面色微妙,他又低聲對他說道,“人多的地方,往往是非多真心少,否則當年偌大的後宮,先帝爺怎會只有太后娘娘一個?”

    朱厚照被徐勛那口氣說得臉色一變,再看那些楚楚動人的女郎。他就更覺得如同蛇蠍一般讓人厭惡。他長長吐出了一口氣,把這些惱怒鬱悶都吐了出來,這才又擺了擺手,彷彿要把這些情緒都趕開。

    “我看她們也沒有做娘娘的命,上躥下跳瞎折騰……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我?”此時此刻,年長女郎已經幾乎斷定,徐勛和朱厚照多半真的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李榮的人。便笑道,“我姓周,家裡排行第七,在這兒又是最年長的,所以她們都叫我一聲七姐。怎麼。兩位小公公打算在李公公面前給我說些好話?”

    “是又怎麼樣?怎麼,七姐覺得我沒這能耐?”

    見朱厚照直接就順桿兒叫了一聲七姐,一臉的大大咧咧,周七娘不禁噗哧一笑,旋即就正色道:“倘若兩位小公公真是李公公面前的得意人,以後多多照應,我便感激不盡了,至於其他的還是別忙活了。今天你們終究掃了陳公公的顏面。況且看你們的年紀穿戴,應該還沒有品級,萬一在李公公面前弄巧成拙一句話開罪了,到時候失了李公公的信賴,陳公公要收拾你們還不容易?”

    “哎,你真不想當皇后妃子?聽說當今皇上年少有為英俊瀟灑,打著燈籠也尋不到這種好男人!”

    此時此刻,徐勛只能使勁低著頭。咬牙切齒方才能克制住那種狂笑的衝動。而周七娘只發現徐勛的肩膀微微有些顫抖,還以為是聽到朱厚照在背後露骨奉承皇帝所致,她忍不住也笑了起來:“怪不得你年紀輕輕就能得李公公信賴,要是皇上聽見你這張抹了蜜的嘴,也得把你調到身邊去服侍!就算咱們皇上年少有為英俊瀟灑,想當皇后皇妃的人也多了去了,多我一個我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你要真有那能耐,還不如調了我去服侍太皇太后更便宜些。”

    服侍太皇太后王氏,和服侍張太后,這卻是截然不同的待遇。一個只是皇帝名義上的嫡祖母,一個卻是皇帝嫡親的母親。這親疏有別,孝順自然也大不相同。因而,徐勛瞅著朱厚照那大愣的樣子,他忍不住莞爾,倒是暗讚這周七娘看得透徹。

    畢竟,之前的鄭旺鄭金蓮之案和太皇太后王氏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扯,這也決定了這位皇祖母不至於往朱厚照身邊塞女人,讓孫子對自己再生心結。既然如此,呆在太皇太后身邊紛爭少,更不會攪和進後宮那一蹚渾水當中,可說是這宮裡真正輕省的地方。

    朱厚照皺了皺眉頭,很是不忿自己這個黃金單身漢根本沒讓人放在心上,一時又在旁邊試探地盤問起了周七娘家中的情形,得知這位正好卡在選後年齡上限十六歲的姑娘和自己的母后一樣,父親也只是監生,他不禁眼睛滴溜溜直轉,可就在他想進一步盤問的時候,外頭偏是傳來一陣喧嘩聲,緊跟著就只見陳公公側身在前,後頭一大堆人一擁而入。

    見到朱厚照,李榮這心中的大石頭方才終於算是落下了。徐勛撂下一句去勸朱厚照,緊跟著這君臣二人就一塊失去了蹤影,等他回過神來竟是人怎麼都找不到了。心頭七上八下的他原本還以為朱厚照是一氣之下乾脆回去了,一時只能拿著管著這些閒置宮院的管事太監們出氣,大太陽底下讓人暴曬了許久方才吩咐他們散了,可不料沒過多久就得到了自己下頭兩個小太監闖了最偏僻的歲寒館的消息。

    見李榮一進來,徐勛見機極快,立時一把拉了還在那試圖和周七娘搭訕的朱厚照上了前去。然而,還不等他做出行禮的姿態,李榮就不露痕跡的往旁邊斜退了一步,繼而沒好氣地喝道:“讓你們兩個去看一看究竟各處都住了多少人,偏你們耽誤了這許久!”

    這種時候,知道朱厚照答話指不定捅出什麼簍子來,徐勛自是搶先說道:“公公恕罪,小的兩個還是頭一次到這兒來,一時迷路了,所以到這裡來討口水喝。”

    朱厚照人就在旁邊,李榮裝腔作勢自然也有個限度。哪怕他再想趁著這種難得的機會把徐勛罵一個狗血淋頭,他也只能適可而止,因而輕哼一聲便沒好氣地擺了擺手。因見徐勛拖著朱厚照到了他身後站了,他方才看著誠惶誠恐的陳公公。冷冷地說道:“這幾個宮院是給你管不假,可咱家也沒說過能容你為所欲為。就好比前幾日,你因為一個小火者擅闖了把人拉出去打板子,你倒是威風了,可你自個摸摸頭頂問問你自個,你有這權限?”

    自打李榮親自過來,陳公公就已經知道勢頭不妙,待李榮竟連他先前那舊賬也翻了出來。他更是腿肚子打起了哆嗦,膝蓋一軟就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頭連道不敢後,竟跪在了那兒不敢動彈。然而,李榮原本不打算進一步追究。偏是旁邊的朱厚照沒好氣地說道:“還不止呢,他給人喝的茶葉都是些茶葉渣子,伙食也不是冷的就是餿的,要東西就要人家應選宮女拿錢去填……”

    聽到這話,那陳公公一時又驚又怒,慌忙重重一個頭磕在了地上,竟是帶著哭腔說道:“老祖宗明鑒,小的斷然不敢剋扣了她們應有的分例!兩位小公公才第一次到這地方來。定然是聽了這些女子的蠱惑挑撥。老祖宗若是不信可以徹查,小的和這裡的所有管事公公都是一樣的行事一樣的章程,斷然不敢有分毫怠慢,請老祖宗明察秋毫!”

    他一面說一面咚咚咚連連磕頭,那沉悶的聲音聽得檐下尚來不及退避的那些女子全都是面色發白,而正在陳公公身側的周七娘則是清清楚楚看到了其額頭上流下的殷殷鮮血,一顆心頓時砰砰跳得厲害,最後忍不住用擔心的目光掃了朱厚照一眼。

    而徐勛也是哭笑不得。這幸好朱厚照是皇帝,倘若不是,這告狀的非得把自己搭進去不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陳公公反口一咬,就把這兒所有管事公公全都攪和進去了,不過是指量著這水一渾,李榮又不可能把上上下下一堆人全都撤換了。自然就能保住自己。於是,見李榮臉色陰晴不定,他便在旁邊輕咳一聲道:“李公公,小朱雖是衝動了些,可所言句句屬實。還請您明察秋毫,斷一個公道。”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算陳公公是自己的乾兒子,這會兒也只能揮淚斬馬謖,更不消說這傢伙不過是走了自己下頭某個乾兒子的門路而已。於是,李榮幾乎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選擇,當即對背後的杜錦說道:“杜錦,這剋扣的事情就交給了你徹查,這院子先換一個管事再說。三天之內,咱家要聽你的回報!”

    “老祖宗放心,小的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杜錦一邊躬身說這話,一邊忍不住瞥了朱厚照和徐勛一眼,旋即又斜睨了一眼下頭呆若木雞的陳公公,暗嘆這傢伙真是倒霉得無以復加,撞見了小皇帝不說,還妄圖把別人拉下水來對付小皇帝的指斥。然而,就在他吩咐了人把地上的陳公公架走的時候,額頭上滿是鮮血的陳公公突然扯開嗓門叫了一聲我不服,隨即又要嚷嚷,他頓時打了個激靈,不等人喊出下一句話來,他就一個箭步上前直接一團手絹把人的嘴堵了個嚴嚴實實,這才厲聲說道:“押走,沒吩咐不得讓他隨意說話!”

    李榮暗自慶幸帶了個明白人出來,偷眼覷見朱厚照滿臉滿意的笑容,他這才舒了一口氣。環視著滿院子的鶯鶯燕燕,又盯著剛剛和朱厚照徐勛站得近的周七娘,他突然心中一動,暗想小皇帝既然在這裡留了許久,說不定有什麼看中的,待要開口試探兩句時卻又改了主意。

    與其現如今操之過急,還不如等摸透了給皇帝一個驚喜,自己也好做些準備!

    於是,他便收回了審視的目光,淡淡地說了一聲走,隨即一馬當先走在了前頭。這時候,徐勛少不得拉起了滿臉戀戀不捨的朱厚照,見小皇帝猶自不忘向周七娘打手勢告別,他一時肚子裡竊笑不止,待到出院子的時候,他特地留心了一下門上的牌匾,記下了歲寒館三字。一直等離開老遠,他方才似笑非笑低聲打趣道:“皇上之前不是一心想著唐寅畫上的女郎麼?”

    “畫是畫,人是人。”朱厚照這會兒全然把之前對徐勛說的話忘到九霄雲外了,一面走一面興緻勃勃地說,“剛剛我告了那個陳公公一狀,你看到她那眼神沒有。分明是擔心我的!嘿嘿,她不知道我是皇帝,卻還這麼向著我,這才是真正溫柔體貼的好姑娘,不像那些個看似漂亮卻心如蛇蠍的女人,讓人噁心!唔,你之前說得對,怪不得父皇這輩子只有母后一個。女人多了就不免用這些上不得檯面的手段,防不勝防……”

    這叫不叫自作多情?

    走在前頭的李榮頻頻回頭觀望,見朱厚照拉著徐勛嘀嘀咕咕說個沒完,臉上卻興高采烈的,根本沒有之前意興闌珊的樣子。他越發確定小皇帝必定在歲寒館中看中了什麼人,因而少不得在心裡思量了起來。等到了臓罰別庫,找了個地方讓朱厚照和徐勛一一更衣,等兩人一出來,李榮便立時跪下,這請罪的話還沒說出來,朱厚照就擺了擺手。

    “好了好了,那些刁滑傢伙做的事情和李伴伴你沒關係。好生收拾好殺一儆百,不要再有什麼剋扣之類的醜聞,讓朕面上不好看就行了!”

    眼見朱厚照拉著徐勛便走,李榮自是連聲答應,等人走之後,他便立時看著杜錦吩咐道:“立刻派人去查,這歲寒館中究竟是怎麼回事,和皇上還有徐勛混在一起的那女子是什麼來歷。都說了什麼話,事無鉅細都給我查清楚!”

    而徐勛陪著興緻勃勃的朱厚照來到靈星門,直到劉瑾帶著幾個內使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前,朱厚照這滔滔不絶的話頭才暫時有了個停頓。而徐勛藉口宮外還有要事,婉言謝絶了朱厚照讓他陪著回承乾宮,卻對劉瑾使了個眼色。果然,這個慣會察言觀色的老太監立時找了藉口留了下來。只說是要送他一程。

    走在路上,眼瞅著四周沒別人了,劉瑾才笑嘻嘻問道:“徐老弟,留下俺有什麼事?”

    “當然是好事。”徐勛笑吟吟地把今天陪著皇帝去看那些待選女子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見劉瑾滿臉的羨慕嫉妒恨。他便體諒地拍了拍老太監的肩膀,繼而擠了擠眼睛道,“看李公公的樣子,應該察覺到了什麼,說不定立時三刻去打聽了,保不準就會把周七娘另外安排個院子安置起來,然後把皇上的身份告訴了她,這賣人情結內援的事當然也不會少做。”

    見劉瑾面色大變,徐勛知道老太監不是因為小皇帝終於心動,而是因為李榮會因此得了聖心而惱火,他這才趁熱打鐵地說道:“皇上的性子你也應該清楚,倘若讓人知道那是皇上,自然少不得恭順有加,到時候就弄巧成拙了。只有讓她不知道,這接下來才有無限可能。所以,劉公公若是有本事,不妨想點辦法。”

    劉瑾越想越覺得徐勛的說法有道理,當即本能地問道:“想什麼辦法?”

    “把人從那邊弄出來,送到太后身邊去。讓太后把人收在身邊,派幾個女官調教一二,但記著千萬別讓她和去問安的皇上照面,拆穿身份就沒得戲唱了。然後設法攛掇太后幾句,就說皇上常去西苑,西苑那邊不妨放幾個穩重大方的宮女,也好隨時迎候皇上。有你們照應,她難道還會洞悉真相?”

    儘管周七娘的說法是想去服侍太皇太后,而不是張太后,可徐勛又哪裡會真的遂了她這心願。張太后和太皇太后王氏原本就不是那麼和睦,這要是人到了那位身邊,朱厚照他日要得償心願的難度很不小,而且說不定還得拼著得罪母后。

    徐勛這麼一說,劉瑾也立時三刻明白了過來,眯了眯眼睛就重重點了點頭道:“俺知道了,這事兒包在俺身上。雖說李榮把那一畝三分地看成是自個兒的,不讓別人插手,可俺也不是什麼辦法都沒有,要知道,高鳳高公公原本也是受命皇太后協理此事的。另外,這剋扣的事情也可以做做文章,省得李榮這日子太舒坦!”

