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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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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0 19:20:58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如此順利!

  楊帆和葛福順坐在帳下,再有一個更次,他們就要提著鋒利的刀,衝進中軍大帳取上將首級,事成封侯拜相,事敗家破人亡,這個時候,顯然是沒有閒情逸致談風花雪月的。
  
  然而不談這個,兩個大男人對面枯坐就成了一件很無聊的事,尤其是這種心理極其煎熬的時候。楊帆見葛福順坐立不安,碩大的屁股扭來扭去,壓得臀下的馬扎吱嘎直響,不禁笑問:「有些緊張?」
  
  葛福順粗獷的臉上露出一絲狼狽,他往地上唾了口唾沫,以掩飾窘態,訕訕笑道:「末將從軍已二十年多年了,從一介士卒混到今天,也曾百戰沙場,末將手上的人命總也有百十條了吧,沒想到今天竟有些忐忑,著實沒有出息。」
  
  楊帆笑道:「葛將軍固然不畏死,只是此番舉事,一旦失敗,不僅要搭上自己這條性命,還要累及家人,這與戰死沙場大不相同,有些不安也是人之常情。」
  
  葛福順見楊帆鎮定自若,不禁讚道:「大將軍不愧是大將軍,雖然論年齒大將軍比末將還要小些,可大將軍這份鎮定自若的養氣功夫,末將卻是望塵不及呀。」
  
  楊帆淡淡一笑,心道:「如果我不是已妥善安排了家人,此刻怕與你一樣如坐針氈了。」
  
  他吁了口氣,下意識地看向宮城方向。那裡有他的一份牽掛,今日事了,還了為國的一份心願,安排好一眾袍澤的前程,就可與她攜手江湖之遠了。
  
  一時無言,兩人相繼閉目養起神來。二更天,梆子聲剛剛敲過,葛福順便身子一震。猛然張開眼來,只見楊帆盤膝散坐於地,雙手輕輕搭在腿旁,氣息悠長,一動不動。葛福順暗道一聲慚愧,又悄然閉上了眼睛。
  
  二更三刻,楊帆倏然張開眼睛,葛福順幾乎同時張開雙眼,四目一對,雙雙振衣而起。
  
  葛福順沉聲道:「時辰已到!大將軍。咱們行動吧!」
  
  楊帆道:「你準備如何開始?」
  
  葛福順道:「自然是與陳玄禮、熊明順、李仙鳧幾個兄弟各帶親兵,殺進中軍大營!」
  
  楊帆道:「此計不可取,我們一動手就得驚動全軍,飛騎營裡先來一場廝殺,一旦走漏消息。宮中聞變,提前做了準備。我們成功機會渺茫。」
  
  葛福順愕然道:「那依大將軍之意?」
  
  楊帆道:「方才我已想過。以你的身冇份,以飛騎營中一貫的情形,只要你我能進得了中軍大營,取韋播三人首級,如探囊取物耳,何必大動干戈?」
  
  楊帆把佩刀往腰間一掛。灑然道:「走吧!」
  
  ※※※※※※※※※※※※※※※※※※※※
  
  葛福順急急做了一番調整,使人把計劃的變更告知陳玄禮等人,又給楊帆弄了身侍衛的衣服,便大模大樣地趕往中軍大營。
  
  「站住!什麼人?」
  
  守著中軍大門的士兵一見遠處人來。馬冇上挺槍喝問,待見葛福順帶著一個侍衛自月色下走來,忙打招呼道:「葛郎將,這麼晚了還不睡嗎?」
  
  葛福順咳嗽一聲,道:「我有事情要面稟韋播將軍。」
  
  一個隊正訝然道:「這時候?韋將軍怕是已經睡了,葛郎將有要緊事嗎?」
  
  葛福順臉色一沉,斥道:「我有什麼事,難道還要報與你知道?」
  
  那隊正不敢頂撞,訕訕地退到一邊,葛福順冷哼一聲昂然而過,楊帆亦步亦趨,那隊正鬱悶自語:「我這不是怕你去的不是時候挨韋將軍的教訓麼,真是……怎麼這麼大的脾氣。」
  
  中軍大營的房舍也是一排一排的,但韋播等主要將領的住處單獨在軍官住宅區,幾位高級將領都擁有獨門獨戶帶前後院落的住宅。
  
  這裡是禁軍大營,內裡自然無需警戒,是以二人一路走來,連一個士卒都沒有看見。葛福順來到韋播住處,本欲翻牆進去,誰料一推院門,竟然應聲而開。
  
  楊帆左右一掃,對葛福順低聲道:「進去!」
  
  二人閃身進入院落,將院門虛掩,到了門前一推,房門居然依舊未閂,房門「吱呀」一聲輕輕推開,一陣響亮的鼾聲立即傳來,楊帆對葛福順低聲道:「我把風!」
  
  葛福順點點頭,慢慢拔刀出鞘,悄然潛進房去。軍營中的建築格局全都一樣,葛福順如同進了自己的房間,輕車熟路地閃進韋的臥室,就見燭影搖紅,一燈未滅,燈光照在榻上,韋播只穿一條犢鼻褲,赤著上身仰面大睡,鼾聲極響。
  
  葛福順見此不由血脈賁張:「手刃韋播的功勞是我的了!」
  
  他是武將,行事本就乾脆,這時更不會思前想後顧慮重重,馬上便把利刃一舉。
  
  人似乎真的有種第六感,韋播睡的正香,突然似有所覺,好像感應到了某種未知的危險,他鼾聲一停,驀然張開眼睛,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韋播只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榻前,擋住了几案上投來的燈光,這人的雙臂高高擎在空中,一道寒光正凌空劈下。
  
  韋播的一聲驚呼剛剛沖上喉頭,還沒化成一道爆破音破口而出,就被那凌厲的一刀斬成了兩半。
  
  楊帆聽到鼾聲驟停,就知道葛福順已經得手,片刻之後,葛福順從房冇中出來,伸手一拍腰間,興冇奮地道:「成了,手到擒來!」只見他腰間繫著一條汗巾,裹著一個圓乎乎的東西,想來就是韋播的項上人頭了。
  
  楊帆悄聲道:「韋濯住處何在?」
  
  葛福順低聲道:「他們幾個將領的住處都挨著,旁邊那幢就是韋濯的住處。」
  
  楊帆向他打個手勢,二人悄然離開了韋播的小院。
  
  韋濯的院門是閂著的,這等低矮的院牆自然防不住楊帆這種可以高來高去的人,不過推了一下院門,他發現不用翻牆,那院門閉合不好。一推就有道一指寬的縫隙,用刀一挑就能把門閂卸下。
  
  還是一樣的安排,楊帆把風,葛福順殺人,這一回房冇中沒有亮著燈,葛福順潛進內室,聽到榻上傳出輕微的呼嚕聲,揣摩著大致位置便是一刀斬去。
  
  「噗!」
  
  隨著銳器入體的聲音,緊跟著就是一聲痛呼,有人含糊咒罵道:「怎麼回事。好痛!」
  
  葛福順大驚,只道這一刀失了手,生怕韋濯喊叫起來,當即向前一撲,手中刀狠狠攮去。
  
  「呃!」
  
  一聲悶哼。叫罵聲變成了細若游絲的一聲低吟,葛福順拔刀再刺。一連刺了六七刀。這才滿頭冷汗地住手,他在黑暗中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才摸索到几案,用火摺子點燃了一盞燈,移動榻邊一看,不禁啐了一口:「晦氣!」
  
  難怪他失手。原來榻上不只一個人,躺在外側的是個眉清目秀的青年,一絲不掛,皮膚白皙。細腰窄臀,現在已經屍首分離,因為下刀太快,這人神色十分安詳,依舊抱持著睡夢中的姿態,只是襯著榻上那一窪血,顯得有些驚怵詭異。
  
  床榻內側才是韋濯,韋濯也是赤條條一絲不掛,葛福順的那口刀自青年身體穿過去,又刺穿了他的胸膛,先前的幾刀也是穿過那青年身體,再捅在他的身上,胸腹間血肉模糊一片。
  
  韋濯雙眼怒睜,滿臉驚駭,已經氣絕身亡。他的頰上有一道刀口,傷的不深,卻是鮮血淋漓,想是葛福順冇那一刀劈下青的人頭,也劃傷了他的臉頰。
  
  軍中有那容貌姣好、眉目清秀的士兵,常有被老兵或上司弄作玉兔雌伏的,葛福順久在軍中,對這種事情並不陌生,只是沒想到韋濯也有這種癖好。
  
  如今雖然殺了韋濯,葛福順卻已驚出一身虛汗,當下急忙拔出利刃,斬下韋濯人頭,在榻上蹭了蹭血跡,包進腰間汗巾,這才匆匆離開。
  
  楊帆見他出來,不禁皺眉道:「怎麼這麼久?」
  
  葛福順苦笑道:「出了一點意外,大將軍不用擔心,已經解決了。」
  
  楊帆聽了也不多問,由他引著,二人再度撲向高崇住處。
  
  高崇是韋后的外甥,此人一向嗜酒,今日又喝得酩酊大醉,不要說葛福順潛入十分小心,就算他大模大樣闖進去,先點了燈,再替高崇擺一個最適合挨刀的臥姿,他也不會醒。
  
  葛福順很順利地斬下高崇的人頭,將三顆人頭用汗巾兜在一起,背在肩頭,跟個偷瓜賊似的溜到院子裡,楊帆見他再度得手,也是欣然:「走,咱們去帥帳,擊鼓聚將!」
  
  ※※※※※※※※※※※※※※※※※※※※※
  
  葛福順得了韋播三人的人頭,飛騎營中已無人職位高得過他,頓時膽氣大壯,當下便與楊帆直撲中軍帥堂。
  
  帥堂處自然是有士卒值戍的,葛福順此時已是圖窮匕現,自然毫不客氣,他是飛騎郎將,執意要闖中軍帥帳,那些士兵也不敢以武力對抗,只得無奈放行。
  
  可這些士兵也不敢擔此干係,只能使人去通報韋播。他們哪知道韋播的人頭此刻就提在葛福順的手裡。
  
  葛福順闖進中軍帥帳,火把通明中看一眼帥案後面的猛虎下山圖,把包著三個人頭的包袱往帥案下「嗵」地一丟,對跟進帥帳的值守士兵喝道:「去,敲聚將鼓!」
  
  中軍士卒直屬韋播,韋播管軍又一向嚴厲,動輒就施以酷刑,誰敢胡亂聽命他人,一個隊正硬著頭皮對葛福順道:「葛將軍,卑職……卑職不敢從命啊。」
  
  葛福順嘿然一聲,道:「我知道你不敢,也不難為你,我自己來!」
  
  葛福順搶到帳下,從鼓架上取下一對棒槌似的大鼓槌,「咚」地一聲便敲在那面直徑足有一人高的巨大鼓面上。
  
  「嗵嗵嗵嗵……。」葛福順一通聚將鼓敲罷,頓了一頓,節奏突然一變,又敲起了衝鋒鼓,那些聞聲就近趕來的中軍將校面面相覷,都不明白葛郎將發了什麼瘋。
  
  聚將鼓要連敲三遍,三通鼓罷,逾時不至者,斬!可是還從來沒有人敲一通聚將鼓,緊接著再敲一通衝鋒鼓的,這兩者節奏不同,久在軍中的人一聽就能分辨出來。
  
  有人暗想:「聽說葛將軍近來不大得志,韋播將軍很快就要把他調出禁軍,莫不是過於憂悶,患了失心瘋?」
  
  有位隸屬中軍的旅帥聞聽聚將鼓響,急忙披掛起身,匆匆趕到帥帳,卻見一群巡夜的侍衛愣愣地站在那兒,一條大漢正奮力擂著戰鼓,這時鼓聲已經變成了衝鋒鼓。
  
  那旅帥一看擂鼓大漢,認得是葛福順,不僅是他的老上司,而且彼此關係極好,情同兄弟一般,平素也不大講究上下尊卑,不禁驚笑道:「老葛,你這是發的什麼瘋?」
  
  葛福順理也不理,只管奮力擊鼓,鼓聲隆隆傳遍全營。似陳玄禮、熊明偉、李仙鳧等人早已得到他的傳訊,一聽這混亂的鼓聲,就知道葛福順已經得手,振奮之下立即率領親兵急急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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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義不容辭

  飛騎各營將官雖然聽這鼓聲敲的莫名其妙,卻也因此更加好奇,所以他們趕到的時間並不比正常的三通聚將鼓更晚。

  當葛福順從衝鋒鼓令又變回聚將鼓令,敲罷第三通後,數十位郎將、校尉、旅帥已經聚集在他周圍,黑壓壓一群人,個個頂盔掛甲,肋下佩劍,殺氣盈宵。

  眾將官都沒進入帥帳,因為最先趕到的是早有準備的陳玄禮、李仙鳧、熊明偉等人,這些人一到就聚集在葛福順身邊,人都有從眾心理,他們自然也停下了。

  而且他們聽那鼓聲並非聚將鼓,知道不是中郎將韋播召集他們,這時站住,看清擊鼓的人是葛郎將,心中更覺得古怪,是以都想問個明白。

  葛福順三通鼓罷,把鼓槌一丟,微微有些氣喘。這些將領與葛福順都很熟悉,很多平時也在一起吃酒罵娘的,葛福順鼓槌一丟,便有一個相熟的罵道:「老葛,半夜三更的你發什麼瘋?」

  葛福順朗聲道:「諸位將軍想知道葛某為何三更擊鼓?那就請入帳說話!」

  他大聲說著,眼神卻飄向熊明偉、陳玄禮、李仙鳧等人,這幾人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暗示他已經將帶來的親兵侍衛佈署在帥帳周圍,葛福順心中一寬,率先向大帳走去。

  這時,原本值守帥帳的那名隊正派去向韋播稟報的小校失魂落魄地跑回來,彷彿後面有只厲鬼追著似的,衝到那隊正身邊,哆哆嗦嗦地說了幾句什麼。

  這時眾將領的注意力都放在葛福順身上,並沒人注意到他。那隊正聽他說完,不由大吃一驚,急忙摀住他的嘴巴,機警地向前一望,見沒有哪位將軍聽見,這才安心。

  可他目光再一轉,卻見李仙鳧的親兵隊長手扶刀柄,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由得膽兒一突。那親兵隊長向他森然一笑,突然道:「老賈,安份著些,都是自家弟兄,莫要手足相殘。」

  那隊正臉色十分難看,卻真的不言不動了。

  飛騎各營將領都急於弄清原委,一起擁向帥帳,本極寬大的帥帳口竟然有些擁堵,可是奇怪的是,雖然帳口有些擁堵,走進帥帳的將領們也是一邊走一邊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但是只要一進帥帳,聲音立即戛然而止,再也沒有一絲聲息發出,就像是那人一腳邁進帥帳,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似的。

  這種怪異的現象自然引起了後邊人的警惕,可是前邊人頭攢頭,那些突然屏息失聲的將領們還在那裡,自然不會是受了暗算或者發生了什麼意外,那麼他們究竟看到了什麼才突然閉口不言?

