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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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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7 16:58:15
第十六卷 美人劫  第四百五十八章 梓澤苑

     太平公主反覆地咀嚼著楊帆的這句話,漸漸明白了些什麼,她抬起頭,希背地看著楊帆,問道︰「你覺得,我們還有機會?」
  
  楊帆道︰「你是關心則亂,難道沒注意到皇帝雖然選擇了武家,卻還沒有決定具體是誰。
  
  武家現下有兩個人,如今一個負責亞獻,一個負責終獻,可見這太※子之位,一時還不能塵埃落定。決定了的事,尚且常常發生意外,何況是還沒有決定的呢。」
  
  太平公主道︰「可是,不管母皇最後選擇他們之中的哪一個,對我們來說結果都是一樣的。」
  
  楊帆道︰「但凡成事,一半靠努力,一半靠天意,在它還沒有發生之前,任何意外都可能發生。你能想像一個十年前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乞索兒,今日居然高居廟堂,做了刑部郎中麼?」
  
  太平公主「噗哧」一笑,沉重的心情有些放鬆下來,打趣道︰「你現下不過是一個郎中,可還談不上高居廟堂呢。」
  
  她想了想,頜首道︰「你說的有道理,一日未曾實硯的事,未必就不會發生意外,如果我現下就放棄,那麼它就真的會實現了。」
  
  楊帆燃然道︰「你明白就好。我這就回去了。至於你說的要幫我撇清的事……,」
  
  楊帆苦笑一聲,道︰「好意心領了,不過這種事還是算了吧。對於人們樂意見到的、想要見到的事,就算當事人自己否認也沒有用,有些東西會越洗越白,有些東西卻會越描越黑,還是……─,順其自然吧﹗」
  
  「唉……」
  
  太平公主答應了一聲,不知怎地心頭竟然有些輕鬆的感覺,眼看著楊帆撩開車簾,太平公主突發奇想,又追問了一句︰「為何你就能做到從不認輸?如果堅持到最後依舊是失敗的結局,那怎麼辦?」
  
  楊帆停住腳步想了想道︰「那……我就拍拍屁股走人唄,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去得?我非得在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不成?」
  
  太平公主登時啞然。
  
  楊帆的馬就拴在太平公主的車子後面,一見楊帆出來許h  u德就停了車楊帆繞到車後,解下韁繩翻身上馬,剛要策馬離去才走出兩步,身後突然又傳來一個清悅的聲音︰「明天,我約了她同遊金谷園﹗」
  
  楊帆霍然回頭,就見窗簾正輕輕拉上,一隻塗著荳蔻的柔夷悄然縮回窗內,楊帆眸中只留一抹驚艷。
  
  ※※※※※※※※※※※※※※※※※※※※※※※※※
  
  第二天沒有朝會,一大早上官婉兒就被一輛輕車接出了宮。
  
  武則天知道上官婉兒的去處,婉兒已提前向她稟報過,說是今日太平公主邀了她同遊金谷園。
  
  武則天本以為經過祭天大典之後女兒的心情會低落一陣子,沒想到她還有興致邀請上官婉兒出遊。看來女兒自嫁入武家,成為武家婦之後,心態上已經發生了變化,對於武  家人繼承江山已經不那麼牴觸了。對此局面,武則天自然樂見其成,於是慨然應允。
  
  輕車到了太平公主府,角門兒打開車子便直接駛進了公主府的後花園,又過了小半個時辰,一輛華麗的馬車又從角門兒駛出來,向城外趕去。車子左右只有四名侍衛輕車簡從,還真是出城遊玩去了。
  
  太平公主建於金谷園的別苑叫做「粹澤苑」太平公主曾經向武則天抱怨說她在金谷園的別苑比千金公主的別苑小,也不及千金公主的別苑華麗,所以才在南市開設了十幾家店舖,交由楊帆幫她打理,以期多賺些花銷。
  
  太平公主說這番話固然是為了幫楊帆脫罪,但是卻也並非無中生有,她的別苑確實比千金公主的別苑小一些,千金公主的別苑佔地二十畝,她的別苑佔地頂多十八畝。
  
  她的別苑也確實不如千金公主的別苑富麗堂皇,因為她的別苑中只建了很少的宮室亭榭,最大可能地保留了此地的原始生態,所以野趣盎然。
  
  至於地理位置,太平公主更是打了個馬虎眼,她的這座別苑佔據了金谷園中風光最優美的一塊地段。這裡的地皮和千金公主的別苑所在地相比,同樣一畝地,至少貴五倍。
  
  金谷園這個名字取自於西晉時期的大富豪石崇,石崇當時在這裡建了一座比皇家園林還要精美雅緻、富麗堂皇的莊園,名字就叫金谷園。
  
  而太平公主的「粹澤苑,」據說就是當年石崇所建的「金谷園」所在地。如今建於四周的其它權貴家的別苑,在西晉石崇時期還是金谷園外的一片莊稼地呢。
  
  上官婉兒身在宮廷,與楊帆不容易見面,但是與楊帆見面的最大障礙,卻是來自幹她先前立下的毒誓。
  
  如今太平公主依照楊帆的話,想了個理由打消了婉兒心中的忌諱。
  
  楊帆其實很好奇太平公主究竟編了一個什麼理由,但是他沒有向婉兒問起,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當他看到婉兒的時候,從婉兒見到她時略顯古怪的神情表現,他就能感覺到,這個理由自己不能問。
  
  太平公主並沒有跟他們一起來,她約婉兒同遊金谷園本就是幫楊帆製造一個機會,她當然不會跟過來。就算楊帆和上官婉兒不在乎她也在這裡,難道她見了楊帆和婉兒卿卿我我的樣子不會難受麼?
  
  所以,今天的「粹澤苑,」就成了楊帆和上官婉兒兩個人的世界。
  
  「粹澤苑」中沒有太多的建築,只是對流經園內的河流做了一些巧妙的設計,隨著地勢的高低,築台鑿池,清溪縈繞,水聲潺潺,鳥鳴魚躍,幽雅異常,這樣充滿野趣的景緻卻是比那些人為的景觀更耐看。
  
  偶爾,在草木深處會看見幾堵破敗的石牆,被藤蘿草木重重掩映著。走近去仔細看,就能看見石上有精緻美麗的花紋,讓這被歲月滄桑了的石頭保持著幾分尊貴的感覺。於是,那幾堵殘垣斷壁也有了一種古樸的美感。
  
  婉兒以前曾經來過這裡,而且她博聞強記,知道許多已經被歲月湮滅在故紙堆中的故事,婉兒偎依在楊帆懷裡,指點著那草木深處的石牆,悠悠地道︰「這兒曾經是石崇的園林,那時候,這裡樓榭亭閣,高下錯落,華麗之極。
  
  據說石崇用珍珠、瑪瑙、犀角、象牙等把這裡裝飾的金碧輝煌,就連方便之處都擺著紋帳坐墊、燃放沉香,又有姿容美麗的侍女侍候其間,以致有一位上門作客的官員還以為誤入了石崇的內室。
  
  你看到那堵牆了麼,那就是石崇的金谷園遺蹟。我有時候會想,這個地方,當初會不會就是那位多情的綠珠姑娘所住的綠珠樓呢,也許綠珠姑娘就是從這裡一躍而下,以身殉情的呢。」
  
