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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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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0 18:53:13
第二十九卷 神龍再變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芳心可可

     楊帆聽到李持盈這句話,心頭頓時一緊。幾乎是一剎那的功夫,他就已經確定,李持盈此來確實是有十分緊要的事情要對他說,這件事是如此重要,而且是非常機密,以致於她不惜自辱名節,以掩飾她的真正目的。

    楊帆本就是個人精,這時哪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他馬上運氣一逼,弄出一副面紅耳赤的模樣,急急迎上前去,侷促不安地對玉真公主道:“道長,實在對不住,楊某爽約了。今日赴安樂公主宴會,乃是奉了聖命,身為臣子,安能抗旨。有勞道長相候,還移玉趾親自前來相迎,楊某真是惶恐之至。楊某回頭一定會向道長鄭重致歉的。”

    楊帆說罷,又急急轉身,依舊是一副臊眉搭眼的模樣,訕訕地迴避著眾人的眼神,對武延秀拱了拱手,道:“承蒙駙馬盛宴款待,楊某今已酒足飯飽,這便告辭,告辭了。”

    “呃……”武延秀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那青衣小廝並不知道安樂公主夫婦的真正打算,雖說女主人說過一定要把楊大將軍請到廂房,可是楊帆正向他的男主人辭行,他一個家僕奴才哪有資格上前挽留,所以只得站在哪裡不語。

    玉真公主見楊帆領會了她的心意,不禁暗暗鬆了口氣,可緊張勁兒一泄,羞意卻是不可避免地湧上來,一時羞不可抑,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她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臉嫩的很,如今這麼說話,都不算是向楊帆公開示愛了,直接就可以被人以為她和楊帆已經有了私情,分明是連這處子之身都已交給了楊帆,她如何不羞?而今楊帆這番做作,更等於是承認了他們兩人確有私情,玉真公主羞澀難禁,一張俏臉燙的都能攤雞蛋了。

    一道道或驚訝、或鄙夷、或艷羨、或戲謔的目光刺得李持盈無地自容,她再也站不下去了,乾脆把袖子一拂,冷哼一聲,轉身就走。楊帆一臉窘態,忙不迭向武延秀拱拱手,便一提袍襟,一溜小跑地追著玉真公主去了。

    二人一走,廳堂上“轟”地一聲,頓時便響起一片議論聲,那些衣著朱紫的朝廷大員一個個擠眉弄眼,眉飛色舞。誰說地位尊崇者就沒有八卦之心了,這些人八卦起來比起市井間那些男女絲毫不讓,區別只是他們只跟同一層次的人交流罷了。

    偶見幾個老成持重者只是撚鬚微笑,淡淡不語,瞧來頗有城府,誰又知道他們是不是正在咀嚼楊帆那句“楊某回頭一定會向道長鄭重致歉的”究竟是一個如何致歉法。嗯,越是品味,越是回味無窮啊……

    消息傳到西廂,安樂目瞪口呆。繼而卻是更深的怨恨,李持娘固然美麗,難道能比她更美麗?她知道楊帆為何看不起她,而這恰是她抹不去的污點,她也不想抹去,她從未想過要為一個男人守身守心,卻又無法接受一個男人能夠拒絶她的誘惑,於是她只能把這化為更深的怨懟,

    “楊帆!”

    安樂怨毒地冷笑,恨意深深。

    後宅裡面,正與諸公主、貴婦們飲酒的太平公主也聽說了這個消息,乍一聽說出家的玉真公主與楊帆有私,後宅裡立即炸了,這些深閨無聊的婦人比男人對這種花邊新聞更感興趣。

    她們嘰嘰喳喳、雀躍不已地說了半天才忽然意識到,現場還坐著一個與楊帆有著曖昧關係的太平,這時她們才想噤口卻已晚了,太平公主雖然竭力想要掩飾自己的情緒,可她的臉色已經陰沉的嚇人。

    一杯殷紅的葡萄酒被她緊緊攥在手中,骨節都綳得發白了,屈辱,還有背叛的痛苦,像兩口刀子,不斷地絞著她的心……

    ※※※※※※※※※※※※※※※※※※※※※※※※※※※

    楊帆在配合李持盈做那場戲的時候,就知道必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可當時他已經無法顧忌太多,更不可能人家一個女兒家都不惜自毀名節了,他還拿腔作調地撇清自己,這種君子,他不屑為之。

    李持盈來時乘的是牛車,牛車固然慢,可她那庵中只有牛車,一時也無處去尋馬,牛車行的雖慢,車子卻比馬車寬敞許多。楊帆來時是步行來的,因此出了安樂公主府,就上了玉真公主的牛車。

    車子寬敞,又有客座,楊帆不用和李持盈擠在一起,饒是如此,因為廳中那一番話,兩人突然坐進這封閉的小空間後,李持盈還是感覺很不自在,她偷偷瞟了楊帆一眼,俏臉再度泛起紅暈,忸怩莫名。

    楊帆坐下後,牛車便駛動了,楊帆也不禁看了李持盈一眼,很是認真地看了一眼。漆黑亮澤的長髮挽成一個道髻,一根碧玉簪子,一襲月白色的道袍罩體,小腰細細的,暗藏萬般妖嬈。瞧她眉若遠山,膚如凝脂,清麗脫俗,氣韻靈秀,還真有幾分成熟女子的味道了。

    楊帆輕咳一聲,不再去那看張微微透明,隱泛紅暈的臉蛋兒,只是雙手扶膝,肅然問道:“殿下不惜用這樣的法子把楊某喚出來,可是出了什麼大事?”

    “啊!正是,正是出了大事。”

    李持盈心神恍惚著,似有一種難言的滋味正悄悄侵入她的心扉,陡然被楊帆一語喚醒,李持盈登時神智一清,急忙說道:“貧道倉皇趕來,實非得已。只因貧道突然收到一個消息,那安樂公主欲對大將軍不利……”

    李持盈把她得到的消息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一抹怒氣登時浮上了楊帆的眉頭。

    這個奸計幼稚麼?幼稚的很,也簡單的很,但它實實在在能夠達到效果。恰恰因為這個陰謀太過簡單而幼稚,所以楊帆不會有所防範,而這種事一旦被人看在眼裡,都是寧可信其有不會信其無的,更何況皇帝本就有心要整治他,只是苦於沒有藉口。

    李裹兒並不知道他還是顯宗的宗主,如果楊帆不是還有這一層身份,這一次一旦中計,那就真的要任人宰割了。楊帆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慢慢斂去眉宇間的怒氣,對李持盈拱了拱手,誠摯地道:“多謝公主提醒,若非公主不惜自辱清白前來示警,楊某今日必定著了她的道兒,大恩不言謝,楊某銘記在心了。”

    李持盈好奇地瞟了他一眼,忙又把目光移開,不知怎地,她現在有些怕看楊帆。

    李持盈絞著手指,期期艾艾地道:“那安樂……為何處心積慮地要對付大將軍呢,大將軍對皇帝一家可是有莫大恩德呀,莫非……大將軍與安樂有私怨麼?”

    楊帆苦笑一聲,反問道:“皇帝如今處心積慮地要對付相王,相王同樣有大恩於皇帝的,他們之間可有什麼私怨麼?”

    李持盈撅了撅小嘴,道:“那可不同!”

    楊帆道:“有何不同?”

    李持盈張了張嘴,有些話終究不好啟齒,在她想來,楊帆和安樂公主結怨,十分八九是因為男女之事,安樂裙帶太鬆,在京城裡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秘密,不過……,想那安樂容色無雙,無人能及,他居然能抗拒安樂的誘惑,這份定力倒真是有些了不起呢。

    想到這裡,李持盈不禁又偷偷瞟了楊帆一眼,不想一眼望去,正好看見楊帆直勾勾地盯著她看,嘴角還有一絲莫名的笑意,李持盈大窘,趕緊收回目光,下巴深深地勾下去,窘的都坐不穩了。

    楊帆盯著李持盈打量,倒不是在欣賞她那恬淡清麗的容顏,而是在思索一件事:李持盈怎麼會打聽到這麼大的一個秘密?毫無疑問,她在宮裡有人。而她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緣何在宮中安插眼線?

    楊帆想到了高力士,想到了高力士後面的李三郎,再從李三郎聯想到眼前這個玉真觀主,一條清晰的關係線在他心中漸漸明朗起來:李三郎遠在潞州,聯繫宮裡與李三郎之間的人,就是他的胞妹:玉真公主!

    想到這裡,楊帆不禁微笑起來。

    曾經,他以為天子更易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是神龍政變的成功、太子那般簡單粗暴的政變也險些成功,忽然讓他意識到,天子雖然富擁四海、雄兵百萬,可是處於核心的他,其實也脆弱的很。

    就像一個蜂巢,那成千上萬的蜜蜂誰也無從抵擋,可你若能避開這些工蜂,直搗腹心,找出那只蜂后,兩根手指就能捏死它。

    親手參與過兩次政變的楊帆,決心要在他退出廟堂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把他親手抬上皇位的那個人,再拉下來!

    如果要把李顯拉下來,難道還能再換李顯的兒子上去?楊帆對李顯剩下那兩個兒子做過些瞭解,被發配嶺南的那個李重福資質平庸的很,而且他的王妃又是張易之、張昌宗二人的侄女,楊帆可是參與過誅殺二張的。至於李顯的另一個兒子李重茂,還是一個小孩子呢。

    如此一來,他只能扶持別人,那麼這個人除了李旦還能有誰?從李旦在神龍政變時毅然出面,率五子赴太極宮奪取南衙禁軍兵權,確保京師不亂這件事,楊帆就可以看出,李旦或者平時性情有些柔弱,但是並不乏剛烈的一面。

    而且此人能把五個兒子、十一個女兒教育的如此成功,兄弟姐妹般如此親睦,這是李顯所不具備的,李顯天性涼薄,他那幾個兒女之間的關係也是冷漠的很。李旦卻絶不可能是李顯那樣的人,那樣的人,教不出這樣的兒女。因此,楊帆已經把目標確定於李旦。

    可是,暗中試探李旦心意的何止是盧賓之一人,楊帆也曾遣人試探相王的意思,相王雖受皇帝一再打壓,卻始終沒有造他胞兄反的意思。如此一來,楊帆只能另闢蹊徑,與相王的兒子達成共識。

    楊帆對相王的五個兒子又進行了一番考量,最終確定的可能人選只有兩個人:李成器或李隆基。楊帆之所以對要接觸的人如此謹慎,是因為一旦失敗嚴重之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他必須選擇一個最可靠的人進行接觸。

    又是一番認真的分析、甄選,楊帆終於選定了李隆基,他佯作籌備與隱宗開戰,開始在潞州安插人馬,其目的就是為了一旦與李隆基達成同盟,方便向李隆基提供財力、物力,供其招兵買馬。

    只是,他固然謹慎,李隆基何嘗不是一樣,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這都是一件極其凶險的事,所以李隆基迄今還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答覆,如今有了這位玉真公主,他和李隆基之間算是有了一道可靠的橋樑了。

    李持盈哪知道楊帆的這會心一笑究系何意,被楊帆一笑,李持盈垂下了頭,一顆芳心直似關不住的小鹿似的亂跳起來,跳得她心慌意亂。李持盈悄悄嚥了一口唾沫,怯怯地問道:“大將軍……你笑甚麼?”

    楊帆吁了口氣,感慨地道:“我是想,事情既然已經走到今天這一步,相信有些事情我再做起來,就少了許多顧忌啦。”

    正在心慌意外的李持盈聽了這句話,可就禁不住心驚肉跳起來:“他想做什麼,要無所顧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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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楊帆和玉真公主之間有私情的事,在上流社會間秘密流傳著。詭異的是,這件事居然沒有流傳到民間,市井間知道此事的人寥寥無幾。

  出現這樣的效果,要歸功於韋黨。如今朝中韋黨獨佔鰲頭,明知此事會給相王府的聲譽造成一定的損害,但是一直把相王當成眼中釘的韋黨卻沒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究其原因,卻是因為這件事無論怎麼樣都無法對相王和楊帆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反而會讓皇帝大失顏面,而皇帝現在和韋黨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他們自然不會做出自損顏面的事來。

  因為李持盈出家,是為了抗拒皇帝要她和親。你宣揚什麼?好嘛,人家不但不和親,而且連出家人都沒正兒八經去做?人家不但依舊錦衣玉食地過日子,甚至連男人都有了,你說誰最丟人?