    “你有辦法就好,這事兒辦好了,皇上也就心定了!”

    等到了西安門和劉瑾分別之際,見劉瑾反身一溜煙跑得飛快,渾然不像是五六十的人,徐勛不禁微微笑了起來。然而,等到自己的小廝牽了馬過來,他翻身才一坐上去,心裡卻突然生出了一個念頭來。

    他從前以為朱厚照看中唐寅的那幅畫,只是因為畫中美人對了脾胃,可今天聽朱厚照之前的話,分明是因為畫中美人打著傘還顧著傘下的另外一個童子。而今天朱厚照對還算不上十分絶色的周七娘這般留意,也不是因為什麼美人風情,而是因為這位姑娘的言行舉止讓小皇帝的動了心。再加上從前朱厚照對沈悅亦是初識不久就自來熟了,他幾乎能夠得出一個看似離譜實則靠譜的結論來。

    從來就沒有兄弟姊妹,除了弘治帝后沒人敢有一句重話的朱厚照,十有**是喜歡那些猶如大姊姊一般可靠而又體貼的女子,而最要緊的一條是,別把他當成皇帝!畢竟,誰讓當年弘治皇帝給他做了個最好的榜樣,想來獨霸後宮的張皇后,也是把弘治皇帝當成丈夫更多過當成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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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6 01:40:49
第三百七十一章 劍走偏鋒

    由於弘治皇帝臨終前對朱厚照這個兒子實在是不放心,甚至連三年孝期都顧不得,執意交待了劉健李東陽謝遷這三個內閣老臣,讓他們務必早日選定后妃,讓朱厚照大婚,因而這初選二選三選四選竟是比從前任何一次採選都要快。

    不過是三個月功夫,最後選定的這一千人都已經入了宮,哪怕沒有后妃之份,也要一輩子留在宮裡當宮女。而打從之前李榮高鳳一塊來稟報了如何安置這一千號人的事情,坤寧宮上下就知道,張太后遷居不過是早晚的事。畢竟,從來就沒有太后一直賴在坤寧宮這皇后正宮不走的道理。哪怕皇帝一片孝心,當太后的也不能留著把柄讓朝中上下議論說道。

    因而,在張太后的默許下,幾個得寵的女官便帶著宮女們開始清點各色用具擺設,更有人悄悄去仁壽宮那邊看地方丈量尺寸,商討著到時候各式東西該怎麼擺。而作為真正要移宮的張太后本人,卻是絲毫沒興緻去仁壽宮看看,哪怕如今早已過了中秋,她仍是有些懶懶的。

    這天傍晚,聽說高鳳求見,有些提不起興頭的張太后原本不想見,可派出去的女官迴轉來說,高鳳道是因此次採選的事情求見,她猶豫片刻,方才宣了人進來。因高鳳是伺候了幾代皇帝的人了,原本斜倚在涼榻上的她便讓宮女攙扶著坐直了身子,等人進來磕頭之後,她又賞了錦杌,這才又靠在了那只朱厚照送來的虎紋大引枕上。

    “不是都說了,此番採選的事情都交給你們,用不著一而再再而三地請示。”

    “太后這等信賴,奴婢自當盡心竭力不負所托,但怎敢真的自作主張?這一千人入宮已經有些時日了,李公公已經精選出了三百人,待教習禮儀之後,便打算讓太后您先過過目掌掌眼,畢竟,咱們那些小見識哪裡比得上太后跟著先帝爺那麼多年,耳濡目染出來的眼界?”

    高鳳一面說一面打量張太后的臉色,見這位國母至尊果然面色霽和,他便又趁熱打鐵地說道,“只是還有一樁,是奴婢得稟告太后的。之前皇上特意囑咐過奴婢,倒是這次既然採選了一千人入宮,他無論如何也用不了那許多,所以曾經吩咐選幾個聰明伶俐的服侍太后。雖說太后身邊有的是得心應手的人,但添幾個也是皇上一片孝心。皇上還說,太后身邊用了多年的人,若是要放出宮去配一二好人家,那也是太后的仁心。”

    張太后一聽到朱厚照說要從這些宮女當中撥了人來服侍自己,那意興闌珊的表情一下子就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藏都藏不住的欣喜。自古而來,當娘的最怕就是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於是這新媳婦進門之後,婆婆往往是少不得擺出架子來震懾一二。張太后如今沒了丈夫,兩個弟弟說是侯爺,可真正有多少本事她心中當然不是沒數,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兒子。兒子要大婚,她心裡要說沒些情緒當然不可能。

    於是,她好容易平復了喜悅的心情,當即就笑了起來:“這孩子,這都是特意為了他選的,竟然還記得我!”

    “百善孝為先,在皇上心裡,如今自然是太后最重。”高鳳從袖子裡拿出一份摺子,欠身恭恭敬敬地雙手呈遞了上去,待一個女官捧了送給張太后,他方才說道,“這是奴婢根據皇上的意思,遴選出來的八個人。因年紀太小的不夠穩妥,這八個人都是年方二八,性子溫順靈巧,想來稍加調教,定然能將太后伺候得好好的。”

    張太后心情既好,竟是打趣起了高鳳:“你這一選,她們原本有份做娘娘的,豈不是要怨你?”

    “太后您這話說得……后妃娘娘亦是要孝順太后,她們如今有這福分,還不是高興都來不及?不是奴婢誇口,若是太后到時候看出她們有一分不情願來,奴婢這眼睛便瞎了!”

    “你呀,一大把年紀了,還就會哄我開心!”張太后隨手打開那份摺子,見上頭林林總總十六個名字,單名雙名都有,唯一相同的就是沒有那些媚俗的蘭啊艷啊金啊蓮啊,看上去本本分分,她就更加滿意了,合上之後就遞給了身側的一個女官,“既如此,你就跟著高鳳走這一趟,把人帶給我看看都是怎樣精挑細選出來的。”

    “是,奴婢遵旨。”高鳳向來會做人,坤寧宮的女官宮女不論大小,往往都得過他的照拂好處,因而此刻這女官自然湊趣地笑道,“高公公善於選人,太后善於調理人,不是奴婢誇口,在咱們這兒一個月,比跟著那些教習宮女學一年半載都強。”

    “一個個都是油嘴滑舌的!”

    嘴裡笑罵著,張太后這心裡卻是得意得很,眼看著高鳳和那女官一塊告退而去,她方才舒暢地透了一口氣。到底是自己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出來的骨肉,哪能不和自己親?她正想著該如何嘉獎一下如今越來越孝順的兒子,可思來想去卻給她想起了另一茬。

    這些天徐勛可是仍舊常常入宮,這君臣兩人老廝混在一塊,就算那些閒話是人有意為之,可老這樣下去總不是那麼一回事。要不然,等高鳳把那八個女子送來,她看看是不是有合適的,直接送了興安伯府去?她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錯,竟是不知不覺又坐直了身子,一雙手無意識地將那個青緞大靠墊給揉得亂七八糟。

    都是弟弟張鶴齡教女無方,從前她還覺得侄女張婧璇小小年紀聰明伶俐,可沒想到竟是和人私定終身,還說動了朱厚照去向張鶴齡說項。幸好大明朝從來沒有一家出兩代后妃的,她想著這表兄妹兩個好歹如此情分深厚,對張家未來也有利,只能索性裝聾作啞,要不然她非得氣死不可。若不是張婧璇不爭氣,配了前途正好的徐勛,豈不是天作之合,比她眼下只能想著賜人去可強多了!

    一大早得了皇帝的急令,陪著自己最不願意陪著的人吏部尚書馬文升和戶部尚書韓文前去廣平庫、阜成廠和西城坊草場查驗庫存,這一耗就是一整天,一回到司禮監直房,掌印太監李榮就已經是癱倒了下來。任由幾個小火者服侍自己洗腳洗臉,又是熱騰騰的茶灌下去,他方才總算有了一星半點胃口,可也就是喝了半碗清淡的蛋花湯。好容易歇夠了,他想起讓下頭去打探的事,當即吩咐人去叫了杜錦上來。

    “歲寒館的事,你打探得怎麼樣了?”

    見李榮眼睛半開半合,雙腳泡在注滿了熱水的銅盆中,連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剛剛就一直猶如熱鍋上螞蟻的杜錦自是心裡七上八下。可想想是瞞不過去了,他只得硬著頭皮說道:“回稟老祖宗,高公公帶著太后面前的容尚儀去了歲寒館,把周七娘和另外七個應選宮女,全都帶去坤寧宮了。”

    “你說什麼!”李榮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又驚又怒地喝道,“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儘早報我!”

    “老祖宗息怒。”杜錦就勢跪了下來,滿面惶恐地磕了兩個頭,“高公公和容尚儀來得實在是突然,而且說是皇上吩咐選人伺候太后,那會兒已經快太陽落山了,小的不敢攔阻,是派了人去給老祖宗報信的,料想是在路上走岔了路……”

    他這話還沒說完,李榮就已經一腳踹翻了銅盆,那洗腳水一下子潑得他滿頭滿臉滿身都是。即便如此,他卻一絲一毫都不敢挪動,就這麼狼狽不堪地跪在一下子成了水塘的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也不知道維持著這僵硬的姿勢多久,上頭方才傳來了惱怒的一聲冷哼。

    “好一個高鳳……好一個劉瑾!好一個徐勛!”

    李榮和高鳳資歷彷彿,可卻一直都死死壓著高鳳一頭,當然知道這老太監並沒有那樣的魄力本事,當初高鳳雖是掌管東宮典璽局,可大多數時候都是劉瑾在背後撥一撥動一動。而劉瑾固然奸猾,可要不是徐勛通風報信,這傢伙能這麼快知道之前在歲寒館發生的事?想到這裡,他只覺得喉頭髮苦,深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終於把滿腹怒火都壓了下來。

    “你起來吧,這事也怪不得你。”

    乍然見了李榮的雷霆大怒,這會兒又和顏悅色地說話,杜錦只覺得更加心驚肉跳,可偏偏又完全不敢違逆,只得扶膝緩緩站起身來,低垂著頭等候示下。然而,上頭傳來的吩咐,卻讓他那一顆心一瞬間跳得更加緊迫了起來。

    “你去一趟坤寧宮,捎帶一句話給坤寧宮管事牌子賈世春,讓他不論用什麼法子,立時三刻來見咱家一面。要是他推三阻四,你就告訴他,之前他給咱家下套的那筆帳,咱家一直都記著,還不曾和他算清楚!”

    儘管賈世春早已經顏面掃地,可終究還是坤寧宮管事牌子,因而杜錦雖知道這一趟過去,又是說著這帶著威脅的話,必然把人得罪死了,可也不敢說一個不字,應了一聲就躡手躡腳退出了門。而他才剛邁出門,就聽見後頭的門裡又傳來了咣當的碎瓷聲響,一顆心又忍不住一跳。

    自打他回京之後跟了李榮,李榮彷彿越來越難以抑制情緒了,雖說是人老了脾氣暴躁所致,可這何嘗不是因為事事不順心?越是如此越是要劍走偏鋒,越是劍走偏鋒就越是容易橫遭挫折,越是橫遭挫折就越是要行險一搏……事到如今,這位老祖宗又想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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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單刀直入

  儘管徐勳已經放出風聲去,說是自己已經認了沈氏為元配妻室,但即便是續弦,仍不免讓京堊城的公卿勳貴們趨之若鶩。世襲公侯伯的名聲好聽是不假,可時至今日,早已不如開國和永樂那會兒的聲勢了,否則以成國公之名,當年哪會把嫡親的女兒許配給李東陽,那可不是二婚而是三婚了。所以,哪怕徐良借著要督操為名索性躲出了府去,興安伯府又沒個別的女主人,可愣是有人不顧只有徐勳一個人在家,上門親自給他提親不說,還有給徐良提親的,那天花亂墜口若懸河的光景,恨不得立時三刻把徐勳拉過去相看人。
 
  這種熱切也很自然;公侯伯府常有因為沒兒子而斷了傳承的,可幾乎就沒聽說過哪一代沒有女兒的,這嫁得好就能拉扯娘家一把,因而素來都是用來聯姻的最好籌碼。至於那些千金大小姐們,往往能嫁給門當戶對的勳貴世子就已經是一等一好親事了,更何況如今炙手可熱的徐勳?這種時候,他年輕時候那點劣跡完全沒人在乎,甚至連浪子回頭金不換都沒人敢提。至於徐良,年過六十的勳貴尚且還有人續弦,更何況他還不到五十?
 
  這會兒,徐勳送了宣城伯出二門,目送著人怏怏上車遠去了,他這才松了一口氣。可還沒等他擦一擦因為聽了太久的嘮叨而油汗淋漓的腦門,剛剛馬車消失的甬道拐角處,一個人影敏捷地三步並兩步沖了出來。
 
  “少爺,劉公公來了!”
 