  楊帆輕嘆道︰「如此氣焰熏天的一扒風流,如今他又在何處呢,留下來的也不過就是這一堵殘垣斷壁罷了。」
  
  他攬著婉兒的纖腰,望向鄧山方向,說道︰「就像鄧山腳下那片河灘上葬著的漢光武帝劉秀。這一代帝王,如今又剩下些什麼呢?」
  
  上官婉兒回眸笑道︰「人家和你說綠珠深情,郎君何以發此感慨?」
  
  楊帆道︰「你是女人,想的當然是綠珠的款款深情。我是男人,想的卻是石崇的榮耀一生,尤其是想到本朝李武之爭,武武之爭,  更加心有所感罷了。,、
  
  上官婉兒搖頭道︰「郎君真是一個異類。帝王家事且不去說它,就說這朝中文武吧,一個個白髮蒼蒼,偌大年紀,還要努力地往上爬,明知道越高的地方風險越大,偏是不肯放棄。郎君年紀輕輕就已位居五品,可謂前途無量,怎麼反倒意氣消沈起來了?」
  
  楊帆微笑道︰「感慨歸感慨,事情我在做啊。我只想,一個人年輕的時候,或者是為了名利,又或者是為了志向,固然有所打拚,而到了年老的時候,為了身後名,為了子孫事,較之年輕時怕會更加熱中名利了。」
  
  楊帆在婉兒腮上輕輕一吻,柔聲道︰「我們還年輕,正是及時行樂的時候,等到我們有兒有女,有了牽掛,再去努力為孩子們打拚也不遲啊﹗」
  
  上官婉兒聽了這句話,神情登時一黯,楊帆見了,不禁暗悔失言。
  
  婉兒現下被女皇帝所用,不得自※由。她的父族和母族因為曾經與女皇作對,飽受迫害,她雖只是一個弱質女流,如今卻是父族和母族從多親人頭頂一棵遮風蔽雨的參天大樹,這許多牽掛她拋不下,以致兩人連幽會一次也像牛郎織女一般,還要太平公主為他們搭鵲橋。
  
  對一個女人來說,活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事,就是有一個心愛的男人,再為這心愛的男人生兒育女。兩者缺一,對她的人生來說都是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如今連幽會私唔都如此困難,更不要說生兒育女了,說起這個不是惹她傷心麼?
  
  楊帆趕緊打個哈哈道︰「你看,你我相會,本是極高興的事,何必在這裡追古思今,替古人擔憂呢?就說這金谷園裡最有名的傳說「綠珠墜樓,吧。綠珠的忠貞,石崇的深情,傳頌千古,可我總覺得不是那麼一回事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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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美人劫 第四百五十九章 婉兒家的浴室

    婉兒聽楊帆說到兒女,心中頓覺傷感,她何時才能名正言順地嫁給楊帆,連她自己都沒把握。偶爾幽會,倒是有一種小別勝新婚的情趣,可是如此一來,她就不能為楊帆生兒育女,她已經不小了,如果再磋砣些歲月……

    想到這些,婉兒非常難過,正在憂傷之中,忽聽楊帆質疑“綠珠墮樓”,不禁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要知道‘綠珠墜樓’的故事也曾讓少女時期的她思慕不已呢,那等生死不渝的愛情何等可歌可泣。

    上官婉兒忍不住問道:“郎君覺得‘綠珠墜樓’有何不妥呢?”

    楊帆道:“石崇視人命如草芥,且喜炫耀。但有客人赴宴,若不能酒到杯乾,他就會殺掉陪酒的侍女。有一次大將軍王敦到他府上赴宴,因為不擅酒,推拒不喝,他竟連殺三名少女!

    那些少女嬌俏美麗,都是常年侍候在他身邊的人,有些還曾經給他侍過寢,曾是他的枕邊人,他殺起來就像殺一隻雞,可有半點猶豫?綠珠不過一歌女,與這些被殺的女子並無兩樣,只因殊美,專寵於她,要說深情那就可笑了。”

    楊帆指了指那藤蘿掩映下的殘垣斷壁,冷誚地道:“今人到此,撫古思今,只記得綠珠墮樓,可有人記得那些被石崇像殺雞一般殺掉的無辜少女們麼?也許我們的腳下,就有她們當年流下的血!”

    上官婉兒有些動容了,說起來。即便是她,站在這裡時想起的不也只是石崇和綠珠的愛情故事嗎,幾時想起過那些被石崇殘忍殺害的少女。這所謂的‘脈脈深情’經過後人的傳頌已是如詩如畫,竟叫人忽略了這裡曾有著怎樣的血腥。

    楊帆道:“石崇此人爭強好勝,聽說這家富人用糖水涮鍋,他就用蠟燭作飯,聽說那戶富人用赤石脂涂牆,他就用花椒,別人做布障四十里,他就做錦帳五十里。永遠不甘落於人後。”

    楊帆又道:“石崇如此有錢,究竟是從哪兒來的,經商嗎?他做荊州刺史時,時常派官兵打劫來往商賈,以官為匪,聚斂財富,後來他又依附皇后賈南風,以他一向的作風,你想他那富甲天下的財富究竟從何而來?如此喪盡天良的一個大盜。只因搭上了一個可憐女子的性命,他就死的冤枉了?

    他究竟因何而死?是因為他的靠山賈皇后被司馬倫殺了。之後司馬允討伐司馬倫,兵敗之後司馬倫藉由這樁謀反案誅殺數千政敵,石崇本就是賈氏黨羽,又富甲天下,如果他想造反或暗資反賊那會怎樣?司馬倫怎會不藉此機會剷除他。”

    楊帆冷笑道:“可是當官兵來抓他時,他卻對綠珠說:‘我是因為你才獲罪的!’無恥啊!,他這是逼著綠珠陪他赴死,不想讓他的禁臠落於他人之手罷了。他此前就算獻綠珠於司馬倫的心腹孫秀,就能免死嗎?司馬倫會因為這個原因放過一個極具威脅的政敵?

    綠珠死了。‘愛極了’她的石崇卻不肯死,他是被司馬倫抓走,與那數千個被株連的官員一起殺頭的。以他一向的為人忖度,我倒寧願相信他拒絶交出綠珠只是因為一向的跋扈,向來只有他搶別人,什麼時候肯讓別人沾他的禁臠了。

    他的死更與綠珠無關,世上有沒有綠珠。他獻不獻綠珠,作為一個官場失利卻又富甲天下的官員,他的政敵都不會放過他,可笑後人卻有意忽略其間故事。編出這麼一段淒美的愛情來,風花雪月啊,那些閒極無聊的文人也和長舌婦一般,就喜歡嚼這些東西。”

    上官婉兒仔細想想,那石崇一向的為人以及他被殺的真正原因,確也無從辯駁,只得又氣又笑地嬌嗔道:“你這人,好不懂風情,好端端一個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被你數落的這般不堪。”

    楊帆道:“我只是氣不過綠珠明明是被石崇逼死的,石崇之死明明是因政爭失敗,偏要給他們披上一層脈脈深情的面紗。”

    說到這裡,楊帆忽然一笑,貼著上官婉兒元寶般可愛的耳朵,低聲道:“良人在側,羨慕人家的鴛鴦之情作甚麼,不如咱們……”

    楊帆的聲音又低了些,一番悄悄話兒說出來,婉兒的臉上頓時爬上一抹紅暈,她輕輕打了楊帆一下,嬌嗔道:“虧你想得出來,青天白日的,在這種地方……,我才不要!”