  越是好奇,越想知道,後邊的人更是向前擁擠起來。可是當他們擠到前邊後,馬上就同先行走進帥帳的人一樣,一言不發地站在那兒。

  漸漸的,所有將領都進入了帥帳,但是他們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分列左右,肅容挺立,而是擠作一團,直勾勾地看著帥案,他們看到了中郎將韋播,還看到了韋濯、高崇兩員副將。

  三位飛騎統帥,齊刷刷地出現在帥案上,一個怒目圓睜、一個滿面錯愕、一個雙目微闔,睡態安詳。但是,只有他們的頭,只有三顆人頭,他們不是站在帥案後面,而是擺在帥案上面。

  帥案之後,一幅巨大的猛虎下山圖,一頭威風凜凜的斑斕猛虎,一條線條遒勁的虎尾如吳鉤一般斜挑長空,虎頭碩大,怒目突睜,似乎正瞪著案上的三顆人頭,獠牙鋒利森然。

  而猛虎之下,正站著一個身著小校戎服的年輕人,朗目如星,唇角含笑,背負雙手,淡定地站在帥案後面,雖然帳中一下子擁入數十位將軍,雖然帥案上擺著三顆血淋淋的人頭,他卻似雪中觀梅,氣定神閒。

  儘管他只穿著一身小校的粗布軍服,但是他那雍容的氣度、睥睨的神態,卻把所有披甲戴盔、霸氣凜然的將領們都比了下去,彷彿他既然在這裡,就理所當然的應該居於所有人之上。

  飛騎營中的高階將領都認得他:大唐軍中軍階最高的輔國大將軍----楊帆!

  「今天,召集諸將的人,是我!」

  楊帆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他是輔國大將軍,大唐三軍統帥,他自然有這個資格。

  楊帆又道:「爾等皆大唐軍將,食大唐俸祿,理應效忠大唐!今韋氏專權,挾持幼主,有不臣之心!吾等願奉臨淄郡王為帥,以輔政安國相王殿下之名,盡起禁軍,匡復李唐,此你我軍人應盡之義,諸位將軍相從否?」

  飛騎由韋播、韋濯、高崇三員將領統轄,萬騎則由韋、韋捷和武延秀三人管帶,都是由韋家的人把持軍權,但萬騎那邊楊帆並不擔心。有楚狂歌、黃旭昶、馬橋幾員悍將在,又有許良、陸毛峰這等有勇有謀的智將,大局可定。

  楊帆擔心的就是飛騎這邊,葛福順、陳玄禮等將領能力如何他不瞭解,也不瞭解他們在飛騎中究竟有多大的號召力,所以他要親自坐鎮,但是這場大戲的主角,他還是要交給葛福順的。

  楊帆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一語說罷,眾人馬上就明白,這又是有人策劃政變了,不由得為之駭然。

  立於帥案之側的葛福順一見眾人臉現異色,然然拔刀大喝:「諸位兄弟,你們知道先帝是怎麼死的嗎?先帝是被韋后毒死的!」

  此言一出,帳下頓時一片嘩然,就連楊帆也有些意外,不過此時他自然不會露出驚訝之色。

  楊帆只是用眼角睨了葛福順一眼,心道:「這個理由倒是有力的很,不會是這個粗人靈機一動想出的主意吧?莫非是臨淄王授意?怎麼事先不說與我知道。」

  葛福順一言說出,眼見眾將領露出驚怒之色,不由心中暗喜:「嘿!王毛仲說的主意果然管用,這麼一說,果然就打動了他們的心思。」

  葛福順趁熱打鐵,不容他們多想,又道:「安樂公主想當皇太女,此事天下皆知!韋后利令智昏,也是個想當女皇帝的!這些娘們兒,一個個的不好好伺候丈夫生孩子,偏要把天下攪得烏煙瘴氣!

  如今我等願奉相王為主,臨淄郡王為帥,輔國大將軍指揮,為先帝報仇,剷除韋家逆黨,以安李唐天下!不知各位將軍意下如何啊?」

  韋黨在軍中實是不得人心,再加上韋后空降來的幾個侄子做了將軍後倒行逆施,更是惹得三軍怨憎,如今韋播、韋濯和高崇三顆血淋淋的人頭就在案上,飛騎眾將不由意動。

  可是這一步邁出就是生死抉擇,做出頭鳥實比旁人需要更多的勇氣,是以諸將左顧右盼。其實他們一旦參與其中,是不是首附結果都一樣,可人心人性就是這樣,趨吉避凶,是人的本能。

  他們不肯先出頭,自有別人出頭當這只出頭鳥,陳玄禮第一個站出來,慨然高聲道:「末將願奉輔政安國相王,誅殺逆黨、匡復李唐!」

  緊接著,第二隻出頭鳥李仙鳧、第三隻出頭鳥熊明偉也相繼出列,眾將一見這般情形,其中尤以多次受過韋播等人欺凌的將軍,立即響應起來。

  葛明順大喜道:「好!那麼你我就在此盟誓,共誅叛逆,扶保李唐,但違此誓者,斷子絕孫,人神共滅!」

  陳玄禮、李仙鳧等帶頭盟誓,事已致此,眾將也不再猶豫,葛明順眼見大事可成,欣然轉身,向楊帆拱手道:「大將軍,請吩咐!」

  楊帆朗聲道:「好!諸君用命,事成之後,少不得一場潑天富貴送與你們!本將軍這就攜三員逆黨的人頭去見臨淄王,爾等且由葛福順將軍為中郎將,陳玄禮、李仙鳧為副將,立即調集本部人馬候命,只待禁苑監中戰鼓聲起,便與萬騎殺進宮去!」

  ※※※※※※※※※※※※※※※※※※※※※

  禁苑監裡,李隆基等人在鐘紹京家裡焦急地等候著外面的消息,李隆基身為主帥,不能亂了軍心,是以儘管心中焦灼,表面上還得故做從容,手下那些人卻不需掩飾,是以一個個如熱鍋上的螞蟻,不斷轉來轉去。

  忽然間,守在前門的劉幽求急奔而入,衝到門口時腳在門檻上絆了一下,險險一跤跌倒,幸好薛崇簡反應快,搶上去扶了他一把。

  李隆基再也坐不住了,騰地一下站起來,眼巴巴地看著他,劉幽求滿臉喜色地道:「郡王,萬騎得手了!」

  旋即馬橋帶著幾名扈兵快步趕來,手中提著兩顆血淋淋的人頭,一見李隆基,馬橋立即把人頭一舉,大聲道:「郡王,萬騎已然誅殺韋、韋捷兩名逆黨,三軍集結,只候郡王命令了!」

  「好!好啊!」

  李隆基大喜,搶上兩步仔細一看,認出韋和韋捷模樣,不由哈哈大笑,李隆基仰天大笑了兩聲,突然笑聲一停,緊張地問道:「武延秀呢,被他逃了?」

  馬橋忙道:「郡王放心,武延秀不是逃了,而是今夜根本就不在軍中,韋捷交待,武延秀今夜悄悄入宮,與安樂公主廝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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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勢如破竹

  李隆基一聽消息沒有走漏,這才放心。飛騎那邊雖然還沒有消息,可萬騎已經在他的掌握之中,緊張的心情便也輕鬆了一半。李隆基嘉勉了馬橋一番,叫他立即返回萬騎聽候命令。

  馬橋一走,薛崇簡、劉幽求、鐘紹京等人便紛紛圍到李隆基身邊,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李隆基固然也很高興,卻仍努力保持平靜,故作從容地道:「諸位稍安勿躁,我們還需等候飛騎那邊的消息。」

  這時鐘紹京也放心了許多,臉上有了笑模樣,聞言湊趣道:「郡王您洪福齊天,飛騎營中又有輔國大將軍坐鎮,必然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鐘紹京府上眾人因為馬橋的到來,緊張的情緒終於舒緩下來,兩柱香的時間過後,楊帆終於帶著四名飛騎侍衛以及三顆人頭回到了禁苑監。

  楊帆還沒踏進門檻,李隆基就聞訊率眾迎了出來,楊帆一見李隆基,馬上站住腳步,雙手抱拳,大聲道:「楊某幸不辱命,韋播、韋濯、高崇三人的人頭,為郡王帶回來了!」

  李隆基疾步走到楊帆身邊,一把攀住他的雙臂,興奮的聲音發顫:「好好好!大將軍,咱們終於成了!」

  楊帆笑道:「成了,如今只待郡王一聲令下便可發兵,萬騎那邊順利麼?」

  李隆基一迭聲地道:「順利!順利!萬騎那邊業已得手!」

  楊帆見李隆基興奮的滿面紅光,提醒道:「郡王,時間緊急,快快下令吧!」

  李隆基被楊帆一語提醒,趕緊回首道:「麻嗣宗,擊鼓!不!我自己來!」

  李隆基沖上前去,操起鼓槌,站在鼓前,右臂慢慢舉起,突然頓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眼見得胸膛慢慢隆起,右臂猛然用力揮下:「咚!咚!咚咚咚咚……」

  急驟的鼓聲穿過靜謐的夜空迅速地傳向遠方,飛騎營中,葛福順聽見禁苑監中傳出戰鼓聲,「嗆」地一聲拔刀出鞘,大喝道:「諸位,建功立業就在今日了!我等殺進城去,誅殺韋黨,不分男女老幼,高過馬鞭者,皆殺無赦!衝啊!」

  葛福順率領本部人馬一馬當先地衝向宮城。按照事先的計劃,飛騎營負責攻打玄德門,自東宮穿插進入太極宮;萬騎營攻打嘉猷門,自掖庭宮進入太極宮。

  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為現在宮中不比往常,由於先帝大行,尚未安葬,靈堂設在宮中,所以宮中此刻有一支千牛衛的武裝負責守護靈堂。關鍵時刻,這支千牛衛的武裝很可能就會成為此次政變的一個變數。

  再者,儘管玄武門本就在萬騎控制之下,楊帆還是汲取了太子兵變失敗的教訓,為了防止韋后攜少帝逃上某座城門據險死守,故而由他和李隆基率領這百十名精銳自玄武門進入。

  飛騎、萬騎順利殺進太極宮後,由飛騎在凌煙閣大聲鼓噪為號,屯紮在玄武門下的李隆基聞訊立即趕去匯合。這樣一來三條行軍線路恰好構成一個三角形。

  而皇帝的寢宮甘露殿就在這三條線路的中心點,如此一來就可以確保韋后無法逃脫。甘露殿本是皇帝寢宮,可現在雖然是李重茂登基稱帝,平時卻只能住在東宮。

  據韋后所言,先帝死於皇后的寢宮立政殿,如果她留在立政殿,常會睹物思人,過於傷心,折損鳳體,故而搬進甘露殿。

  不健忘的人應該會記得,當年在洛陽時,相王李旦做了八年傀儡皇帝,就是一直以皇帝身份住東宮的,皇帝寢宮是由太后武則天居住的。韋后效仿武則天,向來一絲不苟。

  一通鼓擂罷,李隆基扔下鼓槌,意氣風發地道:「走,咱們去玄武門!」

  李隆基手下百十號人都已整裝待發,每人左臂都繫了一條白色汗巾為記號,當下一起鼓噪著便往玄武門趕去。

  今夜值宿在玄武門上的將領是張溪桐,楊帆當年赴西域時的百騎戰友,如今業已積功累歷,榮升郎將。

  玄武門上的守軍約有一百多人,其中只有一個旅帥和兩個隊正是韋捷的親信,李隆基等人一到玄武門下,張溪桐便悍然發動,命親信誅殺幾個韋黨中人,大開城門放李隆基進城。

  薛崇簡、鐘紹京、麻嗣宗、王崇曄等人簇擁著李隆基闖進玄武門,就在城下紮好陣勢,張溪桐急急下城前來拜見臨淄王和他的老上司楊帆。

  楊帆依舊是一身小校打扮,左臂也繫了條白色汗巾,對李隆基道:「郡王可在此等候,待凌閣閣傳訊便立即起兵應和,夾擊甘露殿,末將先去探探情形。」

  李隆基早已和他有約,自然明白他此去所為何故,他深深地望了楊帆一眼,頷首道:「宮中此時太過混亂,大將軍千萬注意安全。」

  張溪桐急道:「大將軍且慢,待末將調幾個人隨大將軍同去!」

  楊帆輕笑道:「我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一人一劍,足矣!」

  楊帆一面說一面走,也沒見他作勢疾奔,似乎只是緩緩舉步而行,可是速度卻快得出奇,「足矣」二字出口,他的身影已經沒入茫茫夜色之中。

  ※※※※※※※※※※※※※※※※※※※※

  楊帆對長安皇宮瞭如指掌,這一路行去輕車熟路,直奔上官婉兒值宿所在,遠遠有殺聲震天,許多宮娥太監聽到喊殺聲都驚起亂容起來。

  他們不清楚宮裡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騷亂自何處發作,只是本能地向喊殺聲響起的地方反向逃跑,像一隻隻受了驚的老鼠,尋找著可以躲藏的地方。