  當初李世民可以一怒斬了辯機和尚,李顯卻無法以此殺了楊帆。因為玉真公主和當年的高陽公主不同,高陽公主那是已經嫁作人婦,有了駙馬,卻與僧人私通。

  而且高陽公主送給辯機和尚的玉枕失竊,最終被禦史鬧上金殿,皇家已經顏面掃地,只能用殺人來洗刷恥辱了,這才下令腰斬了辯機。可玉真公主沒有丈夫,人家是自由之身,出家入道之後就更自由了。

  唐朝的女道士有三種,一種是真心入道,潛心修行的;一種是夫妻不睦或者不耐規矩繁多,於是轉為道士身份的貴婦千金;第三種甚至就是為了避稅,以道士身份行娼妓之實的妓女。

  不管是哪一種,唐朝的道門女冠都沒有那麼森嚴的男女之別男性賓客出入道觀尋常的很。如此風氣下,你能對玉真公主如何?這事兒就算想嚴辦也辦不到相王身上,如果玉真公主和楊帆再來個矢口否認,可沒有玉枕當成證據。

  此外就是,如今真正管事的人是韋後和安樂公主。安樂公主自己私闈不靖,不知做過多少風流事兒連民間都傳開了,老百姓正對玉真公主被逼出家同情萬分呢,她敢拿這事做文章,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至於韋後,當初可是被人在朱雀大街貼過大字報的,當時她沒有跟人私通過,還算問心無愧,可現在不同了。即便她依舊問心無愧,身為國母也擔心有人舊話重題呢,何況她現在沒有那個底氣。

  楊帆每隔幾年總能陰差陽錯地因為某件事成為風口浪尖上的人物,這一次的後果卻沒有那麼嚴重,這令他慶倖不已。

  不過,朝廷上他逃過了一劫,太平公主這次卻是真真的惱了他。

  書房裡,太平公主認真的看著一份長長的禮單,看完之後,點點頭道:“嗯,就按這份禮單準備吧,下月初六就是納征之禮,不要出了什麼岔遲。”

  外管事李譯恭應一聲,太平公主疲憊地歎了口氣揉著眉心道:“崇訓這孩子性情跳脫,一向不務正業。希望成了親,他能懂點事吧。”

  事關少主人,李譯可不敢多嘴,他向太平公主躬身退下,剛剛走到門口,就見二郎君薛崇簡風風火火地走來。李譯忙退到門邊向薛崇簡行禮。

  薛崇簡沒理他,一步邁進門去,大聲道:“娘孩兒想入萬騎當兵的事兒怎麼樣了?”

  太平公主放下手,蹙眉道:“你這孩子怎麼又來糾纏,如今局勢微妙,你怎麼執意要當兵呢,你的身份太過敏感,沒得叫人尋咱們家的岔子。”

  薛崇簡一聽大為不悅,嚷道:“娘親,孩兒的要求高麼?你想要孩兒有出息,孩兒這不就想到軍伍中錘煉一番麼,孩兒好武,娘又不是不知道,孩兒不去軍中,那該做個什麼事情才好?”

  “你……”

  太平煩惱地揮了揮手,道:“娘正忙著呢,你去吧,明日娘便進宮,跟皇帝說說。”

  薛崇簡轉怒為喜,喜孜孜地答應一聲,跑去後校場練槍去了。

  太平公主望著兒子的背影苦笑了一聲,想想這事要想辦成,終究離不開韋家點頭,便想叫人去庫裡取一套名貴的首飾,入宮在韋後面前說說小話了。

  為了這個心愛的兒子,一向高傲的太平公主也算是低聲下氣了。她剛想喚人去庫房取出那套她最喜歡的紅寶石頭飾,一個侍婢輕盈地走了進來,蹲身道:“公主,輔國大將軍求見。”

  一聽是楊帆,太平公主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見!”

  一見公主臉色陰沉,那侍婢不敢多說,連忙答應一聲,便逃了出去。

  太平公主張口欲言,似乎想要喚住她,可是手已舉到空中,到了嘴邊的話卻說不出來。這是楊帆第三次來見她了,她始終只有兩個字:“不見!”

  她不想聽楊帆解釋,不管楊帆和持盈是不是真的有私,她都已經淪為他人的笑柄。

  也許她恨的不是楊帆,而是儘管她那個強勢的母親已經過世,可是加在她身上的桎棝依舊不能擺脫,她無法追求她想要的,她只能繼續在令她生厭的環境裡生活下去。

  她恨楊帆,更恨自己,她厭倦了現在的一切,哪怕是愛,也無法給她應有的激情了。

  ※※※※※※※※※※※※※※※※※※※

  “大將軍請回吧,公主不見!”

  未等楊帆回答,大門“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子是最勢利的一種動物,眼見公主殿下一連三次讓楊帆吃了“閉門”,這門子對楊帆也就沒了恭敬。

  楊帆站在門前,輕盈的雪花飄落在他的頭上、肩上,很快就變成了白絨絨的一層,楊帆輕輕歎了口氣,載著那一肩雪花,漫步走下了石階。

  任威牽過一匹駿馬,楊帆扳鞍認鐙,一行人緩緩遠去,漸漸與大雪融為了一色。

  楊帆無法把玉真公主尋找他的真相告訴太平公主,人家不惜自辱清譽也要保住的秘密,作為被救的那個人,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為了自己不被誤會而無恥地洩露出去。

  楊帆苦思冥想,倒是想出了一個同樣可以遮掩過去的藉口,可惜太平公主根本不見他,他自然也就無法向太平公主“解釋誤會”,幾次求見未果,楊帆只能默然離去,心也漸漸地冷了。

  西門大官人說:‘潘驢鄧小閑,’這五樣兒,我都有些。”楊大官人可是即沒有“小”,也沒有“閑”,哪有大把的時間拿來談情說愛、小意奉迎,況且太平公主也過了一句纏綿的話便令她開心半天的年紀。

  對於這一天,楊帆或許早有預感。他知道玉真公主的事其實只不過是一個誘因。

  太平有她的生活,有她的世界,中年之後,男女之間的激情淡淡漸去,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家庭和孩子身上。

  兩人之間沒有一個共同的子女,也沒有共組一個家庭,感情在不知不覺中淡去,便是理所當然的事了。情,不知所起,不知所終,這大概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最真實寫照罷了。

  ※※※※※※※※※※※※※※※※※※※※※

  蕭然的不僅是楊帆和太平公主之間的關係,還有天氣。

  當又一場大雪給大地鋪上一層厚重的棉被,到處一片銀裝素裹,楊家丘臺上那幾株臘梅開得正豔的時候,又是一年新春到了。

  上元佳節,宮中自是熱鬧非凡,不過這種喜慶熱鬧,與往年大不相同。

  大唐這個家,現在幾乎是由韋氏和三不五時就纏著父親要當皇太女的安樂公主完全把持了。宮中盛筵、新春慶典自然也由她們張羅,是以別具特色。

  驅儺之舞取消了,因為韋後對那種張牙舞爪、神神怪怪的大型舞蹈沒有興趣;武則天所喜的那種千人同舞、恢宏壯觀的宮中大樂也取消了,因為安樂公主覺得乏味。

  在安樂公主別出心裁的安排下,掖庭宮裡搭起彩棚、架好櫃檯,擺上各式坊間雜貨,各式生熟小吃、綾羅綢緞、首飾頭面、針頭線腦,令小內侍和宮娥站在後面充作小販。

  百官先進入太極宮,再從通明門進入掖庭宮,一進宮門便是夾塞於禦道兩旁的諸多“店鋪”,宮娥太監們早就得了安樂公主的吩咐,馬上賣力地吆喝起來。

  這些大臣們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不曾親自到街市上去買東西了,而且上前一問價錢,居然還可以討價還價的,挺像真的生意,一些官員覺得很新鮮。

  可是更多的大臣對此卻是相顧搖頭,黯然歎氣,只覺此舉實在是有辱斯文,皇宮大內竟然變成了坊市,滿朝公卿都成了客人,這遊戲也不知是為了娛人還是娛己。

  楊帆負著雙手漫步其間,瞧著皇宮裡一副烏煙瘴氣的模樣,心中有種莫名的悲哀,這就是天可汗李世民的子孫。雖然楊帆一向不屑於那位有史以來唯一的女帝武則天,可他也不得不承認,如果這座皇宮的主人依舊是武則天,至少她不會把皇權踐踏如斯。

  楊帆慢悠悠地隨著人流向前走著,淡漠地看著左右的“攤販店鋪”,全然不曾注意到,暗中有雙眼睛已悄然鎖緊了他,眼神異常的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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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國不國

  楊帆一路行去,人群中那雙眼睛始終盯著他,那眼神幾有些猶豫、有些徬徨,似乎想要接近楊帆,卻缺乏足夠的勇氣。
  
  當楊帆從掖庭宮的後門轉回太極宮,沿千步廊走向玄武門的時候,那雙眼睛悄然消失了。在千步廊上如果想追蹤一個人,是很容易被發現的。
  
  玄武門上此時也是披紅掛綵,一派喜氣。城頭樓簷上懸掛著一隻隻巨大的紅燈籠,自城下一直到城上還鋪了柔軟的紅地毯,城頭備了胡床御座,周圍架設著上好獸炭的火盆。
  
  原來皇帝別出心裁,今年要在這裡觀賞歌舞及拔河比賽,以此作為上元慶典。這些自然又是韋后和安樂公主的主意,她們愣是把上元佳節的宮中慶典變成了一場文體娛樂大會。
  
  楊帆登上玄武門的時候,皇帝與皇后還未出現,一見楊帆登城,今曰戍守玄武門的陸毛峰神色一喜,馬上帶著幾名親兵快步迎上前去,楊帆旋即向他遞了個嚴厲的眼神。
  
  如今城頭上已經站了許多朝廷大員,正在那兒高談闊論,楊帆不想讓這一幕落在他們眼中,讓他們曉得自己對萬騎依舊擁有強大的控制力。
  
  再者,楊帆也不想讓陸毛峰等人為難。他知道萬騎現在日子不好過,自從韋氏兄弟接管萬騎,為了把這支武裝迅速掌握在手中,他們採用了自以為最行之有效的辦法:嚴刑峻法。
  
  大批士卒被他們以種種藉口嚴加懲治,許多中低階軍官也不能倖免,前兩日甚至就連黃旭昶這等高級將領,也因為言語間稍有頂撞,被韋播抽了一頓鞭子。
  
  陸毛峰並不乏心機,一見楊帆的眼神,腳下馬上微微一轉,他本來是領著幾個親兵快步迎上的,這時卻變成了與楊帆勿匆錯啟而過,彷彿要去辦什麼急事似的。
  
  他沒有立即止步或者轉首他顧,這城上的大臣哪個不是人精,那樣的舉動太明顯了,恐怕反而會惹人生疑。二人錯肩而過時,楊帆微微低下頭,不著痕跡地向他投了一個讚許的眼神。
  
  自從楊帆被明升暗降,成了有名無實的輔國大將軍,百官都知道楊帆失勢了,如今眼見就連他的舊部都與他如此疏遠,不免暗自感嘆世態炎涼。
  
  可感嘆歸感嘆,輪到自己時,照樣沒人去錦上添花。
  
  楊帆往城上一站,周圍的大臣立即或有意或無意地走開,在他身邊方圓三丈以內清出一塊空地。誰也不想當皇帝、皇后登上城頭的時候,看到自己跟楊帆站在一起。
  
  在楊帆之後登城的官員往城上一掃,便也甚有默契地避開了他,可是卻有一個人稍一猶豫,便大步流星地走過去,與楊帆肩並肩地站到了一起,這個人正是楊帆自掖庭宮一路走來時始終暗中躡著他的那個人。
  
  對於眾人的迴避,楊帆並非沒有察覺,雖然他不介意,心中也難免有些異樣的感覺,這冇時竟有人敢湊到自己身邊來,楊帆頗為意外,待他看清來人,心中就更加意外了,這人竟是太平公主的兒子薛崇簡。
  
  楊帆和太平公主有私情,如今卻和她的兒子站的這麼近,又怎能揮灑自如?楊帆神色間略現尷尬,尷尬的神色稍縱即逝,隨即微笑著向薛崇簡點了點頭。
  
  薛崇簡臉上一熱,急忙轉臉看向城下。他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鎮靜功夫不及楊帆,是以很不自在。方才他一直躡著楊帆,就是沒有勇氣上前。
  
  楊帆與母親的事,薛崇簡也有耳聞,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楊帆,所以寧願永遠不與楊帆照面,但這次他又不得不來,其實他完全不必選擇眼下這種場面相見,可如果換個安靜隱秘的所在與楊帆獨處,只怕他更沒有勇氣。
  
  薛崇簡任由寒冷的風吹在他的臉上,直到臉上的熱度漸漸降下來,心情才稍稍平復,這時才道:「大將軍,三郎托我向大將軍問好!」
  
  楊帆幾乎霍地扭過頭去,用了絕大的毅力,才猛地止住了脖頸的轉動,他見薛崇簡走到自己身邊,就知道他一定有話對自己說,可他想到的話題只有一個:太平公主。
  
  因此楊帆難免有些惴惴不安,卻不想薛崇簡一開口,竟令他聽到這麼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三郎?璐州別駕李三郎?李三郎托他向我問好?」
  
  楊帆一直在等李隆基的回信,卻沒想到,李隆基直接越過他派去與李隆基接觸的人,把他的決定傳達到了他留守在長安的人這裡。薛崇簡,一定是李隆基的人!
  