    楊帆道:“這園子裡沒有旁人吶,那些侍衛和僕傭都不在這兒,幕天席地,何等有趣。”

    “不要不要!”

    婉兒怕他用強,羞紅著臉跑開了,楊帆立即追過去,片刻之後,草木深處便傳來一陣銀玲般的笑聲……

    ※※※※※※※※※※※※※※※※※※※※※※※※※

    “梓澤苑”裡的建築並不多,可是這裡的宮室雖然不多,卻是物盡其用,物盡其美,比如這座毫華之極的巨型浴室。

    楊帆剛走進去,一見到浴室的樣子,就被它的壯觀給驚呆了。

    這座浴室大概是在建造之初,就是把一大片優美的自然景觀給圈在了其中,所以看著那山石嶙峋,花木繁茂,以及中間用石頭堆砌出的很自然的澡池,若非頭上有屋頂,幾乎讓人以為這是天地形成的一座池塘。

    這座罩著浴室的建築同普通房屋不同,右面整整一面牆都是傾斜的窗子,窗子蒙著絲帛,陽光透窗而入,將花草沐浴在柔和的光線下,太陽從升起到落下,整整一天都可以照射著那些翠綠肥大的枝葉和鮮艷嫵媚的花朵。

    另一側的花木上方,則有一個巨大的天窗,天窗打開後,那一側不喜陽光的植物也能得到充足的照射,而且雨季的時候,還可以打開天窗直接讓雨水傾瀉下來。

    池子正上方是裝飾如岩洞一般的穹頂,左右陽光充足,置身其中,彷彿是在露天的池中沐浴,卻又擁有絶對的私密性。

    在這寬闊的浴室中,還有一棵高大的桂樹,長於溫室,錯亂了時節,此時依舊開著鮮花,浴室內馨香撲鼻,沁人心脾。一些花瓣正在飄落,直接落在池水上,隨著水波輕輕蕩漾,水面就像鋪了一層雪白的桂花做的絨毯。

    白色的花瓣毯中,又夾雜著許多紅的黃的花瓣,那是從其它花木上飄落的,花瓣的絨毯下面又有裊裊的霧氣升起,這裡的水是活水,而且不是人工加熱的,這是被圈進浴室的一眼溫泉。

    看著楊帆目瞪口呆的樣子,婉兒嫣然道:“怎麼樣,我這座浴池漂亮吧?”

    楊帆奇道:“你的浴池?”

    婉兒道:“當然!郎君以為這‘梓澤苑’是太平一人的麼?‘梓澤苑’占地十八畝,其中有五畝是奴家的,只是我這地方與她毗鄰,加上地方不大,便沒單獨立園,方才咱們經過的那道花牆就是界限,這邊兒已是奴家置下的園子了。

    楊帆想起小蠻一個宮中侍衛都能在南市擁有三家店舖,以上官婉兒的身份要在這寸土寸金之地置下數畝田園自然也不為難。難怪這梓澤苑的風格自然純樸,與其他人家大不相同,估計都是出自婉兒的手筆了。

    楊帆欣然道:“漂亮!這裡果然漂亮,說是洞天福地,也不過份。這麼大的池子,哈哈……,若不來個鴛鴦浴,可真是暴殄天物了,娘子,寬衣吧!”

    “才不要,你先洗吧,我去換衣服!”

    婉兒蠻腰一扭,像條游魚似的閃開了,楊帆嘿嘿一笑,片刻之中,衣衫落了一地,只聽“噗嗵”一聲,就似一塊大石砸進水裡,濺起一片水花。

    溫泉水滑洗凝脂,如果此時大剌剌地仰躺在水中的楊帆,肌膚也算凝脂的話,那就算勉強應景了。

    上官婉兒在側廂的小木屋裡已經寬了衣衫,一條潔白的大浴巾裹住了自己的身子,上面露出香滑的肩頭,下面露出秀氣的小腿,赤著一雙纖纖雙足,婉媚無比。

    婉兒手裡捧著一碗藥湯,猶豫了一下,才克制住了心中的誘惑,微微皺著眉頭,把那藥湯一口口地喝下去。

    今天楊帆的一句話,把她想要為楊帆生兒育女的念頭勾了起來,這念頭一生出來,便瘋狂地生長起來,幾乎完全佔據了她的心頭。但她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婉兒一口一口地吞嚥著苦苦的藥湯,在心底裡暗暗發誓,她一定要找一個機會,安排妥當後,為她的郎君生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這個心願若不能達成,她死都不甘心。

    溫泉水蕩漾著泛起絲絲白霧,水面上有一層柔軟的花瓣,花瓣隨著活水一點點流去,桂樹上又有新的花瓣輕輕飄落,如詩如畫。

    婉兒從小木屋裡輕手輕腳地走出來,見楊帆正仰躺在一具用漢白玉的完整巨石雕刻出來的人形榻具上,枕著石枕,雙目微闔,非常享受的樣子,趕緊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想要溜到水裡去。

    楊帆雖未睜眼,卻似早知她已出來似的,婉兒剛一邁步,他就跟一個垂涎自己的貼身小丫環久矣,如今終於逮到了偷食機會的老太爺似的,貌似懶洋洋的、帶些色眯眯的發話了:“婉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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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美人劫 第四百六十章 共效於飛

    婉兒站住腳,像個想偷糖吃卻被大人當場抓住的小女孩兒,可愛地嘟起了嘴巴。

    楊帆眼都不睜,只是大模大樣地拍了拍自己身邊光滑如玉的扶手,“啪啪”地濺起幾片水花。

    婉兒向他皺了皺鼻子,還是乖乖地走了過去。

    阿奴心思敏感細膩,所以外表就顯得強悍霸道一些,這是一種想要保護自己的本能反應,所以她是唯一一個敢反抗楊帆命令的女人。至於小蠻,對她的阿醜哥哥可是千依百順,不過小丫頭俏皮可愛,偶爾和楊帆撒撒嬌、使使性兒,那也是很正常的。

    至於婉兒,則是出身巨室大戶,幼承家教,絶對的以夫為天的典型,她既然認定了楊帆是她一生的歸宿,那就絶對的服從丈夫,哪怕明知道楊帆此刻有些同她開玩笑的意思,她即便拒絶也不會惹楊帆生氣,她還是乖乖地走了過去。

    婉兒貓兒似的爬上石階,手按著浴巾下襬,避免春光外洩。她剛把一隻雪足小心翼翼地探進水裡,楊帆就霍然張開眼睛,哈哈一笑,伸手一拉,婉兒就哎呀一聲跌進了楊帆的懷裡,濺起水花一片。那盪開的花的“絨毯”向外一彈,又迅速掩蓋回來,遮住了她嬌美的身子,。

    “壞蛋!”