  得知劉瑾來了,徐勳不禁愣了一愣,想著宣城伯人才剛走,他也索性就站在原地等了一會 果然,不出一會兒,劉瑾就帶著兩個小太監到了近前後頭還有一個內使挑著一擔東西,兩個小火者合抬著一個竹簍。
 
  兩人笑呵呵拱手見過之後,劉瑾就笑著說道:“今天俺來,是奉皇上之命,送你一點新鮮果子。竹簍裡頭是李子,那一擔是柿子,都是皇上嘗過說好的,所以才讓俺送給你。不用一個賜字你也就不用謝恩了。”
 
  知道朱厚照最不在乎那些俗套,徐勳自然是滿臉笑意地請劉瑾代致叩謝之意,又請了人裡頭說話。兩人都是極其熟絡了,劉瑾便徑直說起剛剛在門口遇到宣城伯,又問其來意,見徐勳端著個苦瓜臉說出了實情,他忍不住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俺說徐老弟,別人都是擔心挑不著好的,只你是別人肯嫁,你不肯娶!說起來皇上也是一樣的,自打俺用了那一招,把人直接弄到了坤寧宮,李榮這吃癟就吃大了,幾次三番求見皇上請去那邊再看看那些應選的女子,皇上一概都推說沒空可卻扮成小太監去看那周七娘兩回了,俺看決計有戲。俺和皇上說是你的主意,皇上一高興,這才送了你這些新鮮果子。
 
  對了,俺還另有一件好事兒告訴你,壽寧侯府大小姐的婚事,大約就在這幾天下定,皇上說要親自做媒賜婚。壽寧侯才剛悄悄兜了一樁軍需的好差事,這又來了一樁喜事,還真是雙喜臨門。而建昌侯府沒有適齡的女兒,這下子你就不用擔心太后亂點鴛鴦了。”
 
  說到這裡,見徐勳那臉色微妙得很,劉瑾如今和徐勳正好得穿一條褲子,話說到這裡,他又擠了擠眼睛:“徐老弟,那可是皇上親自陪著那位大小姐相的人,幾乎可說是千里挑一,說是人情大,可說到底,也是給你消解了一樁大麻煩。等到他日皇上給你親自做媒的時候,可別忘了俺這個牽紅線的。”
 
   “忘不了忘不了,那時候我一定給你包一個謝媒的大紅包。”
 
  “不過,俺讓高公公搶在了李榮前頭,那老傢伙吃了個啞巴虧,似乎也不太消停,這些天常常派司禮監那個新來的奉禦杜錦去壽寧侯府,不知道又在籌畫什麼。那地方俺可是鞭長莫及,就連老穀也覺得棘手,你家父子兩個和壽寧侯不是有些交情麼,最好未雨綢繆打探打探。別到時候他使什麼麼蛾子出來,咱們措手不及……”
 
  坐了沒一會兒,劉瑾惦記著宮裡,自然而然就起身告辭。徐勳送他出門的時候,便仿佛無意一般問起劉瑾家人,得知其兩個侄兒已經見了朱厚照,雖還不曾授官,可朱厚照也沒薄待了他們,人各賞了一錠金子,他便立刻沖著跟在身後的陶泓說道:“你去庫房看一看,我記得之前還有幾匹吉祥圖案的妝花緞,去取了來。”

  等到陶泓一溜煙跑了,他才對劉瑾笑道:“你也別笑話我不送什麼值錢的玩意,你那兩個侄兒才剛接了來,先討個好口彩吧。這幾匹妝花緞有個好名字,叫做連升三級,帶了回去給他們裁幾件衣裳,希望他們都能有個好前程。”
 
  劉瑾愛財不假,可他更希望自己兩個侄兒能夠有個世襲的前程,如此吃穿不愁,子孫後代也都能享蔭庇。因而,徐勳這好口彩立時讓他眉開眼笑。等到陶泓帶著兩個小廝抱著兩匹料子出來,他依稀見上頭的圖案是花瓶裡放著三支長戟,立時恍然大悟這諧音的由來,少不得笑著謝了,又讓隨行的小太監抱上了東西,笑呵呵地拱了拱手這才上車離去。
 
  送走了劉瑾,徐勳琢磨著他提醒的話,一時不禁若有所思地徑直回了書房。坐了不一會兒,他就吩咐人召了金六來,直截了當地問道:“聽說壽寧侯夫人信佛重道?”
 
  金六是閒不住的性子,往常在金陵就喜歡打探各家的消息,所以這種不涉及朝廷大事的消息,徐勳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問他。果然,金六並沒有讓他失望,立時點頭應道:“少爺說得沒錯,壽寧侯夫人的信佛重道是滿京城都有名的。她還不像別人那樣是只信一家,而是各家雨露均沾,就連那些個在京城有些名氣卻不入道佛的,她也往往會叫來見一面,但使投了她的緣法,她根本不吝惜花錢。據說,每年壽寧侯府打醮做法事,少說就要花幾千兩。聽說這些天壽寧侯還攬到了一樁油水豐厚的好差事,壽寧侯夫人的手頭就更大方了。”
 
  油水豐厚的好差事?想到劉瑾提過壽寧侯插手軍需,徐勳聞言留心,面上卻只微笑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問完這一茬,徐勳追問了些內情後,卻又向金六打聽起了其他各家勳貴,見他把那些道聼塗説的小道消息分門別類,竟說得頭頭是道,他不禁晃爾,頓了一頓就又問道:“據說,這回你哥哥嫂子拖兒帶口地跟著陶泓進了京?”
 
  金六不想徐勳會問起這個愣了一愣之後就訕訕點頭:“是有這麼一回事,我說要過繼一個他們硬是說不知道我喜好,所以把我那幾個侄兒全都帶了來。我也知道,他們是看著我跟了好主家,不免有攀附的打算……我已經警告過了他們,讓他們自己在附近賃了房子住,給了他們本錢讓他們開家賣油的小鋪子。
 
  見金六答得油滑,徐勳知道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就怕出了岔子被趕出去,因而也就不為己甚,讓金六好好挑個孩子過繼了進府,又交待了幾句,卻吩咐其出去備車在側門等。在腦海中將剛剛所得壽甯侯府的那些小道消息整理了一下,他心裡很快就生出了幾分計較來。於是,他回房換了一身行頭,帶上阿寶就徑直去了家中側門。
 
  金六情知徐勳不會無緣無故問他京中那些勳貴的勾當,這會兒叫上自己必然又有什麼隱秘事,因而打扮得極其樸素不說,還生怕別人認得自己,腦袋上低低地扣了一頂大斗笠。迎著徐勳上車後,聽徐勳報出了一個依稀還有幾分印象的位址,他立時恍然大悟,這一路上一聲不吭,到了地頭便依吩咐把馬車停在了一處少人經過的胡同中。眼看阿寶從車上下來匆匆出去,不一會兒就帶了一個左顧右盼滿臉小心翼翼的中年人過來,金六雖是不抬頭,可眼角餘光仍是多瞥了人兩眼,一下子就記起了上次徐勳來找此人時的談話。
 
  這似乎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李榮的心腹人,上次徐勳曾經讓人留心采選后妃的事!
 
  金六一個局外人這會兒都是心中狂跳,杜錦上車的時候,那忐忑不安就更不用提了。儘管徐勳只是輕描淡寫問了他之前那千人之中選三百是如何選的,選中的人多半是哪裡人,家世背景又如何,可他偏是被這些極其簡單的問題問得後背冒汗。等到最後徐勳問出一句話來的時候,他的臉色更是刷的一下白了。
 
  “李公公這些天常常支使你去壽寧侯府跑腿,到底是為了什麼大事?”
 
  倘若徐勳一開口就探問這個杜錦必然會打疊精神敷衍一個理由,可此時此刻徐勳在那些瑣碎的問題之後突然單刀直入,他卻只覺得心裡一陣發慌。在那種犀利的目光下,想想李榮如今的老態龍鍾,再想想徐勳當年初生牛犢就能在臨清鈔關讓自己吃了個啞巴虧,如今更是聲勢一時無二,他不覺使勁吞了一口唾沫。
 
  “李公公是讓我……李公公是讓小的尋壽寧侯說,倘若能立一個心向張家的皇后,至少能保張家多二十年富貴。”
 
  原來李榮知道討好朱厚照事不可為,於是便打起了這個主意!
 
  徐勳心中雪亮,旋即便和顏悅色地看著杜錦說道:“杜公公,李公公老了。你在他身邊多看著些,千萬別讓他這位歷事了好幾朝的老祖宗沒了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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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圈套(上)

  儘管弘治皇帝已經過世,但緊挨著德勝門大街的張皇親街卻一如當年那般熱鬧。張太后當年還是皇后的時候便獨霸後宮無人爭鋒,如今成了太后,張家自然更加炙手可熱口哪怕小皇帝對張家人的恩典並不算太過分,可在巴結的人看來,朱厚照才只十五歲,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對張太后又尚算孝順,怎麼也不至於虧待舅舅,因而這些天來,上門給壽寧侯府的張宗說和張婧旋兄妹二人提親的人就已經踏破了門檻。
 
  文官清貴,再加上張家一門兩侯只是外戚,自然不會有人尋上來聯姻,可勛貴人家就不一樣了。這一天,壽寧侯張鶴齡才從外頭回來,一到二門口出了轎子就只見自家夫人正送了一位體態豐腴的夫人出來。他對於這些女眷上頭的往來一向不怎麼留意,因而只是頷首算是還了禮,等隨著進門後,得知是衝著女兒的婚事來的,他那張臉一下子陰得比鍋底灰還難看。
 
  壽寧侯夫人對丈夫的情緒心知肚明,把人迎進了正房,她就把丫頭僕婦們都屏退了下去,旋即滿臉期望地問道:“老爺,這趟進宮可見著太后和皇上了?”
 
  “當然見著了!”張鶴齡僵硬地回答了一句,喝了一口水就忍不住重重地把手中的茶盞擱在了小幾上,“為了那個不爭氣的丫頭,害得我被太后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頓,緊跟著又在皇上面前挨了一頓好說!都是你,非得嫌那趙家不過是世襲指揮使,丫頭嫁過去不體面,讓我去求皇上,結果皇上一怒之下就罵我只看家世不看人,還說人是他給婧漩千挑萬選出來的!好嘛 我還想著那丫頭等閒足不出戶,怎麼就和人私相授受上了,敢情這事兒皇上也有份!”
 
  一聽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如此聳人聽聞壽寧侯夫人一下子就呆住了。一想到自己金枝玉葉的女兒,居然要嫁給一戶除卻世襲俸祿並沒有其他出彩優點的人家去,她忍不住就帶了哭腔道:“老爺,這事兒就真的一點法子都沒有?婧瑣畢竟還小不知道這日子艱難,要不,您再去求一求太后,興許太后不會看著皇上胡鬧?”
 
  “皇上都已經撂下話了他立時就讓司禮監擬旨賜婚,太后又惱了婧瑣不知輕重,說了不管這事,你自己好好預備這婚事才是正經!”張鶴齡恨得牙癢癢的可想起今天得的另外一樁好處,他的心情總算是有些好轉,“不過,皇上終究還唸著我是他舅舅,之前十二團營和京營那邊,武定侯曾經把軍士今冬換棉衣的事情轉手給了我不知是誰把這事情捅到了皇上面前。嘿,皇上在這一點上和先帝爺卻是差不離的,訓斥歸訓1斥,可還是二話不說直接就把這事情正式交給了我做。”
 
  儘管壽寧侯夫人憂心女兒,可丈夫的前程自然是最要緊的見張鶴齡面色和緩了下來,她連忙追問了幾句,得知朱厚照果然是大方地將軍需之事過了明路,她不禁雙掌合十連連念了幾聲佛,隨即笑著說道:“這事情上次老爺就說已經尋到了下家,如今只要談妥了價錢,事情就能辦得漂漂亮亮口有了這一次起頭,以後老爺還不得有更多機會?”
 
  “那是,我可是皇上的嫡親娘舅,又不像那些成天和皇上打擂台的大臣,我不向著他,難道還能去向著別人?只可惜,咱們大明朝的制度,這外戚是不能染指軍權的,不然我就不信憑我這能耐,做個帶兵的將軍會比那些人差……”
 
  說到這裡,張鶴齡冷不丁又想起了李榮派人對他說的話口張家再出一個皇后自然是不現實的,可是,若是讓未來的皇后心向張家,至少能保張家再多上二十年富貴,這條件還真的是讓人心動得很!他是得盤算盤算,如何說服他那位太后姐姐!
 
  當次日一大早,朱厚照給表妹張婧魴賜婚的旨意到來時,這夫婦倆面上歡天喜地,這心裡卻免不了仍有些糾結口壽寧侯夫人老大不情願地開始給女兒預備嫁妝,又招來心腹的錢媽媽和其餘幾個媽媽,商討著該讓男方出多少聘禮。而張鶴齡作為男人,反倒是成了甩手掌櫃,接旨過後把東西供奉好了,旋即就帶著幾個隨從匆匆出了門口
 
  十五萬件棉袍,若是這樁事情順順利利辦好了,至少能落下十萬八萬進腰包,到那時候,別說一個女兒,就是嫁兩三個女兒的嫁妝也全都有了!
 