  楊帆沒有想到其他兩路兵馬進宮的速度這麼快,先前因為鐘紹驚的動搖和王毛仲的臨陣脫逃,楊帆還一度擔心此番政變會比太子李重俊的那次謀反失敗的更加難看。

  結果卻令他大為意料,韋氏政權就像一枚核桃,堅硬的只是那層外殼,一旦被敲開,裡邊竟是不堪一擊:誅殺韋播、韋捷等人的過程是如此順利攻進皇宮的過程還是如此順利。

  馬橋、楚狂歌、黃旭昶三員悍將率領萬騎,一路勢如破竹,各處守衛的官兵一聽他們高呼「韋后安樂毒殺先帝,誅殺韋逆,匡復李唐!」的口聲不是棄械逃跑就是臨陣倒戈。

  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韋家的人對兵將們真的不怎麼樣,武家的人掌兵權時,對外固然飛揚跋扈,可是對他們手下的兵將,卻有一種近乎護短般的照顧。

  可韋家呢?禁軍作為保衛皇室的終極力量一向享有各種優厚待遇,可是韋氏當權後,自韋溫之下韋黨中人無一不貪,他們連禁軍士卒的軍餉都貪,誰還肯為他們賣命?

  守衛肅章門的將軍名叫賀婁,這賀婁是韋家的一個心腹,驚聞喊殺聲自掖庭宮中傳來,他急忙披甲登上城頭,下令緊守宮門同時命人向宮裡示警。

  可那守城的將士都是楚狂歌、馬橋等人舊部,楚狂歌在城下曆數韋氏罪行,又代相王封官許願一番後城頭一個姓金的隊正突然一刀砍下賀婁的人頭,反正了。

  肅章門一開,太極宮就像一個被縛住雙手、脫去衣裙的小姑娘,只能任由這幫軍中粗漢肆意蹂躪了。

  馬橋一手提刀一手舉著火把衝在最前面,自肅章門進來,剛剛跑出百餘步,迎面便有幾人急急趕來,其中一人大叫道:「誰准你們撤退的,速速回去守城,違令者斬!」

  「哈!那就斬!」

  馬橋一聲怪笑,把火把猛地向空中一拋,雙手攥刀,縱身一躍,猶如猛虎撲食,呼地一聲便躍至空中,猛地吐氣開聲,一式「力劈華山」,向那發號施令的人當頭劈下。

  那人一手提劍,一手提燈,衣衫不整,披頭散髮,連腰帶都沒系,他聞警而來,帶著幾個執棍棒的胖大太監充當軍法隊,正要趕往肅章門督戰,眼見一群人急急奔來,只道是守軍脫逃。

  肅章門可是進入太極宮的一道宮門啊,城牆極高,宮門厚重,就算守軍一動不動,任由攻打,外面的人想衝進來也不是一時半刻的事兒,哪能這麼快就闖進來?

  是以他本能地認為來人是潰兵,卻不想這「潰兵」竟敢跟他交手,眼見那人凌空撲下,彷彿虛空中撲來的一頭兀鷹,手中利刃化作一團虛影,裹挾著一聲銳嘯,嚇得他怪叫一聲,舉劍更迎。

  劍刃輕靈,如何能與刀鋒硬撞,何況馬橋雙手握刀,力大勢沉,這人匆忙間只是單臂舉劍來搪,只能「嚓」地一聲,劍鞘一歪,慘呼聲中四根手指與連鞘的長劍落向地面。

  長劍還未落地,那一刀已砸開長劍,端端正正地劈在這人的天靈蓋上。馬橋隨楊帆修習上乘刀法,運刀法門極其高明,這一刀下去一直劈到那人的胸腔,被胸骨一卡,餘勢方盡。

  一顆大好頭顱被馬橋一刀劈成了兩半,跟在那人後邊的幾個胖大太監見此情景先是一愣,隨即發出幾聲尖厲的嚎叫,把棍棒一扔,撒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尖叫:「駙馬死啦!駙馬死啦!」

  這時楚狂歌和黃旭昶率人追上來,打起火把一照,雖說那個衣衫不整披頭散髮的人從眉際到胸口已被劈成兩半,臉面上還濺了很多血,但是看了那兩半臉,在腦海裡拼湊一下,勉強還能還原他的模樣。

  楚狂歌失叫道:「啊!是武延秀,橋哥兒,你殺了武延秀,立下大功啦!」

  原來,一進肅章門第一座宮殿就是百福殿,安樂公主如今就住在這裡,武延秀今夜入宮與娘子歡好,之後便宿在了宮中,雖然這樣不合規矩,可現在又有敢管他。聞聽警訊後,武延秀倉惶趕往肅章門督戰,不想卻糊裡糊塗吃了馬橋一刀。

  馬橋一聽武延秀死在他的刀上,不禁哈哈大笑,黃旭昶羨慕不已地叫道:「你已拔了頭籌,下一個可不許跟我搶!」說罷雙足發力,急吼吼地搶到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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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樹未倒,猢猻已散

  停放李顯棺槨的地方是神龍殿,神龍殿就在甘露殿之左,但是因為宮廷巨大,相距也在三四里。這裡駐紮有千牛衛士兵約四百人,在宮裡這算是一支極強大的武裝力量了。

  這四百人是天子靈堂的儀仗兵,可是他們用的兵器都是真的,只是在外面裹了一層白綾而已,因此一旦投入戰鬥,他們可以發揮重大作用。

  葛福順、陳玄禮、李仙鳧等人自玄德門入宮後,所要面對的最大考驗,就是這支守護天子靈柩的儀仗:千牛衛。

  葛福順一路殺進來,比楚狂歌、馬橋那一路人馬還要順利,他們一路上幾乎沒有遇到過像樣的抵抗,偶爾動過幾次手,也不是宮中禁衛誠心護主,而是倉惶之下不知該逃向何處,本能地持械反擊。

  這樣零星的抵抗當然阻擋不了葛福順等人的腳步,他們一路馬不停蹄地便趕到了神龍殿,在這裡堪堪碰上已經集結完畢的四百名千牛衛。

  一見千牛衛已然列陣森嚴,葛福順立即制止了自己的人馬蠢動,雙方隔著近二十步的距離,排列起緊密的陣形,刀槍並舉,氣氛極其緊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葛福順持刀獨自向前五步,高聲喝道:「韋后與安樂,為了當女皇帝和皇太女,悍然毒死了先帝!我萬騎、飛騎官兵奉輔政安國相王殿下所命,要誅殺韋黨!

  你們千牛衛,掌執御刀、宿衛侍從,乃是皇帝親軍,如今天子枉死,你們是願意與我等一起誅殺叛逆,扶保李唐,還是要逆天而行?」

  葛福順這番話一說,登時在千牛衛中引起一陣騷動。千牛衛官兵並不知道葛福順所言是真是假,但天子暴卒後,民間有諸多非議,此時一聽葛福順所言,不免就信了幾分。

  若光憑葛福順這幾句話,他們縱然半信半疑,卻也不致於立即瓦解了士氣,但是更糟糕的是,他們守護天子靈柩,剛剛還惹了一肚子閒氣。

  為皇帝操辦喪事,這可是個肥差,韋家的人怎麼會放過這個好機會,這件事就由韋后侄子韋播的妹婿包攬下來。

  儀兵在宮中守候靈柩,住宿飲食也要由他負責,一日三餐他不但不準時送來,弄得士兵飢腸轆轆,而且飯菜還常常是涼的,今天更是過份,居然把一些別人吃過的剩菜剩飯熱都不熱就給送來。

  千牛衛的士兵們如何還能忍耐,一時鼓噪起來,卻被有恃無恐的那位皇親羞辱了一番,迫於對方權勢,他們也無可奈何,可這恨意卻鬱積心頭。如今聽葛福順這麼一說,新仇舊恨頓時湧上心頭。

  葛福順眼見一席話說的千牛衛人心浮動,士氣全無,不由心中暗喜,忙把背在身後的手打了個手勢,陳玄禮與他相交久矣,一見手勢頓時明白,馬上喝令兵士向前進逼。

  飛騎刀盾手們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用刀有節奏地敲擊著盾面,每踏進一步,便大喝一聲:「誅殺叛逆!扶保李唐!誅殺叛逆!扶保李唐……」

  千牛衛郎將楚才惶然退了一步,突然將目光投向身後,在他身後,三名旅帥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那目光是一種不甘的躁動。楚才猛然把牙一咬,雙手高高舉起。

  陳玄禮一見,立即制止士兵繼續進逼,楚才回身喊道:「兄弟們,我們是天子親衛,不是韋傢俬軍。食君俸祿,忠君之事。某要跟萬騎、飛騎的兄弟們一起反了,你們怎麼說!」

  千牛衛四百壯士鴉雀無聲,片刻之後,三名旅帥突然一起攘臂高呼:「反了她!反了她!反了她!」

  ※※※※※※※※※※※※※※※※※※※

  今夜對韋后來說,注定會是一個難忘的夜晚。

  雖然她已經有了兩個年輕俊俏的情人,卻從來不曾大被同眠,玩過那三人行的荒唐把戲。可今夜,她帶著三分羞怯三分忐忑,召來馬秦客和楊均侍寢,終於享受了一次不一樣的滋味。

  「帝王啊!這就是帝王的權利!」

  體軟如泥的韋后癱在榻上,媚眼如絲地望著她的一雙情人,女性特有的那種羞澀已全然不見。她韋氏並不比武則天差,武則天擁有過的一切她也要擁有。武則天享用過二張,於是她就要擁有馬、楊。

  武則天登基稱帝時已六旬高齡,而她才四十出頭,她還有大把的時光可以享受,她自信可以創造出比武則天更了不起的輝煌,不讓武媚娘專美與前。

  「呵呵呵……」

  想到得意處,韋后不禁笑出聲來。楊均湊趣地問道:「娘娘何故發笑?」

  韋后暱聲道:「還不是被你這冤家服侍的快美異常,這才……」

  韋后一句話還沒說完,就有一個宦官不顧不得進入寢宮的命令,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卟嗵一聲跪倒在地,倉皇大叫:「娘娘,大事不好,宮變、宮變了!」

  韋后一聽宮變,本已酥軟如泥的身子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失色道:「何人謀反?」

  那太監顫聲道:「奴婢不知,肅章門傳來消息,只說萬騎反了,正在攻打宮門。」  

  韋后這才發現自己還不著寸縷,急忙扯過薄衾掩住身子。楊均是武人,膽氣頗壯,當即騰身下地,也不顧赤身裸體,急道:「娘娘快快更衣,臣護娘娘暫避一時。」

  一時間,三人也顧不得地上還跪著個太監,急急各尋衣服,韋后也不用宮娥侍候了,七手八腳穿戴起來,當真醜態百出。

  幾個人穿好衣服由那太監引著離開寢宮,就見甘露殿上許多宮娥太監都像熱鍋上的螞蟻般竄來竄去,韋后大怒,還待喝罵,卻被楊均一把拖起,足不沾地的衝出殿去。

  這時肅章門已經破了,馬橋、楚狂歌等人正向百福殿殺去,而東面卻是寂靜一片。

  楊均當機立斷道:「娘娘,萬騎叛軍在西面,東面神龍殿有四百牛千衛只需叫他們憑險而守,足可保得娘娘平安,直到勤王之師趕來咱們往神龍殿去。」

  他們卻不知道,神龍殿方向此時異常寂靜,是因為千牛衛剛剛反水,正與飛騎合兵一處,並且充作先鋒,向甘露殿殺來。

  楊均和馬秦客扶著韋后急急逃去後邊許多宮娥太監也如喪家之犬般追隨著他們,行至甘露殿和神龍殿之間一個長方向的空曠場院時,忽見前方火把如龍,正迅速向他們這裡移動。

  馬秦客大吃一驚,失聲道:「糟了,這裡也有亂兵。」

  楊均定睛一看,火把之下,只見許多人腰繫孝帶,頭戴孝巾手中所持的兵器也是裹著白綾的,不由大喜道:「不是亂兵,是千牛衛救駕來了。」

  韋后被馬秦客一句話嚇得花容失色險些一屁股癱坐在地上,聽了楊均這句話,復又精神大振,她急忙掙脫二人的扶持欣然迎上前去,大聲道:「哀家在此,千牛衛快快護駕!」

  葛福順、李仙鳧和倒戈的千牛衛郎將楚才正急急向前狂奔,忽見前方幾盞燈籠冉冉而來,隨即便有一道高挑纖細的身影嬌聲大呼「哀家」,頓時心中一跳。

  以哀家自稱的,除了韋后還能有誰?三個人頓時就像已經餓了一個冬天的狼,不約而同地猛衝出去!那是韋后啊!首功!殺了她,封個王都不無可能!