    隨著婉兒的一聲嬌嗔,裹住她嬌軀的毛巾被楊帆一把扯下,濕噠噠地丟在石沿上,毛巾上的水匯成一條小溪,潺潺流去……

    ……

    溪水潺潺。高下錯落,形成一道規模不大卻極為優美的瀑布,這就是金谷水。

    谷水出墦塚,東行歷金谷,再匯入洛水。

    金谷園正在金谷水的必經之路上,金谷園之名也即源於此水。

    這裡是金谷河上游的一處瀑布。

    河邊有一輛牛車,牛健車輕,牛車上坐著一個魁梧的車伕,頭戴竹笠,正悠然四顧。忽見對面小道上有一輛驢車緩緩緩駛來,馬上從車上躍下相候。

    驢車是一輛普通的鄉間板車,車上坐著一個白袍士子,此人長髮披肩,大袖博袍,看起來頗具漢晉古風,容顏俊美,一條黑色的抹額更襯得他白皙的肌膚玉一般潤澤,其態若天上謫仙。

    但是最顯眼的卻是他的那條抹額。抹額此時並不是繫在他的額頭,而是蒙在他的眼睛上。他是被人蒙著眼睛。用驢車載到這裡的。驢車停下,那趕車的老者迴首道:“張奉御,已經到啦。”

    驢車上那風度翩翩的少年公子聽了,將抹額從眼睛上解下來,從容地束在額頭上,這才起身從車上下來,那趕著牛車的漢子已快步上前,躬身道:“郎君!”

    少年公子點點頭,轉身看向那位白髮蒼蒼的老者。這老人年事雖高,身板兒卻異常挺拔魁梧,往那河邊一站,如同一株蒼老虯勁的迎客松。老人滿臉含笑,拱手揖道:“張奉御,小老兒就送到這裡了,因家主人行蹤不宜透露。所以對奉御有所怠慢處,還請見諒。”

    奉御是官職,這張奉御就是以門蔭被任命為尚乘奉御的張易之。

    張易之一向自詡風度,但是今日見了那姜公子。風度氣質高下立判,狂傲之態立即不復存在。而且,他也是世家大族子弟,隱約知道那姜公子背後究竟有著多大的勢力,所以對這姜公子身邊的心腹老人,倒也不敢倨傲。

    張易之微笑著還禮道:“老人家客氣了,對於姜公子隱匿形蹤的苦衷,易之是清楚的。此番得見姜公子尊顏,易之已是榮幸之至,些許麻煩又算得了甚麼呢。勞煩老人家回覆公子,就說易之此番回去,必依今日相商行事,宮外之呼應,則要拜託公子了。”

    陸伯言含笑一揖,看著張易之登上牛車,他的車伕揮鞭驅趕著健碩的公牛,車子揚長而去。陸伯言便坐上驢車,返身向邙山方向行去,走出約裡許地,陸伯言忽然折入林下,片刻之後,他的身影再度出現。

    陸伯言再出現時,車子已經不見了,那頭毛驢被他騎在身下,陸伯言倒騎在毛驢身上,優哉游哉地走在鄉間小路上,仿若一個山中隱士……

    ※※※※※※※※※※※※※※※※※※※※

    充滿芬芳和野趣的浴室裡面,不時傳出嘩嘩的水聲。

    水波蕩漾著,花瓣如薄紗般時聚時散,將糾纏在一起的的兩具身體若隱若現地呈現出來。

    “郎君……”

    婉兒將一雙纖纖素手勾住楊帆的脖子,隨著他的每一次有力的衝擊,一雙柔媚的明眸越來越是濕潤,她很想閉上眼睛體味那銷魂的感覺,卻始終一瞬不瞬地凝望著他,生怕看丟了一眼。她越來越不捨得離開他了,每一次相聚復又分離,都讓她的思念更深。

    忽然,楊帆半俯的身子從水中挺起,他的雙手抄在婉兒豐盈的臀下,將她水淋淋的身子撈了起來,婉兒驚呼一聲,趕緊勾住了他的脖子,拍打撞擊的聲音猛然驟如急雨,隨著一聲高亢的尖叫,極度的快感讓婉兒纖秀的脖頸猛地一仰,秀髮飛揚起來,濺起漫天水珠,燦如星辰。

    婉兒顫慄著,纖纖十指深深扎進楊帆結實如鐵的背肌,兩條圓潤的大腿緊緊夾住了楊帆的身體,包容著楊帆分身的部位像是在榨汁似的劇烈地收縮的,用女性獨有的溫柔與包容,撫慰著他的一陣陣脈動。

    銷魂蝕骨的餘韻還沒消除,她就像是突然被抽盡最後一絲氣力似的從楊帆身上滑下來,軟綿綿的似一條無骨的蛇。楊帆也隨之躺倒,楊帆臥在她的身上,她則仰躺在光滑的漢白玉石榻上,溫泉水似海浪一般一起一伏地追逐在他們的肩頭。

    楊帆輕輕地撫摸著她潮紅的臉龐,靈與肉的交融之後。婉兒臉上有一種嫵媚的潮紅,眉梢眼角有一種無處不在卻無法言喻的春情。

    楊帆的愛撫讓婉兒心裡甜甜的,她忍不住仰起下巴,誘人的檀口櫻唇向她的男人索吻,她馬上得到了滿足,而且被吻的有些吃不消了,以至於她不得不輕捶郎君的肩膀,待他放開自己,這才能大口大口地喘氣。

    一場纏綿之後,兩個人都有一種滿足後放鬆的疲倦感。所以他們靜靜地躺在水裡,也不說話,只有緊密的擁抱來表達他們心中的歡喜和愉悅。

    過了許久,婉兒才嘆息似的發出一聲呻吟,在楊帆耳邊低聲呢喃道:“人家方才都要快活死了,真想一輩子就這樣陪著郎君……”

    楊帆忽然皺了皺眉,道:“這個……只怕不太容易。”

    婉兒神色一黯,又強打精神,柔聲道:“婉兒明白。婉兒只是想,自然不會難為郎君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過……我們總會有長相廝守的那一天的。是麼?”

    “那當然!”

    楊帆啄了一記她的櫻唇,眼底有一抹溫柔的笑意:“我說只怕不太容易,是說,一輩子就這樣子在一起不太容易。嗯……總要睡覺吧、還要吃飯吧,怎麼可能……”

    “壞人!”

    婉兒露出一口潔白的貝齒,作勢在他胸口咬了一下,嗔道:“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婉兒剛說到這裡,楊帆的肚子忽然咕嚕嚕地響了起來,婉兒一怔。失笑道:“才晌午,你就餓啦?”

    楊帆趕緊訴委屈道:“聽說我的婉兒要出來,我滿心歡喜,一大早就出去等你,在家裡時就沒吃多少東西,方才……咳咳,活動又太激烈……”

    婉兒紅了臉。趕緊摀住他的嘴,嬌嗔地打了一下,忽又吃吃地笑起來:“好吧,郎君辛苦。今天中午奴家就給郎君露上一手,郎君可還沒有嘗過奴家的手藝呢。”

    楊帆驚訝地道:“婉兒會燒菜?”