  說是辦軍需的事,可張鶴齡堂堂侯爵,自然不會真的紆尊降貴去見那些商賈,這出門與其說是去辦正事,不如說是一如既往的甩手掌櫃,只讓跟了他好些年的鄭三在前頭奔走聯絡,自己施施然地進了近來新發現的一處風流窩。
 
  和坊間那些尋常青樓楚館姑娘們小意慇勤不同,這兒的頭牌卻不完全吃權勢這一套,他下功大哄了好些日子方才得了一夜溫存,現如今正在如膠似漆的時候,相比之下什麼正經事都是次要的了。
 
  因而,一進這一處銷金窟的大門,他便頭也不回地對鄭三吩咐道:“那邊的事情全都交給你,總而言之,咬死了就給五萬兩,多一分錢都沒有。這事情辦好了,你之前看中的那丫頭老爺我立刻賞了給你,府裡西邊那個小院子也賞了給你。”
 
  “老爺放心,小的一定盡心竭力。”
 
  點頭哈腰地送了張鶴齡進門,鄭三低垂著的頭方才漸漸抬起口望著裡頭張鶴齡被人眾星拱月地簇擁著那副得意樣兒,他只覺得心裡猶如千萬隻螞蟻在爬似的,說不出是疼是癢還是難受。這一筆生意做成了,張鶴齡這個壽寧侯連一個小指頭都不用動,便能有十萬兩進賬,可許給他的卻只是區區一個丫頭,還有一個獨門獨戶的院子,加在一塊也不值!千兩。想到這裡,他的臉上就露出了幾分異色,等退到外頭牽過了自己的馬翻身上去,一路打馬疾馳來到了鼓樓下大街東邊專賣綢緞布匹的一條街,他直接就闖進了其中一家布莊的後院。
 
  “吳老闆,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動了侯爺,這十五萬件棉袍的大買賣,就交給你了!”
 
  “哎呀,那就多謝鄭老弟了!”那吳老闆一時眉開眼笑,慇勤地請了鄭三坐下,他又趕緊吩咐手下送了茶來,這才嘿然笑道,“我就說了,那事情放在尋常人頭上,自然是怎麼都要猶猶豫豫貨比三家,可放在侯爺身上,他選定了,誰敢說一個不字口太后是侯爺的親姐姐,皇上是侯爺的嫡親外甥,胳膊肘兒還能往外拐?”
 
  “廢話少說!我給你兜攬了這樣一筆大生意,你之前答應我的好處卻不夠口一萬兩一分錢都不能少,否則這一條大街上有的是做布匹棉花生意的,我大不了找別人!”
 
  “這……”吳老闆一時露出了滿臉的為難,可見鄭三翹足而坐氣定神閒地喝茶,他猶豫再三,最後方才重重點頭說道,“好,一萬兩就一萬兩!只不過,既然鄭老弟要好處,我倒還有另外一件事相求,於你不過是舉手之勞。”
 
  見鄭三瞅著自己的眼神有些警惕,吳老闆就賠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低聲說道:“今年江南等地的年成很不好,這棉花比往年少了一半,就連棉布的價格也漲了三成口若是按照之前你說的那個價錢,再加上你這一萬兩好處……”
 
  不等他說完,鄭三就一下子跳了起來:“你上次說得好好的,眼下你想變卦?就五萬兩,多一分都沒有,你要做不了,我就去找別家!”
 
  “鄭三爺,你聽我說,你聽我說!”吳老闆慌忙攔住了鄭三,把人按著坐下,又慇勤地去取了一個滿是點心的捧盒過來,這才陪笑道,“我沒說不做。我的意思是,之前讓你和侯爺說的那成色,只怕是難以維持。這不,我手裡有些幾年前的貨色,就是老舊了些,布卻是一等一結實的。要是鄭三爺肯在侯爺面前美言美言,讓侯爺擔待一二,這不就成了?”
 
  鄭三微微點了點頭,臉色也緩和了下來,心裡卻暗自盤算了起來。他之所以找到這吳老闆,就是因為此人心黑膽大,開的價能夠讓張鶴齡賺得最多,如此才能顯出他的能耐。可張鶴齡一口氣昧下了三分之二,十五萬件棉袍只肯給區區五萬兩,本來就沒得什麼好貨色,那吳老闆怎肯做賠本買賣?他也不用去費工大遊說自家那位侯爺,只說侯爺點頭,把一萬兩好處弄到手再說,然後立刻逃出京城。就算事情敗露,那也是張鶴齡和吳老闆的事,只要他能成功逃到粵地去,那邊天高皇帝遠,他在那裡當個富家翁,總比給人當一輩子家奴下人強!
 
  想到這裡,他便故作為難地斟酌了許久,這才勉強說道:“也罷,我去把這事兒跟侯爺說說口不過,若是侯爺答應,剛剛那一萬兩,你得一文不少先與了我!”
 
  見鄭三那猴急樣子,吳老闆暗自鬆了一口大氣,忙笑道:“這事好說,只要能成,我立刻給錢,一分一毫都不會少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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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圈套(下)

    自打跟著王守仁來了三四次閒園,李夢陽就愛上了這個滿是野趣的地方。畢竟,什剎海邊的那幾個園子雖然也是風景優美適合開詩社,可都是權貴的私邸,要想借倒是不難,可怎麼也有一種摧眉折腰事權貴的不爽,所以,這閒園主人打開大門任由人進出,而那些閒漢村夫卻都把著不讓進來,久而久之,他就把這地方當成了詩社的大本營,但使有閒暇,他就把何景明徐禎卿康海等人一個不拉全都召集到了一塊。

    這一日詩社事畢,他看著那幾張謄滿了整整齊齊字跡的詩稿,心裡正盤算著該到哪兒去拉人投一注錢財,也好把這詩集付印成書,他就冷不丁聽到牆後傳來了兩個人的說話聲。

    “你說的是真的?朝廷軍需這樣的大事,壽寧侯不過是外戚,怎會有染指的資格?”

    “外戚?如今他從國舅爺升格成了皇上的舅舅,別人看在這份上誰會不巴結?只可憐朝廷數十萬將士,便要穿上那黑心棉的衣裳在寒風裡頭瑟瑟發抖過冬!”

    李夢陽和壽寧侯張鶴齡之間可以說是有著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因而乍聽得這兩句對話,他便撂下正在整理詩稿的康海,氣咻咻地徑直從圍牆後邊轉了過去。

    他的腳步聲極重,還沒轉到那邊兩個說話的人面前,他們就都驚動了,齊齊轉過頭來。其中一個脫口叫了一聲李空同。而另一個則是見機更快拔腿就走。然而,李夢陽可不是文弱書生,哪怕不如王守仁文武雙全,卻仍是身手敏捷,否則也不能當街打落過張鶴齡的牙齒。他一個箭步上去敏捷地抓住了那叫出自己名號的傢伙那肩膀,隨即厲聲喝道:“你剛剛說的那什麼……什麼黑心棉,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人掙扎了兩下,見沒能擰過李夢陽的大力,他猶豫老半天。這才把心一橫似的仰起頭說道:“什麼黑心棉?不就是壽寧侯攬下了京營和十二團營今冬換棉衣的事情,也不知道上哪兒從一個奸商那裡倒騰出了十幾萬件破棉襖,打算拿這個去敷衍下頭的將士!這事情上上下下心照不宣,入庫的時候還有戶部書吏瞧見,李空同你身為戶部員外郎,還來問我?”

    說完這話,趁著李夢陽一愣神之間,他奮力甩脫了李夢陽的手。就這麼氣咻咻地拂袖而去。而李夢陽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突然惱火地扭頭就走,到了前頭草亭處和留下的康海會合之後,他不等康海出口勸說什麼,他就斬釘截鐵地說:“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既然聽說了,就不能當成不知道!這次要不是扳不倒那位國舅爺。我這李字就倒過來寫!對山。這些詩稿你先整理整理,我去見韓尚書!”

    眼看李夢陽拂袖而去,康海叫了幾聲不見回應,只能搖頭嘆息著收拾東西,這心裡卻是擔憂的很。上一次李夢陽彈劾張鶴齡,就直接把自己給彈劾進了大牢,現如今又打算這麼強硬地直接上,這豈不是雞蛋碰石頭?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在心裡把自己熟悉的一個個人全數在心裡過了一遍。最後想到卻是同樣和李夢陽交好的王守仁。

    不管怎樣,王守仁都傳說和當今皇帝有些師生情分,且去知會他一聲再說!

    而這邊廂七子詩社的人走得乾乾淨淨,對面戴著斗笠垂釣的兩個人方才站起身來。儘管在那兒坐了許久,可兩人的竹簍全都是內中空空,竟一條魚都沒釣到。等到收拾了釣具出了閒園一塊上車,兩人摘下了斗笠。這才露出了那兩張臉來。

    “我說徐大人,你好算計啊,一句黑心棉,直接把李夢陽這塊爆炭給挑動了。費那麼大勁安排了那個吳老闆,這次你真打算藉著此事把那位壽寧侯拉下馬來?”

    “那好歹是皇上的舅舅。只要太后在一日,他就倒不了台。”徐勛沒有正面回答。頓了一頓才說道,“我只是要讓壽寧侯吃些苦頭,順便讓他看看清楚,真正靠得住的是宮中那些大璫,還是另有其人!當然,那些始作俑者,就沒這麼好運氣了!”

    儘管自己心氣不順,可見備嫁的女兒一直都是歡天喜地的,壽寧侯夫人漸漸心情才剛剛好轉了一些,可這天傍晚,張鶴齡卻是臉色灰敗地回到了家裡,一落座就氣咻咻地摔了帽子。

    張家昔日又不是什麼名門大戶,張鶴齡自小就是暴躁慣了,當了多少年的國舅爺也沒練出什麼城府來,因而壽寧侯夫人也見慣了丈夫動不動大發雷霆的習氣。可這會兒她敏鋭地瞧出丈夫在發脾氣之外,臉上還有幾分旁人難以察覺的驚懼惶恐,她不免心中忐忑了起來,慌忙打了個手勢讓人退下,旋即親自捧了茶奉過去,見張鶴齡看也不看,她自然更緊張了。

    “老爺,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終日打雁,這回竟遭了雁啄!”張鶴齡氣咻咻地迸出了這麼一句話,直到妻子又反反覆覆追問,他方才咬牙切齒地說道,“都是我一時不小心,把置辦軍需棉衣的事情全都交給了鄭三奔前走後去辦,誰知道他竟是夥同他人來矇騙我!現如今剛入庫的那一批棉衣全都是極不像樣,布面發霉不說,內襯的棉花都是黑乎乎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我好容易才讓人把這事兒暫且隱瞞幾天。今後要查驗這批東西的戶部尚書韓文素來和我不對付,又和那個李夢陽交好,更何況到了京營將士手裡還有的是麻煩!這事情要是鬧開了,我就只能捨下這張臉去跪坤寧宮了!”

    壽寧侯夫人被丈夫這番話說得心驚肉跳,當即一下子站了起來:“不能等事情鬧開了。要不然,我這會兒就去求見太后?”

    “這都什麼時候了,就算你通籍宮中,這會兒也休想能見著太后的面,況且你這麼冒失一去,誰都知道出事了!”張鶴齡氣急敗壞地吼了一句,見壽寧侯夫人頽然坐下了,他這才氣惱地捏緊了扶手說,“大不了我拼著丟了面子賠錢。也要把那幾個敢騙了我的狗東西給揪出來!總而言之,你一個女人管不了這事情,你就別管了,我自有主張!我就不信這些人真能這麼快就全部躲出去,就算躲出去了,我讓東廠出面,總不至於讓他逍遙法外!”

    他剛答應了李榮擇日去見張太后,讓這位長姊答應選一個向著張家的皇后。誰知道自己難得攔下的一宗事情就出了這麼大紕漏!現如今他也只能再去見一見李榮,讓東廠的王岳出面給他收拾了首尾!

    儘管張鶴齡說得託大,可壽寧侯夫人哪裡敢真的不上心,一連數日連著打發了好幾位媽媽去幾處出名的佛寺道觀上香,香油錢撒出去小一兩千,可才只到了第四日,她就等到了一個最最糟糕的消息——戶部尚書韓文彈劾張鶴齡在軍需事上以次充好。貪賄枉法。小皇帝一怒之下,竟是把張鶴齡拘在了宮裡光祿寺!

    事情到了這份上,別說朝中一片嘩然,就連宮裡也是一片兵荒馬亂的架勢。原本已經打算從坤寧宮移居仁壽宮的張太后幾乎氣昏了過去,可把朱厚照叫到坤寧宮東暖閣一番訓斥,朱厚照卻比她更委屈,氣咻咻把人全都趕出去之後,接著一通話立時說得她啞口無言。

    “母后,兒臣還不是為了壽寧侯著想!想當初李夢陽彈劾了他。雖是關了幾天大牢,可李夢陽一出來卻成了群臣眼中的大英雄,而且當街遇著壽寧侯,還把他這堂堂勛臣貴戚打落了幾顆牙齒,就這兒臣還不能懲處他!這次壽寧侯闖出了這樣大的禍,別說朝中文官,就是武官將士也鐵定要恨他恨得牙癢癢的。兒臣把他留在光祿寺,好吃好喝管夠,就是他不得自由罷了,難道母后還要兒臣把人下了錦衣衛詔獄,然後有司會審?”