  最艱難的永遠是第一步,薛崇簡說出這句話後,心裡那種不自在的感覺減弱了一些,他向前走出兩步,手扶在碟牆上,攥起一捧積雪,涼意直透肺腑。
  
  「大將軍,三月初,皇帝將於南郊舉行大祭,介時三郎也將回京參加大祭,詳細情形,介時他將親自與大將軍面談。」
  
  楊帆慢慢籲出一口氣,他已經可以確定,薛崇簡就是李隆基的人,而且是絕對的心腹。
  
  李隆基遠赴潞州後,顯然不放心被固於京師的父親和兄弟,於是他讓小妹替他收集京中的消息,使他雖在潞州,卻依舊可以對發生在長安的一切瞭如指掌。
  
  但僅有這些還是不夠的,他還需要一支應急的力量,他的父兄是受朝廷監控的重要目標,如果皇帝一旦決心對付他們,身在局中的他們是無能為力的。
  
  要脫險,唯一的希望就是異軍突出,而這個異軍無疑就是薛崇簡。楊帆乜著薛崇簡,看他此時的眼神,有著與年齡並不相稱的冷靜,哪還有一點粗魯武夫的形象。
  
  坊間都說,太平公主府的二公子喜武厭文,是個粗鄙武夫,時常糾結一群京都俠少,狩獵演武,不務正業,如今看來,這薛崇簡竟是給自己披上了一層絕好的保護色。
  
  轉念再想想李隆基謹慎的安排,楊帆更是心中凜凜:「這個李三郎,不簡單啊!」
  
  薛崇簡淡淡一笑,道:「我與三郎,一向意氣相投。不錯,三郎離京後,在京中暗裡策應,護侍相王安全的人,就是我,不過,我的力量其實非常有限,頂多在關鍵時刻扮一扮劫法場闖天牢的角色。」
  
  薛崇簡道:「我本想,若能在羽林衛中任一個軍職,最好是萬騎,哪怕只能掌握一旅之師,一旅精銳,且是來去如風的鐵騎,關鍵時刻也能成為一支真正的奇兵,可惜……」
  
  薛崇簡輕輕嘆了口氣,一鬆手,握緊的雪團便掉落下去,陷進鬆軟的積雪:「可惜,皇帝對我家同樣忌憚重重,母親給皇后送了一份厚禮,依舊沒能給我換來一個武職,只委了我一個司禮丞的官職,與我沒有任何助益,呵呵……」」
  
  薛崇簡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如今韋氏獨攬朝綱,誰也無法預料他們會不會突然下手,做出什麼事來。三郎在潞州,最擔心的就是相王的安全。他說,若有不測,希望大將軍您能為相王府出一把力,以保相王安全。」
  
  楊帆很能擺正自己的位置,並不因為現在李隆基有求於他而而咨意驕狂,他輕輕點了點頭,道:「臨淄郡王客氣了,楊某既要為郡王效力,這些事自然就是楊某份內之事了。」
  
  遠處黃羅傘蓋冉冉而來,皇帝和皇后到了。李顯和韋后攜冇手登城,緊隨其後的就是一襲雪白的狐裘,彷彿雪裡梅花的安樂公主。
  
  安樂公主隨著父皇母后登上城頭,一雙媚眼向眾人微微一掃,便高傲而優雅地走向她的座位,城上人頭攢頭,她並沒有看到站在角落裡的楊帆。
  
  御座之後紮起了黃緞的「圍牆「以遮風寒,李顯坐定之後,便笑吟吟地道:「今年上元,朕意,就不使藝伎為樂了,眾位愛卿都是多才多藝之士,不如自展才學,與眾同樂,如何?」
  
  宗楚客、韋播等人連忙叫好,工部尚書張錫和司農卿趙履溫為了討好皇帝和韋后,更是搶先自薦:「陛下所言有禮,臣願先獻一舞,拋磚引玉!」
  
  這兩個官兒都是慣會阿諛奉承的。安樂公主如今正在修「定昆池」,從民間徵調了大批夫子,又從工部和司農寺借調了大批人手。這兩位官員為了奉迎安樂,無不依從。
  
  為了討好安樂公主,司農卿趙履溫送人去定昆池時,居然還挽起袖子,親自拉起小車,幫著運了幾車土,堂堂從三品的高官,謅媚一至於斯,實也少見。
  
  韋后見群臣踴躍,心中歡喜,便道:「既如此,不如就讓張尚書光舞上一曲吧。」
  
  張錫得意地瞟了一眼趙履溫,得意洋洋地走上前去,讓樂師奏起樂曲,就在玄武門上舞了一曲《談容娘》。趙履溫也不甘示弱,緊跟看來了一段剛勁有力的《渾脫舞》。
  
  有那既不會舞也不會歌的,就誦上一段經文,或者吟土一段古詩,反正挑些吉利話兒說就走了,也能得到李顯的讚揚和賞賜。
  
  這些大臣平時都是一本正經、嚴肅謹然的模樣,這時各展才藝,有些為了討帝后歡心,更是忸怩作態、醜態百出,就連侍候一旁的宮娥太監都忍俊不禁。
  
  楊帆冷眼旁觀,想起那日婉兒所說的「君不君臣不臣」,不禁搖頭一嘆,喃喃自語道:「眼看著,就要國將不國了……」
  
  李顯和韋后興致勃勃,安樂公主趁著他們的興頭,笑嘻嘻地道:「父皇,母后,還有許多大臣不曾獻技呢,可城上寒冷,站久了怕也難耐,不如接下來這拔河就從方才不曾歌舞賦詩過的大臣們選拔,讓他們活動一下也好暖暖身子。」
  
  李顯欣然道:「裹兒所言有理,眾位卿家,不曾歌舞賦詩的,這便出列拔河吧。」
  
  本來以為逃過一劫的大臣們頓時苦下臉來,可是眼見皇帝興致勃勃,卻又不敢推脫。
  
  城下早就做了準備,一條近四十丈長的粗大繩索擺放在地上,中間立兩桿大旗為界,那些大臣們你推我搡,不情不願地推選出一批人來,磨磨蹭蹭地下了城頭。
  
  這些人分作兩隊撿起繩索,李顯在城頭興致盎然,親自奪過鼓槌為他們擂鼓助戚,城下這些老臣方才有資格侍立於天子身邊,大多都是年歲大的,平均年齡都在六十歲以上,其中像宰相豆盧欽望和楊再思等人都要八十高齡了。
  
  且不說這今年代,官員大臣極重戚儀,堂堂宰相擼袖子拔河供天子取樂,這與他們自己飲酒半酣,主動下場舞蹈的意義大有不同,就算是為了奉迎天子,如此高齡、又位至宰相的人,也是不應該下場的,
  
  可是李顯一見韋后和安樂拍手叫好,生怕掃了她們的興頭,竟是並不阻攔,反而親自擂鼓助興。
  
  拔河源於春秋戰國,古稱「牽鉤」,最初起源於楚國,到了唐朝時期已經和蹴鞠、相撲一樣,成為一項極普遍的民間運動了,不過這一次的拔河當真非同小可,因為參賽者不是身強力壯的青壯男子,而是當朝文武大員。
  
  鼓聲一響,雙方便一聲低喝,用力技起河來,別看他們不情不願的,可是一旦真的動起手來,卻也不免起了好勝之心,雙方許多白髮白鬚的老者,咬牙切齒,爭的面紅耳赤。
  
  雙方拉鋸般較量許久,其中一隊漸漸佔了上風,不由得士氣大振,他們隨著小太監喊出的號子突然用力一拉,只聽「轟」然一聲,勝方和敗方就一齊摔倒在地上。
  
  敗的一方摔了個苟吃屎,固然形像難看,勝的一方個個摔的仰面朝天,韋后和安樂在城頭看見,只笑得肚子都疼了,許多宮娥太監也都成了掩嘴葫蘆。
  
  李顯扔下鼓槌,哈哈大笑,道:「來啊,勝者一方,每人賞綵緞五匹,敗者一方……」
  
  他還沒有說完,城下突然一陣喧嘩,許多人都圍攏過去,似乎出了什麼事情,李顯眉頭一皺,扶著碟牆向下觀望,片刻功夫,就有一個太監一陣風兒似地掠上了城頭,正是一身功夫的楊思勳。
  
  楊思勳臉皮子發青,一上玄武門,便向李顯急急稟道:「陛下,大事不好,楊相公一跤跌倒,不省人事。豆盧相公嗆破了額頭,血流如注。」
  
  「什麼?」
  
  李顯一聽,兩位年近八旬的老宰相因為拔河竟出了這樣的事故,頓時也變了臉色。這兩個人若走出了事,只怕他在史書上難逃一個荒唐皇帝的評語了。
  
  李顯臉色難看地從御座上站起,急道:「快,快帶朕去看看同,馬上傳太醫。」
  
  李顯隨著楊思勳匆匆走下城去,韋后和安樂公主一見出了事情不由大為不悅,韋后顰起眉頭道:「真是掃心,走吧,咱們回宮。」
  
  安樂道:「是,女兒陪娘親說話。」
  
  安樂攙起韋后的手臂正要下城,突然發現一道挺拔的身影正自石階一步步走下去,那背影有些寂寥,卻似大雪下的青松,有種說不出的孤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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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灞上川

楊帆實在無法忍受這種把股肱重臣當猴耍的場面了,對一些人為了阿諛奉迎皇帝,不惜自己扮小丑的行為更是無法忍受,所以他提前離開了。

楊再思經過御醫的搶救,總算悠悠醒來,馬上被送回府去休養,豆盧欽望沒有暈厥,只是一跤跌破了頭,簡單做了下包紮,也著人送回了府邸。

這兩個人一個八十歲,一個七十九,本來就是風中殘燭的年紀,這一番拔河角力,又重重摔了一跤,被人狠狠地壓了一下,有無更嚴重的後果,眼下卻是無法預料了。

這件意外並沒有影響李顯和韋後的心情,當天晚上,在安樂公主的提議下,皇帝、皇后又換上便服,繼與臣同樂之後,打算與民同樂了。

他們換上了便服,可這並不是想微服私訪,僅僅是為了出行方便。宮中六​​尚二十四司所有宮娥太監,除了一些必要的留守人員,全部提著燈盞伴駕同遊。

數千上萬名宮娥太監再加上換了便裝的大量衛士,簇擁著帝后,這本身就是一支龐大無匹的隊伍,再加上初次見此盛景的長安百姓們蜂擁而來,今年的上元夜顯得格外熱鬧。

但是天明時分,遊行隊伍返回皇宮時,宮裡管事清點人數,駭然發現幾乎有三分之一的宮娥秀女不見了。

近年來朝廷政變頻頻,宮中一些正常管理也受到了影響。本來每隔三五年就要進行一次選秀,選些年輕的宮娥進來,年滿二十五歲的宮女如果不能成為女官,沒有擔任重要職務的,則大多釋還回京,可這幾年卻沒有進行這種大規模的輪換。

於是,趁著今夜提燈出宮,遊行朱雀長街,而且夜黑人雜,無人看管的機會,竟然有數千名宮女逃之夭夭了。

上元節三天是沒有宵禁的,宮女們這麼多年下來都有一定的積蓄,她們事先帶在身上,一旦逃脫,大多連夜就出了長安城。

這令李顯既尷尬又羞憤,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太監一個也沒走。韋後也是懊惱不已,可這種事張揚出去,又是皇家的一樁醜聞,這時節的戶籍制度也不是那麼嚴密,難道要大索天下,追緝逃亡宮女嗎?

再者說,能選進宮的女人身材長相就沒有太差的,換個男人逃出去還不好討生活,而女人不愁沒人要啊,就算真查下去,只怕鬧的天翻地覆也找不回幾個人。

無奈之下,李顯和韋後只好忍了這口惡氣,可是這麼大規模的逃亡,消息還是不可避免地洩露了出去,楊帆聽說此事後,不禁也是一聲苦笑:荒涎、荒唐,莫過於此。

上元佳節期間,婉兒主持宮中內務最是繁忙,始終不得清閒,所以直到上元節後,婉兒才得以告假休息。

楊帆在上元期間陪伴妻妾兒女,一家人聚會出遊、其樂無窮,如今自然要把功夫用來陪伴婉兒。

灞上千里雪原,天氣晴朗的時候,這裡常有野免覓食,有時還有狐狸和狼,而這正是不怕寒冷,喜歡出遊狩獵的人最開心的日子。楊帆今日也帶了一隊隨從,與婉兒策馬灞上、射獵散心。

楊帆勁裝結束,皮裘罩體,荷弓佩劍,雄壯頎長,英武之姿剽悍無比。婉兒則是與他完全不同的氣質了,雖然她也穿著一身男裝,卻是秀媚無雙。

一襲蜀錦圓領窄袖短袍,纖腰緊束革帶,足蹬鹿皮小靴,外罩灰鼠披風,唇若塗朱,目秀神清,肌膚細膩,宛如桃花。如此俊俏,女人見了不免目眩神馳,好男風的見了怕更要心旌搖蕩了。

婉兒的騎術相當不錯,箭術也是不俗,她策馬輕馳,動作輕捷利落,披風飛起來時更顯英姿颯爽。猛然間,婉兒扣箭認弦,遙遙一箭,每每便有所斬獲,如今在她馬股上,已經搭了一串肥兔子。

婉兒又是一箭射去,一隻灰兔被射中,在地上打了個滾便寂然不動了,侍衛急急策馬馳去撿取,婉兒回眸對楊帆笑道:“呵呵,今日出遊,斬獲不小。”

楊帆笑道:“看你玩的這麼開心,可不要凍著了。”說著探身過去,幫她把有些鬆散了的狐尾圍脖係緊了些。婉兒向他甜甜一笑,很是享受郎君的溫存體貼。

楊帆為她係好狐​​尾,笑道:“婉兒乃當世才女,可你還不曾當著我的面吟過一首詩,此時灞上情景,氣象萬千,上官姑娘可想一抒胸臆麼? ”

“郎君有命,妾婦自當遵從!”上官婉兒笑答了一句,輕搖馬鞭,沉吟片刻,便漫聲吟道:“三冬季月景龍年,萬乘觀風出灞川,遙看電躍龍為馬,回矚霜原玉作田……”

楊帆擊掌讚道:“好!好一句'遙看電躍龍如馬,回矚霜原玉作田',婉兒雖是女子,可這詩波瀾壯闊,氣象不凡,大有一種巾幗不讓鬚眉的氣概啊。”

婉兒正想急轉直下,從灞上盛景轉到二人之間的郎情妾意上去,被楊帆這一贊打斷了思路,不禁嗔怪地道:“瞧你,人家剛想把你我融入詩中,被你這一打岔,卻一時沒了靈感。”

楊帆輕咳一聲,低笑道:“這有何難,等遊獵回去,香閨中溫暖如春,牙床上春色無邊。你我一番雲雨恩愛,真正融成一個人兒時時,這下句自然就想起來了。”

婉兒俏臉一紅,輕輕啐了他一口,柔柔媚媚地嗔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二人正自打情罵俏,一匹駿馬忽從遠處馳來,楊帆瞇起眼睛,迎著耀眼的雪光看去,只見那人一身袍,所奔的方向正是衝著他們二人。

那人快馬趕到近處,先向上官婉兒抱拳一禮,又對楊帆客氣地道:“見過大將軍。”

楊帆一看是婉兒的人,便佇馬不語,婉兒惑然問道:“宮裡可是有什麼事麼?”