  「韋后!封王!封王!韋后!」三員猛將手執利刃,向前他們眼中的獵物惡狠狠地撲過去,也不知是誰劈出的第一刀,致命的一刀又屬何人……

  ※※※※※※※※※※※※※※※※※※※

  黃旭昶正向百福殿方向狂奔著,突然發現幾盞燈籠鬼火般向太極殿方向冉冉而去,不由得心中一動。

  這時許多宮娥太監都在逃命,黃旭昶一路衝過來時就遇到好幾個,他也懶得理會這些下人奴婢。

  可是這些宮娥太監慌張四散,既不會成群結隊,也很少打起燈籠,遠處那幾點燈火隱隱照出些人影,分明是有一群人。

  而且若是宮娥太監,往水缸、灌木、假山石後躲藏一陣就是,不管誰輸誰贏,塵埃落定後總不會為難他們,何必要往太極殿逃,那可是天子臨朝的大殿啊。

  黃旭昶心道:「莫非是韋后?」黃旭昶是個直性子,想到就追,一邊向那群人狂追,一邊高聲大叫:「快追!別讓韋后跑了!」

  跟在後面的馬橋和楚狂歌等人不明就裡,忽見黃旭昶向太極殿方向追去,又大叫大嚷什麼「韋后」,還當他真的有所發現,馬上一窩蜂地追了下去。

  其實逃向太極殿的那個人乃是安樂公主。

  百福宮一聞警訊,武延秀就急急趕往肅章門督戰去了,安樂公主在百福殿上等候一陣,突然有些不安:「如果叛軍進不了宮,我自然無恙,如果叛軍進了宮,我該怎麼辦?」

  已經經歷過太子李重俊謀反的安樂公主倒也沉著,略一思忖,便帶著幾個貼身太監、宮娥向太極殿方向逃去。

  她沒有去肅章門陪她的丈夫,因為她很清楚,一旦肅章門被攻破,她的丈夫必死無疑,她還不想死。

  她也沒有去甘露殿見她的母親,因為她知道叛軍一旦入宮,她的母親就是最大的目標,她不想被她母親連累。

  於是她選擇了太極殿。太極殿雖然是天子召見百官的所在,是天子頒佈大政、發號施令的地方,可是晚間那裡只是一座空殿,不是叛軍關注的要地。

  安樂的如意算盤是,到太極殿找個地方躲起來,馬上天就亮了,宮裡這麼大,叛軍要搜到她很難。只要她能成功地躲到天亮,躲到百官入朝,她就安全了。

  她知道有資格叛亂的人只能是相王。她若死在亂軍之中,誰也沒話說,可是在百官面前,她的叔父斷然不會下令處死他的侄女,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婦人。

  裹兒,固然沒有大智慧,卻頗具小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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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0 19: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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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殺人者,馬橋!

  安樂公主穿過兩儀門快要趕到太極殿的時候,一個太監忽然尖聲叫道:「公主,不好啦,後面有追兵!」

  安樂公主跑的釵橫鬢散,香汗津津,急急扭頭一看,果然看見數十點火光跳躍著向這邊追來。安樂這一驚非同小可,腦筋急急一轉,馬上吩咐道:「快,你們去太極殿。」

  那太監愣道:「那公主您呢?」

  安樂大怒,喝道:「快去!本宮去處,無須過問!否則杖斃了你!」

  那太監不敢違拗,愣愣地轉過身,領著一幫太監宮女向太極殿跑去,安樂繼續向前,逾太極殿而不入,而是向太極殿前面的延明門跑去。

  出了延明門就是太極門了,在延明門和太極門之間,有禁軍值宿。當然,因為延明門是上了鎖的,外面的兵就算還忠於韋氏也進不來,除非有人從裡邊開門,可這種宮門,光是那沉重的門閂就得六七個壯漢才能搬下,更不要說還加了巨鎖,安樂是出不去的。

  她只是想讓那些提著燈籠,跟一隻隻熒火蟲般引人注目的太監宮娥引走追兵,而她則在延明門和太極殿之間找個地方躲起來,巨柱後、欄杆下、石獸旁,只要有個地方藏身,讓她拖到早朝。

  可那些太監宮娥們低賤的只是身份,並不是毫無智商任人擺佈的笨蛋,安樂公主的用意他們當然明白,誰也不願白白送死,他們只跑出幾步,就把燈籠一扔,做鳥獸散了。

  這一來黃旭昶等人更加認定此處必有大魚,他們一面繼續往前追,一面散開了陣形防止有人逃脫。他們像一張拉網似的,一路搜索向前,不一會兒就抓到兩個宮娥。

  黃旭昶向那宮娥一問,得知逃向此處的是安樂公主,不禁有些失望,轉念一想,安樂雖不及韋后重要,卻也是韋黨的重要人物,殺了她仍是大功一件,便趕緊令人繼續搜索。

  楚狂歌追過來時就讓許良和陸毛峰率領主力部隊繼續向甘露殿方向進發了,不用擔心會影響整個政變的計劃,因此和馬橋也率領他們的親兵加入了搜索的行列。

  三人各率一支人馬,分別向三個方向搜去,不一會就聽延明門下傳來黃旭昶的哈哈大笑:「這一功是俺老黃的,天注定,誰也搶不走!」

  楚狂歌聽到聲音馬上率人趕過去,就見黃旭昶帶著十幾個人,手持火把圍成一圈。楚狂歌一邊往裡擠,一邊道:「老黃,殺就殺了,還愣什麼,快趕去甘露殿匯合,飛騎那邊還……」

  說到這裡,楚狂歌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已經擠到人群中央,他看到的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個人,一個跪著的人,一個跪著的美人。

  安樂倉促之間逃出百福宮,衣衫都沒有穿的整齊,身上只是一襲白色的中衣,衣料是最名貴、最柔滑的鮫紗,沒有任何的飾紋和其它顏色,也不需要其它修飾,因為穿著它的人,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鮫紗薄透,玉體若隱若現,她跪伏於地,柔順的秀髮、柔順的衣料、貼著那凹凸有致、曲線跌宕的嬌軀,勾勒出柔順優美的曲線,美妙絕倫。

  楚狂歌終於明白黃旭昶為何愣在那裡了,這樣一個女人,誰捨得下手?即便很清楚她的所作所為,很清楚她美絕人寰的僅僅是一副皮囊,可是依舊不忍下手。

  李裹兒跪伏在地上,刻意地沉下小蠻腰,讓那纖腰纖纖如勾、不堪一握,讓那圓臀更顯渾圓曼妙,她很懂得如何展示自己的美。

  她雙手伏地,臉兒卻揚著,嬌豔無雙的容顏,卻是蒼白到了極點。她怯生生地跪在那裡,彷彿一隻無害的玉兔,那雙楚楚可憐的眼睛掃過誰,誰就不由自主地垂下手中的刀,他們不僅不忍下手,甚至不忍把利器對著她。

  楚狂歌和黃旭昶以前是見過安樂公主的,雖然那時的位置比較遠,他們也不敢一直盯著一位尊貴的公主瞧,但終究是見過的,可那時看到安樂雖然覺得驚豔,卻與此時的感覺截然不同。

  全身華服盛裝、高傲不可一世的美麗公主,和衣衫不整,跪伏於地、楚楚可憐、女人味兒十足的美麗女人,給人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此刻她所展現的美麗與可憐是那般扣人心弦。

  黃旭昶聲音有些發緊:「老楚,這份功勞,我老黃不要了,還是你……你來吧!」黃旭昶說著轉過身去,他不但不忍看楚狂歌殺人,甚至不忍對這個完美到了極點的女人說出那個「殺」字。

  「將軍……」

  兩顆晶瑩的淚珠突然滾落了安樂的玉靨,她泣聲道:「安樂只是一個與人無害的弱女子,家國天下,那些皇子王爺們想爭就爭,為何非要牽連我這無辜女子呢?將軍你忍心對我揚起屠刀麼?」

  她流著淚,爬到楚狂歌面前,抱住了他的大腿。雪白鬆軟的鮫紗因為她的動作敞開了一些,露出半圓的迷人乳球,它比初雪還白、它比玉更潤澤,在閃耀的火把光照下,只望一眼,似乎就嗅到了陣陣幽香。

  楚狂歌的胳膊比她的大腿都粗,根本無需用刀,他只須一隻手就能捏斷安樂的脖子,可是他胳膊上的筋絡繃起如一條條青蛇,還是拔不出鞘中的那口刀。

  楚狂歌狼狽地退了兩步,掙脫她的雙手,把頭仰起,望著那群星璀璨的天空,喉結努力地吞嚥了一下,艱難地吩咐道:「戴崇華,你來動手!」

  戴崇華是他的親兵隊長,此刻就站在他的身邊,戴崇華聽了楚狂歌的吩咐,刀在火光下頓時閃出一道道光華,顯見是連刀都握不穩了。

  戴崇華不敢抗命,可是一接觸到安樂公主那雙淒婉、悲涼、美麗到極致的目光,他就是下不了手。軍令如山,她的美,連山都能抗起來。

  戴華小時候聽阿爺講故事,說上古時候有妖女妲己禍亂朝綱,武王伐紂將她擄獲,卻無一人忍心殺她,戴崇華一直覺得這是個很好笑的傳說,現在他終於相信,世上真的有這樣的女人。

  戴崇華扭過頭,對他的手下吩咐道:「動手!殺了她!」幾個忠心耿耿、殺人不眨眼的親兵侍衛面面相覷,他們或持著刀,或端著槍,卻無一人願得這份功勞。

  安樂公主心中一寬,暗自得意:這些男人,終究抗拒不了她的魅力,這條命可以保住了。她對自己的美貌有絕對的信心,她相信以她的美色,在男人面前無往而不利,除了那個瞎眼的楊帆!

  只要今日能不死,她就有把握重新獲得無上的權力與尊榮。她可以誘惑她的叔父李旦,她可以勾引將被封為太子的堂兄,把新的天下至尊迷的神魂顛倒。

  到時候,她依舊榮華富貴,今日被她跪地乞求、見過她醜態的男人,都將被她一一除掉,就像……當初戍守黃竹嶺的那些將領和他們的親兵。

  她盈盈起立,周圍都是全身甲冑、戰袍濺血的將士,而她卻是嬌媚不可方物的一個女人。剛與柔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火光映在她的身上,皎潔、圓潤、纖細、陰影,構成一副優美絕倫的圖畫。

  她優雅地揚起頸項,閉上美麗的眼睛,淒婉地道:「各位將軍既然抓到了我,何不把我交給相王裁決呢?如果叔父真要殺安樂,安樂死了也罷,要是將軍想以安樂的項上人頭加官進爵,那……就請動手吧。」

  她頎長的秀項揚著,彷彿一隻絕望的白天鵝,可她展現給這些男人的卻不是那種聖潔的淒美,她的腰有意沉著以凸顯臀部的圓潤挺翹,她的胸高高聳著而且沒有掩飾那半裸的乳房,周身上下,無處不媚。

  「你們不殺,我殺!」

  一聲沉喝驟然響起,安樂公主「呃」地一聲,驀然張大眼睛,驚恐地低下頭,看著那穿胸而過的長刀,然後慢慢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刀,握在一隻有力的手中,持刀的人她不認得,生得不算英俊,卻自有一股果敢勇猛之氣。他的手穩穩地握著手中的刀,只是他的頭卻微微側著,沒有看她的眼睛。

  殺人者,馬橋!

  楊帆與安樂的事情,只有楊帆這位異姓兄弟知道,他知道這個女人是如何的狡詐如狐,如何的睚眥必報,他更清楚這個女人的魅力幾乎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抵抗。

  這個女人只要還活著,一定後患無窮。馬橋知道,如果說這天下間還有什麼男人捨得殺她,那就一定是楊帆,可是因為楊帆與她之間的一段孽緣,楊帆一定不會動手。

  那麼,就只有他來動手,替他兄弟動手,永絕後患!武延秀死在他手上,安樂公主也將死在他手上,這公母倆終究死在同一口刀下!