    如今父親過世。張太后最疼的就是兩個弟弟,可再疼也比不上親生兒子要緊。因而見朱厚照那一臉好心沒好報的樣子。她的臉色終於有所鬆動,隨即就皺著眉頭說道:“那也得送個信給壽寧侯夫人,省得你舅母她們受驚。”

    “母后放心,這事兒兒臣記著。”朱厚照見總算是勸服了張太后,當即嘿然笑道,“再說了,那些文官也就是嘴皮子利索,難道還能圍到壽寧侯府去為難那些老弱婦孺?而且,兒臣已經吩咐了人去追查這事情究竟怎麼回事,只要不是壽寧侯主使的,總會還他一個公道。”

    “口口聲聲都是壽寧侯,他是你大舅舅,沒人的時候親近些難道不成?”張太后終於穩定了心緒,卻仍是忍不住嗔怪地責備了朱厚照一句,見兒子撓了撓頭沒做聲,她終於是放過了這件事,而朱厚照卻免不了對母后左叮嚀右囑咐,只一個勁說他講的這些萬不可對別人言明。到最後,小皇帝更是乾脆巧舌如簧地蠱惑了張太后閉門裝病眼不見心不煩。

    要不是徐勛苦苦相勸,他直接就把這個舅舅扔出去平息眾怒了,好端端的給他惹這麼大的事情,簡直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東暖閣門外,坤寧宮管事牌子賈世春一直在豎起耳朵想要聽清楚裡頭的聲音,然而,張太后起頭的怒斥倒是聽得清楚,而之後朱厚照說了些什麼,他卻只能依稀聽到幾個含義不明的字,一時間急得心裡抓耳撓腮,這面上還不能顯示出來。即便如此,站在他對面的容尚儀卻已經發現了他這心緒不寧的狀態,不免暗暗記在了心裡。等到朱厚照匆匆離開了坤寧宮,刻意留心賈世春動向的她便發現人換了衣裳匆匆出去了,當即便打發了一個宮女去報高鳳。

    於是,劉瑾幾乎在賈世春離開坤寧宮後不多久,就得知了這位管事牌子的動向,立即吩咐了人去緊盯著,等到再一次消息傳來,道是人去了司禮監,他不禁狐疑了起來。

    “這老傢伙,記了徐勛的仇,然後就和司禮監那幾個老不死搭上了。可就算是如此,這時候找去那兒幹什麼……難道壽寧侯這件事另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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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連環套(上)

    “公公,坤寧宮賈公公求見。”

    司禮監掌印直房中只有李榮和王岳兩人對坐著,原本就是一片凝肅的氣氛,聽到這個通傳聲,李榮的眉頭登時皺得更緊了,老半晌才開口吩咐道:“讓他進來!”

    興許是覺得賈世春的到來能夠緩解一下這緊張的氣氛,王岳屁股下頭挪動了一下,隨即就說道:“李公公也不要太憂心,這事情興許只是個巧合。畢竟,壽寧侯做事一向大大咧咧,又喜歡在人前炫耀,興許是他自己一不留神說漏了嘴,正好被韓文……”

    “哪來的這麼多巧合,他來求咱們幫忙訪查家裡那個下人和那個奸商的時候都小心謹慎唯恐被人知道,倒居然還敢在外人面前露出口風?他這個國舅爺是草包不假,可也不是傻子!”惱怒地打斷了王岳的話,李榮便瞪著這個東廠提督太監一字一句地低聲說道,“你別忘了,這事情如今鬧得這麼滿城風雨,要是讓壽寧侯覺得這事情是你我洩露的風聲,那休說把太后的風向扳轉過來,到時候讓咱們徹底翻船都有份!”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嘎吱一聲,顯然是門被人推開了。李榮立時止住了話頭,見賈世春滿臉堆笑快步進來,他哪裡耐煩聽那些沒意義的逢迎奉承,直截了當地說道:“咱家沒那麼多時間聽你廢話,有什麼話直說。”

    “這個……李公公,太后氣急敗壞地把皇上叫了過去,可沒過多久,皇上就氣定神閒地出來。我覷著太后臉上彷彿沒有一開始那麼焦急,也不知道皇上是勸慰了太后什麼話。”

    正因為知道張太后對兩個弟弟護得極緊,李榮方才在壽寧侯張鶴齡求過來的時候,打定主意要幫張鶴齡這個忙,也正是為了打動張太后。因而聽見張太后發火召見朱厚照,他並不覺得有多少意外,意外的只是這雷聲大雨點小,小皇帝竟然輕而易舉就把氣頭上的張太后給說服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裡躊躇不定許久,這才抬起頭說道:“這個暫且不提,前一次咱家囑咐你的事究竟怎樣了?”

    說到這個,賈世春的臉上不免有幾分不自然:“容尚儀和高鳳交好,把教導那八個宮女的事情全都攬在身上,一丁點都不讓我插手。她又是太后的心腹女官,我不太好和她相爭……”見李榮面色陰沉,他連忙又補救似的說道,“不過,我也想方設法探聽過了太后的口氣,因為壽寧侯府大小姐許了那趙家,所以太后得知徐家父子身邊連個女人都沒有,打算從這些人當中挑一兩個賜給興安伯府。”

    “好!”

    儘管對賈世春那種踩低逢高的嘴臉很看不慣,可這時候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回答,李榮仍是一下子振奮了精神,倏然站起身來。醒悟到自己在賈世春面前有些失態了,他只能緩緩就勢踱了幾步,旋即就看著賈世春道:“總而言之,這些都不是正選出來的宮女,你要死死看緊了,但凡她們有什麼異動就來報了咱家!”

    “是是,李公公放心,我都明白。”

    等到把賈世春打發了下去,李榮方才看著王岳說道:“老王,剩下的就看你的了,那個鄭三你不是說壽寧侯求你之後沒兩天你就抓到了?那就趕緊嚴刑拷打,看看中間有沒有別的名堂,也好對人有個交代!至於和他有勾結的那個奸商,不管花多少代價,一定要把人逮住!當然,這事情好容易才鬧這麼大,再拖延拖延,等到時機最好的時候再找準機會把那奸商一併拿下,再給壽寧侯造造勢,這事情就能輕而易舉平息了,太后必然會覺得你的東廠能幹!”

    王嶽立時自信滿滿地站起身來:“好嘞,你就看我的吧!”

    大護國寺、朝天宮、靈濟宮、廣濟寺……自打張鶴齡被拘在宮中之後,但凡是京城有名頭的佛寺道觀,壽寧侯夫人一改往日只是讓人去代燒香的架勢,一家家親自全都跑了個遍。然而,都說是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這些往日收受了她許多香火錢的方外之地,有的還能和平日一樣以禮相待,有的卻是露出了幾分不同來,甚至還有主持因病推脫,只讓小沙彌陪著她去禮佛,足足把她氣了個倒仰。而更讓她心煩意亂的是,皇帝雖是派了個太監賜了些東西,可壓根不提幾時放人,而宮裡竟連一點消息都沒有,張太后更是推病不見她。

    這下子,就連和張鶴齡一母同胞的建昌侯張延齡也避而不見,又羞又氣的她立時被這一連串的打擊給折騰病了,可臥床休養也不得消停,後院那些姬妾和庶子庶女吵鬧不休,沒幾日她就消瘦了一大圈。這天,她只在女兒的再三勸說下勉強喝了小半碗銀耳羹,外頭一個她常常使喚的心腹錢媽媽就進了門來。

    “夫人,奴婢打聽到一個好消息!”

    壽寧侯夫人聞言立時支撐著坐起身,見錢媽媽有些顧忌地掃了一眼張婧璇,她就不由分說地把女兒遣了出去。這時候,錢媽媽方才緊挨著床沿邊上站了,弓著身子低聲說道:“奴婢聽說,京城如今有一位羅大士,談經說法無所不精,從官宦到百姓,信眾無數。最難得的是,他很少收別人供奉的錢財,為人解災解厄卻極其靈驗。前頭戶科一個給事中得罪了聖駕,也是他一番禱祝,竟是奇蹟一般地消解了這禍事,那給事中旋即還外放高昇了。”

    儘管這些天的遭遇讓壽寧侯夫人恨透了某些勢利的道士和尚,可畢竟信佛重道這麼些年,錢媽媽一番話立時把她給說得心動了。猶豫良久,對丈夫的擔憂終究佔據了上風,她當即就吩咐了錢媽媽去請那位羅大士,隨即卻又喚了另外一位媽媽進來,支撐著翻起了箱籠。

    這些方外之士都是說著好聽,打著不收錢的幌子,可真沒有黃白之物,誰肯認真做事?

    然而,當這天傍晚,錢媽媽真的引了那羅大士到了她面前,她那根深蒂固的印象卻有些動搖了。在底層廝混了幾十年的羅清不同於那些只知道應奉官宦和勛貴人家的大寺大觀主持,言行舉止既有高深莫測,也有平易近人,相反卻沒有那些僧官道官對權貴的畢恭畢敬,而這反倒是讓壽寧侯夫人請教過幾個問題之後,越發覺得他道行深。當她終於把此番困境和盤托出的時候,臉上已經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期冀之色。

    “咒小人也好,做法事也罷,其實都是些歪門邪道,不足為信。”

    羅清這些日子來有西廠照應,傳道弘法再也不會遭到官府為難,再加上信眾越發多了,哪怕他說明了不要錢財,但他自己卻能過上比從前優裕得多的生活,原本花白沒有光澤的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再加上幾縷修剪得宜的長鬚,越發顯露出幾分仙風道骨來。見壽寧侯夫人聽了他這句話,在呆愣過後,立時恍然大悟地連連點頭,甚至還流露出幾分痛悔,他自是更加趁熱打鐵。

    “正因為夫人焦心,所以有些小人打著幌子矇騙錢財方才有可趁之機。其實,侯爺命數之中有這一劫,但有貴人相助,這一關便如同一個淺淺的小水塘似的,雖是跌了下去,可只要拉住別人伸出的援手,就可以輕輕鬆鬆脫困而出。”

    “啊!”壽寧侯夫人一下子抑制不住心頭激動,竟是站起身來對著羅清深深萬福道,“這貴人是誰,還請羅大士一定要指點指點妾身!”

    “這是天機,不可洩露,壽寧侯夫人只管安心等候,事情自當迎刃而解。您也不用有意而為,平日做什麼,現在就做什麼,一切隨緣即可。”

    見羅清執意不肯吐露,壽寧侯夫人也只能暫且作罷,擺擺手吩咐身邊的錢媽媽送上一個錦匣。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羅清竟是怎都不肯收,最後在錢媽媽的百般懇求下,他也只是打開匣子,從中拿了一錠十兩重的銀子,隨即合十一禮就飄然而去。對於往日香油錢一出手就至少是一二百兩的壽寧侯夫人來說,這番不沾人間煙火的做派比什麼都有效,她幾乎一下子對這麼個活神仙深信不疑。

    就在送走了羅清的第三天,門庭冷落了好幾天的壽寧侯府便迎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剛封了平北伯不多久的徐勛。直到這時候,壽寧侯夫人方才想起兒子張宗說就在徐勛麾下,這些天一直呆在宮裡也不見回家來,一時有些著慌,團團轉了好一會兒,她方才不得不打起精神預備出去見客。然而,她才剛出了自己的院子,卻迎面撞上了自己的女兒。

    “娘,我當初好歹在家裡見過他一面,而且要不是我,他也撞不上厚哥哥,怎麼說我也是對他有恩義的,我陪你一塊去見他!”

    儘管對女兒的恩義之說很不以為然,可死馬當做活馬醫,壽寧侯夫人想想也索性帶了人在身邊。然而,在正堂賓主相見過後,她才在右手的主位上坐下,徐勛就開口說出了一句讓她幾乎跳起來的話。

    “夫人,今日我是奉皇上旨意來的。”

    壽寧侯夫人還能克制,一旁這些天幾乎成了熱鍋上螞蟻的張婧璇卻忍不住了。徐勛話音剛落,她就一下子跳了起來:“奉皇上旨意來的?厚哥哥是不是已經查出我爹是被人冤屈陷害的,要放我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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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連環套(中)

  對於壽寧侯張太后都曾經有意要撮合自己的這位壽寧侯大小姐,徐勳只在當初壽寧侯府見過一面,唯一的印象便是有些小聰明,但卻任性驕縱。所以,小皇帝隨性讓這位大小姐自己挑選瞭如意郎君,這可著實讓他鬆了一口大氣。此時此刻,當聽見張婧璇張口就說張鶴齡是被冤屈陷害的,他這臉色不禁有幾分古怪。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事兒會這麼快捅出來,正是他命人有意露給了李夢陽,李夢陽又深得戶部尚書韓文信賴,再加上軍需的事情原本就是戶部調撥銀兩,這一大一小兩只一點就炸的砲仗一同炸響,立時三刻就把原本想要捂著蓋子的張鶴齡直接揭了出來。

  平心而論,張鶴齡原本攬下這一宗軍需,就打著以次充好的主意,十五萬件棉袍和人家商戶談好的價格不過是五萬兩銀子,但轉手往軍營一送就是整整十五萬兩,一進一出便淨得十萬兩紋銀,說其冤屈自然是笑話。張鶴齡只是沒有想到的是,他買的不過是劣貨,別人真正要給他的卻是爛得根本不能用的貨色,勉強說是陷害也能過得去,畢竟,要不是他在背後攛掇指使,哪個不要命的奸商竟敢和侯府下人串通,這麼耍當朝國舅爺?