    在他眼中,婉兒當世才女,一身書卷氣,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自然信手拈來,不過烹飪作這種事她也懂得?卻不知古之才女,可不是不食人間煙火氣的林黛玉,這針織女紅、烹飪歌舞,俱都是一個大家閨秀必學的功課。

    婉兒得意地道:“郎君小看人家,人家會的菜餚多著呢。不過今日即然踏秋,我準備的食料,就多是適宜野外炮製的菜餚,比如炙駝峰呀、鯢魚膾呀、蒸羊羔啊、羊臂臑、熊白啖啊……”

    楊帆嘴巴越張越大,吃驚地道:“你還準備了食材?我怎麼不知道。”

    婉兒道:“男人哪會想到這些事情,當然要女人來惦記啊,這些食材出宮的時候我就備好了,用箱子裝著,盛了冰鎮著呢。”

    說著這兒,婉兒忽地掩口笑道:“對了,那蒸羊羔用的是同州羊肉,可是來俊臣進貢的給皇帝的,來俊臣對不住你,今日咱們吃他一隻羊羔,也不為過。”

    同州就是後來的陝西大荔,該地糧谷豐饒,水肥草美,出產的胡羊肉質細嫩,味美可口,但是楊帆在意的並不是肉質,來俊臣如今正在同州做參軍呢,他進貢同州羊羔給皇帝,這件事馬上引起了楊帆的警覺。

    上官婉兒一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柔聲安慰道:“放心吧,來俊臣如此行為,用意不過是籍以引起皇帝注意,免得皇帝真個忘了他。不過呢,這皇宮大內裡負責接收貢品和御膳的監司,如今都是我的人,皇帝吃著這羊肉,也不會知道是誰進貢的。”

    楊帆在她柔軟的唇上親了一下,笑讚道:“真是吾之賢內助也。”

    婉兒向他扮個鬼臉,說道:“郎君餓了,奴家這就去……”

    她掙扎著想要起身,身子一動,只覺渾身酥麻無力,不禁哎喲一聲,又躺回去,楊帆悶笑道:“還是再歇歇吧,不急於一時,我剛吃了婉兒這頓大餐,也要回味回味,才好再吃別的東西。”

    “壞傢伙,得了便宜賣乖。”

    婉兒恨恨地張開一口小白牙,又在他胸口吻下一痕牙印,牙痕彎彎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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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美人劫 第四百六十一章 林間炙

    秋陽如金,灑滿林間。

    這裡的林間別苑並沒有蔓延無盡的圍牆,只用手植的樹木作為不同主人的莊園之間的界限。整個金谷園地區都是達官貴人的別苑所在,平時也都駐有家人看管,所以庶民百姓根本不會進入這一範圍。

    林間有早就擺好的灶石,那些侍衛們又把各種食材搬來,生好炭火,便被婉兒趕開了。

    婉兒今天是頭一回為她的郎君侍奉飲食,在她心中,這是極重要的一件大事,她當然不會讓別人來插手。

    婉兒所用的食材都取自大內,駝峰、鯢魚、羔羊等等都是由大內御廚做好了前期準備的,拿來就能烹用。其中如熊白啖這道菜,用的材料是熊的脊肉和鹿脩。熊的脊肉極嫩極肥,而風乾的鹿肉卻極乾極韌,兩者截然不同,但是放在一塊炒蒸,卻是味道極佳,鮮美異常。

    這些食材都是山珍海味,當然,這些菜還是以大魚大肉為主,這本就是唐人的膳食風格,也大對楊帆的胃口。本身就是極佳的食料,再有一位秀色可餐的俏佳人在林間廚下為郎君忙碌,那又是怎樣一番感覺?

    這位一身書卷之氣的美人兒,打扮的花枝招展,偏又在秀髮上系一條極顯俏皮的青帕包住了秀髮,那擺動的縧帶,曳地的長裙,袒露的襟領,潔白的肌膚,於這秋陽林下,有種別緻的美麗。

    只是,同阿奴下廚時那種優雅自然。如舞如蹈的美態不同,楊帆能看得出來,婉兒的手藝是有的,不過大概是因為不常用,又或者是習慣了有人幫她打下手,現在一個人忙碌著,不免有點手忙腳亂,不知不覺間,頰上還蹭了幾道煙灰。

    不過如此一來,這位秤量天下才學。點評江山社稷的大周內相女才子反倒像是天上的仙子到了凡間,有了一絲可親可愛的煙火氣。

    楊帆絶非有意坐視,刻意要享受一下一位地位崇高的女才子侍候自己的感覺,別的他不會,往廚下添炭控火這些事還是幹得了的,問題是他只是稍有意向,就被上官婉兒大發嬌嗔地轟開了。

    封建禮教,男尊女卑,下廚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是沒出息的男人。男人下廚,不但對男人是一種侮辱。對他的女人也是一種侮辱,其意味就如同本該主外的男人卻在外面搞不定,只能躲在後面,讓自己的老婆出面去跟人理論。

    所以,楊帆只好無所事事地坐在一旁,翹著二郎腿,看美人調羹,美人作膾。

    林間炊煙裊裊升起的時候,那騎著毛驢的老者依舊行走在鄉間小路上。所往的方向,正是這金谷園……

    ※※※※※※※※※※※※※※※※※※※※※※※※※※※※

    不得不說,婉兒的菜餚烹調的還是相當美味的,或許比起阿奴的化腐朽為神奇還差著一截,畢竟她使用的食材不說是龍肝鳳髓,卻也相差無幾了,而在阿奴手中。青菜豆腐一樣能變成人間珍饈。

    不過,婉兒的菜餚真的烹製的相當美味,即便不是美人在側,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充當了一味最佳的調料,楊帆一樣覺得很可口。

    看著楊帆狼吞虎嚥的樣子,婉兒心裡也很歡喜,做美味的東西給心上人吃,心上人喜歡吃她烹調的美味,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吃罷海味山珍,最後又上了一道蒓菜湯,清清淡淡、糯糯香香,兩個人又用了些湯,也不收拾盤碟,便手挽著手兒,在林間漫步。

    “婉兒今晚就要回宮麼?”

    踏著一地落葉,楊帆依依不捨的道。

    “不用,我跟皇帝說,今晚要宿在公主府上,明日再返宮。反正上午皇帝是要臨朝的,我只要在皇帝下朝之前趕回宮裡就好。”

    楊帆大喜道:“當真?那我今晚就可以跟婉兒雙宿雙棲嘍?”

    婉兒紅了臉,輕咬薄唇,羞答答地點了點頭。

    “哈!”

    楊帆大喜,握拳向空一揮,然後縱身向前一躍,一個前空翻,靈巧如猿地躍起一丈來高,劈手摘落枝頭一枚紅果,又輕輕巧巧地落在地上。

    只是他摘果時動作太急,枝頭一陣搖晃,劈嚦啪啦地又有幾枚熟透了的果子掉下來,其中一枚正好打在他的頭上。

    楊帆“哎喲”一聲,婉兒瞧了忍俊不禁,她彎腰拾起果子,向楊帆擲去,楊帆縱身一閃,避開她投擲過來的果子,向她扮個鬼臉道:“嘿!想打中我可不容易!”

    “哼!身法很快麼?”

    婉兒童心大起,不服氣地又拾起一枚果子,剛剛揚手擲出果子,楊帆便把腰桿一扭,閃進了一片花木叢中,花木一陣搖曳,剎那間便失去了他的蹤影。

    婉兒卻不信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會有本事逃過自己的眼睛,她雖不懂武功,可是時常蹴鞠,身體強健,卻也不是一個嬌怯怯的小女子,便快步追了過去。

    “咦?還真的不見了。”

    婉兒在林中搜索了一陣,始終看不到楊帆的身影,終於認輸,大聲道:“好啦,我認輸了,你出來吧!”