那人是婉兒心腹,知道婉兒和楊帆的關係,因此也不避諱,他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婉兒馬前,自袖中取出一封密札,雙手高高舉起,道: “符姐姐令屬下送來的密件。”

婉兒呼出一團白氣,馬鞭往小指上一掛,伸手接過密札,當場打開,看了一看,嘴角便逸出一絲不屑,對那騎士道:“知道了,你告訴清清,呈與陛下便是。”

  “喏!”

那騎士恭應一聲,又向楊帆抱拳一禮,回身上馬,揚長而去。

楊帆策馬靠近,問道:“怎麼了?”

婉兒道:“酸棗(河南延津)尉袁楚客不知從哪兒聽說我平日宿在宮外的事了,上書朝廷要彈劾於我,說什麼'先朝宮女,得自便居外,出入無禁,交通請謁',要求朝廷禁止呢。”

婉兒抖了抖手中的密札,輕蔑地道:“又是一個為了博取天子注意不擇手段的酸腐文人,我倒是不想出入宮闈來著,他要真有本事,那就趕我出宮啊,我還求之不得呢。

  ”

婉兒一身男裝,本就瀟灑帥氣,這時嘴角一勾,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睛乜斜凝睇著,更是說不出的俏皮。

楊帆看得又憐又愛,忍不住道:“也真苦了你,婉兒,你放心,此番我若功成身退,一定攜你歸隱,寄情江湖。”

婉兒乜著他道:“此話當真?不會再哄騙人家吧?”

楊帆正色道:“自然當真,只是到那時候,你就只能做一個相夫教子的小婦人了,再無今日這般尊榮,也無今日這般權勢,你可不要後悔才是。 ”

婉兒嫣然一笑,聲音柔柔的,卻異常的堅決:“胸懷整個天下,也莫如郎君的一個懷抱熨貼,婉兒不悔!”

婉兒一句話,說的情深意重,楊帆聽的蕩氣迴腸,一時間,二人四目相對,眼波交織,竟是如痴如醉。

※※※※※※※※※※※※※※※※※※※

灞上狩獵興盡而歸,一進隆慶坊,楊帆的神色就有些古怪起來。

婉兒連休三天,如今也是要回隆慶坊的,所以兩人同路,但楊帆回城後還要去一個地方,如今面對婉兒,他有些難以啟齒,因為他要去的是玉真觀。

一路行去,前邊已經出現一片波瀾壯闊的湖泊,湖邊那座素淨清雅的玉真道觀也赫然在目了,楊帆只得硬著頭皮道:“婉兒,你先回去吧,我……咳咳,我還有事。”

  “哦?”

婉兒瞟了一眼玉真觀的所在,眸波迴轉,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道:“可是去探望李十娘嗎?”

饒是楊帆皮厚,被婉兒這麼一說,也不禁有些赧然,急急辯白道:“內中緣由,婉兒,你是知道的,我怎麼可能……咳咳……”

婉兒掩口一笑,道:“行啦,我自然明白的。你去吧,便是你真的公私兩便,那也沒有什麼。”

楊帆被她噎了一下,不禁失聲道:“婉兒!”

婉兒笑吟吟地,卻半真半假地道:“持盈那丫頭的性情脾氣我也知道一些,這丫頭……總比太平好為人婦吧。”

  “女人吶……”

楊帆望著婉兒遠去的背影暗自苦笑。當初太平逼她立下毒誓,她與太平從此生了芥蒂,後來雖因自己二人復又和好,在一起時也總是一副好的蜜裡調油的模樣,卻不想表面上的親熱原來都是假的,兩人之間的嫌隙已是如此之深。這不,逮著機會,以婉兒一向的大度賢淑,卻也會不失時機地給太平上一劑眼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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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二郎三郎

    那天玉真公主強闖安樂公主府,使人誤會了她與楊帆兩人之間的關係後,楊帆就得常往玉真觀一遊了。

    這場假戲他們必須得繼續演下去,如此才能確保宮中內線的安全,同時有利於掩護他和李三郎的接觸。

    李隆基要回京參加大祭,這幾天就要到京,玉真觀是他們二人首次進行會唔的極佳所在。

    楊帆拾階而上,走到山門下,忽然想到李持盈那張清麗嬌美的容顏,想到兩人間的流言緋語,一時還真有些心猿意馬的感覺。曖昧是種毒,不知不覺間便能侵蝕到人的心裡。

    石階上的雪已經掃去,卻有一層薄薄的冰,楊帆心有所思,腳下一滑,險險一跤跌倒。虧他身手高手,急忙定勢站住,臉上便有些發燙:“胡思亂想什麼,你要老牛吃嫩草麼!”

    “哞~~~”

    適時地一聲牛哞,一頭大青牛踱著四方步,晃著大大的犄角,慢悠悠地走過來,嘴裡還咀嚼著一束乾草,看見楊帆,大青牛傲慢地乜了他一牛眼,緩緩踱了過去。

    “哎呀!楊大將軍!”

    小道姑凝香提著一桶水走來,忽然看見楊帆,急忙放下水桶,向他甜甜笑著打招呼。

    楊帆微笑道:“凝香道長好啊,玉真觀主可在麼?”

    凝香忙不迭地點頭:“在的,在的,大將軍請。”

    凝香又費力地提起水桶,卻被楊帆一把搶過。笑道:“走吧!”

    水桶在楊帆手中輕如無物,凝香邁著小碎步跟在楊帆身邊。到了後院兒,楊帆把水桶交給她,凝香一雙眼睛笑得像月牙兒似的,甜甜地道:“多謝大將軍。”

    前方有裊裊的琴音傳來,楊帆向凝香笑著點點頭,放慢腳步走過去,當他走到廊下,從室內傳來的琴音愈發清晰了。

    楊帆幼時雖然習過琴。又經過獨孤寧珂這等大家點撥過,卻都只是挑幾首曲子練習指法,並不熟悉太多古曲,是以只能聽出曲調古拙,卻不曉得這是什麼樂曲。

    楊帆立在廊下,靜靜地傾聽著。偶爾有風吹來,拂下檐上一些雪沫。飄灑的速度似比那裊裊的琴音還要急些。

    楊帆傾聽片刻,只覺這首琴曲少了些空明清雅,透著纏綿徘惻,不像是道家音樂,轉念一想,不禁失笑:“這玉真本就是為了避婚才出家的。她那師傅醉心於官場,又難得來教她點東西,想必這曲子還是她在相王府時學的吧。”

    等那琴曲終於停下,楊帆在餘音裊裊中叩響了房門。

    “篤篤篤!”

    “什麼人?”

    “玉真觀主,楊某求見!”

    “呀!”

    “咚!”

    “嗡……”

    七音齊鳴。似乎隨著一聲驚呼,琴摔到了地上。震得七弦顫動,然後就是一陣細碎忙亂的聲音,聽的楊帆眉頭直跳,幾乎懷疑自己屁股後面生出了一條直撅撅的大尾巴:“至於嚇成這樣麼?”

    過了片刻,室內才靜下來,就聽李持盈強作鎮靜的聲音道:“楊將軍……請進。”

    楊帆慢慢拉開障子門,就見李持盈一身青衣,稽首而立,再往室內一看,地面與四壁空空,牆上好歹還掛著一幅墨跡淋漓的“道”字,地面上除了幾張蒲團哪裡還有什麼東西。

    李持盈見他搜尋的目光,臉上那層胭脂似的暈紅變得更濃了,她輕輕垂下眼簾,羞澀地道:“大將軍請進。”

    楊帆脫下靴子走進室內,李持盈舉步相隨,青青道袍下一雙雪白的布襪,足弓纖瘦如月,步態輕盈如貓。

    兩人各拾一個蒲團坐了,李持盈垂眉斂目,臉色微暈地道:“大將軍怎麼來了?”

    楊帆道:“前日觀主不是說,三郎可能於今日還京麼,我想,三郎與觀主兄妹情篤,若是回京一定會來探望觀主,是以想在這裡等他。”

    “哦!三哥……今晨已經還京了,卻不知今日會不會來。”

    李持盈低聲說著,心中便有一絲淡淡的失落。楊帆見她突然出神,長長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不禁納罕地看著她。

    李持盈出神半晌,突然醒過神來,一見楊帆古怪地目光,臉頰又是一熱,好似心事被人窺破了似的,心虛道:“呃……,玉真竟然忘了為大將軍奉茶,實在失禮。大將軍請稍候。”

    李持盈一時緊張,忘了喚人來侍候,竟然親自跑去準備茶水。可她剛剛跑到門口,還未穿靴出去,就是一聲驚喜的歡呼:“三哥,你來啦!”

    楊帆聞聲抬頭,就見一個俊朗少年,穿一身淡青色襕衫,披一條烏黑的大氅,頭上一頂烏紗的硬腳襆頭,正自雪間小徑大步走來,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十娘,好久不見!”

    李隆基親切地握住胞妹的手,眼見李持盈淚花閃爍,不禁憐惜地拍了拍她的玉背,目光自她肩頭越過,忽然看到正徐徐站起的楊帆,四目相對,剎那凝注,然後相視一笑。

    房屋中間有一塊兩尺見方的地板,掀開後下邊是空心的,火爐就置於其中,紅紅的炭火燃燒起來,映得李持盈的臉蛋兒紅通通的。

    楊帆和李隆基盤膝相向而坐,李持盈拿著火鉗子,時而撥弄一下獸炭,時而抬起頭來,看著她心中最親近的兩個男人,臉上有種異常滿足與安詳的快樂。

    李隆基與楊帆笑談一番,突然轉向李持盈道:“十娘,你這裡可有更隱秘些的所地?”

    “哦,有的,三哥有話,可到內間靜室去談。”

    李持盈回過神來,連忙說道。

    李隆基微微一笑,對楊帆肅手道:“大將軍,請!”

    “臨淄王請!”

    楊帆並未因為李隆基要倚重於己便有所僭越,李隆基微微一笑,舉步前行,拉開一道障子門,扭頭對李持盈道:“這裡一如尋常,莫要使人進來!”

    李持盈頷首稱是,李隆基和楊帆便一前一後走進裡間去了。

    一進裡間,楊帆才發現這裡別有洞天,拉開障子門後,裏邊不只一個房間,而是一條長廊串連著三個房間,兩邊兩間,估計分別是李持盈的書房和臥室,中間那道門開著,卻是一間供奉著老君像的靜室。

    待楊帆和李隆基走進內室,李持盈痴痴出神半晌,忽然輕輕嘆了口氣,往牆邊地板上一按,一道機括小門兒便應聲滑開,一架古琴赫然在目。

    李持盈把古琴捧出來擱在膝上,仔細檢視一番,發現方才慌亂之中並未把琴摔壞,於是鬆了口氣,繼而卻又是一聲長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多愁善感了。

    靜室內,楊帆和李隆基正在進行著一場對他們自己、對整個天下都至關重要的談話。

    李隆基道:“……神龍政變時,功臣雖眾,但是在我看來,功勞最大者,唯有兩人!”

    楊帆微笑道:“願聞其詳。”

    李隆基道:“一位麼,就是家父,若非家父力闖南衙,控制南衙十六衛,彈壓北門禁軍不得妄動,當日局勢恐一團糜爛,結果如何,殊難預料。”

    楊帆點頭,道:“三郎此言甚是中肯,世人皆以為張柬之等五人功勞最重,但在楊某看來,關鍵時刻,所賴者唯有武力,若無武力為憑恃,一切都不過是場鏡花水月罷了。”

    一開始楊帆還是恭稱郡王的,在李隆基的一再堅持下,楊帆便改稱他為三郎了,這是時下最親近的人才使用的稱呼。

    李隆基向楊帆一指,道:“這另一位,就是二郎你了,若非玄武門因你而開,使我等長驅直入,當日政變,我等十有八九要落得與太子重俊一般下場。”

    楊帆不好自吹自擂,是以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李隆基嘆了口氣,道:“事到如今,功臣何在呢?張柬之、桓彥范等人,先是明升暗降,奪其權柄,繼而遭到罷黜,最終慘死於周利用那等小人之手;

    家父與太平姑姑一個受封安國相王,一個受封鎮國公主,儀仗一如帝王,可謂榮寵之至,其實卻如張柬之等人一般,明裡尊榮,暗裡窘迫,如今是苟且偷安,惶惶然不知屠刀何時落下。”

    “至於二郎你,呵呵……”李隆基微微眯起眼睛,道:“二郎年紀輕輕,就已貴為輔國大將軍,眼看就要走到武將的巔峰,皇帝對你,也是‘青睞’的很吶。”

    楊帆苦笑一聲,道:“楊某實在不想做張柬之第二。”

    李隆基黯然道:“家父也不想!可是,可以預見,等韋氏一黨的腳跟站的再穩一些,我們欲求苟安也將成為奢望!刀,已經架在我們脖子上了!”