  安樂公主絕望地軟倒在地,她不想與她的丈夫共赴黃泉,可她終究要不情不願地去了。在天旋地轉、萎頓在地的剎那,她忽然看到一道人影從遠處疾掠而來,身形異常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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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1 17:48:46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12-31 17:51 編輯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城頭變幻大王旗

  馬橋悍然一刀,刺穿了安樂那美麗到極致、令人不忍傷害的胴體,就似一個根本不懂欣賞與美的粗漢,惡狠狠地摔碎了一件舉世無雙的青花瓷。
  
  當那「精美的瓷器」摔在地面上時,破碎的不僅是她的生命,還喚醒了楚狂歌等人的理智。
  
  楚狂歌不失時機地振臂高呼道:「韋后安樂,喪心病狂,為篡奪大位,不惜毒殺先帝!今安樂已死,只要再誅韋后,國仇可報、大事可期,吾等速速殺往甘露殿!」
  
  恰在此時,一道人影其疾如風地飛掠而至,站在外圍的一名士兵只覺眼前人影一閃,形同鬼魅一般,他想也不想揮刀便劈,不料刀剛揚起,那人已擦身而過,在人群中倏然站定。
  
  那名士兵在火把下定睛一看,見來人正是楊帆大將軍,當真嚇了一跳,趕緊四下看看,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楊帆吸引過去,這才吐吐舌頭,訕訕收刀。
  
  楊帆從玄武門進來,要去弘文館見婉兒的。弘文館和史館毗鄰,就在太極殿的左前方。
  
  楊帆從玄武門進入,經望云亭、彩絲殿、歸真觀、安仁殿、百福殿,太極殿,一直走的是條直線,直到此處再往左一拐,就是婉兒值宿的弘文館了。
  
  楊帆掠至此處時,看到數十名將校高擎火把圍成一圈,他們左臂上盡皆繫著一條白色汗巾,知道是萬騎的士兵,是以趕來察探。
  
  「大將軍!」
  
  楚狂歌、黃旭昶一見楊帆,極為欣喜,楊帆向他們點點頭,目光投向萎頓在地的安樂,入目便是怵目驚心的一片紅,頓時便是一怔。
  
  馬橋沒想到楊帆竟於此時趕到,微微有些意外,遲疑了一下,也道:「大將軍,你來了!」
  
  楊帆看了他一眼,兩人十幾年兄弟,心意早已相通,只一眼,楊帆就明白了他的苦心,唯有暗暗嘆息一聲,伸手自一名禁軍士兵手中接過火把,沉聲道:「甘露殿左有喊殺聲起,你等速去接應。」
  
  「是!」馬橋答應一聲,低頭看看安樂,見她奄奄一息,臉如金紙,情知她已不可能活命,這才放心地大喝一聲道:「兄弟們,咱們去接應飛騎弟兄!」
  
  數十名禁軍將士隨著馬橋飛奔而去,楊帆慢慢蹲下,有些悲憫地看著安樂。安樂臉色異常蒼白,那故意作態的媚意早已不見了,絕美的容顏因為失卻血色,有種淒豔的感覺。
  
  「二郎,我是不是要死了?」
  
  安樂伏在地上,看見楊帆,吃力地問道。楊帆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口,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傷口,目芒陡然一縮,他雖沒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安樂明白了,她靜靜地凝視著楊帆,忽地淒然道:「我怕吃苦,我怕死,這世間我只愛一個人,那就是我自己,我想擁有這世間一切榮華,可是……
  
  她慘然一笑,道:冇「等我不得不死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怕的並不可怕,我愛的也並不可愛,我一直想擁有的其實都是些鏡花水月……」
  
  楊帆相信她說的是真話,這時她用不著騙人,但楊帆也知道,這只是她人之將死時的一種感悟,如果她能活下來,如果她能再度擁有她想要的權柄與富貴,她一定會故態復萌,甚至變本加厲。
  
  但是楊帆不想對她說什麼重話,不管怎麼說,她真的要死了,至少在這一刻,她是真的拋開了虛榮、無情、貪婪和淫蕩,這時的她是真實的!
  
  「你不相信我的話嗎?」
  
  即便是奄奄一息,安樂的感覺依舊敏銳,她注意到了楊帆的沉默。楊帆搖了搖頭,低聲道:「你明白你不應該追求什麼了,可你明白你應該追求什麼了嗎?」
  
  安樂望著楊帆,一臉迷惘,過了片刻她才緩慢地搖了搖頭:「來到這個人世間,不是我的意願;離開這人世間,同樣不是我的意願。我不明白為什麼要到這世上走一遭,我不知道……」
  
  她,貴為大唐公主,出生時卻是在去往房州的坎坷路上,她的父親落魄到只能用自己的外衣作為迎接她初生的襁褓。
  
  她貴為大唐公主,死的時候卻倒臥在太極殿前這方石階空地上,除了楊帆,沒有人為她送行。沒人教過她如何做人,她到死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該如何做人……
  
  「我……我沒殺我父親……」
  
  安樂感到時自己的生命如同自己流出的鮮血,已經即將流逝到盡頭,她的眼沉重的快要睜不開了,但她竭力掙扎的,用最後的力氣為自己辯白。
  
  楊帆深深地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知道。」
  
  安樂驀然張開眼睛,即便已經瀕臨死亡,當她用那雙最美麗的眼睛凝視著你的時候,依舊有種令人心悸的驚豔:「你相信我?」
  
  楊帆又點了點頭,低沉地道:「也許,這是你我相識以來,說過的唯一一句真話,但是……我相信!」
  
  安樂笑起來,眼神開始散亂開來,彷彿穿過了楊帆的臉,看到了更遙遠的地方:「我好想……和你回到初識那天,我保證,不管我是做個好女人還是壞女人,都不再騙你,永遠……」
  
  笑容綻放在她容色無雙的臉上,就此凝固,依舊光豔天下!
  
  ※※※※※※※※※※※※※※※※※※※
  
  韋后以為來了救星,卻沒想到她自以為穩如泰山的政權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就連守護先帝靈柩的千牛衛居然也能臨陣倒戈。
  
  她掙脫馬秦客的扶持獨自走上前去,本來是想在官兵面前保持太后的威嚴,卻不想飛奔上前的三員武將並沒有對她納頭便拜,而是悍然揚起了手中的屠刀。
  
  究竟是誰砍出的第一刀,在這昏天黑地的混亂之中已經無法確認了,人們只能確認最後一個收刀的人是楚才。楚才半途反水,自然想表現得比別人更堅決。
  
  當楚才收刀時,一直夢想沿續武則天之路的韋太后已被剁的稀爛,尊貴如她,卻死的比一頭豬還要低賤。
  
  馬秦客和楊均見此情景只驚得亡魂直冒,片刻之後楊均率先反應過來,立即拔腿就逃,而反應稍慢的馬秦客卻被蜂擁上來的千牛衛結果了性命。
  
  葛福順砍下韋后的人頭立即趕到凌煙閣,命人大聲鼓噪傳出訊號,守在玄武門的李隆基、薛行簡等人一聽訊號馬上向甘露殿方向發起了進攻。
  
  等李隆基趕到甘露殿時,許良、陸毛鋒率萬騎、葛福順、陳玄禮率飛騎,以及反正的千牛衛三路大軍紛紛趕到,與甘露殿勝利會師。
  
  葛福順搶到李隆基面前,雙手奉上韋后的人頭,大聲道:「郡王,逆妃韋氏的人頭在此!」
  
  「啊!」
  
  李隆基一見韋后的人頭,不由大喜過望,這個韋黨的核心人物一死,今夜這場政變就算是成功了七成了。
  
  就在這時,馬橋、楚狂歌和黃旭昶也相繼趕到,又為他獻上了武延秀的人頭,告知了安樂公主的死訊,李隆基心中大定,當即命令各軍以甘露殿為中心,向四下清掃韋黨殘餘,並且命令南衙禁軍開始行動,圍剿韋黨大臣。
  
  別看李隆基年紀輕輕,發號施令卻是有條不紊。待眾將紛紛領命離去,薛崇簡興沖沖地從後宮裡走出來,他已經搜到了皇帝的御璽。
  
  李隆基把御璽帶在身邊,馬上率領親兵趕赴太極殿,待他趕到太極殿時,劉幽求把少帝李重茂從太子帶了來。
  
  李重茂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幼時居於房州,及至後來雖然境遇改善,但是因為他是庶子,不受韋后和安樂待見,所以受的壓迫頗深,做了皇帝也是傀儡,是以毫無主見,膽小怯懦,比起李隆基這個堂兄可著實差的太遠。
  
  「郡王,末將尋到了少帝!」
  
  劉幽求低聲對李隆基道:「如今宮中亂作一團,你看要不要把他……」
  
  劉幽求並掌如刀,狠狠地做了個切的手勢。
  
  李隆基聽的怦然心動,如果讓少帝李重茂死於「亂軍」之中,李顯一脈就只有遠在嶺南的譙王李重福一人了,那樣一來父親登基稱帝應該更無阻礙了吧?
  
  可他睨了惶惶恐恐一臉蒼白的李重茂,又強行抵抗住了這個誘惑:不成,至少今夜不行,今夜誅殺韋黨,眼見已是成功在即,大權必將歸於父親。
  
  到時有姑母相勸,未必不能說服父親,這李重茂不一定就要殺掉。再者,要稱帝還要名正言順才坐得穩江山,如果少帝死在宮中,無論他是怎麼死的,必將引起諸多非議,李重茂只能活,不能死!」
  
  想到這裡,李隆基斷然道:「不可,將少帝好生保護起來!」
  
  劉幽求為之一怔,可是眼見李隆基神色堅決,不敢再出言勸諫,只好答應下來。
  
  此時天色微明,宮中廝殺聲已漸趨靜止,除了少數兵丁還在宮中進行搜索清理,清剿韋氏一黨的行動已經開始向宮外蔓延,似楚狂歌、李仙鳧等人都各帶一路兵馬,分別去捕殺韋溫、紀處訥、宗楚客、趙履溫等韋氏死黨去了。
  
  而長安城中,顯宗和隱宗擊殺盧賓之一黨的行動也已進入了尾聲,血腥的殺戮完美地融合進了今夜的政變之中,及至天明,朝廷混亂,百廢待興、新舊更替,再沒人會在意這些事情。
  
  那時候,將無法查明也不可能會有人不識趣地去調查這些殺戮是否與當夜的政變有關。甚至不會有人不識趣地把這些事情向新的統治者稟報。
  
  李隆基站在太極殿高高的石階上,望向巍峨壯觀的太極門,一縷晨曦正穿透云層,照耀在那宮門的琉璃瓦上,閃耀著金色的光芒。
  
  太陽即將升起,新的一天,新的帝王、新的時代即將開始,簇擁在他身邊的這些將領,都將成為新政權的中流砥柱,然而……
  
  李隆基下意識地望向弘文館的方向:那位大將軍卻要從此遠離朝堂了。
  
  李隆基是很希望父親的新政權能得到楊帆支持的,而且從幼年以來,他一直對這位頗具傳奇色彩的大將軍懷有一種仰慕之意。
  
  可是,他也清楚,這位大將軍已經是功高震主、封無可封了,也許就此榮歸,是他與皇室可以永遠和睦下去最好的選擇。
  
  眼見李隆基眺望弘文館,似乎若有所思,劉幽求忙道:「郡王,上官婉兒今夜於宮中當值,若她沒有聞亂逃逸的話,此刻應該就在那裡。」
  
  李隆基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劉幽求又道:「此女歷武、韋兩朝,恆掌宸翰,軍國謀猷,殺生大柄,詔令敕旨,多出其手,雖是女流,儼然國之重臣,可要末將把她擒來麼?」
  
  李隆基淡淡一笑,沉聲道:「不,我自去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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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1 17:48:59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12-31 17:51 編輯

第一千二百章 好事多磨

  弘文館存書二十餘萬卷,設館主一人,總領館務,學生數十人,皆選皇族貴戚及高級京官子弟,隨從學士學習經史書法。
  
  如今的弘文館館主一直由婉兒兼任著,她在宮中值宿時也住在這裡。
  
  夜晚的弘文館尤其靜謐,校書郎和諸位學士、學生們晚間是不能宿在宮中的,是以弘文館裡只有婉兒和樹小苗、符清清兩個女子為伴。
  
  今天一入夜,婉兒便陷入了焦急的等待當中,如何能夠安枕,她只能披衣而起,時時走到屋外階上,眺望著遠方,黛眉遠山暗藏憂慮。
  
  她很清楚今夜將發生什麼,可她無法預料事情能否順利成功,唯其如此,她才格外擔心,為楊帆擔心。
  
  對於自身的安危她是不用擔心的,臨淄王若是成功,她從此可以得到自冇由之身,臨淄王若是失敗,韋黨不知道她與叛黨的關係,也不致牽連到她。
  
  只是那樣一來,她和楊帆長相廝守的計劃又將化為泡影,除非韋后肯讓她出宮,否則擔負著一個龐大家族責任的她,是絕不可能拋下一切與楊帆私奔的。
  
  當宮中廝殺聲起時,融身於靜謐的夜色之中,婉兒清晰地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喊殺聲,她的心立即jī動地跳起來。從聲音響起處,她知道萬騎和飛騎已經順利殺進宮中,這令她憑添了許多希冀。
  