    林中靜悄悄的,只有風吹樹葉的婆挲聲,婉兒側首聽了聽,喚道:“楊帆!楊帆!”

    楊帆忍著笑躡在婉兒身後不遠處,看著她東張西望,還是不說話。

    婉兒把手攏到嘴巴上呼喊道:“快出來!楊帆!你再不出來我可走啦!”

    楊帆微微一笑,剛想縱身出去,忽然察覺有些異狀,彷彿一股帶著寒意的風猛地襲到了他的身上,楊帆霍然望去,就見上官婉兒身右不遠處一蓬蒿草叢中,陡然出現了一位白髮白鬚的老者。

    老者布衣葛服,頭束一頂布巾,像極了一位山野村夫,只是他往那兒一站,便給人一種蒼勁有力的感覺,卻是尋常人所不具備的氣勢。

    他的雙袖挽著,露出雙手和一截手腕,他的骨骼很粗大,粗大的手指和掌背上暴起的青筋,顯示著他的雙手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強大爆發力。

    他此刻正很輕鬆站在那兒並未作勢,如果他鬚髮如飛,雙目暴瞪,就算有人說他可以生撕虎豹,怕也有人信的。

    婉兒一轉身,正欲再喚一聲,突見草叢中鬼似的冒出一個人來,把她嚇了一跳,婉兒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看清來人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這才吁了口氣,輕拍酥胸,猶有驚容地道:“老人家,你怎麼會在這裡?”

    婉兒向旁邊掃了一眼,這才發現她和楊帆一路散步,後來又捉迷藏,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她的莊園邊上,前邊不遠就有一排高大筆直的樹木,外面是一條約有一車寬的土道,道旁還有一頭驢子,東張西望一番,便低頭吃草。

    婉兒恍然,提醒道:“老人家,你走錯路了,這裡已是私人宅院。”

    這白髮白鬚的老者正是陸伯言,沒有姜公子的吩咐,他不會刻意去找楊帆的麻煩,但是在此處突然聽到楊帆的名字,他有些忍不住了。

    公子和阿奴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公子是他的主人,又被他當成自己的親孫子一般疼愛,而阿奴呢,那麼乖巧可愛的一個小女子,怎麼可能不招人疼?

    他不僅疼愛阿奴,而且他曾指點過阿奴的武功,對阿奴有半師之義。所以,不管是為了公子還是阿奴,他對楊帆都絶無好感。

    恨倒是談不上的,到了他這個年紀,無論是愛或恨都不太容易,很多事都已被他看淡了。但是有一種事,是看破了一切的人輕易也不會放下的,那就是好奇心。

    他聽到楊帆這個名字,就動了好奇心。他很想看看這個讓公子傷心、讓阿奴甘心赴死的年輕人究竟是什麼樣子。他還不確定此楊帆是否就是彼楊帆,原本還想問問,可是等他躍到婉兒身前,才發現只有婉兒一人。

    草木“唰”地一聲,楊帆陡然躍現在婉兒身邊,老者突兀的現身,分明是有一種功夫。楊帆不知道這老者的來路,卻察覺到他似乎並無善意,婉兒是不通武功的,楊帆擔心她遭遇不測,馬上閃到她身邊,輕輕一拉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後。

    陸伯言的眼睛輕輕地眯了起來。

    他不用再問了,同名同姓者固然有之,可是在同一個地方,同樣年輕、同樣英俊、同樣氣勢不凡,而且身具一身武功的同名人,其概率小到了可以忽略不計,眼下這個年青人,十有八九就是阿奴喜歡的那個男子了。

    阿奴不是說他在洛陽做官麼,而這一片領域,很少有普通人會過來,出現在這兒的人,大多非富即貴。

    一旦確定了楊帆的身份,陸伯言胸中一股莫名的怒氣便油然而生!

    他看到楊帆之後,雖然對阿奴肯為此人赴死還是有些不以為然,可是他還是得承認,這個年輕人確實有著讓女人為之著迷的本錢。

    在他心中,楊帆當然還是比不上姜公子的,在他心中,天下間沒有一個男人比得上姜公子,不過公子如謫仙,身上總有一種清冷高貴的氣質,叫人只能敬而遠之,卻不似這青年人叫人願意親近。

    可是陸伯言看到他與婉兒站在一起,看到他維護婉兒的動作,看到婉兒望向他的眼神,以他近八十年的人生閲歷,如何還看不出這兩個人的關係,所以,他怒了。

    老陸怒了,便想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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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美人劫 第四百六十二章 鬥戰

    八十年的人生閲歷,看多了生死離別、愛怨糾葛,陸伯言已經洞察世事,人情豁達,其修養遠非常人所能企及,那些小兒女間的事,他不想參與,也不想為此與楊帆動手。

    他出現在這裡,其實只是想看看這個年輕人究竟有什麼本事能叫阿奴那般喜歡他,可他看到的卻是楊帆與這不知名的美貌女子之間的卿卿我我、柔情蜜意。阿奴為他跳崖自盡,屍骨無存,這才多長時間,他就另結新歡了?

    從這女子看向楊帆時的眼神,從他們很自然的接觸,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一定不短了,也就是說,他哄得阿奴為他神魂顛倒的時候就已另有所愛。阿奴遇到了一個感情的騙子,那可憐的女娃兒竟為了這樣一個敗類而死!

    陸伯言一雙白眉微微地聳了起來,沉聲道:“你就是楊帆?”

    楊帆暗暗蓄著力,恭聲答道:“小子正是楊帆,老人家是?”

    陸伯言道:“你可認得一個叫做阿奴的女子?”

    楊帆眼神動了動,不需要再回答了,陸伯言看到他的反應,便已確認了他的身份,老人家仰起頭來,向天一聲大笑,笑聲中出手,一隻大手五指箕張,如同一張簸箕,狠狠拍向楊帆的胸口。

    他快,楊帆卻更快,早已心存警覺的楊帆在他肩膀一晃的剎那,就已判斷出了他要出手,而且判斷出了他要攻擊的部分,楊帆馬上就想出手,搶先出手,可是心思電轉,他卻放棄了出手,反而退了一步,臉上露出一副很驚訝的表情。

    “老人家為何動手?”

    楊帆問話的時候,陸伯言便進了一步,右手換成了左手。沒有什麼花哨的動作,還是當胸一掌拍來。這一次楊帆不再退了,他也出手,而且後發先至,一拳擊向陸伯言的左肩。

    這位老人的武功造詣或許遠遠高於楊帆,但是論出手的速度他當然沒有楊帆快,就算那位昔年叱吒風雲,嘯傲三山五嶽的綠林之王虯髯客。早在五六年前便也不能與楊帆比鬥拳腳的速度。

    老不以筋骨為能,一個人即便曾經戰無不勝,也戰勝不了歲月這個敵人。

    陸伯言驚咦一聲,擊出的一掌忽地一凝,塌肩、屈膝,一步不退,只是肘彎一轉,便橫著截向楊帆的手腕,他的速度沒有楊帆快,但是眼光的老辣、火候的掌握、變招的時機、採取的對策。都比楊帆高明多多。

    楊帆立即收拳,上身後仰。左腳卻似一柄鐵鏟,凌厲地鏟向陸伯言的小腿,此時他才來得及再說出一句話:“阿奴怎麼了?老人家因何動手?”