    楊帆緩慢而有力地點了點頭,道:“這正是我邀三郎會面的原因,楊某不想坐以待斃,相信三郎你也不想,韋氏一黨挾天子以令諸侯,大肆培值韋氏黨羽,若假以時日,我們再沒有力量反抗了!”

    李隆基欣然道:“英雄所見略同!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如今韋氏已磨刀霍霍,如果我們還是心存幻想,那就只有等人把刀磨快了,便可斬下我們的人頭。但是……”

    李隆基深深地望了楊帆一眼,道:“二郎,實不相瞞,我手中的力量其實非常有限,根本不足以成事。我之所以還要積攢力量,只是不想窩窩囊囊地赴死罷了。而今既蒙二郎相邀共商大計,我想知道,二郎可以給我什麼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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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 神龍再變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謀國

楊帆沉默片刻,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萬騎! ”

李隆基濃黑如墨、劍鋒一般的眉毛輕輕一挑,說道:“萬騎?萬騎如今不是已在韋氏的掌握之中了麼?”

楊帆笑了笑,道:“掌握一支軍堊隊,和把一支軍堊隊的主要將領換成自己的人,那是兩碼事。萬騎是楊某一手組建的,如今楊帆雖已不在其位,但離任不久,些許威望還是有的。

而韋氏一黨呢,他們雖把萬騎置於自己的掌握之中,還另設了飛騎以製衡萬騎。可是韋璿、韋播之流根本就沒有當過兵、打過仗,只懂得以嚴刑峻法禦下,故而不得軍心,反而令部下離心離德。

楊某與軍中諸將還有一份交情在。如果有楊某出面溝連,有一個有資格承擔大統的人出面主持大局,我相信那些血性漢子會做出明智的選擇。 ”

李隆基微微瞇起眼睛,瞇起的眼縫中有精光時而閃爍一下,他正在評估、消化著楊帆告訴他的這些信息,那張有棱有角的國字臉因而顯得嚴肅起來。

楊帆靜靜的地看著他,抿起的嘴唇,縱起幾道細微而明晰的紋路,使得那張面孔透出一種堅毅果敢的神情,在這張沉思的臉上,有一種與年齡不太相稱的成熟。

楊帆又道:“韋氏如今雖大權獨攬,但是他們的根基現在只集中於京師一地,而且流於表面,這時只需一支奇兵,或許就能成就大事。若再假以時日的話,那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李隆基輕輕頷首,急急思索著。他認同楊帆的這種說法,他也知道韋氏一黨一旦掌​​握了更大的力量對政局有了絕對的掌控力之後,絕不會放過相王一脈。

那時他的父兄,他的姐妹,整個相王一脈都會被連根剷除。而楊帆無疑也是因為產生了這種危機意識,所以才想和他這個同病相憐者共進退。

李隆基思索的主要是聯合楊帆之後究竟有無成功的可能。目前,他在潞州正在積蓄力量當初在京城也交下了一批可以生死相託的兄弟,但他清楚,這些力量自保尚嫌不足,更不要反擊了。

他當初只所以不斷地謀求力量,並不是妄想著憑自己薄弱的力量可以反抗朝廷,僅僅是一種面對危機的本能反應,和不甘心束手就縛的憤怒。

可是,如今要是加上萬騎的力量呢?

李隆基暗想,以我的俸祿,自然不足以招納更多的人可是我如今有鄭裡、孫龍、裴堯這些西域豪商投效,他們飽受隴西李氏大族的排擠欺凌,如今遷轉潞州,已經投到我的門下。

這些久居西域不靖之地的商賈同我中原商賈不同,他們更願意冒險,只要我答應他們足夠的條件,相信他們會不惜一切攘助於我的,有了他們的財力支持,我就可以招募更多的勇士,收買更多的人。

如果再加上萬騎的兵力……如果事情順利的話,一千人就足以顛覆政權,一萬人這是一筆大本錢,已經值得冒險了,時不我待呀!

想到這裡,李隆基霍然張開眼睛,灼灼地盯著楊帆,沉聲道:“大將軍能說服萬騎倒戈?不知你有幾成把握?”

緊張之下,李隆基不由自主地恢復了對楊帆的大將軍敬稱而他如此稱呼,也是在強調對方的身份與作用,軍堊隊啊!那才是成功的保障!

楊帆低頭思索片刻緩緩抬頭道:“七成!”

李隆基雙眼一閉,復又一張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慨然道:“有三成把握就值得一搏!楊大將軍,此事若成,我相王一脈必不負將軍,若違此誓,天地厭之,神鬼擊之!”

※※※※※※※※※※※※※※※※※※※

  “公主稍候,奴婢這就……”

  “不用啦,本宮自去見母后!”

安樂公主不等守宮太監再說,便高傲地擺擺手,揚著胸脯走進去,走出一路風姿。

她穿著一條極華美的裙子,裙子用百鳥羽毛織成,裙上還巧妙地利用羽毛的不同顏色,織成大小各色花卉鳥獸,大如拳頭,小如粟粒,可謂巧奪天工。

這樣一條裙子,月下日下,視之各有不同,就算同樣是在陽光下,不同角度、光線強弱不同,它也會發生種種變化,看著一路所遇宮娥太監驚訝新奇的目光,李裹兒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她終於得到了一條與楊家那條羽裙相比毫不遜色的百鳥羽裙,因為它的材料收集、圖案設計和做工耗費的時間實在太久,儘管安樂開出了比楊帆當初所買那條羽裙三倍的價錢,也是直到今日方才到手。

安樂公主迫不及待地穿上這條羽初趕往皇宮,她要請母后出面,在她尚未完全完工的定昆池召開一次盛筵,邀請所有的公主、誥命、使相千金參加,而她則可以在這次盛會上展示她“獨一無二”的羽裙。

  是的,“獨一無二”!

固然,楊家也有一條這樣的羽裙,但楊家人並不曾穿著它招搖過市,安樂有足夠的信心在筵會上大出風頭,讓無數的女人向她投以驚訝艷羨的眼神。

至於楊家……,安樂冷冷一笑,總有一天,她要讓楊帆死無葬身之地,她要把楊帆的妻妾兒女都變成她的官奴,讓她任意凌辱奴役,她要抄了楊帆的家,把那條讓她受過屈辱的羽裙親手燒掉!

  “安樂公主駕到!”

跟在安樂身後的守宮太監眼見安樂就要進入寢宮,突然高聲唱了一句,安樂本想給母親一個驚喜,聽他一叫,不禁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過倒沒有為難母親的這個心腹。

寢殿牙床上,韋後高臥枕上,雙腿岔開,裙下有一個人探身其中,只露出下半截身子,不時發出品咂之聲。

韋後滿面春色,媚眼如絲,正咬著貝齒,咻咻撩人地忍耐著馬秦客的舌耕,陡然聽這一聲喊,不由臉色一變,趕緊坐起道:“快起來,裹兒來了!”

※※※※※※※※※※※※※※※※※※※※※

  李持盈捧琴在懷,心思怔忡。

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很容易就會對一個英俊成熟、事業成功的異性產生好感,如果他們兩個人偏又有那許多特別的經歷,如今那男人又是她惟一能夠時常接觸的異性,有些事就會如水到渠成一般自然了。

更何況,關於他們的流言蜚語雖然是假的,可假戲常作,卻也能讓假戲成真。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楊帆的身影已經滿滿地裝進了她的心房。

只是她也清楚,以她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和楊帆在一起的,女兒家的羞澀與矜持,甚至使她不能向楊帆吐露愛意,這就不免有些自怨自艾了。

她下意識地撥著琴弦,不覺又奏起了那首曲子。古拙的樂曲傳進後邊的靜室,置身其中對坐議事的楊帆和李隆基看起來就有了一種古意。

不過聽到妹子奏起的這首琴曲,李隆基卻心中一怔,李隆基不僅允文允武,而且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小妹所奏的這首曲子他並不陌生。

聽著那熟悉的旋律,一首相應的古詩便像潺潺溪水般淌過他的心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這位出家入道、已達四階仙籙的玉真觀主,所撫的琴曲竟是《子衿》。 “妹子這是……這是思……思誰了?”李隆基的神氣陡然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楊帆並未註意到他的古怪,他正針對李隆基剛剛開出的條件進行答復:“宦途險惡,三郎,一旦事成,王爵我不要,官場我也不想待了,楊某寧願做個逍遙自在的​​田舍翁。我願傾我所能攘助相王,只求事成之後,三郎能答應我兩件事。”

李隆基急忙收斂心神,對楊帆道:“哪兩個條件,二郎請說!”

楊帆道:“第一,大事若成,我希望相王一脈能善待萬騎的兄弟們,即便把他們調離軍堊隊另作他用也無妨,只是……還請善待他們。”

李隆基凝視著楊帆,突地啞然失笑:“呵呵,二郎可是擔心,我們會像當今聖上一樣,無端猜忌,忌憚你在萬騎中的威望,從而對他們有所不利?”

李隆基曬然搖頭:“他們是你的袍澤,更是朝廷的臣子。如果一個帝王,不能令食其祿者歸心,不能鎮堊壓心懷異志者,那是這個帝王無能!無能的人,再怎麼用盡心思,終究難逃一敗!所以……”

李隆基長長地吸了口氣,自信地道:“大事成功之後,朝廷依舊會重用他們的!只要君視臣如手足,就算是你,如果想領著他們反了朝廷,他們也一定不會遵從!”

楊帆看著眼前這位意氣風發的少年王爺,欣然點了點頭。

李隆基問道:“那麼,第二件事是什麼?”

楊帆略一沉吟,道:“這第二件事倒是好辦,是關於一個女人!”

李隆基的神氣陡然又古怪起來,追問道:“女人?”

楊帆頷首,輕輕地道:“我和她,兩情相悅。可是她的身份、地位太過敏感,始終不得廝守。今若大功告成,楊某希望三郎能助我一臂之力,讓我攜她歸隱林泉。”

李隆基的臉龐突然漲紅起來,雙目一張,身形虎躍而起,攥緊鐵拳喝道:“住口!”

楊帆一呆,李隆基聲色俱厲地道:“你已妻妾滿堂,還根除打我妹子主意?就算我家如今情形再如何岌岌可危,她也是皇室貴冑,安能為妾作小?

你竟敢提出這樣的條件,把我李三郎看做什麼樣人了!不管是為了自保亦或為了皇位​​,李某人都不會以出賣自己的親人、犧牲自己的胞妹為代價! ”

楊帆抹了把臉上的唾沫星子,茫然地看著怒不可遏的李隆基,心道:“這廝喝多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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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 神龍再變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東施效顰

    安樂公主走進寢宮,見母親正斜倚在榻上,太醫馬秦客坐在榻邊的錦墩上,正為母親號著脈。安樂道:“阿娘,可是身子不舒服麼?”

    韋后鬢髮微散,面帶紅暈,眼波盈盈欲流,倒真有幾分臥榻方起的模樣,她向女兒微微一笑,道:“沒甚麼,還是睡眠不好,經馬太醫調理,已經好多了。”

    韋后睨了裝模作樣的馬秦客一眼,輕聲道:“你且退下吧,本宮與女兒說話。”

    “是,微臣告退。”

    馬秦客連忙拿起一旁根本不曾打開過的藥匣,向韋后和安樂欠身一禮,便向外面退去。

    馬秦客儀表堂堂,就是安樂也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這一眼看去安樂突然心中一動,馬秦客的嘴角沾著一根捲曲的毛髮,再看一眼母親暈紅的臉頰,安樂心中突然明白了什麼。

    韋后被女兒那略顯古怪的眼神兒看的有點心虛,連忙咳嗽一聲,坐直身子道:“女兒今日怎麼有空來看為娘?”

    安樂公主急忙掩飾住自己的異樣,提起裙裾,在原地轉了一圈,笑嘻嘻地道:“阿娘,妳瞧女兒這件裙子好看嗎?”

    韋后一見,頓時雙眼一亮,仔細打量著這條羽裙,讚道:“當真是巧奪天工,女兒是自何處買來這樣一條裙子的,普天之下怕也是獨一無二了吧?”

    “嘻嘻,自然是……獨一無二。”

    安樂公主大為得意,說到“獨一無二”時。忽然想到楊家還有一條同樣的裙子,心中不禁掠過一絲陰翳。不過這不快馬上就被她拋到了九宵雲外。

    “現在這條裙子不是獨一無二,以後卻一定是!”

    安樂公主放下裙裾,上前攀住韋后的胳膊,笑嘻嘻地道:“阿娘,眼看就春暖花開了,我那定昆池也初步有了模樣,母親何不遍邀京都貴婦名媛,在定昆池舉辦一場盛宴呢。”

    韋后一聽就明白了女兒的心思。不禁嗔笑道:“妳呀,得了一條寶貝裙子,迫不及待地要向人顯擺嗎?”

    安樂公主並不害羞,笑道:“既有錦衣,豈能夜行,娘親,妳應不應嘛。”

    韋后略一思索。道:“女兒,倒也不必一定要去定昆池擺筵的,今春朝廷將於南郊舉辦祭祀天地的大典,為娘想親自擔任亞獻,娘是女兒身,總不好叫一班外臣隨侍做齋郎。所以想要京師所有誥命夫人、使相千金為隨侍齋娘。

    女兒介時與娘親同往,到時候何止可以讓京師所有貴婦名媛見識見識妳的風光,便是滿朝公卿,也可瞻仰妳的風采啊。”

    安樂公主一聽大喜,連聲道:“好啊好啊。只是……母親要擔任亞獻,阿爹會同意嗎?”