  符清清和樹小苗是她絕對的心腹,但婉兒並未向她們交待事情的詳細經過,只是在入夜後把她們喚到身邊,對她們做過一番含糊的交待,以她們的聰穎,應該猜到了什麼。
  
  在這個漫長的夜裡。她們兩個同樣無法入眠,當遠處的廝殺聲隱隱約約地傳進宿處時,她們不由自主地披衣出來,未及向遠處探望,就發現婉兒正俏生生地立於石階之上。
  
  聽到腳步聲,婉兒沒有回頭,只是說道:「今夜有大亂發生,你們兩個到廳中去,未經我的傳喚,不要出來!」
  
  符清清與樹小苗對視一眼。難掩目中一片驚詫。二人答應一聲,順從地走向弘文館正堂,就在這時,婉兒忽見遠處似有一道人影輕煙般飛來,其行之速。快逾奔馬。
  
  婉兒心中怦然一動,急急提起裙裾。欣然拾階而下。
  
  「二……」
  
  上官婉兒疾步迎到門口。剛剛喚出一個字,藉著弘文館門下兩串明燈的照耀,突然發現飛掠而來的那個人竟然不是楊帆,心中「咯噔」一下,頓時戛然住口。
  
  婉兒的反應極是敏捷,「二」字一出口。發現來人不是楊帆,雖然心中驚駭莫名,她便立即改口道:「楊少卿,你……你夜半三更。緣何行色匆忙?」
  
  原來,亡命奔至的人正是棄了韋后逃脫一命的光祿少卿楊均。楊均眼見千牛衛一湧而上,興高彩烈地把韋后砍翻在地,嚇得魂飛魄散,當即轉身就逃。
  
  後宮他是不敢去了,便往前殿竄來。他也清冇楚宮門上了鎖,他是出不去的,只是下意識地向相對安全些的方向逃跑,及至近處才想到了弘文館。
  
  在他看來,上官婉兒歷經三朝,在宮中耳目眾多,出了宮不敢講,但是在宮中卻是極具勢力的人。此番兵變只怕她也難逃一劫,兩人是一條繩上的蜢蚱,正好守望相助。
  
  婉兒本來想喚「二郎。」虧她應變極快,隨即喊出了「楊少卿」三字,倉惶之間楊均只道她之前脫口喊出的是一聲「啊!」而且婉兒一臉訝色絕無作偽,是以並未生疑。
  
  婉兒半夜三更著裝整齊地站在門口雖然不合常理,此時卻也說的通的,遠處那廝殺聲隱約能夠傳到這裡,只要不是睡的太瓷實的人,總能聽見的。
  
  楊均一見婉兒。急急便道:「上官昭容,大事不好了!萬騎、飛騎和千牛衛,盡皆反了,皇后娘娘已然被殺,亂兵正在到處燒殺搶泉流,咱們快逃吧。」
  
  「啊!怎麼會這樣?」婉兒「大驚失色。」顫聲道:「皇后娘娘被殺了?這……這可如何是好,究竟是誰造反?」
  
  楊均苦笑道:「事起倉促,楊某尚不知是何人作亂,我們還是先逃出宮去再做商議吧。」
  
  「逃出宮去,如何逃得出去?」
  
  婉兒滿面為難,蹙額苦思,看在楊均眼中,上官昭容焦灼憂慮自然是在苦思脫身之法,卻不知婉兒正在暗暗叫苦,不知該如何擺脫他這個不速之客。
  
  婉兒想把他隨意支開很難,如果胡亂指點個去處讓他逃走,而自己卻不肯離開,楊均十有八九會猜到她也是叛黨的一員,何況她也沒有什麼去處可以指點。
  
  一會兒楊帆趕到,這楊均再蠢也能明白她在這場政變中所扮演的角色了,到時候還是十分凶險,又或被楊均挾為人質……,這可如何是好?
  
  楊均現在走投無路,已經把生的全部希望都寄託在這位上官昭容身上,眼見她踱來踱去,神色變幻不定,楊均不禁急道:「昭容也沒有辦法嗎?」
  
  上官婉兒心中突生一計,抬頭對楊均道:「楊少卿,請隨我來!」。
  
  弘文館內,樹小苗和符清清正暗自惴惻著,突見婉兒急急走入,身後緊跟著一個男子,定睛一看,不由大駭,此人雖也姓楊,卻不是楊帆。
  
  符清清和樹小苗面面相覷,心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弄了半天,昭容不是要跟楊大將軍私奔,而是和這位光祿少卿?昭容與楊將軍連孩子都生了,什麼時候又和這位光祿少卿相好了?」
  
  兩位姑娘一頭霧水,看向婉兒兒的目光便有些怪異。婉兒也無暇理會她們,只是快步走到一排書架前面,這殿堂中有二十餘萬卷書,擺滿了一排排書架,地上還有一口口的箱子,裡邊放的是一些外借送還或剛剛收集還沒整理的書畫。
  
  婉兒隨手打開一口箱子。對楊均道:「楊少卿,快把其中的字畫取出來,你且藏身其中。」
  
  楊均一聽,頓時疑道:「楊某藏於箱中?那昭容你呢?」
  
  婉兒從容地道:「不管誰要造反,所謀者皆為天下,婉兒一介女子,與其無害。而新朝甫立,制度沿革、禮儀輕重,少不得還要用到婉兒,或可應付過去。」
  
  楊均本來就不肯鑽進箱了。覺得一旦鑽進去,那就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一聽婉兒這話更不放心了,冷笑道:「那樣的話。楊某如何知道昭容不會出賣楊某?」
  
  婉兒慍發怒道:「婉兒的生死,取決於叛黨是否想用婉兒。你楊少卿還沒有那麼重的份量。出賣你,就能讓婉兒死中求生!婉兒幫你,只為留條後路,萬一韋大總管還能扭轉形勢,你也可以證明婉兒的無辜,何必多疑呢。」
  
  楊均一見婉兒發怒。忙陪笑道:「上官昭容恕罪,楊某如今似一隻驚弓之鳥,難免疑神疑鬼,言語若有衝撞還祈恕罪。不過。讓楊某藏進箱子著實不妥。」
  
  婉兒惱道:「這也不妥,那也不妥,你待如何?婉兒手無縛雞之力,是無處可去了,只能坐待相王之意。亂軍頃刻便至,楊少卿莫要害我,他自逃命去吧。」
  
  楊均道:「逃是無處可逃的,楊某如今只能賭這一回,終究還是要借助昭容之力,只不過躲進箱子的法子楊某實難從命,咱們不如這樣……」
  
  ※※※※※※※※※※※※冇※※※※※※※
  
  楊帆自右延明門轉向弘文館,想到安樂之死,心中也自喟然。
  
  待他行至弘文館門下,只見宮燈高掛,大門洞開,靜悄悄的卻沒甚麼動靜,不由暗自奇怪:「婉兒也太沉得住氣了吧,宮中已經喧囂若期,她都不曾出來探望?」
  
  楊帆心中生疑,不覺提了幾分小心,深吸一口氣,便往弘文館中闖進去。
  
  「吱呀!」一聲,楊帆一把推開房門,目光一閃,便看到四條人影,還未及鎖定婉兒的嬌顏,就聽婉兒的聲音驚訝道:「楊大將軍,你怎在此?宮裡究竟出了什麼事。」
  
  楊帆心中頓時一沉,這等關節,婉兒絕不會還有閒情逸致同他開玩笑,她這麼說話,必是出了什麼意外。楊帆定睛望去,馬上發現有異。
  
  婉兒神色間的緊張絕非偽裝,碰到他的目光時,婉兒立即很技巧地向他示意了一下,似乎是讓他注意自己身後,楊帆的目光馬上向她身後掃了一眼。
  
  婉兒身後站著三個人,其中兩個他都認得:符清清和樹小苗。而另外一個,身形比符清清還要略高一些,垂首立著,因為室中只燃了一盞燈,且是放在壁角,光線微暗,無法看清「她」的模樣。
  
  「這個人有問題……」
  
  楊帆心中一動,緩步上前,假意說道:「上官昭容,實不相瞞,韋后弒君,圖謀大位。我等奉輔政安國相王所命,於今夜誅殺韋黨,匡復李唐,如今大局已定了!」
  
  上官婉兒「啊」地一聲驚呼,顯得十分驚駭,可她臉上卻露出了歡喜的笑容,與她語氣中透出的震驚全然不符,只可惜楊均站在她的身後,根本無從發覺。
  
  楊帆又道:「昭容恆掌宸翰,軍國詔令多出於昭容之手,相王殿下甚是器重,撥云見日之後,對昭容必然重用的,是以先遣楊某來此,提防亂兵加害。」
  
  楊帆一面說一面靠近上官婉兒,想突然出手制住她身後那個陌生的「宮女。」可是那個宮女卻似有些膽怯似的,悄然向婉兒身後又避了避。
  
  「她」和上官婉兒挨的太近,楊帆實無把握在不傷害婉兒的情況下出手。楊帆心中大恨:「馬上就要攜手婉兒泛舟江湖了,怎地突發這種意外,此人究竟是誰,婉兒被她制住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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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1 17:49:18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12-31 17:51 編輯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玉殞香消

  婉兒心中雖然焦灼,這場戲卻還得硬著頭皮演下去,便對楊帆謝道:「承蒙相王愛護,婉兒感激涕零,自當為相王殿下效力,婉兒如今可要與將軍同去拜見相王麼?」

  楊帆道:「相王殿下如今正坐鎮宮外指揮清剿韋氏亂黨,軍務繁重,昭容不必著急,等天亮後,再去拜見相王不遲。」

  楊均垂首站在婉兒身後,聽到這裡,不由悄悄鬆了口氣。此刻他穿著符清清的一套宮裝,打散髮髻,挽作女式髮型,唇涂朱,臉敷粉,扮成了一個宮女。

  楊均貌相本極英俊,塗抹一番後於燈下瞧來倒也像個美人兒,只是臉部線條略顯硬朗。他的個頭比符清清要高出許多,但是屈了雙膝,在裙下也看不出來。

  楊均的主意雖然大膽,卻是眼下他能接受的唯一辦法。藏進箱子聽由天命,他接受不了。而且他也不相信婉兒在大難臨頭的時候,會對無親無故的他竭力保全。

  扮作宮女守在婉兒身邊,他就覺得安全多了。靜下心來仔細一想,婉兒這位內相在外朝並無權柄,她的權力完全來自於皇帝,所以每每改朝換代,新的皇帝對她都能放心使用。

  只要黨能優容上官昭容,他寄身於此就可暫時活命,誰會去注意上官昭容身邊的一個宮女呢?即便猜測失誤,左右也不過是拚死一搏。

  如今聽楊帆所言,相王果然有招攬上官之意,如果長安兵馬大總管韋溫能扭轉局面,他依舊可以混跡朝堂,如果韋溫也敗了,他回頭也可趁亂出宮。

  婉兒見楊均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心中固然焦急,卻也不敢表現出來,一旦楊均發現有異,必定鋌而走險,她和符清清、樹小苗都是不諳武技的女子,一旦楊均暴起發難,後果就難以預料了。

  因此,婉兒只好拖延著為楊帆製造機會,道:「既如此,大將軍且請入室稍坐。」

  二人入室落座,婉兒假意向他問起宮中情形,此時楊帆倒不隱瞞,把今夜政變真相一一說明,同時暗中尋找機會,只可惜楊均一直站在婉兒身後,寸步不離,楊帆投鼠忌器,無從下手。

  正沒奈何處,李隆基已然帶著眾侍衛來到弘文館前,劉幽求上前幾步,高聲宣道:「臨淄郡王駕到,上官昭容還不出迎?」

  楊帆心道:「這卻是個機會。」趕緊起身道:「臨淄王來了,昭容可與楊某一同迎駕。」

  婉兒起身,可楊均所扮的宮女仍是寸步不離,楊帆有心把他斥退,又恐他狗急跳牆,既然知道相王器重婉兒,乾脆擄她為人質,只好佯作未見。

  這楊均卻也機警,守在婉兒的另一側,有意避著楊帆,不肯讓他接近。楊均被韋后納為面首時,楊帆已離開朝堂,並不認得他的模樣。

  即便楊帆認得他,也不知道他的武功深淺,在他全神貫注於婉兒身上時自然不敢冒險發難,一見仍是沒有機會下手,楊帆不動聲色,只與婉兒雙雙迎出弘文館。

  李隆基一見上官婉兒,臉上便露出怪異的神色:剛剛聽說這位秤量天下的大才女居然與楊大將軍有私時他就驚訝不已,此時見到她,這種感覺還是揮之不去。

  他實在想像不出,一個久在宮中的女人,是如何與楊帆保持戀情的,又想到小妹持盈對楊帆的一往情深,李隆基臉上的神氣愈發古怪起來。

  劉幽求自打上官婉兒一出來就在觀察李隆基的神色,他想確定李隆基對上官婉兒是想殺還是想招攬。他被李隆基引為謀士,本能地就想揣摩上意以取悅這位年輕有為的少年王爺。

  結果上官婉兒盈盈拜倒於這位少年王爺面前時,李隆基臉上的神情莫名地古怪起來,既不像是蘊有殺氣,也不像是非常器重,一雙眼睛卻極認真地打量著婉兒。

  劉幽求心中一動,不由萌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莫非郡王對上官昭容……」

  劉幽求下意識地看向上官婉兒,身姿輕盈,容顏俏美,容顏體態竟然保持的如同一個雙十年華的女郎般美麗。聽說少年喪母的男子多對年長於他的美麗女子心生愛意,莫非郡王……

  劉幽求暗暗嘀咕,上官婉兒則盈盈拜倒,稱道:「罪臣上官婉兒,拜見臨淄郡王。」

  李隆基想起先前與楊帆的約定,把臉色一肅,冷聲道:「你罪犯哪條?」

  上官婉兒垂首道:「韋后把持大權,倒行逆施,一應詔令,多出於婉兒之手,婉兒附於叛逆,有負先帝厚望,是為大罪!」

  劉幽求自忖已經瞭解到李隆基的心意,觀他神色也不似真怒,更加以為自己猜到了他的真正用心:「郡王這是施之以威,欲降伏上官昭容啊!」

  想到這裡,劉幽求趕緊上前代為懇求道:「郡王息怒,上官昭容只是依照上意草擬詔令,詔命雖出於上官昭容之手,實則出自於上,以臣看來,上官昭容罪不致死,可讓她將功贖罪……」