  所以,見張婧璇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他微微一笑,旋即便看著滿臉緊張的壽寧侯夫人說道:「軍需關乎極大,皇上自然震怒非常,兼且這是皇上第一次交給壽寧侯去辦的大事,卻捅出了這樣大的漏子,不徹查不足以平息朝堂上的那些議論。就是太后,也不好在這種大事上袒護自家兄弟,這才會藉病不見。所以,還請夫人和大小姐稍安勿躁。」

  「這不可能!」張婧璇雖說知道自己的爹爹好色自大脾氣又暴躁,可為人兒女的,除卻少量能夠大義滅親的心腸狠絕人物,大多數都是胳膊肘往裡拐。因而,不假思索地尖聲大叫一句後,她就氣急敗壞地叫道:「我要進宮去求皇上!」

  見張婧璇不管不顧就大步衝到了外頭,倏忽間外間就亂成了一團,徐勳見壽寧侯夫人顯見是方寸已亂,竟連把人叫住也忘了,他便輕咳一聲道:「夫人,壽寧侯這件事說起來比天大,但也不是真的說不清楚,只要能把經辦這件事的下人,還有經手這批棉袍的奸商拿住,洗脫此事就容易多了。當初我父子二人初到京城的時候,侯爺曾經多有照拂,這事情我一定會設法查一個分明,請夫人安心就是。」

  剛剛一顆心一下子墜到了谷底,可這會兒徐勳此番話一出,壽寧侯夫人頓時只覺得精神一振,甚至連外間女兒的吵吵嚷嚷也全都忘掉了。

  她忘情地站起身來,兩眼死死瞪著徐勳問道:「平北伯,你這話當真?」

  「自然當真。想當初要不是侯爺幫襯扶持,我父子二人也不會這麼輕易在京城立足。這份天大的人情我一直都沒機會還,現如今侯府既是遇到了這種事,我自然責無旁貸。」

  自家丈夫的親姐姐都藉病不見,親弟弟更是撤手不管,偏生徐勳一個外人竟是如此真誠地答應把這件事攬下來,壽寧侯夫人只覺得心裡深受觸動,此刻幾乎把人當成了救星一般。因而,當徐勳讓她對外仍然只做愁雲慘霧狀,不要給人看出端倪,她不假思索地就答應了下來。

  等到徐勳起身要告辭,她才突然想起了剛剛衝動地跑出去的女兒。

  「平北伯請暫且留步,那我家婧璇……」

  「大小姐鬧一鬧,別人便更以為壽寧侯府亂了方寸失了聖心,也不是沒好處的。」徐勳說到這裡,見壽寧侯夫人面色稍安,他便又笑道:「況且,皇上和大小姐兄妹情深,此前才剛賜了一門好親事,如今也斷然不會因為大小姐救父心切而有所怪罪。」

  「但願如此……」壽寧侯夫人強笑著點了點頭,旋即便親自把徐勳送出了二門。等人上馬後帶著隨從很快消失在轉角,從一旁的錢媽媽口中得知張婧璇果然已經備車進了宮,她忍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右手捏拳用手背使勁捶了幾下額頭。

  「夫人但請放寬心,大小姐和皇上自小常常見面,說不定這一趟入宮會有轉機……」

  「什麼轉機……這個毛毛躁躁的丫頭,都要嫁人了還是這個樣子!」壽寧侯夫人搖頭嘆息了一句,想起剛剛徐勳坐在面前侃侃而談的樣子,突然心中湧上了一股更深的後悔。哪怕此番徐勳沒有封爵,就憑一個興安伯世子的名頭,她那女兒嫁過去也決計不吃虧!那趙家的小子她相看過一回,人倒是生得俊俏,據說武藝也頗有一手,可碰到家裡遭遇如此危機的時刻,那模樣和武藝有什麼用,半點幫不上忙!

  而這邊廂出了壽寧侯府,徐勳就回頭看了看那三間五架的金漆獸面交環大門,又四下裡一掃,這才帶著幾個從人疾馳而去。他這才一走,一處角落中便閃出了一個人影,盯著他的背影瞧了片刻便悄悄溜了。徐勳也並沒有在外停留,而是直奔西安門,等到了西苑大校場,見錢寧正在操練此次精選出來的五百府軍前衛,他駐足觀看了片刻,隨即就有小太監到他身邊提點了一聲,他順著人的指引沿著太液池走了一箭之地,就只見谷大用迎了上來。

  「徐老弟,這一趟壽寧侯府跑的怎樣?屁股後頭追著無數哨探,這滋味不好受吧?」

  「明知道後頭跟著人卻還只能放著不管,老谷你說滋味好受不好受?」

  聽到徐勳這反問,谷大用不禁無奈地一攤手道:「沒想到東廠的探子快比得上錦衣衛了,居然敢這麼明目張膽盯在你後頭,要不是現如今還不是時候,一狀告到御前,王岳休想討得了好!話說回來,你覺得這事情真的是李榮王岳膽大包天,竟敢在背後算計壽寧侯?」

  「不管是不是他們幹的,我只知道,趁他病要他命!」

  徐勳從來都是一個抓緊每一個機會的人。之前也是趁著一個送上門的機會,他成功踢開了刑部尚書閔珪,把焦芳從吏部調到刑部,在吏部給馬文升和張彩騰出了位子……儘管後者並不可能就此上位侍郎,可是以馬文升對張彩的器重,在吏部為其打好根基是可想而知的。而哪怕只為了這個,他甚至願意把老態龍鍾和他有些不愉快的馬文升死死留在吏部。而這一次,為了創造眼下這個機會,他連谷大用都瞞了,只和慧通一塊搗騰了這一出,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好,痛快!」

  谷大用最討厭的便是那些一面在背後使陰手,當面卻還道貌岸然不肯鼻認的偽君子,因而徐勳這種爽利的態度自然大對他胃口。

  招呼了徐勳一塊在石桌兩邊對坐下來,他親自給徐勳倒了一杯茶,這才低聲說道:「壽寧侯府的那個鄭三我已經打探到了,人在東廠。」

  「果然在東廠?」徐勳挑了挑眉,這才笑了起來:「難怪你覺得是李榮王岳他們設計了這一樁,沒想到連人都在他們手上。」

  鄭三他若是想拿下,早就拿下了,果然東廠當寶似的秘而不宣扣了下來。

  「誰知道呢!」谷大用聳了聳肩,面上方才露出了幾分為難來,「要是其他的地方,就是龍潭虎穴,我也能把人給撈出來,可如果是東廠,我就真的沒法子了。那地方是王岳經營多年的老巢,況且我和他不相統屬,我這個西廠提督又不是司禮監的人,根本奈何不了他。除非你肯帶著府軍前衛的人去強攻……」

  徐勳聞言嚇了一跳,頓時沒好氣地撇了撇嘴道:「那你還不如讓我造反來得痛快!」

  「我這不是說說嗎?」谷大用愁眉苦臉了一會兒,又唉聲嘆氣了起來,「說起來今年真的是多事之秋,一樁樁事情沒完沒了。焦芳上任之後倒是雷厲風行,立馬把鄭旺那幾個人給殺了,可就因為這個,還有人指責刑部濫用刑罰,甚至還有幾個愣頭愣腦的官員揪著之前被處決的張瑜劉文泰那幾個人的舊事,說什麼先帝爺是被人謀害了。」

  儘管谷大用只是隨口抱怨,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徐勳只覺得心頭咯噔一下。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湊近了谷大用,隨即低聲說道:「老谷,你說倘若壽寧侯這一趟被拘在宮裡久久不得出來,會不會有人想要藉機拿著皇上和母舅家的關係做文章,藉機舊事重提,在皇上的身世上頭做文章?」

  谷大用聞言先是一愣,隨即一下子站起身來,就在石桌旁邊來來回回踱了好幾步,好一會兒方才突然停了下來,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大疙瘩:「說起來,皇上只不過和太后親近了,對壽寧侯和建昌侯這兩個舅舅一直還是平平。要不是為了軍需的顏面,之前皇上就說,是該讓壽寧侯好好吃點苦頭,免得張家子弟一個比一個不成器,丟了他的臉……你的意思是,藉著這個機會……」

  「之前鄭旺的案子皇上一直耿耿於懷,只可惜線索全都斷了,竟是查不出什麼所以然來。如今既然壽寧侯正好闖禍,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引蛇出洞?」

  徐勳想起自己之前就打定的主意,站起身來到谷大用身側,壓低聲音與其耳語了兩句。不過片刻功夫,谷大用就驚呼出了聲:「這一招……這一招會不會太狠了?」

  「事到如今,要證明是不是有人煽風點火,我們就該主動在燒得正旺的火上澆一飄猛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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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連環套(下)

    西湖春,秦淮夏,洞庭秋,這說得便是鼓樓西邊什剎海的勝景。儘管如今夏天已經過去了,什剎海再也不復百姓消夏納涼時的勝景,但這依舊不妨礙積水潭周邊那些酒樓飯莊茶攤上的好生意。什剎海的前部緊挨著北海宮牆,東邊就是北安門,附近遍佈各種集市,而中部的後海四周則是名園雲集,什麼太師圃、鏡園、方園、漫園、湜園、楊園、王園,林林總總勛貴官宦的園林少說也有十幾個,而再往西北,過了德勝橋,就是積水潭了,又稍顯偏僻。

    於是,前部緊挨著鬧市的這一塊地方,百戲雜陳,鑼鼓喧天,最是一等一的熱鬧地方。縱使夏天最熱的時候,柳岸荷叢之間用木板蘆席架起各式各樣的席棚裡,一直都是百姓最愛流連的地方,這上頭大太陽曬著,下頭燒刀子喝著,豬下水吃著,揮汗如雨的痛快,自是貴人們從來都難以體會到的。倘若是不常去的,那刺鼻的臭汗味就能把人熏一觔斗。

    而現如今天氣一日一日涼快了下來,眼見就已經到了九月,這些席棚裡的人卻反而少了。畢竟,對一般百姓來說,冬天遠遠比夏天難熬,這過冬的柴炭衣裳口糧都要錢去預備,沒空兒繼續在席棚下頭坐著閒侃磕牙了。

    所以,如今午後時分,一處臨水的席棚中,便只有一桌客人。靠著裡頭的那一桌上,一老一少正相對而坐,桌子上除了一壺燙好的酒,便是三四碟果子,兩個人那閒適的模樣,一看就是口袋裏有些閒錢,又有的是大把空閒時間的人,因而一個小夥計上來服侍了片刻被人趕開,卻彷彿絲毫沒惱,自顧自就到一邊蜷縮著打瞌睡去了。

    然而,這看似閒聊的兩個人,談的卻根本不是什麼捕風捉影的閒話,而是正兒八經的大事。朝西而坐的年輕人在聽完那老者的話之後,便點著頭笑道:“西麓既然是說要留在吏部,那也是你相助馬部堂的一片好意。橫豎你既然入了聖心,陞遷只是早晚問題。”

    張彩正擔心人家好心好意給他指了一條青雲之路,自己卻不領情,聽徐勛這麼說,他方才鬆了一口氣,但仍不免低聲解釋道:“馬部堂如今年紀大了,新來的侍郎又不是吏部出身,一時半會難以上手,我若是再走,馬部堂就更要辛勞了。而且……”

    頓了一頓,想到徐勛不是外人,他便索性如實說道,“之前都是我莽撞上書,這才使得馬部堂為了我而趟了渾水,現如今兵部劉尚書是徹底惡了馬部堂,兩邊勢若水火,這時候我更不能走,否則我就成了沒擔當的鼠輩。”

    “原來如此。”

    徐勛雖不是第一次知道劉大夏和馬文升有隙,可知道兩人真的成了水火不容,他倒是不禁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只這事兒他不好貿貿然表什麼態,又安慰了張彩兩句,只說自己會在御前替馬文升說幾句公道話,倒是讓張彩更加感念。知道張彩這吏部文選司郎中不能離開吏部衙門太久,又小坐一會兒,他便起身送人離去,可自己卻又回了席棚坐下身來。不過一小會兒,就有人到了他對面,臭著一張臉一屁股坐下了。

    “有什麼話不能在宮裡說?”