    自周公定禮。禮制在官場中的作用就越來越大,時至今日,每一個儀典的具體的步驟,都蘊含著極豐富的政治意義,大祭這種盛大慶更是如此。

    一向以來,天地大祭都是天子負責首獻,公卿百官負責亞獻,如果有儲君在,一般情況下則由儲君負責亞獻。

    這種規矩高宗破例一回,由皇后武則天充當亞獻了;武則天也破例了一回,把當時的太子李旦扔到一邊,由魏王武承嗣負責亞獻,這兩件事都曾在朝堂上引起一場激烈的搏奕,是以安樂有此一問。

    韋后撇了撇嘴角,輕蔑地道:“妳那親兄長重潤早被則天皇后害死,繼立的太子重俊則是個想弒父殺母的畜牲,如今業已伏誅。重福不孝,已遣至嶺南,至於重茂卻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這亞獻除了為娘,還有誰配擔任吶?”

    安樂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道:“自然是我嘍,娘啊,人家可是妳的親生女兒,重福、重茂都是庶子,地位卑下,與母親又沒有血緣之親,難道娘親還想從他們之中擇立一個太子嗎?”

    安樂在韋后身邊坐下,又道:“妳看,重俊不是妳生的,他做了太子是怎麼對妳的,竟然想興兵弒母呀!娘,如今連女皇帝也有過了,女兒便做個皇太女又有何不可呢?

    咱們才是一家人吶,與其讓重福或重茂為太子,來日羽翼豐滿後辜負母親,阿娘不如勸說阿爹立女兒為皇太女。咱們是至親之人,女兒才是真正孝順您的。”

    韋后瞪了她一眼,嗔道:“荒唐之極!這種事,縱然是皇帝,也不能擅作主張的,妳做皇太女?滿朝文武會答應嗎,妳爹爹也不能無所顧忌啊。”

    安樂不屑地道:“哪裡還有什麼滿朝文武了?如今文武大權,不是都在咱們掌握之中嗎,誰敢不服,就用刀劍逼著他服!啊!阿娘,不如這樣……”

    安樂雀躍地道:“反正爹爹不喜歡署理政務的,現在朝政多由娘親主持,乾脆讓爹爹把皇位讓給阿娘吧,爹爹做太上皇,娘親做皇帝,那女兒做皇太女,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韋后在她額頭輕輕一點,笑道:“妳呀,真是異想天開,妳這腦袋瓜兒,整天想些什麼糊塗主意?”

    韋后這樣說著,心裡卻是陡然一動:“是啊!政事堂與六部,還有南北兩衙禁軍,如今盡在我韋氏掌握之中,我便真做個女皇,又有什麼不可以?”

    韋氏與李顯本就淡了夫妻之情,而且從心底裡看不起李顯,自從儒雅斯文的馬秦客和健碩強壯的楊均先後成為她的入幕之賓後,心裡就更沒恥李顯的位置,如今女兒一席話,竟然打動了她的心思。

    遙想當年女帝武則天威風霸道、舉世無雙的氣派,想起自己在這個女皇婆婆面前,連口大氣兒都不敢喘的小心模樣,韋后不禁悠然神往……

    ※※※※※※※※※※※※※※※※※※※

    李顯對韋后畏懼久矣。雖做了皇帝,這懼內的毛病也是一直沒改過來。何況如今文武兩途盡在韋氏掌握之中。他這個皇帝當得甚沒底氣。

    不過,張柬之等五功臣得意忘形,有僭越之舉時,李顯怒不可遏;他的親兄弟和胞妹大權在握時,他心生忌憚,如今整個朝堂都姓韋了,他卻沒有半點猜忌之心。

    這位在房州黃竹嶺一住十六載的皇帝,眼界似乎只有一座茅屋那麼大了。在他看來,妻子再強勢也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家人,她強勢也就是自己強勢,而且她的強勢必須依賴於自己這個皇帝的名份,故而不虞背叛。

    於是,韋后央求他要做亞獻。李顯幾乎不做任何考慮,很痛快地就答應了,可這件事卻不出所料地在朝堂上引起了一片軒然大波。

    當年高宗皇帝封禪於泰山,就是由皇后武則天負責亞獻,那是史無先例的一個舉動,結果武則天繼高宗之後成了皇帝。從此為李唐帶來了二十多年的腥風雪雨。

    莫非……繼武則天之後,還要再出一個韋女皇?

    儘管韋氏已經基本把持了朝廷,但韋氏還做不到控制住所有的聲音,馬上就有御史上本反對,韋后對此早有準備。立即安排人引經據典地說皇后參與大祭乃是古制。

    反對的御史則辯駁,古制中皇后參與的大祭是祭祖。是太廟之祭,而非祭祀天地,這兩者有著本質的不同。兩派爭執不下,李顯見狀,便裁決道:“此事可由宰相決定!”

    如今政事堂裡那幾位是誰呢?

    首鼠兩端的楊再思和明裡忠於李顯實為相王心腹的豆盧欽望因為拔河傷了身體,如今纏綿病榻,在家裡養傷呢,剩下幾位宰相有三個姓韋的,都是韋后同族。宰相們自然站在韋后一邊,於是皇后亞獻的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砰!”

    一杯茶重重地頓在李隆基面前,茶湯一下子溢了出來,淺到桌子上。隨即又是一杯茶,一雙纖美修長的柔荑捧著,輕輕放到楊帆面前,含蓄溫柔地一笑。

    李隆基滿臉苦笑,自從上回誤會了楊帆,險些與楊帆發生肉搏之後,得知真相的玉真公主又氣又羞,對她這位三哥就沒了好臉色。

    “唉!女生外向啊,哥哥這麼做還不是為了妳好。”李隆基揉揉鼻子,鬱悶地想。

    “大將軍,請喝茶。”

    李持盈向楊帆柔柔地一笑,端起茶盤退出靜室,李隆基一臉幽怨地看著胞妹離去,換來的卻只是一個憤憤地白眼,然後,障子門拉上了。

    “咳!”

    楊帆尷尬地咳嗽一聲,道:“三郎,這些時日朝堂上發生的事,你都清楚吧?”

    楊帆與李隆基都住在隆慶池畔,楊帆的府邸與李成器的府邸還挨著,本不需捨近求遠來玉真觀,但是楊帆也是無奈,他身邊就有他人的眼線,而楊帆現在不想揭穿這個人,又要防範他,也就只有拿玉真公主來做掩護了。

    李隆基神色一正,輕輕點了點頭:“皇帝宣佈由皇后做大祭亞獻,之後就有宮女說發現皇后的衣笥裙上出現五彩祥雲,是為祥瑞,詔告天下。”

    楊帆接口道:“昨日又有人上本,說聖人受命於天,之前必有歌謠。高祖受命前,天下歌《桃李子》,太宗受命前,天下歌《秦王破陣樂》,則天受命前,天下歌《嫵媚娘》,今民間有歌曰《桑條韋》,可見韋后是天降國母云云……”

    李隆基道:“如此種種,與則天皇后昔日稱帝前何等相似,先是亞獻,繼而祥瑞,緊接著就出現受命於天的歌謠。呵呵,韋后所行種種,都在模仿則天皇后啊!則天皇后接下來幹了些什麼呢?”

    楊帆微微瞇起眼睛,肅殺地道:“殺李唐宗室、誅李唐忠臣!”

    李隆基臉色沉重地道:“我們……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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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獸窮則齧


  當初武則天一直捱到丈夫過世,捱到她的兒子成了皇帝,這才開始大造聲勢,動手剷除異己,足足做了八年時間的準備,才逼迫傀儡皇帝的兒子禪位。

  可韋后不是武則天那種越逢大事越要謀而後動的人,柳梢剛剛萌發綠芽的時候她才產生稱帝的野心,柳絮尚未漫空飛舞,她已經把武則天八年才做完的事做了一半。

  兵來將擋這種事,是要建立在實力相當的基礎上的,如果彼此間實力相差懸殊,你還搞什麼兵來將擋,那麼等對手準備充份時,就已莫可御之,唯有閉目受死了。

  楊帆和李隆基都是那種具備野獸般敏銳感覺的人,他們感覺到了危險,又無法確定韋后什麼時候就會發動對宗室和忠臣的清洗,所以他們必須爭分奪秒。

  楊帆沉聲問道:「三郎可曾試探過令尊的心意?不知相王意下如何?」

  李隆基輕輕搖了搖頭,沮喪地道:「我曾小心試探過家父的意思,家父有所警覺後,立即對我嚴詞訓誡了一番,他老人家是不會……唉!」

  楊帆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再試探令尊心意了。此事若成,自然以令尊上位為最佳,介時尊今下為太上皇,相信令尊那時也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如果令尊執意不肯對胞兄取而代之,那就退而求其次,由令尊來攝政,總之,權力一定要拿過來,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今上掌握,否則我們難免如張柬之等人一般下場。」

  李隆基鄭重地點點頭:「我明白!大祭之後,我就趕回潞州籌備。」

  楊帆道:「好我這邊也會盡快與萬騎中一班袍澤進行聯絡。若是來得及,咱們便搶先發動,若是來不及,早些開始準備,也不至於屠刀臨頭時毫無還手之力。」

  李隆基道:「嗯,我回潞州之後家父這邊就拜託於你了……」

  楊帆會意地道:「你放心,若是韋后驟下毒手,我與薛崇簡會盡全力護送相王與太平公主離開長安,據北地而御,未嘗就沒有一搏之力。」

  李隆基向楊帆抱拳,鄭重一揖。

  楊帆肅然還禮。

  一揖,便是一個托生付死的承諾!

  ……

  南郊大祭如期舉行。在李顯而言,如此莊嚴肅穆的一場天地大祭,不過是他用以哄妻子、女兒開心的一個遊戲,但是對韋后而言卻是意義重大。

  武則天封后五年,才得到垂簾預政的資格,這還是因為高宗李治風疾發作,頭暈目眩,不能視政,不得不委託皇后預政,而韋后在李顯剛剛稱帝時,就順利取得了垂簾預政的資格。

  武則天封后十一年,才得到成為亞獻參與大祭的機會,她韋后依舊走到了武則天的前面。至於獻祥瑞和受命於天的歌謠高宗李治活著的時候,武則天絕對不敢這麼做,可她韋后同樣做到了。

  韋后為此志得意滿她覺得自己比婆婆武則天更加了不起,她想成為女皇實比武則天還要容易。野心一旦萌發,在這極其適宜成長的環境裡,幾乎在剎那間就長成一棵參天大樹了。

  景龍四年,南郊大祭。天子首獻,皇后亞獻,命婦千金一體伴同,大祭之後皇帝宣佈大赦天下,赦還流人。大祭之禮後天子還朝相王、太平等重臣陪同,其他人等則一哄而散。

  那些命婦千金一開始聽說要陪同皇后大祭還覺得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可這一套大祭下來,一個個曬得滿臉油汗,妝也花了,腳也酸了,真是叫苦不迭。

  大祭一結束,她們就紛紛鑽進自家車馬回府去了。李成器五兄弟先到車裡換下厚重古板的禮服,穿上一身便袍,復又騎馬而行,沿官道行了片刻,李隆基突然勒住韁繩,眺首遠望。

  李隆范詫然道:「三郎,怎麼不走了?」

  李隆基道:「你們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

  李隆基說完,雙腿一磕馬鐙,打馬一鞭,斜刺裡便殺出官道,向荒郊野外馳去。

  李隆范急道:「三哥!」撥馬就想追上去,卻被李成器急急喚住:「老五,站住!」

  李成器望著李隆基遠去的方向,輕輕搖了搖頭,嘆息道:「不要管他,讓他一個人去散散心吧。」

  這兄弟幾人中,只有李成器約摸瞭解一些三郎在做什麼,他知道這個尚未成年的兄弟,肩上背負著多麼沉重的壓力。可是他自知天資不如三弟,有些事他這個長兄是擔不起來的,他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禱,希望三弟能夠成功。

  李隆基打馬甚急,他的座騎本極雄駿,在主人的催促下更如一枝離弦的箭,片刻功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李隆范莫名其妙地看看三哥遠去的方向,撥馬回到隊列當中。

  「駕!駕!駕!」

  李隆基一人一馬,疾馳如飛,馬至昆明池,迎面碧濤萬頃,心胸為之一暢,壓在胸臆間的那副重壓陡然化作一團濁氣,被他用力噴出去,這才舒坦了許多。

  李隆基下了馬,牽馬而行,徘徊於昆明上,處處碧波綠樹,參差如畫,李隆基壓抑的心情在這如詩如畫的美景裡漸漸舒緩起來。

  前方出現一片茵茵草坡,一旁是華蓋如雲的大樹,樹葉都是新綠,被陽光一映,發出嫩黃的顏色。草地上掘了淺溝,引來湖水,十幾個華服少年散坐在淺渠兩旁,四周有俏美侍婢服侍著,顯然都是非富即貴人家的子弟。