  李隆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劉幽求趕緊住口,心道:「糟糕,莫非猜錯了郡王的心思?」

  楊帆拜見李隆基的時候,一直暗中盯著那個身份詭異的宮女,這時他已看出那是一個男人,猜到婉兒是被人劫持,只是那人也隨婉兒拜倒,中間還隔著一個樹小苗,楊帆殊無把握。

  楊帆現在需要的就是一個出手的機會,眼見那人防範嚴密,便道:「郡王,臣方才與上官昭容一番攀談,頗知昭容苦衷,郡王且請入室上座,容臣一一稟告。」

  李隆基挑了挑眉,詫異地看向楊帆,心道:「你這是要搞什麼鬼?不是你讓我一見上官昭容,便讓她以附從韋逆的罪名『自盡』麼,如今又要我入室談個什麼東西?」

  李隆基略一躊躇,還是答應下來,對劉幽求等人道:「你們候在這裡!」便舉步向弘文館中走去。楊帆和上官婉兒緊隨其後,楊均也站起,左邊是符清清、右邊是樹小苗,伴同入內。

  楊帆和上官婉兒隨在李隆基身後,進入大廳轉向座位時突然腳尖向後一探,堪堪點住樹小苗的靴尖,他這動作隱在袍下,旁人根本無從看見,樹小苗猝不及防,「哎呀」一聲就撲到了他的背上。

  楊均本來亦步亦趨地跟著上官婉兒,樹小苗一倒,他立即心生警兆,倏然一扭頭,見是樹小苗失足滑了一跤,蓄起的勁勢不由為之一洩。

  楊帆借訝然回頭之機,眼角一直在捎著他,見他肩膀先是一緊,復又一鬆,就趁這勁力一攢復又一洩的剎那,楊帆果斷出手,身形一旋,狠狠一拳擊向他的肋下。

  楊帆蓄勢久矣,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機會,出手哪會留情,一拳擊出,卻聽「哢嚓」一聲,楊均被這一拳擊得橫空飛出,竟跌出三丈多遠,一頭撞到一根廳柱上,這才重重摔落在青磚地上。

  楊帆一拳擊出,自己也不禁悶哼一聲,只覺掌骨欲裂,痛楚難當,心中大吃一驚:「難道這廝練了金鐘罩一類的橫練功夫,怎麼這一拳如中鐵石?」

  楊均哪有這麼高明的武功,他的武功固然不錯,但是較之楊帆仍舊遠遠不如。盧賓之選他入宮,主要原因是他相貌英俊。

  盧賓之並不確定韋后會喜歡什麼樣的男子,因此選了一個絲毫不懂武功、但氣質風度優雅不俗的馬秦客,又選了一個英俊陽剛的楊均。

  楊均身手遜於楊帆,又是屈膝前行掩飾身高,楊帆猝然出手,他根本躲不開去,不過楊帆這一拳蓄力雖猛,至少可以打斷他三根肋骨,卻不該把他打出這麼遠,只是他衣袍下本就藏著利刃,楊帆這一拳正好打在刀面上,這一拳太也霸道,竟把那刀打斷,斷刃割傷了楊均的軟肋。

  楊均被一拳打飛,重重撞在廳柱上又跌落在地,「哇」地一口鮮血噴出,他還想掙扎,急急就要爬起,猛一抬頭,就見一道寒芒閃過,楊帆似乎……正在拔刀?

  一絲血線,在楊均眉宇間倏然閃現,楊均呆了一呆,一顆頭突然裂成兩半。眼見如此詭異場面,符清清嚇得一聲尖叫,猛地向後一跳,就連李隆基都嚇了一跳:「好……快的刀!」

  「嚓!」

  楊帆看似拔刀的動作,原來竟是還刀入鞘。

  「二郎!」

  上官婉兒喜極而泣,忘形地撲進了楊帆的懷抱。

  這次政變與神龍政變時截然不同,朝中沒有勢力響應,宮中也沒有勢力響應,自從梅花內衛被李顯解散驅逐出宮,婉兒縱然想留個高手在身邊護衛也是不能。

  況且依照計劃,只要楊帆等能夠順利進宮,他必馬上趕來,誰會想到出此意外。眼見馬上就要擺脫這個身份,再不與案牘公文為伴,從此相夫教子,做個幸福女人,驟然逢變,婉兒如何不怕。直到這一刻她才放心,撲進楊帆的懷抱後已是喜極而泣。

  院落裡,劉幽求聽到裡邊一聲驚呼,不由大驚:「快,保護郡王!」說罷率人就往裡沖,李隆基已經看明白了些什麼,又怕婉兒與楊帆的事被更多人知道,馬上大喝道:「守在外面!」

  一聲喝罷,李隆基眉頭緊蹙,對楊帆道:「大將軍,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隆基的一聲大喝,喝住了劉幽求,劉幽求滿腹疑惑,卻是不敢抗命。過了大約兩柱香的時間,李隆基施施然地走出弘文館,淡淡地道:「上官氏依附韋氏,罪不容赦,已然伏誅,將她屍首盛斂了吧。」

  劉幽求大吃一驚,想不到李隆基竟如此殺伐果斷,心中凜凜地恭應一聲,待他走進廳去,就見地上一汪鮮血,一具屍體已用草蓆裹起,捆紮停當了。

  楊帆站在一邊,對符清清等三個宮女和聲安慰道:「你等不必擔心,郡王只誅首惡,不會牽連無辜,你們跟我走吧,待宮中安定,去留悉聽尊便。」

  劉幽求揮手道:「來人啊,把屍首搬走。」

  兩個禁軍士兵應聲而入去抬草蓆,一個士兵往上一搬,草蓆中頓時露出一雙大腳,穿的還是男人靴子,劉幽求嚇了一跳,趕緊喝道:「停下!」

  劉幽求扭頭看一眼隨在楊帆身後離去的三個宮女,見其中一女低頭急行,那身姿似乎……

  劉幽求哪敢聲張,急忙扭回頭來,心道:「果不其然,郡王對上官昭容有意啊。這番偷龍轉鳳,上官昭容只怕要就此改名換姓,被郡王收為禁臠充塞後宮了。」

  劉幽求匆匆去窗邊扯下兩匹帷幔,將蓆子頭尾兩端塞住,這才松了口氣,心中暗忖:「噫!我那九姨正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寡居婦人,郡王既有這般嗜好,我不如找機會引見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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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一物隆一物

  二更三刻,葛福順於飛騎營中斬殺韋播韋濯高崇三將,與此同時,萬騎營中楚狂歌和馬橋發難,斬殺韋、韋捷兩將,就此掌控飛騎與萬騎。

  三更天,萬騎、飛騎同時向宮城進發,飛騎攻打玄德門,萬騎攻打嘉猷門,李隆基則從禁苑監移師玄武門。

  四更天,韋后、安樂、武延秀,上官婉兒先後授首,李隆基移駐太極殿。隨即,對韋氏親黨的清剿開始在全城展開。

  太子太保、同中書門下三品、長安兵馬大總管韋溫在前後府門同時受到攻擊的情況下逾牆而走,倉惶逃到東市北門,被追兵投矛射死。

  中書令宗楚客趁夜逃出家門,扮作一個行商,牽著一頭驢子藏在坊中小巷裡,天明後混出坊門,意圖自通化門逃出長安,結果因褡褳裡藏了太多金銀,被盤查的南衙禁軍發現真正身份,當即斬於驢下。

  宗晉卿、趙履溫等韋氏死黨,皆被萬騎斬殺於家中。宰相韋巨源年已八十,也因阿附韋黨,被飛騎刺死於府中階下。

  秘書監李邕娶的是韋后的寡妹,御史大夫竇從一娶的是韋后的乳母,平時常以此誇耀於人,此番聞聽宮中驚變,韋后伏誅,二人大駭之下果斷殺死妻子,捧首級急趨相王府,只求不死。

  待得天光大亮時,城中的清洗已接近尾聲,兵部侍郎崔日用為了表示對相王的忠心,又發兵出城,去誅殺樊川韋氏族人。

  樊川韋氏和韋后本來並不相干,可是韋后專權後因為娘家人口稀少,為了壯大外戚,與樊川杜氏攀親,樊川杜氏得以和皇后結為同宗也是求之不得,誰知卻為家族埋下了禍根。

  崔日用大軍到處,韋氏家族就連襁褓中的嬰兒也不能倖免,盡遭屠戮。樊川杜氏和韋家的府邸相接,被那些在韋家豪宅裡轉暈了頭的官兵當成了韋家人,也誤殺了許多我,弄得杜敬亭欲哭無淚。

  李隆基到底年少,做事不比張柬之那班人沉穩,上一次神龍政變時殺的人可不多,懸於朱雀大街上的人頭一共也不過張氏五兄弟而已,這一次卻是殺的血流成河。

  不過這也正常,張柬之等人那次謀反,因為武則天纏綿病榻,百官早生異心,朝中、軍中有許多人響應、李、武兩家全體參與,朝廷大員們彼此間關係盤根錯節,還真不好大開殺戒。

  可這一次不同,韋氏一黨已經佔據了整個朝堂,忠臣義士為之一空,李隆基這次謀反,在朝中和宮中都沒有任何奧援,甚至連他的父親都蒙在鼓裡。

  此次參與政變的完全就是一群鷹派軍官、血性漢子,抱著成王敗寇的心理殊死一搏,既然成功了,也只能大肆屠殺才能清洗舊黨、符合再建新朝的政治需要。

  只是任何事情一旦貫徹實施起來,下面的人總會變本加厲以奉迎上司,最終使得規模遠遠超出倡議者的意願,這場大清洗之殘酷遠比李隆基想要的結果嚴重的多。

  百官大多居於北城和東城,彼此府邸相接,眼見血腥殺戮,不由人人驚懼,以致到了早朝的時候,幸而不死的百官雖然聚於宮城之下,卻只是畏懼跪拜,竟無一人敢入宮。

  如果今天百官不能上朝,那樂子可就鬧大了,消息傳開,天下如何能夠相信這次政變是合乎天心民意的正義之舉?李隆基慌了,趕緊派人再三促請並承諾安全,百官依舊畏懼而不敢動。

  一時間李隆基也傻了眼,難道要派兵把他們都抓進宮不成?這也不妥,外邊有無數的長安百姓正在圍觀呢,如果百官要用抓的才能上朝,這面子還是要被剝個精光。

  京師不比其他地方,在小地方一個縣太爺就能讓地方百姓戰戰兢兢,而京師重地文武大員多如狗,長安百姓司空見慣習以為常,是以並不畏懼,全都圍在那兒看熱鬧。

  李隆基這才知道殺過了火,一時卻想不到寬慰百官的法子,還是劉幽求情急智生,獻計道:「郡王何不往相王府去,請令尊出面,相王德高望重,有他出面,必可安定百官之心。」

  李隆基恍然大悟,一開始他不想讓父親出面,是因為知道父親生性恬淡,不戀權位,擔心他不肯接受侄子「禪讓」的皇位,所以想讓百官上朝,先逼李重茂遜位,造成既定事實,再率文武百官去迎接父親即位。如今情形失控,只好把父親請來收拾殘局。

  鐵騎如龍,護送著李隆基直奔相王府,扈從騎士足有千人之眾。此時長安城中風雲動盪,誰也無法保證韋黨餘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被全部清除,對李隆基的安全自然要格外小心。

  相王府前,此時空空蕩蕩,一個家丁下人都沒有,朱漆大門緊閉,連一絲縫隙都不露。

  門前石階下跪著兩個人,一個是秘書監李邕,一個是御史大夫竇從一,兩人俯首於地,頭都不敢抬,可要走近了仔細看,一定會叫人大吃一驚,因為這兩人身前竟然還各擺著一顆人頭。

  李邕身前那顆人頭一頭烏絲,雖然人頭擱在地上看著有些恐怖,可要仔細看,你會發現這顆人頭生前頗為美貌,她是韋后的胞妹。

  竇從一身前那顆人頭卻是一個白髮老嫗,滿臉褶皺,這是韋后的乳娘,如今已六旬有餘了。

  竇從一如今也才不過五十出頭,妻子過世後,以他身份大可娶個美嬌娘,可是為了巴結韋氏,他居然娶了韋后的乳娘為妻,並以此為榮,如今叩首於地,卻不知心中悔也不悔。

  韋后一黨如今已被殺得七零八落,這兩個人卻能幸而不死,全因此處是相王府,那些奉命清剿韋氏餘黨的人沒有誰敢在相王府門前動刀殺人。

  李隆基離著相王府大門還有數十丈距離便翻身下馬,步行向前走去,身邊只有十餘名禁衛相隨,聽到腳步聲,李邕和竇從一頭都不敢抬,身子伏得更低了。

  李隆基沒有理會他們,大步走到府門前,拾起黃銅獸環,「砰砰砰」地叩響起來,過了片刻,府中傳出門子的詢問聲:「何人叩門?」

  李隆基朗聲答道:「速去通稟我父,就說三郎求見!」

  停了片刻,門裡的聲音有些發怯地回答:「三郎君恕罪,三郎君做的事,阿郎已經知道了。阿郎發下話來,絕不見三郎。」

  李隆基呆了一呆,大聲道:「隆基所為,全是為了李唐社稷啊!你再去回稟我父知道,就說三郎有軍國大事,懇請父親一見。」

  這回,那門子的聲音從門縫裡娓娓傳來,看來是扒著門縫沖外說呢,那人低聲下氣地道:「三郎君,阿郎親口吩咐,無論如何都不見你,三郎君莫要難為小的,阿郎正在忿怒之中,小的……小的不敢回話啊!」