    “阿奴已為你而死!老夫要你去黃泉陪她!”

    陸伯言的聲音很平緩,就像他正坐在一張逍遙椅上,輕輕地搖著蒲扇,給膝下的小孫兒講著山精水怪的故事,但是這一句話出口。兩個人兔起鶻落,已不知交手幾何,楊帆已然屈居下風……

    楊帆的腳尖堪堪觸及陸伯言的袍袂。陸伯言抬腿向旁邊閃了一閃,只閃了寸許,讓楊帆的腳尖貼著他的褲腿踢了過去,不肯多費一分氣力。隨即他便踏上一步,一掌鏟向楊帆的右肋,楊帆一記“斜插柳”避過這一擊,陸伯言馬上變推為砍,一記掌刀砍向楊帆的肩頸。

    楊帆仰身疾退,陸伯言的掌緣在他肩頭輕輕擦了一下,只是輕輕一擦,楊帆卻覺得似有一柄大鎚陡然砸在他的肩上,他的鎖骨都快碎了。劇痛中,楊帆雙腿疾彈,向後滑出七尺,驚叫道:“住手,阿奴死了?為何就死了?”

    陸伯言冷笑,他沒有縱身跳躍,只是一步步地跟過來,楊帆雙足落地時,陸伯言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又是一掌向他胸口拍來。

    楊帆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動作迅疾無比,可陸伯言就像一位成名數十年的梨園名角,一招一式,一舉一動,每一句唱詞,都讓你看的清清楚楚,聽的明明白白,貌似緩慢無比,比起你迅疾的動作或唱腔卻也慢不上幾分。

    更難得的是,你的任何舉動、任何反應,似乎都在他的預料當中,所以他總能先你一步,截向你會進攻和躲閃的位置,所以儘管因為老邁,他的身體反應已經不如楊帆敏捷,卻似還比楊帆快了一下。

    楊帆打的很狼狽,陸伯言的進攻逼得他似乎連說話的空隙也沒有了。他也不想再說,方才說這些話本就是作戲。倘若陸伯言一提阿奴,他就恍然大悟,立即搶先動手,那就等於告訴這老人,他已經見過阿奴了,或者他已經與司徒亮交過手、聽司徒亮說過話。

    他必須得做出一副全不知情的反應,如今目的已達,他當然不需要再跟陸老頭兒囉嗦。

    楊帆倒縱而出,像只穿天猴兒似的射了出去,只是他的目標不是向上,而是橫著竄向了前方一叢草木。他已經看到婉兒驚慌地趕上來,唯恐陸老頭兒對她不利,所以急著把這老頭兒引開。

    再者,他的肩骨挨那一下,劇痛難當,此時右肩還未恢復活動能力,必須得先躲閃一下。楊帆的念頭轉的很快,腳下的動作更快,幾乎在他剛想到要怎麼做的時候,他的身體就做出了反應。

    他像一隻蒼鷹般掠過林梢,像一隻狡兔般竄進草叢,片刻間就逃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婉兒只追趕了幾步,就已失去了他的蹤影。

    可是楊帆並沒有擺脫陸伯言。如果說楊帆像一頭蒼鷹,那麼陸伯言就像蒼鷹的影子,楊帆像一隻狡兔時,陸伯言就像一頭蒼鷹。蒼鷹再快,也甩不開自己的影子,狡兔再狡猾,也躲不開蒼鷹的眼睛。

    陸老頭兒的手腳的確比楊帆慢一些,不過慢也要看慢的人究竟有多慢。如果楊帆從這裡跑到邙山腳下需要一天而陸伯言需要兩天,那麼兩人的速度差距的確非常明顯,然而如果楊帆需要一彈指的時候,而陸伯言只需要兩彈指,儘管速度依舊相差一陪,那區別又有多大呢?

    陸老頭兒像一縷不散的陰魂,楊帆感覺到了那種陰寒緊迫的感覺,這是第一次有人給他造成如此沉重的心理壓力。

    他沒和太師傅交過手,但是他的師傅張暴曾經給他喂過招,那雙鐵鎚似的拳頭揮舞起來,他就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和方才的感覺很相似。但是他的師傅並不想殺他,這個老頭兒卻是來真格的,所以楊帆的感覺尤其強烈。

    這死老頭兒的武功已經到了大巧不工的境界,貌似比起師傅還要高明幾分,他的招式沒有任何花哨,甚至打出來一點都不好看,卻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打擊。而楊帆每一次窺準了時機的巧妙反擊,陸老頭兒的拳腳都會早早地等在他的去路上,就好像他在給陸老頭兒喂招。這樣的仗,怎麼打?

    “砰!”

    楊帆一個急退,後背撞上樹幹,紅艷艷的楓葉飄然灑落,如紅色的雪花。陸伯言的一隻大手如附骨之蛆,又向他的胸口拍來,這個老傢伙來來去去的似乎就那麼隨意一拍,卻總能封住他的一切退路,給他造成巨大的威脅。

    楊帆已退無可退,他只能往上衝,楊帆一個“旱地拔蔥”,身子衝天而起,穿花火箭似的竄上了楓樹,陸伯言一掌拍在樹幹上。

    楊帆方才那一撞撞得葉落如雪,老人這一拍,卻連樹梢都沒動一下。方才他的掌緣只是擦著楊帆的肩膀,楊帆那一身銅皮鐵骨就像被一柄大鐵鎚砸斷了似的,這時他一掌拍在樹幹上,竟然輕柔無比,他的力道實已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

    楓樹頂上一聲長嘯,滿樹紅葉驟然落下,如果說方才飄落的紅葉如雪,此刻的紅葉就如同一場紅色的驟雨,滿樹的楓葉似乎在這一剎那全掉光了,楊帆挾雜在那無窮無盡的紅葉之中,人劍合一,筆直地刺向陸伯言。

    他的手中持著一柄“木劍”,一柄折楓枝為劍的劍。

    滿樹紅葉如雨,其間人劍合一。

    楊帆這一劍極具威勢,雖然他手中持著的只是一截樹枝,可要是被刺中要害,未必就不能取了敵人性命。以陸伯言的武功和年齡,加上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不要說真受了重傷,哪怕是被楊帆這一劍在身上留一道傷口,那都夠丟人了。

    所以,陸伯言疾退。

    這是兩人交手,一追一逃以來,陸伯言第一次後退。

    楊帆精神大振,立即趁勢反擊,手中一截樹枝忽爾如劍刺、忽爾如刀劈,樹枝本身的韌性又讓它似一條鞭,漫空光影,呼嘯不絶,楊帆在陸伯言強大的威脅壓迫下,把壓箱底的絶技都拿出來了。

    師傳武功在此刻發揮的淋漓盡致,隱隱然,楊帆覺得自己的招式圓融貫通,似乎境界上已經有所提升,提升境界最快的方法果然是強大的壓力。

    “咦?”