  李隆基在那片草坡前停住,身前不足一尺,就是那條引水的小渠,湖水悠悠而過,一隻酒杯正在水面上飄飄而來,杯中盛滿美酒。

  一個喝得有了六七分醉意的少年看見李隆基,見他雖只一人一馬,但貌相英俊,一表人才,不禁生起好感,向他舉杯一笑,朗聲道:「相逢即是緣份,足下何不飲上一杯。」

  李隆基見他們曲水流觴、悠遊自在的模樣,緊張的心弦更加輕鬆起來,他微微一笑,鬆開馬韁,任那馬兒去一旁啃吃草皮,一彎腰便從水中撈起那杯酒,向那好客少年遙遙一舉,將酒一飲而盡。

  那少年見他爽快,拍手大笑道:「真妙人也,足下既然孤獨一人,何不與我等同座,飲上幾杯呢。」

  李隆基甚喜此人爽朗,便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那少年笑嘻嘻地道:「環云,還不為這位郎君斟酒。」

  旁邊俏立的侍女立即跪坐下來為李隆基斟酒,李隆基盤膝而坐,神色從容,沒有任何的不自在。

  遍觀在場諸少年,唯隆基一人豐神如玉,最是俊朗,周圍那些俏婢忍不住都拿眼偷偷瞧他,頗為羨慕那個斟酒少女可以如此與他親近。

  邀李隆基同坐的少年轉首又對那些同伴們道:「所以,李某以為,儒家那一套,修身則可,不足以治國。某並非人為人性本惡,但人生而為人,世間誘惑千千萬萬,本無善惡之分的人性,自然會趨向惡的一面,僅靠道堊德教育,那是萬萬不夠的,非得以法約束不可。」

  李隆基訝異地瞟了他一眼,心道:「原來這些官宦少年,正在這裡論辯,看來這位與我同姓的少年是崇尚法家了。」

  李姓少年又道:「儒門教條、孔孟之道,太不切合實際了,以法治政,外圓內方,方能使朝廷和國家有章可循,才能無為無不為,才能凡事有度……」

  一個臉上生著幾顆青春痘的少年見李隆基面如冠玉,氣度雍容,心中不免嫉妒,再看他與自己等人同座,大剌剌的毫不拘禁,心中更加不悅,卻是無心聽這李姓少年論辯了。

  他放下酒杯,打斷李姓少年的話道:「哥奴,你我今日出遊,難得清閒,怎麼又兜售起你那套韓非理論了?我們可都是儒教弟子,不會聽你那套左道旁門的,呵呵,不如咱們做個遊戲,多飲幾杯才是正經。」

  李姓少年無奈地嘿嘿兩聲,道:「什麼遊戲,你且說來。」

  那人顧盼左右,微笑道:「你我皆官宦高門,不如就在這裡自報一下家門,曆數自家上三代之豪傑,據此排定飲酒順序,如何?」

  眾人一聽,都覺有趣的很,若只論父輩官職,高低上下就不用排了,可是還涉及到祖父曾祖,那誰上誰下就不一定了,少年好勝,於是紛紛叫好。

  其中一人興致勃勃地道:「我先來!某,曾祖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封爵許國公。祖吏部侍郎。父徐州刺史。本人蘇震,蔭封千牛校尉!」

  敢搶先自報家門的,家世自然相對顯赫一些,但是其他人卻也未必就弱於他,有的曾祖、祖父輩兒不及他家顯赫,可是父親這輩兒卻後來居上。

  於是那首倡這個遊戲的少年便道:「某,曾祖定州刺史,祖中書令兼太堊子左庶子。父太堊子少保、禮部尚書,本人薛奇童,現為中散大夫。」

  薛奇童說完,傲然瞥了李隆基一眼,坐在李隆基旁邊的李姓少年道:「某,曾祖,長平王。祖,原州長史。父,揚州參軍。本人李林甫,現為千牛直長。」  

  李林甫說著,語氣有些消沉,相對那兩人,他這一族真是一輩不如一輩了。

  李隆基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眼前這人在曾祖輩兒還是堂兄弟,雖然血緣如今已經遠的很了,畢竟是李氏一家,李唐宗室如今凋零若斯,看到本家不免親近了許多。

  這時又有人要自報家門,薛奇童卻打斷了那人,笑吟吟地對李隆基道:「足下不請自來,想必也是出身高門了,不知足下家族中又有什麼顯赫的人物,不妨說出來讓我等一開眼界。」

  他的語氣裡就帶著一種戲謔的味道,其他幾個少年聽了,臉上都露出玩味的笑意,齊齊看向李隆基。他們覺得李隆基的家世雖然也該不錯,不過出遊昆明池,連個僕從都沒有,單人匹馬,縱然家裡有人做官,想必也低微的很。

  李林甫喝的有些醉了,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原來薛奇童這個遊戲就是要羞辱他邀來的客人,登時有些不悅,他剛想出言維護,卻被李隆基一把按住手臂。

  李隆基微微一掃眾人,淡淡地道:「某,曾祖天子,祖天子,父相王,本人李隆基,現為臨淄郡王。」一言既出,眾人面面相覷,竟是半晌無言。

  李隆基微笑著問道:「這第一杯酒,李某可喝得麼?」

  薛奇童面紅耳赤,訕訕地道:「自然……自然該由足下……呃,不不不,該由郡王先飲。」

  李隆基哈哈大笑,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復把酒杯一拋,長身而起,向李林甫長長一揖,道:「多謝足下請酒,深感盛情,這就告辭了。」

  李隆基牽起馬兒,在眾人錯愕難堪的眼神中悠然遠去,不一會兒便消失於茂盛蔥綠的樹叢之中。

  昆明池畔,李隆基登上那條足有三丈長的漢代石鯨,足踏鯨背,眼前碧波萬頃,風從湖上來,吹得他衣袂飄起。李隆基扶三尺劍,黯然慨嘆:「大丈夫,真不可一日無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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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密相會
  
  楊帆走在人群後面,看到李隆基發洩似的策馬而去的情形,楊帆不由得微微一笑。
  
  他還以為這個看起來遠比他的實際年齡更加成熟的少年,心志真的已經堅強到了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至高境界,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他終究還是一個少年,即便他的心胸、見識、膽魄、智慧都比同齡人強,可養氣功夫是需要歲月沉澱的,它必須有所經歷才能形成,也許再給他十年功夫,他能變得非常成熟,但是現在一個少年若有那般深沉的城府,那就只能用妖孽來形容了。
  
  後邊一輛輕車突然從楊帆身旁快速馳過,車子很華美,就連車廂外壁上都鏤著精美的花紋,還用了上好的清漆,在陽光下發出玉石一般潤澤的光。
  
  楊帆認真地盯了一眼那輛車子,似乎很欣賞它的做工和手藝,但是與此同時,他手上微微用了點力,馬韁拉緊,輕馳的馬慢了下來。
  
  前面那輛車子依舊駛的飛快,楊帆則信馬游韁,當他趕到長安城門時,那輛輕車已經不見了蹤影。
  
  回到隆慶坊後,楊帆撥馬離開大道,拐進了路旁叢林的一條小徑。頭一天剛下過雨,小徑有些泥濘,隨在楊帆身後的侍衛們沒有對他的這個舉動表現出任何異樣。
  
  他們知道這條小徑不長,小徑的盡頭就是玉真觀的後門,宗主近來常去那兒。
  
  民間不曾流傳過楊帆與玉真公主的故事,可是楊帆身邊的這些侍衛對他們的交待最清楚,每次宗主到玉真觀主那兒,盤桓的時間都超過一個時辰。
  
  毫無疑問,這今年輕、美麗、高貴的公主,是宗主的新寵。一個時辰,已經足夠他們做很多事。
  
  到了玉真觀的後門,不用楊帆吩咐,任威等人便翻身下馬,將馬拴在樹下,散落在四下靜候,楊帆則走上前去,親手叩響了院門。
  
  院門兒打開了,探出一張俏麗的面孔,彷彿從牆裡探出的一枝芍藥,任威認得那是玉真公主身邊的一位小仙姑,好像聽宗主叫過她凝香。
  
  一見楊帆,凝香臉上就露出雀躍的笑容,歡喜地把楊帆迎進去,院門兒隨即關上了。
  
  任威抬頭看了看天色,懶洋洋地躺到了柔軟的草地上。至少要等一個時辰呢……
  
  楊帆鬼鬼祟祟地走進了玉真公主所居的院落。偷情確實是最好的掩飾理由,楊帆無論做出多麼奇怪的舉動,旁人都會幫他做出合理的解釋。
  
  「你來啦!」
  
  玉真一襲月白色的道袍,秀髮綢緞般散披在肩上,盤膝坐於蒲團之上,手握一卷道經,正在靜靜地閱讀著,整個人涓淨秀麗的彷彿一朵初浴的白蓮。
  
  聽到障子門發出響動,李持盈一抬頭,瞧見楊帆進來,她那素淨的容顏、優雅的舉止,立即化成了歡喜的雀躍。
  
  這樣的舉動和神情,絕對是一個懷春少女見冇到朝思暮想的情郎時該有的表現。
  
  自從那天李三郎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似的,氣急敗壞地揪著楊帆的衣領一陣咆哮後,楊帆已經知道這位姑娘對他的情意,見她如此真情流露,楊帆心靈深處的那份柔軟,也不禁被觸動了一下。
  
  「好啦,你出去吧!」
  
  李持盈剛要迎上來,突然想起凝香還在門口,於是趕緊說了一句。受楊帆影響,李持盈現在也愛喝茶了,泥爐中炭火正旺,茶香四溢,自然無需凝香進來侍候。
  
  障子門剛一拉上,楊帆的笑容便是一肅:「他來了麼?」
  
  玉真公主剛要說的話又嚥了回去,斂了笑容輕輕點頭,向後邊示意了一下。楊帆微微一笑,道:「如非要事,他不會來找我的,我先去見見他。」
  
  本來楊帆一開口就問起別的人,玉真公主心中頗感失落,可是聽他這小意兒解釋的口氣,生怕自己不快似的,李持盈心裡又突然歡喜起來。
  
  她點點頭,像一個賢淑的小妻子似的,溫婉地看著楊帆拉開障子門走向後邊。楊帆穿過走廊,走進靜室,就見沈沐正盤膝坐在那兒,凝視著牆上的老君像。
  
  聽見腳步聲,沈沐扭過頭,向楊帆微微一笑。
  
  自從在五丈原「公開決裂……兩人就不再見面了,確有緊要大事時,也是通過古二來聯絡,可是需要他們兩人商量的哪一件不是大事?三言兩語可說不清楚。
  
  後來發現玉真觀是個絕佳的掩護場所後,這種窘境才得以解決,以隱宗的能力,要掘一條直通玉真觀後宅公主院落的秘道,卻是輕而易舉。
  
  楊帆道:「你突然邀我相見,可走出了大事?」
  
  沈沐道:「若非如此,我來見你做什麼,你又不是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兒。」他雖輕鬆地笑著,可眉宇之間分明有一絲隱憂,顯見是真有大事。
  
  楊帆看出了他的擔心,不過今時今日的楊帆,也是越逢大事心態越穩了,他沒有急著追問,而是施施然坐下,打趣地笑道:「我雖不是女人,可這觀裡卻正有一位嬌豔高貴的美人兒。」
  
  沈沐曬然道:「某雖風流,可從不打兄弟女人的主意。」
  
  楊帆登時臉上一熱,乾咳一聲道:「究竟什麼事?」
  
  沈沐並不忙著回答,上下打量他幾眼,問道:「李隆基回潞州去了?」
  
  楊帆頷首道:「明日便走。」
  
  沈沐略一沉吟,道:「你做的這件事……真不需要我的幫忙?」
  
  楊帆搖頭道:「不需要,此事若有成功之可能,憑我的力量足矣。若是不成功,便是合顯隱二宗之全力,又如何能與朝廷大軍正面抗衡?
  
  你只需在韋氏那邊下點籌碼,一旦在下失敗,不得不遁入江湖的時候,你能出來收拾殘局就好了。快說吧,今日找我來,究竟有什麼事?」
  
  沈沐坐正了一些,稍稍斟酌了一下,緩緩道:「安西大都護郭元振雖然不是我們的人,但是這麼多年以來,我們雙方建立了很密切的關係。
  
  我們以西域大豪的身份,幫助他鞏固朝廷在西域的統治,而他則為我們提供某些便利,雙方合作一直愉快,但是現在他有麻煩了,很大的麻煩。」
  
  楊帆皺了皺眉,道:「你說的可是突騎施與阿史那之爭?」
  
  沈沐道:「正是!」
  
  突騎施是受隱宗扶持成為突厥十姓第一大部落的,沈沐還把突騎施部首領烏質勒成功地捧成了突騎施汗,但是就在去年末,烏質勒病故了。
  
  烏質勒病故後,其子娑葛繼位,成為突厥十姓首領,照理說朝廷該下詔書,正式冊立他為突騎施汗,但是不知何故,朝廷卻遲遲未予冊封。
  
  突厥十姓中勢力僅次於突騎施部的阿史那部首領阿史那忠節見此情形,以為娑葛已經失去了大唐朝廷的支持,便想奪取十姓部落可汗的寶座。
  
  兩大部落幾次大戰,打得安西一團糜爛,而安西大都護郭元振卻只能按兵不動。因為這是突厥十姓內部之爭,他們爭的是突厥十姓的領導權,而非反了大唐。
  
  郭元振即便身為安西大都護,也沒有權力擅自動用軍隊干涉,他迅速把這件事奏報給了朝廷,並建議把阿史那部遷到瓜沙諸州,與娑葛部落隔離。
  
  李顯下詔表示同意,而阿史那忠節能調去比較富庶的地方,且從此不受娑葛節制,卻也欣冇然同意。可是阿史那部在遷徙途中,朝廷卻突然改了主意。
  
  李顯突然遣使慰問阿史那忠節,同時任命大將牛師獎為安西副都護,與阿史那忠節一起發兵討伐娑葛,朝廷竟公然站在了以下犯上的阿史那部一邊。
  
  李顯任命牛師獎為副都護,更是一個要罷黜郭元振的預兆,不出意外的話,牛師獎大敗娑葛之後,就是他正式取代郭元振成為安西大都護的時候。
  
  突騎施部首領烏質勒一生對朝廷忠心耿耿,如今他兒子娑葛子繼父職,本是天公地道的事。正是因為朝廷拖延不肯冊立,才激起阿史那部的野心,如今朝廷居然還要幫助阿史那部!
  