  李隆基咬了咬牙,忽然轉身走出三步,再一回身,就在石階下直挺挺地跪下,隨他前來的那些侍衛一見,忙也一起隨他跪倒。

  李隆基大聲道:「父親!三郎擅行大事,陷父於不義,是三郎的錯,父親要如何責罰,三郎都甘願領罪。然則韋逆已除,天下觀望,還望父親能為祖宗江山著想,出面維持大局!三郎於此長拜,父親不見三郎,三郎再不起身!」

  門內依舊毫無動靜,李隆基也犯了強性,直挺挺地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過了大約三柱香的功夫,相王府裡依舊不見半點動靜,長巷盡頭卻是一陣騷動,禁軍騎士們分向兩旁,閃開一條道路,一架牛車緩緩駛來。

  一個跪在李隆基身後的侍衛扭頭瞧了一眼,看清車上官燈字樣,頓時神色一喜,急忙爬上兩步,低聲稟報導:「郡王快看,太平公主來了!」

  李隆基聽見這句話不由大喜過望,扭頭一望,果見兩頭老牛,邁著悠閒的步伐,拉著一輛華美的輕車緩緩駛來。

  車在相王府前停住,馬伕跳下車來放好腳踏,車門打開,太平公主一身盛裝,雍容的如同一朵嬌豔的富貴牡丹,緩緩自車上走下來。

  李隆基轉過身子,頓首道:「三郎見過姑母!」

  太平公主向他微微頷首,腳下不停,舉步登上石階,向門裡喝道:「本宮太平,要見王兄!開門!」

  裡邊馬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想是有人飛奔著入內稟報去了,又過片刻,急促的腳步聲去而復返,相王府大門轟然開啟,李旦一身燕居常服,急急迎出門道:「令月,你怎來了?」

  太平公主見他到了,卻不理他,反而一轉身,舉手去扶李隆基,和藹地道:「三郎,你起來吧!」

  李隆基眼望父親,哪敢起身,太平公主睨了胞兄一眼,冷哼道:「起來!我看他敢責罵你!」

  李隆基這才遲疑著爬起,太平公主正色道:「宗社不亡,都虧了你!我李唐列祖列宗泉下有靈,也會以你為榮!」

  李旦微微蹙起眉頭,埋怨道:「令月,你怎這般包庇他!這個小畜牲膽大包天,為兄正惱他莽撞,你還讚他。」

  太平公主乜了他一眼,不滿地道:「兄長,我李家如果多幾個像他這樣的『莽撞人』,何至於落得今日這般凋零,隆基這孩子比你我都要出息呢。」

  李旦苦笑連連,他在自己兒子面前可以擺出老子的威風,在這個曾經關照庇護他多年的胞妹面前可是半點底氣都沒有。太平公主一把抓住李隆基的手臂,道:「走,咱們進去說話!」

  太平公主不由分說,抓起李隆基的手臂就走,一腳邁過門檻,才回眸一望李旦,揶揄地道:「怎麼,兄長這本宅主人,倒不肯進來嗎?」

  李旦苦笑一聲,只得乖乖隨之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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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風雨不休

  李旦對太平這個胞妹確實是言聽計從,一則太平自幼受武則天寵愛,個性剛強,李旦則自幼謹小慎微,性情早就磨勵的沒了棱角,很難拒絕太平的堅持。

  再者,李旦做皇帝八年,做太子十餘年,一直處於武氏的攻擊陷害之中,全賴太平公主幫助扶持,李旦不是李顯那種天性涼薄的人,受人如許恩惠,自覺虧欠,自然強硬不起來。

  是以在太平公主的勸說下,李旦終於答應赴宮城解決百官不敢上朝的窘境。當下幾人俱都換了快馬離開相王府,由宮城側門進入皇宮。

  相王見到被軟禁在神龍殿的少帝李重茂,先好生安慰了侄子一番,便與他一同登上安福門,慰諭百官。

  少帝李重茂站在城頭,眼見城下跪了無數官員,不禁惶然看向叔父李旦,把他先前教給自己的話忘的一乾二淨。

  李旦見狀,只能暗嘆一口氣,重新複述了一遍。李旦說一句,李重茂便高聲宣一句:「諸位臣工,韋皇后窺伺神器,已被誅滅。自支餘黨,一無所問,眾卿家不要過於驚慌。」

  劉幽求低聲對李隆基嘀咕道:「郡王,該讓皇帝當眾宣佈韋后鴆殺先帝的罪名才是,如此方可蓋棺論定,令人再無疑議。」

  李隆基輕輕嘆了口氣,苦笑道:「家父那性情……,若非太平姑姑相勸,只怕他為表清白,從此就要與世隔絕,閉門不出了,我哪敢再要求許多。」

  少帝李重茂在城頭張開雙臂,高聲又道:「城中百姓,多有為亂兵滋擾者,朕心著實不安,特免全城百姓半年賦稅,以養生息。眾臣工可早入金殿,共議國事!」

  李旦死後,少帝李重茂就是韋后手中的一個傀儡,此事天下皆知。如今韋后伏誅,他又落到李隆基手上,依舊是個做不了主的人,若讓他登城安撫,百官根本不信。

  可這一回有相王陪他一起登城,相王是誰?那是李隆基的父親,他往那兒一站,就是信譽的保證,百官自然不疑,是以李重茂詔旨一下,百官安心,紛紛謝恩領旨,起立整隊,準備入宮。

  李隆基見此,一顆懸起的心這才放心:「這場鬧劇,總算體面收場了。

  」

  ※※※※※※※※※※※※※※※※※※※※

  第二日,午後。

  隆慶湖上一葉偏舟。

  上官婉兒頭戴竹笠,一襲青衣,坐在船邊。腳上未著鞋襪,挽著褲腿兒,一雙晶瑩纖美的玉足就濯在清澈的湖水裡,手中提著釣竿,臉上卻沒有垂釣人的那種寧靜,顧兮盼兮,神采飛揚。

  楊帆一身便服從船艙裡出來,把身子往空中一跳,調皮地一屁股墩在她身邊,小船一陣搖晃,上官婉兒「哎呀」一聲,趕緊扶住船舷,待小船穩下來,嗔怪地捶了他一記粉拳。

  楊帆笑道:「如何,忽然間離開朝堂,不再掌握勾決天下的那枝御筆,可還適應麼?」

  上官婉兒深深地吸了口自由清新的風,欣然道:「這才是人家想要的生活。以前在洛陽的時候,人家只有陪則天女皇棲於龍門時,才有機會偶爾獨自徘徊林中,享受片刻自由呢。」

  說著,她有些傷感起來,把頭輕輕靠到楊帆肩上,凝視著面前一碧萬頃的湖水,柔聲道:「自我一出生就束縛於宮中,如履薄冰、如臨深淵。

  及至長成,又受相思之苦,思母、思夫、思女,難得一見,終不得安樂,直至今日,我始得自由之身,郎君,我……很喜歡這樣的日子。」

  楊帆情不自禁地擁緊了她,與她共同沐浴著溫暖的陽光,身心俱都暖洋洋的。過了半晌,楊帆才道:「好!那以後,我就陪你暢遊四海!」

  婉兒欣然回眸,笑道:「當真?你若肯留在朝堂,必可得一份彪炳千秋的功業,捨得就此放棄麼?」

  楊帆哂然道:「我已經放棄了!」

  婉兒抿嘴笑道:「那也得要天下太平才行。我聽說,今日早朝,有宮人和宦官欲立少帝李重茂的生母為太后,垂簾輔政,不是又要生出事端了吧?」

  楊帆笑了笑,輕拍她的玉背,嗔道:「你呀,這才剛剛離開朝堂,就懶得思考政事了。一群宮人和宦官有這麼大的膽子麼?這不過是三郎搞出來的把戲罷了。」

  楊帆抻了個懶腰,道:「李三郎這一招,逼得少帝馬上斥駁諫議以自白,徹底絕了一些外臣的幻想,而且還借少帝的手順勢罷了諸公主的屬官,除了太平,所有公主的衙署都裁撤了。」

  婉兒靈動的眸子略微轉動了一下,欣然道:「此子聰慧,不同凡響。」

  楊帆贊同地道:「而且殺伐決斷,果毅剛強,相王諸子較之先帝諸子,強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

  李隆基騎在馬上,意氣風發地離開了太平公主的府邸。

  李隆基與手下眾功臣一番計議,大家都覺得應該趁勢打鐵,直接推相王為帝,可是相王已經看淡名利、甚至厭惡了名利,要說服他可不容易。

  普天之下如果說還有人能說服相王改變心意,那只有太平公主莫屬了。於是李隆基再度拜訪太平公主,得到姑母的親口承諾,離開太平公主府時,李隆基滿心歡喜。

  「站住!什麼人!」

  這時的長安剛剛經歷過一番動盪,還不算太平,所以李隆基此番拜訪太平公主,帶的扈衛著實不少,雖然不及帝王出巡,可前後甲衛也是如狼似虎。

  不想剛剛出了太平公主所在的坊,坊門邊突然衝出一個人來,這些甲士大驚失色,只道來了刺客,一個個立即刀劍出鞘,長槍森然。

  「不要動手!不要動手!郡王、郡王,我是毛仲,我是毛仲啊!」

  李隆基倒是不慌,端坐馬上勒韁而立,忽然聽見那人叫喊,李隆基不由眉頭一挑,喝道:「帶他過來!」

  騎士們左右一分,閃開一條道路,被攔在外面的那人立即顛兒顛兒地跑到李隆基的馬前,滿臉堆笑地道:「郡王!」

  方才聽聲音,李隆基就知道是王毛仲,此時一看,這人一身行腳商人打扮,肩上還搭著個褡褳,雖然形貌狼狽,可不正是王毛仲麼。

  李隆基濃眉一豎,怒道:「混帳東西,你還敢回來!」

  王毛仲「卟嗵」一聲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磕頭道:「郡王恕罪,郡王恕罪,小的從小膽兒小,您又不是不知道,小的就這點毛病,生了一顆鼠膽,可小的對您是忠心耿耿啊。」

  李隆基沒好氣地罵道:「你既然走了,還回來做甚?」

  王毛仲磕頭如搗蒜地道:「郡王明鑑,小的……小的膽小如鼠,那日一見鐘紹京不肯開門,嚇得膽都破了,慌慌張張的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逃了。

  可……可小的從小侍候郡王您,小的從沒想過離開郡王吶。離開之後,小的也知道做錯了事,不敢回去見您,又不知該去哪兒,郡王啊……」

  王毛仲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看的李隆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也清楚王毛仲膽小的事情,如今眼見他哭得這麼悲傷,而且對膽怯而逃的事乖乖招供,並無隻言片語欺瞞,不由心軟了。

  王毛仲是他自幼的伴當,李隆基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想想自幼的朝夕相處,尤其是自己陪父親被軟禁東宮時,他陪著自己吃的那些苦頭,再想到「韋后安樂鴆殺先帝」是他想出的好主意……

  李隆基呼出一口大氣,揚起馬鞭狠狠抽了他一鞭子,抽得王毛仲一個激靈,李隆基罵道:「滾起來,當街丟我的臉嗎?回去再跟你算賬!」

  王毛仲一聽這話大喜過望,知道郡王原諒自己了,連忙又磕了三個響頭,爬起來道:「小的不堪郡王大用,就是個牽馬墜鐙、鞍前馬後的小人,只要能伺候在郡王身邊,那就開心了。」

  李隆基嗤地一聲,笑罵道:「真是個馬屁精!」說罷打馬揚鞭輕馳而去。王毛仲趕緊撒開一雙飛毛腿,歡天喜地的追在馬屁股後面。

  ※※※※※※※※※※※※※※※※※※

  終南山,盧氏別墅。

  沈沐負著雙手,施施然地走進去,一柱香的時間之後,又施施然走出來。

  藍金海迎上去,道:「宗主。」

  沈沐搖頭道:「人去室空!這小子,見機倒快!」

  藍金海道:「要不要派偵騎四下探查?」

  沈沐擺擺手,道:「他既然已經考慮到了失敗,必然留有退路,此時派人去追,又怎麼可能追得上。再說,韋后剛剛伏誅,朝廷偵騎四出,不要在此時惹事,引來朝廷警覺。」

  他摸挲著下巴,沉吟片刻道:「這一次他的勢力已經全被引出來一網打盡了,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個,縱然逃脫,還能為害麼?」

  沈沐打個響指,瀟灑地道:「這一遭斬獲著實不少,走了,咱們找楊帆分贓去!」

  山連山,峰連峰,谷深崖絕,山高路狹。盧賓之一夫當關,青衫竹笠,立於潼關雄壯城樓之上,眺望著長安古城的方向,風掠動他的衣帶,直欲乘風而去。

  丁躍站在一側,擔憂地看著他。

  盧賓之眺望良久,目中閃過一絲狠絕之色:「長安!沈沐!楊帆!總有一天,我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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