    聽到這句不管不顧的嚷嚷,徐勛深深慶幸這兒就只有他們一桌客人,而這地方亦是慧通在西廠佈下的暗線之一,不虞洩露風聲。即便如此,他仍是沉下了一張臉,沒好氣地說道:“怎麼,張小侯爺打算在宮裡談談你的婚事?”

    張宗說自忖堂堂壽寧侯世子,當初被徐勛吃得死死的不說,後來累死累活被操練了幾個月,可真正上宣府卻沒自己的份。現如今齊濟良徐延徹都升了千戶,錢寧更是三級跳直接躥升到了指揮使,他卻仍然當著區區一個百戶。更何況如今父親被拘在光祿寺,他這個當兒子的只能憋在西苑,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幫不上,甚至連案子究竟是怎麼回事都沒打聽清楚,他心裡的憋悶就別提了。此時此刻粗聲粗氣刺了徐勛一句,得到的回答卻讓他差點沒跳起來。

    “你……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的婚事!”徐勛稍稍提高了聲音,見前頭那小夥計彷彿無知無覺似的仍是趴在那兒呼呼大睡,而張宗說已經是險些把眼珠子瞪了出來,他這才收起了那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勢頭,淡淡地說道,“這事兒是皇上讓我問你的,沒道理你家妹子婚事都已經定了下來,你這個當哥哥的卻沒個著落。雖說壽寧侯和夫人必定心裡有計較,可皇上說,既然能夠給你妹子找一個她喜歡的如意郎君,讓你得償心願也不是什麼難事。”

    張宗說一時怦然心動,可他又不如張婧璇那般和朱厚照親近,自然沒法子去問這話究竟是小皇帝一時起意還是當真的,躊躇良久方才生硬地搖了搖頭:“我才不像那丫頭一樣瘋!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房妻室進門就行了,至於喜歡的,能納進門就納進門,不能納的養在外頭,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平北伯替我謝了皇上好意,我一個區區百戶,可當不起皇上賜婚的體面。”

    “你若是真在乎這些虛名,賜婚的時候別說皇上給你一個千戶,就是指揮使之類的空頭銜,那也是要多少有多少,畢竟這些還能比得上壽寧侯世子來得光鮮?”徐勛見張宗說的臉色一下子黑了下來,他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也應該知道,咱們大明朝一直以來都對外戚頗多優容,可實權一直是一分一毫都不給。壽寧侯看著尊貴,可手裡什麼時候抓過真正的要緊事?你知道壽寧侯這次因何事被拘?他之前攬了置辦軍需的事,京營和十二團營今年過冬的棉袍,整整十五萬件。”

    張宗說一愣之下,幾乎本能地皺眉說道:“那關我什麼事?”

    這正是徐勛預料之中的回答。他雙手支撐著桌子半站起來,盯著張宗說看了片刻,突然一伸手撈住了張宗說的領子,不等其反應過來要掙扎,他就一字一句地說道:“這一筆只要是做成了,令尊至少也能落下十萬兩銀子進腰包。而這些年來,令尊雖是不得參與朝中大事,可用這些辦法往腰包裡裝進去的銀子也很不少。當年先帝在的時候不理論,可皇上登基才幾個月,卻已經背地裡皺眉嘀咕過好幾回了!此番事情發了,令尊方才會陷在裡頭。你若是也想將來和你爹這樣,做個豪富的外戚就心滿意足,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你請回吧!”

    在府軍前衛才幾個月,張宗說真正被徐勛折騰的時間並不長,可對於這麼一個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的頂頭上司,他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會兒被徐勛一番話激得心火都上來了,他忍不住打開了徐勛的手,氣急敗壞地嚷嚷道:“你說得輕巧,我爹是皇上的舅舅,皇上也沒怎麼和他親近,出了這事情皇上都不護他,太后也不說話,我還能幹什麼!我在府軍前衛練得七死八活,可徐延徹齊濟良跟你去了一趟宣府就輕輕巧巧升了百戶,王世坤更是乾脆去國子監了,我算什麼?就算我不甘心做個豪富的外戚,難道你還能帶挈我去掌兵?”

    “難道你覺得只有掌兵一條出路?”徐勛放低了聲音,見張宗說一下子愣住了,他這才輕聲說道,“既然是外戚,太后對你這個娘家人自然是信賴的,而皇上那裡,你多年留下的就是那麼個紈褲印象,不是你一時半會的勤勉就能改觀的。要想把皇上根深蒂固的那點印象扭過來,那只有一個辦法。”

    張宗說儘管嘴裡不肯承認,但心裡其實已經被打動了,此時竟是下意識地問道:“什麼辦法?”

    “那就是做一件漂漂亮亮的事情……尤其是在張家現在這不上不下正尷尬的時候。”徐勛循循善誘地對張宗說道,“倘若你能解開你們張家如今的困境,哪怕你仍舊不得實權,可京城上下,誰敢小覷了你張小侯爺?”

    “你是說……你是說……”

    這一次,張宗說終於維持不住那張臭臉了,神情變幻了好一會兒,見徐勛只是這麼看著他,他終於忍不住了,握緊拳頭重重砸在了桌子上:“好,我都聽你的,你要我幹什麼?”

    “幹什麼?很簡單,打上東廠搶一個人出來!”

    徐勛說完這一句話,不給張宗說任何反應的機會,就拋出了最後的殺手鐧:“搶一個從那黑心奸商手裡吞了大筆銀錢,害得你爹被拘在光祿寺裡不得動彈的罪魁禍首出來!”

    張宗說一下子面色巨變,而徐勛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即便往外走去,直到快出了這席棚,他才頭也不回地說道:“我之前已經去過壽寧侯府,在令堂面前打了包票,攬下了令尊的事情。和你說的這事情雖不容易,但多費點周折,我也能把人弄出來,怕就怕時間緊迫來不及。而你身為你爹的兒子,搶的又是你府中的家奴,就是鬧到御前,太后不會不向著娘家人,皇上只會激賞你的勇氣,光是挽回家聲這四個字,就足以讓人找不到話說!”

    削的是廠衛面子,除了那些真正和李榮王岳交好的大佬,廣大文官們最大的反應估計是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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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7 01:54:39
第三百七十八章 虎口拔牙
  
  保大坊,東廠胡同。
  
  和靈濟胡同那曇花一現,起起伏伏至今也才區區十餘年歷史的西廠相比,東廠自永樂十八年創建以來,至今經歷了無數風風雨雨,可卻始終屹立不倒。然而,這*十年來,東廠雖是文官最痛恨的一個衙門,可歷任督公卻素來低調,除卻成化年間廠衛橫行,提督東廠的尚銘也和汪直一樣作威作福,最後落得個沒下場,大多數時候,東廠督公也就是在百姓口中以訛傳訛能止小兒夜啼,可名頭卻都不顯。
  
  然而,弘治一朝政治清明,廠衛在尋常百姓眼裡也就不如成化年間那會兒的可怕,就連東廠胡同的兩邊,偶爾也會擺出幾個賣小玩意的小攤,眼見東廠番子進進出出也不來驅趕,便有人乍著膽子,索性在東廠胡同和安定門大街的拐角處,支起了一個茶棚。因為每日給東廠進出的校尉們免費喝茶,一時也無人來趕他,再加上這裡靠近燈市胡同,原本就是人煙聚集之地,這生意竟是給經營得紅紅火火。
  
  這一天,茶攤上照例坐著好些茶客,見東廠官校進進出出,便有人開口說道:“這些天東廠的人進進出出也太頻繁了,往日裡還有人到這兒坐坐,現在一連幾日連個人影都沒有。”
  
  “怎麼,王老五,你還敢和那些煞星同桌喝茶?”
  
  這一聲打趣之後,四下里茶客頓時一片哄笑。那個被人奚落的王老五頓時忍不住了,重重把大茶碗往桌子上一擱,旋即氣咻咻地說道:“有什麼不敢的,上次東廠的一個總旗還和我坐一張桌子,還不是兩隻眼睛一張嘴……”
  
  “省省吧你,這些天東廠是因為那位壽寧侯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否則平日到這裡來一屁股一坐,就一個眼神,這茶棚裡就別想剩下有人。更不要說一張桌子了!”
  
  說到壽寧侯,茶棚裡不免議論紛紛,但畢竟是國事,小民百姓也就是嘀咕兩句就算了數。正當那挑起話頭卻遭了滿肚子沒趣的王老五憤憤留下幾文銅錢,旋即大步往外走時,就只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跟著,一行二三十騎人竟是從王老五面前呼嘯而過。那風馳電掣帶起的塵土再加上那種少有的氣勢,讓茶棚中原本坐著的茶客全都站起身來,十幾個人擠在門口那狹窄的地方探頭張望,王老五還大膽往裡頭走了幾步去看動靜,可不一會兒便急忙跑了回來。
  
  “不得了,居然有人打上東廠去了!”
  
  這一聲嚷嚷頓時讓茶棚中炸開了鍋,緊跟著就有人跳將起來質疑這天底下最離譜的消息。可是。當他被剛剛那乍著膽子去看熱鬧的王老五拖著往那邊去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他那一張臉就白得和紙似的,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就重重點頭說:“還真沒看錯,真的是有人打上,打上了東廠……”
  
  “好漢子,有膽量!”
  
  雖說有個好事的大聲嚷嚷了這麼一句,但更多的人你眼看我眼,很快不約而同選擇了溜之大吉。就連這開茶棚的老漢,也生怕神仙打架殃及凡人。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值錢的傢伙一輛車飛快地推了走,不多時就只留下原地那一個孤零零的茶棚。而剛剛那嚷嚷好漢子的茶客,也在醒悟之後夾雜在其他人之中一塊溜了。
  
  儘管這些尋常百姓不敢留下看熱鬧,可領頭打上東廠的人卻是橫下一條心,把什麼後果之類的勾當全都丟在了腦後。此時此刻,拎著一條齊眉棍的張宗說見那些東廠番子被臭揍得節節敗退,他就厲聲喝道:“不要怕。衝進去把人給我揪出來,誰第一個找到人,小爺我重賞一千兩銀子,而且將來但使有事,你們家裡人將來的一切花銷。小爺我都全包了!”
  
  一千兩銀子!
  
  按照大明律,強盜只要得財便是一個死字。白晝搶奪,傷人即斬,即便是竊盜,三犯也是論絞。如此的嚴刑峻法尚且制止不了人們的逐利之心,如今張宗說一開口就是一千兩,哪怕今日這些跟著來的原本就已經用銀子喂飽了,也不免都生出了豁出去的心思,再加上張宗說事先已經給他們看過了東廠衙門裡的地形圖,不多時就有第一個破門而入進了一間屋子,緊跟著就是第二個第三個。
  
  而東廠番子們見張宗說親自拎著齊眉棍進了院子坐鎮,誰也不敢真的傷了這位身份不同的壽寧侯世子,而且王岳帶著掌刑千戶理刑百戶出去了,有頭有臉的都不在,在場身份最高的也就是一個馬總旗,一時只能在旁邊呼喝嚷嚷著做個樣子,眼看這些如狼似虎的大漢把一間間屋子翻了個亂七八糟。
  
  張宗說雖是嘴裡硬氣,可眼見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這屋子裡叱喝嚷嚷不斷,可一直都沒抓到自己想要的人,任憑他提著棍子站得筆直,心裡卻不由得萬分焦躁,這已經進入深秋的天氣裡,他的額角竟是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就在他幾乎再也耐不住性子等下去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聲如同仙樂一般的嚷嚷。
  
  “抓到了,抓到了,人在這兒!”
  
  隨著這聲嚷嚷,張宗說見好些人從其他屋子鑽了出來,朝那話語傳來的方向蜂擁而去,彷彿是要搶功勞,他便當機立斷地大聲喝道:“別這麼個沒出息的猴急樣,把那鄭三給我押出來!其餘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等回去之後每人各賞一百兩!”
  
  聽到也有賞錢,其餘人雖說有些不樂意大頭給人搶了,可既然有些補償,也就順勢紛紛站住了。眼看一個得意洋洋的麻子臉大漢揪了一個遍體鱗傷不成人形的人出來,這些人方才齊齊變了臉色,而張宗說大步上前揪起那人的頭髮一認,見果真是自家那個鄭三,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陰沉,立時環視了週遭面面相覷的東廠官校一眼。
  
  “好,很好!我壽寧侯府一直在追查這麼個害得我爹背黑鍋的家奴,沒想到東廠不聲不響居然早就把人拿下了,還嚴刑拷打成了這個樣子!”說到這裡,他便冷笑一聲道,“把人弄上馬,我們走!”
  
  眼見張宗說竟然真的要把人押走,這時候,留守衙門的馬總旗方才如夢初醒。一想到這事情自家督公並沒有稟報皇帝,現如今張宗說打上門來把人搶走,這事情的後果一定會嚴重得無以復加。一想到那時候他們這些人全要被牽連殆盡,他便立時豁了出去,一把抽出刀高高掣在手中,一個箭步竄將出去,就這麼橫在了張宗說身前。
  
  “小侯爺,你帶人衝擊東廠衙門,這就已經是必死的重罪,現如今你還要把東廠要犯帶走,這更是罪上加罪,還請小侯爺你三思!”
  