  是可忍,孰不可忍!
  
  娑葛聞訊大怒,當然憤然自立,稱十姓可汗,隨即發五千騎出安西,五千騎出撥換,五千騎出焉耆,五千騎出疏勒,精騎四出,攻擊大唐駐軍。
  
  阿史那忠節迎接朝廷欽差的時候,娑葛事先得到消息,又親率一路奇兵偷襲,只一戰便生擒阿那史忠節,殺掉欽差,處死了大將呂守素。
  
  那位剛剛走馬上任的安西副都牛師獎聞訊大怒,親自率兵討伐,卻被娑葛殺得落花流水,就連他這位三軍主帥都戰死沙場,安西四鎮就此陷落。
  
  李顯聞訊大怒,聽信宰相宗楚客關於郭元振久鎮西域、交結諸番、有不軌之心,此番突厥十姓之亂即是郭元振挑唆的讒言,免其軍職,令其還京待參。
  
  李顯還依宗楚客之言,任命右威衛將軍周以悌為安西大都護,冊立阿史那忠節之弟阿史那獻為十姓可汗,一同發兵討伐叛逆。
  
  沈沐豈能坐視郭元振遭難,這些日子他一直在處理此事,楊帆知之甚詳。
  
  此時聽了沈沐的話,楊帆不由眉頭一皺,為難地道:「就算我如今仍有軍權在身,也不可能干涉朝廷對一位封疆大吏的處置,何況我如今就是一隻閒云野鶴,能幫上什麼忙呢?」
  
  沈沐道:「你只要在大朝會時,幫我把一個人帶到御前,就行了。」
  
  楊帆訝然道:「什麼人?」
  
  沈沐「啪啪啪」三擊掌,沉聲道:「帶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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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廷對

  左邊書房裡忽然傳出一陣腳步聲,然後是沉重的鐵門開啟聲,等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靜室的障子門拉開了,兩個青衣漢子帶著一個面蒙黑巾的人出現在楊帆和沈沐面前。

  這人臉上蒙著黑布,以致鼻子以上髮際以下都被矇住,只露出滿是虯鬚的下頜,他的身材極其魁梧,一看就是一個彪悍的武夫,往斗室之中一站,彷彿泰山石敢當一般。

  可是在楊帆這等武學大行家眼中,那兩個看起來並不魁梧的兩個青衣人才是真正剽悍的高手,他們雖然削瘦,卻似精鋼鑄成的身體,舉止之間,都隱隱透出一股勁氣勃發的感覺。

  大漢被帶進室內後,一個青衣人在他肩頭輕輕按了一下,他會意地盤坐下來。兩個青衣人悄然退下,拉上了障子門,沈沐緩聲道:「郭兄,可以解下面巾了。」

  楊帆一看沈沐這番舉動,就知道此人不是隱宗的人,所以沈沐才讓他候在外面,不過此人應該特別和隱宗有相當密切的關係。

  而且,他姓郭……

  楊帆開始有些興趣了。

  那滿面虯鬚的粗獷大漢聽了沈沐的話,動手解下自己的面巾,剛剛接觸光線,他的一雙大眼微微眯了起來,稍過片刻,才緩緩張開。

  濃眉如墨,方面闊口,看起來威風凜凜,雖然貌相併不英俊,卻有一種陽剛方正之美,楊帆不禁暗讚了一聲。沈沐向楊帆一指,道:「郭兄,這位就是輔國大將軍了。」

  那大漢仔細看了楊帆一眼,見他比自己還要年輕許多,神色間更顯驚訝。他向楊帆行了個恭謹的頓首禮,道:「安西都護府錄事參軍事郭鴻見過大將軍。」

  楊帆微微一笑,道:「郭大都護是你的什麼人?」

  郭鴻正容道:「正是家父!」

  楊帆輕輕啊了一聲,拱手道:「失敬!」

  沈沐道:「郭兄,宗楚客一手遮天,如今能夠幫到令尊的,唯有眼前這位輔國大將軍了,你且把說過向楊大將軍敘說一遍。」

  郭鴻點點頭,感激地看了一眼沈沐,便對楊帆說出一番話來。

  楊帆一聽,心中許多不解之處才豁然開朗。

  原來,突騎施汗烏質勒死後,娑葛繼任突騎施部首領,旋即向朝廷請求冊立,朝廷之所以拖延不辦,卻是因為宗楚客索賄未成。

  娑葛繼位後,屯紮西域的右威衛大將軍周以悌便拐彎抹角地提醒他應該向宗楚客有所孝敬。娑葛不以為然,周以悌便威脅他說,若是宗相不開心,這個可汗他就做不成。

  果不其然,娑葛的奏章到了朝廷,便被留中了。之後,周以悌同阿史那部的首領忠節便來往密切起來,沒過多久,被周以悌慫恿的忠節就向娑葛發起了挑戰。

  安西大都護郭元振上書朝廷,建議把阿史那部調離安西,遷居瓜、沙,阿史那忠節因為和娑葛幾番大戰並沒佔到什麼便宜,卻也欣然應允。

  可他舉族遷徙途中,心有不甘的宗楚客再一次說服了李顯,派大將牛師獎出師西域,主動干涉突厥十姓內部的權力之爭,要聯合阿史那部剿滅娑葛。

  朝廷如此作法,令一直保持中立的突厥十姓其他諸部大為反感,開始向突騎施部提供情報,暗中支援,以致娑葛如有神助般,生擒阿史那忠節,陣殲大將牛師獎。

  這時宗楚客再度進言,讓右威衛大將軍周以悌取代郭元振為安西大都護,奪郭元振兵權,又讓皇帝冊立阿史那忠節的族弟阿史那獻為可汗,再度興兵。

  娑葛雖然大勝,卻也沒有底氣與天朝做對,他生擒阿史那忠節和大將呂守素後,得知了事情原委,馬上修書一封,派人送與郭元振,委託他向朝廷訴說苦衷。

  郭元振這時已被免去大都護之職,勒令回京待參了。他知道只要一回朝,必定落得個跟黑齒常之一般的下場,因此竭力拖延,遲遲不歸。

  如今一見娑葛的來信和阿史那忠節、呂守素二人的供狀,郭元振如獲至寶。他擔心通過正常途徑,這些證據會被韋黨爪牙毀掉,於是讓兒子喬裝改扮,返京找他的好友沈沐幫忙。

  沈沐見了郭鴻帶來的證據也是大喜,可他沒有辦法把郭鴻安全送上金殿,因此才找到楊帆。

  郭鴻把事情對楊帆敘說了一遍,探手入懷,取出一個羊皮包裹,就在楊帆面前小心地打開,從中取出一封信件。

  楊帆瀏覽了一遍,內容果與郭鴻所言一般無二。這信件除了郭元振、娑葛二人的自陳狀,後邊還附有阿史那忠節和呂守素簽字畫押的供狀。

  沈沐關切地道:「大將軍,這些證據若當堂公示,能扳倒宗楚客麼?」

  楊帆略一沉吟,道:「至少可保大都護無虞。」

  郭鴻大喜,向楊帆頓首道:「還請大將軍為我父子主持公道!」

  楊帆客氣地道:「郭兄請起,大都護鎮守西域,功勛卓著,楊某素來敬仰,如今大都護受奸人所害,楊某豈能袖手旁觀。」

  他略一沉吟,對沈沐道:「還請沈兄把郭兄先行送到我的府上,明日大朝會時,就委曲郭兄扮做我的侍衛,由我帶你入宮面聖!」

  郭鴻一聽喜極而泣,郭鴻流著淚向楊帆拜了三拜,感激涕零地道:「大將軍之恩,郭某沒齒不忘!」當下兩個青衣人進來,又幫郭鴻蒙上眼睛,帶著他離開了。

  沈沐對楊帆道:「我知道你如今的處境不是太好,這件事,難為了你。」

  楊帆道:「即便我現在扮作一隻無害的小白兔,他們的屠刀還是會斬下來的。結一段善緣,留一條路,也沒什麼不好!」

  ※※※※※※※※※※※※※※※※※※※

  大朝會,文武、勳戚、宗室各站一班,楊帆站在武將班首不過他現在只有虛職,大多數時候都只是站在那兒聽政。

  按照順序,朝會時一般先處理外事和地方官的奏章,今日只有一道地方官的奏本需要天子當朝處治,就譙王李重福的乞歸奏章。

  奏事官道:「陛下,今有均州刺史譙王重福乞歸。」

  李顯不耐煩地揚了揚下巴奏事官道:「譙王重福說:『陛下焚香獻禮,祭告天地,黎民罪皆赦除,赤子偏加摒棄。皇天公平之道,必不如此。天下之人皆為臣流涕,況陛下仁慈,豈不憐臣孤苦。伏地百拜,乞請還朝……』」

  還沒唸完,珠簾之後便猛地傳出一聲冷笑,韋后冷冷地道:「陛下命譙王鎮守嶺南本是期以重望。難道在譙王眼中,這是流放一般的苦差嗎?

  陛下祭天,大赦天下,赦的是罪犯和流人,難道連分封地方的諸王也要召還京師嗎?甚麼天下之人都為他流涕,譁眾取寵!陛下不必理會!」

  李顯一見妻子大發雌威,有些不自然地挪了下屁股,乾巴巴地道:「此奏,留中吧。」

  奏事官躬身退下,楊帆不待其他官員有所反應

  楊帆突然出班,捧起笏板,朗聲道:「陛下臣有本奏!」

  朝廷上微微有些騷動,楊帆就算以前掌著兵權時,因為是武將,所以也很少在朝堂上奏本,如今他是個閒職,突然出列,卻不知為了何事是以百官都提起了精神。

  李顯有些意外地看了楊帆一眼,道:「有本奏來!」

  楊帆道:「陛下,安西大都護郭元振之子郭鴻有大事要面奏天子。」

  朝堂上頓時響起一片嗡嗡議論聲,郭元振已被罷職卻一直遲滯不歸,如今他把兒子秘密遣回京師想幹什麼。百官都敏銳地感到,似乎有大事要發生了,不覺興堊奮起來。

  李顯也有些驚訝,略一遲疑,才道:「宣他上殿!」

  片刻之後,一身戎服的郭鴻走上金殿,向李顯高聲道:「臣安西都護府錄事參軍事郭鴻見過陛下。」

  李顯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父元振做事不利,致使十姓部落頻起幹戈。

  朕令其回京待參,迄今遲滯不歸,卻遣你來見朕,意欲何為?」

  郭鴻有些激憤,突然伏地大哭,道:「陛下,突騎施首領娑葛謀反,乃是有人索賄不成,橫加刁難,臣父居中調停,又受讒言搆陷,請陛下明察!」

  郭鴻跪爬幾步,提高嗓門,把發生在西域的這些事情,從頭到尾對李顯當面說了一遍,一時殿上一片嘩然。

  依照規矩,有人彈劾,受劾官員本該免冠躬身,待罪聽參。但是宗楚客卻勃然出列,厲聲大喝道:「一派胡言!陛下,這都是郭元振蠱惑君上的讒言。

  郭元振久鎮西域,有不軌之心,娑葛縱騎為禍時,他按兵不動就是鐵證!如今朝廷令其回朝待參,他卻拖延不歸,反令其子入朝,信口雌黃,誣陷微臣。」

  御史崔琬眼見宗楚客如此肆無忌憚,馬上出班道:「宗相公,天子不曾詢問,你就該出列待參,安敢如此放肆?你說郭鴻信口雌黃,郭鴻卻有鐵證如山!如果郭元振和娑葛的自陳狀是假的,難道呂守素的供狀也是假的?供狀可是他親筆畫押。」

  宗楚客冷冷地睨了崔琬一眼,冷笑道:「宗某從不曾授意周以悌為我索賄,周以悌遠在西域,所作所為,我在長安如何得知?如今呂守素已死,他的供狀是真是假,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正伏地哭泣的郭鴻突然抬頭道:「呂守素雖死,阿史那忠節卻還活著,只要陛下降旨,臣願赴西域,押解忠節入京,與之當面對質!」

  韋后坐於珠簾之後,眼見情形如此,不由黛眉緊顰。宗楚客索賄是否屬實,她一清二楚。宗楚客索來的賄賂,有七成或落進了她的腰包、或扔進了安樂公主的「定昆池」。

  借由娑葛造反,剝奪郭元振軍權,換上韋黨中人,也是宗楚客與她商議過的。誰知道牛師獎會那麼沒用,阿史那忠節如此膿包,以朝廷大軍匯合阿史那部兵馬,居然一敗塗地,還讓人生擒活捉了去,這事兒……只怕是遮掩不住了。

  想到這裡,韋后不禁恨恨地盯了楊帆一眼,心道:「此人當真是個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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