  “三思?”張宗說眉頭一挑,隨即暴喝一聲道,“我就是因為之前一直在三思,才不曾早想到你們這兒,不曾早一步打到這裡來!”
  
  話音剛落,他手中齊眉棍便猛地一下子出去,一棍子狠狠打在了那猝不及防的馬總旗掣刀的右手上,眼見那傢伙掣著的刀一下子飛了出去,打了兩個旋兒咣噹一聲掉落在地,旋即捂著右手滿臉震驚,他便高喝一聲道:“全都聽著,隨我衝出去!”
  
  張宗說這個壽寧侯世子既然豁出去了,其餘人自然是嗷嗷叫著跟在後頭,拖著那半死不活的鄭三就衝出了東廠衙門。雖也有人試圖阻攔阻攔,可儘管是刀劍對棍棒,可一則是心存顧忌,一則是士氣高昂,這勝敗可想而知。當看著這一行幾十個人上馬呼嘯而去時,捂著手腕追出衙門的馬總旗一時氣色灰敗,好半晌方才使勁跺了跺腳。
  
  “給王公公報過信沒有?”
  
  “馬爺,剛剛四下里全都被這些人守得嚴嚴實實,雖有兩個爬牆出去報信,可多半……”
  
  這話還沒說完,後頭就傳來了一個嚷嚷:“鄧大和老海給人打暈過去了!”
  
  聽說一開始派出去報信的人竟然早就被人打暈了,馬總旗更是覺得喉嚨發苦,好一陣子方才聲音乾澀地說:“別說了,那就現在快去給王公公報信!”
  
  “馬爺,那要不要去給東城兵馬司,還有順天府和大興縣衙報個信?”
  
  “那三個衙門敢管壽寧侯世子的事?”一句話把那提議的番子給堵了回去,馬總旗便頽然在門前的階梯上坐了下來,喃喃自語道,“可就算壽寧侯世子有天大的膽子,他怎麼就敢打上東廠衙門來搶人……不對,他怎麼就知道人在東廠衙門?”
  
  被人當成膽大包天的張宗說,在一路疾馳出了東廠胡同,隨即又沿著安定門大街往南行之後,此時此刻抓著繮繩的手心卻是一片汗津津的,一顆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整個人甭提多後怕了。
  
  他雖是承襲了父親的暴躁和傲慢,在京城也橫行過一陣子,可這種和東廠督公直接扛上的勾當他卻壓根連想都不敢想,今天卻竟然做了出來。倘若王岳半途回來,倘若其他能夠鎮得住場子的人物還在,亦或是豁出去和自己對著幹一回,他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堅持下去。所幸一切都如同計劃,一點岔子一點變故都沒出!
  
  “老天保佑!”
  
  他才喃喃自語了一句,旁邊一個忠心耿耿的心腹家丁便低聲提醒道:“世子爺,東安門到了!”
  
  張宗說倏然回過神來,見不遠處赫然是七間三門黃琉璃單檐歇山頂的東安門,他一勒繮繩便看著左右說道:“下馬,押著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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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7 01:54:59
第三百七十九章 獻慇勤,主公道
  
  儘管西苑之中有太液池瓊華島,奇花異草珍禽異獸不計其數,但除卻朱厚照這等最愛往外跑的皇帝,大明朝的多數皇帝,平日遊幸往往只去坤寧宮後頭的瓊苑。
  
  瓊苑在坤寧宮的北門坤寧門外,苑內是一座由蘇州名匠用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名曰堆秀,假山上頭造了一座小小的八角涼亭御景亭。若是站在亭中,便可將瓊苑風光一覽無遺,什麼萬春亭、千秋亭、對育軒、清望閣、金香亭、玉翠亭、樂志齋、曲流館、四神祠、觀花殿……所有亭台樓閣盡收眼底,再加上種種奇花異卉,在四處難覓樹木蹤影的宮中,瓊苑赫然是最多彩多姿的一處。
  
  此時此刻,那名為堆秀的假山下頭,頭戴烏紗小頂帽,身穿青色胸背無花團領衫的朱厚照,正在那涎著臉哄著周七娘:“就一會兒,又不耽誤你的事!這御景亭的風光你不看不知道,上去了準保就不想上來。這兒正好沒人,錯過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
  
  “你整日就往坤寧宮鑽營,不怕李公公責罰你!”周七娘對於朱厚照實在是無奈得很,要說人家說到做到,給自己調了整個宮裡人人羨慕的差事,儘管不是她最想要的,可她心裡自然感激,可小傢伙痴纏起來那股牛皮糖勁頭,她卻大感吃不消。
  
  這會兒正色訓斥了朱厚照一句,見人根本不以為意,她只好放軟了口氣說道:“朱小弟,不是我不想上去看。我是新進坤寧宮的宮女,總得知道本分,這御景亭是太后皇上娘娘們賞風光的地方,我怎麼能上去?若是萬一被人瞧見。我一個人受罰是小,被人看見你在這裡,豈不是還要捎帶你一塊受罰?”
  
  朱厚照被周七娘說得哭笑不得,暗想自己讓劉瑾等人守住了瓊苑的各處大門,眼下這裡頭除了他們倆,就是一個鬼影子都找不到。想到這裡。他眼睛骨碌一轉,突然轉身就順著假山台階往上爬。周七娘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朱厚照已經竄上去了老遠,嚇了一跳的她壓低嗓音叫了兩聲,見人絲毫不聽自己的。她一跺腳便慌忙提著裙子咬牙追了上去。等好容易爬到最高的御景亭,她已經是香汗淋漓氣喘吁吁,見朱厚照靠著一根柱子正對自己嘿嘿直笑,她忍不住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就對著其又訓了起來。
  
  “小心給人看見了。快下來!”
  
  朱厚照哪裡在乎這些。一手拽著周七娘到一邊,他就指著下頭說道:“七姐,你看,那就是魚池,裡頭的錦鯉都是天下難尋的佳種,那上頭的亭子是浮碧亭……對了對了。這邊還有一個魚池!”他一邊說又拖著周七娘到了另一邊,指著那建在魚池中央。兩邊用曲橋連接的小亭子又說道,“那是澄瑞亭。那下頭的魚最有趣了,一看有人喂食就會團團聚上來,最饞也沒有了……”
  
  周七娘不由自主地被朱厚照拖著看這個,又拽著看那個,雖則是心裡仍有些忐忑不安,可她雖則是在此次應選宮女中算得上年長,終究才剛過十六歲,驟然看見這樣的綺麗風光,不知不覺就已經忘了那些規矩,只覺得眼睛都有些忙不過來。好在她向來自製力強,最終還是選擇性忽略了朱厚照那滔滔不絶的介紹,瞅了個空子就一把拽著他往下走。
  
  “七姐,我還沒給你解說完呢,正北邊還有欽安殿……”
  
  “什麼欽安殿,我只知道你再胡鬧下去,那時候就不止是挨板子了!”
  
  拖著朱厚照走了幾步,周七娘終究是穿著綉鞋,下台階比上台階更加不便,不知不覺就放開了手,自己雙手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往下走,就在她看著那下頭還剩一大半的路心裡發怵的時候,旁邊突然伸出了一隻手來穩穩扶住了她的胳膊。側頭見是滿臉乖巧狀的朱厚照,她到了嘴邊的呵斥不禁吞了下去,可仍舊少不得瞪了他一眼。
  
  “以後你要是再這樣,我可不敢再見你了!”
  
  “別別……七姐你消消氣,以後我都聽你的,絶不敢再任性胡來就是!”朱厚照趕緊滿臉堆笑連連賠不是,又在那輕聲嘀咕道,“我這不是想著你才進宮,又在那種憋屈的地方住了那麼久,所以趁著瓊苑裡頭沒人,帶你來散散心麼!”
  
  “你這好意我心領了,可你也得為你自己著想。宮裡多少小公公都想得李公公青眼相加,可你好容易已經在司禮監了,也該努力想著上進才是。冒冒失失到這種地方來,萬一被人看見一狀告上去,你討得了好?更何況你之前告陳公公那一狀,還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見周七娘的手指頭就快點到自己額頭上來,朱厚照面上唯唯諾諾,心裡卻樂開了花。好容易等到周七娘這一番教訓完了,他趕緊討好地扶著人繼續往下頭走,好容易到了山下,見周七娘滿頭大汗,他少不得又是連連賠不是……等到把周七娘送到空無一人的瓊苑西門,眼看著她揮手趕自己回去,他仍是紋絲不動,最後人不見了方才嘆了一口氣。
  
  “皇上,皇上……”
  
  這低低的聲音叫得朱厚照一個激靈,轉頭一看,他這才發現劉瑾不知道什麼時候溜了出來,不禁沒好氣地哼道:“這麼急幹嘛,小心被她瞧見了你,朕就前功盡棄了!”
  
  “皇上放心,奴婢讓人看著呢,要是她折返回來,立時會出聲報信的。”劉瑾覷著朱厚照那容光煥發的樣子,知道小皇帝十有*是動了真心,不禁暗自慶幸自己搶在了李榮前頭,當即就慇勤地扶著朱厚照穿過瓊苑往瓊苑東門走,嘴裡又說道,“皇上放心,奴婢請高公公和容尚儀打過招呼了,一定會好好照應周姑娘,再等些日子就請容尚儀說動太后把人調到西苑去,那時候就不會有現在見面這麼多麻煩了。”
  
  “算你能幹!”
  
  朱厚照眉開眼笑地點了點頭,待到瓊苑東門的門房處換了衣裳,他這才特意繞了一個大圈子回承乾宮。他才剛坐定喝了兩口茶潤嗓子,一個小太監就突然撞開門簾進了屋子,往地上一跪就氣急敗壞地說道:“皇上,不好了,出大事了!”
  
  噗——
  
  朱厚照吃這一嚇,一口茶直接噴了那小太監一臉。認出是瑞生,又見人跪在地上那可憐巴巴的樣子,他把茶盞一擱就笑罵道:“都教你多少回了,做事別冒冒失失的,這也多虧是劉瑾在旁邊,換個人來不把你罵得狗血淋頭?”
  
  “皇上恕罪,是小的忘了……”
  
  見瑞生訥訥磕了一個頭,劉瑾覷著朱厚照那絲毫不像發怒的臉色,立時喝了他起來,又沒好氣地訓道:“在皇上身邊又不是第一天了,怎麼還這麼沒頭沒腦的!究竟什麼事?”
  
  瑞生抬眼偷瞥了小皇帝一眼,定了定神,這才低聲說道:“壽寧侯世子從東廠裡頭搶了一個人出來,這會兒正押著人在東安門跪著,說是要請皇上主持公道!”
  
  “什麼?”
  
  原以為是那些大臣又出了什麼麼蛾子的朱厚照一下子便愣住了。他看了一眼劉瑾,見劉瑾同樣是滿臉的錯愕,他便立刻站起身來:“廢話少說,帶朕去看看!”
  
  儘管東安門外不像承天門那樣五府六部各大衙門雲集,進出的人也不像長安左右門那麼多,可終究也是宮內往來的一條要道,再加上壽寧侯世子這一行人實在太過扎眼,是個路過的人便會朝那邊瞅上一眼,也就是不敢圍觀罷了。就連東安門的那些守卒也是站得筆直,眼睛卻一個勁往那邊瞟。
  
  面對這些好奇的目光,壽寧侯世子張宗說已經是跪得膝蓋腰腿無處不疼,要不是心裡一口氣頂著,他早就支撐不住了。也不知道捱了多久,他終於看到了不遠處東安裡門有一行人快步出來,前頭的那個人雖然看不清頭臉,可只瞧那穿戴就知道是當今正德天子。於是,他幾乎不假思索地雙手按地,深深俯伏了下去:“請皇上為臣做主!”
  
  倘若只說是壽寧侯世子押了人過來跪東安門,朱厚照也不會這麼急匆匆過來——打上東廠搶了一個人出來,這種行動他怎麼都想不到居然是張宗說能做出來的。這會兒快步走到張宗說跟前,他就這麼背著手看了好一陣子,突然沒好氣地說道:“起來!好歹也是朕的表兄弟,連東廠都敢打了上去,也算是一條好漢,現在別這麼沒出息的樣子!”
  
  張宗說聽徐勛說過朱厚照就愛硬骨頭的,這會兒聽小皇帝口氣中似乎沒多少怒火,他立時一骨碌爬起身來,鼓足勇氣和皇帝對視。見朱厚照審視了不一會兒,就抬起下巴輕輕點了點頭,他便不再猶豫,一股腦兒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都說了一遍,末了就指著地上一灘爛泥似的鄭三。
  
  “這就是替我爹經辦那件事的下人。家裡為了找他翻遍了整個京城,還到順天府衙大興縣衙和五城兵馬司全部報了備,誰知道人竟是會在東廠!皇上,東廠扣著這麼一個人卻秘而不宣,這分明是居心叵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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