    陸伯言一退再退中,忽然發出一聲驚咦,目中露出奇異的光芒。

    他瞪大雙眼,驚駭地看向楊帆,不知道從楊帆的招式上看出了什麼,一時間竟有些心神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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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美人劫 第四百六十三章 方外三奇

    本來,楊帆的攻勢雖急,但陸伯言退得穩而輕巧,籍著這幾步的後退,他已將楊帆的攻勢化解,馬上就要展開反擊。可是不知他發現了什麼,心中一驚,動作竟然慢了一剎,本已探出的右手一滯,竟被楊帆一“鞭”狠狠抽過左胸。

    儘管只是一截樹枝,陸伯言胸前的袍襟竟“唰”地一聲被抽裂開來,彷彿是被利刃一刀划過。楊帆手中的樹枝也斷了一截,但持在他手中的依舊有兩尺多長,楊帆不敢容他有喘息之機,立即將樹枝揚起,“唰唰唰”又是一連三“劍!”

    不知道為了什麼,陸伯言竟然又是連退三步,絲毫沒有反擊的意思,楊帆只道對方畢竟年邁,此時已經力盡,不由精神大振,竟未發現陸伯言奇特的神情。

    楊帆正欲一鼓作氣,再度進攻,突然感覺側後方似乎有什麼動靜,楊帆汗毛一豎,急忙抖手刺出一劍,身形一旋,便脫離了戰圈。他擔心是陸伯言伏有幫手,想在背後偷襲他。可陸伯言並沒有動,他也在看楊帆注意到的方向。

    楊帆旋身脫離到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也向那方地方看去,草木叢中有三個人,本來只是露出頭來,如今見已被他們發現形跡躲避不得,便從樹後緩緩地走了出來。這是三個人,一尼、一道、一胡人。

    空中還有零散的楓葉飄落,林中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三個人,尼陡是一個年紀看起來已經很老的老尼姑,身穿僧衣,頭戴僧帽,臉上溝壑縱橫,全是皺紋,但是膚色卻很白嫩,叫人看不出她究竟有多大年紀,不過看她樣子。至少也有六十歲了。

    第二個人是一個道士,身穿一身遊方道人的灰色八卦道袍,頭戴一頂八卦巾,鶴髮童顏,皓須如雪,比陸伯言的白髮白鬚還要白上三分,當真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不過看他臉上的皺紋。卻又似比陸伯言的年紀小上一些,不曉得這修道人究竟多大歲數。

    第三個人卻是一個胡人,滿臉淡黃色的絡腮鬍鬚,把一張臉遮的嚴嚴實實,只能看到一雙深凹的眼睛、藍色的眼珠,尖尖如錐的鼻子,年紀自然更是無從分辨了。

    這樣奇形怪狀的三個人……

    楊帆和陸伯言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生起了幾分戒意。

    那白髮白鬚、仙風道骨的老道長稽首當胸,拂塵一掃,口宣道號道:“無上太乙天尊!兩位施主是什麼人。為何在樂安侯的莊園之中大打出手,做此作生死之搏。難道不知世間還有王法嗎?”

    老道說著,大袖輕輕一甩,眼見那大袖輕飄飄的拂在一株大樹上,也未見他如何作勢用力,那大樹就“嚓喇”一聲,轟然倒了下去。

    楊帆見了這一幕頓時怵然一驚,至柔之物並非就不能傷人。但是這樣輕飄飄的拂上去,就能震折一棵大樹,這要何等陰柔可怖的力量!

    楊帆可從未見過這等武功。在他心中,也許那位如同神人一般的太師傅會有這等功夫,可是那位年過百歲還活蹦亂跳的跟老頑童似的老人家天天以釣魚為樂,楊帆根本就沒有見過他出手。

    旁邊的老尼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我等出家人本不願理會世俗之事,只是我等即在樂安侯府上坐客,對你二人擅闖私人宅第的事就不能袖手旁觀了,我等方外人更是見不得這等血腥殺戮之事,兩位施主且聽貧尼良言相勸,各自散去了吧。”

    老尼說著,緩緩向前踏出兩步,她溫言細語的,倒是沒有顯示出什麼大神通,但是楊帆和陸伯言忽然覺得,她的聲音雖然依舊平和,但是那句“各自散去了吧”卻突然貼近了些,就彷彿這老尼湊到了他們的耳朵邊上說話。

    楊帆心中又是一驚,這樣的三個人若是分開來走到洛陽大街上,不會有任何人覺得他們奇怪,可是一尼一道一胡人,這樣三個人居然湊在一起,那便任誰都會覺得古怪了。果不其然,這三個人都是世外高人啊。

    陸伯言卻是微現疑惑之色,他那雙老而不花的眼睛飛快地掠過那棵從中折斷的大樹,又定在踏前兩步的老尼腳下,眸中突然露出一絲恍然,似乎猜到了什麼似的,隱隱然便流露出一絲笑意。

    陸伯言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僧道胡三個怪人,又瞟了一眼楊帆,突然返身掠去,片刻功夫就消失在叢林深處。

    楊帆並不知道陸伯言之所以退去,乃是因為從他的武功上看出了他的來歷,而陸伯言同那位張姓奇人有著一層不為人知的密切關係,如今既然知道楊帆是那位張姓奇人的傳人,他雖依舊憐惜阿奴,卻也不能再下毒手。

    楊帆以為陸老頭兒是怕了這三位奇人,所以知難而退,見他退走,楊帆暗暗鬆了口氣,向這三人拱手謝道:“多謝三位前輩……”

    楊帆還沒說完,老尼姑就把眼皮一抹,飄然轉過身去,淡淡地道:“你也離去吧!”

    楊帆見這位高人不想理會自己,卻也不好繼續搭訕,只能在心中暗暗記下樂安侯這個名字,再向三位奇人恭敬地施了一禮,便緩緩退了出去。

    楊帆擔心怕陸伯言會在遠處等著他,走的卻是另一方向,他鑽入林中,左閃右拐的,剎那間也消失了蹤影。

    三位世外高人依舊很飄逸地站在那兒,直到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密林深處,那個胡人向前走出幾步,四下尋摸一番,小聲道:“沒有人了!”

    那胡人聲音剛落,飄然而立的老道頓時塌下肩膀,後怕地道:“好玄好玄,玄之又玄,方才若不能唬走他們,這兩個凶人在此仇殺相鬥,說不定就要殺你我滅口啦!”

    那老尼姑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道:“貧尼方才壯著膽子踏前兩步,真怕他們不管不顧向我出手呢,幸好把他們嚇走了。”

    胡人對她瞪起眼道:“有牛鼻子顯弄神通唬走他們就是了,你又露上一手做什麼?咱們在這裡足足費了一天功夫才做好諸般準備,一會兒樂安侯就要來了,到時候我們再拿什麼本事去唬弄他?”

    老尼姑皺皺眉道:“我這不是擔心牛鼻子唬不住他們麼?”

    老道從旁勸和道:“算了,我們哪知會有人來,那兩個人都能高來高去,是有大本事的人,看他們手段如此凶厲,怕不是什麼善輩,既然被他們發現我們,萬一真的殺我們滅口怎麼辦?用了一門神通,卻能唬走他們,換得你我安全,這就夠了。”

    胡人瞪眼道:“可是我們今日已邀了樂安侯來此,等他到了怎麼辦?”

    老尼姑道:“這不是還有你麼,你且施展你的噴火換頭之技,暫且穩住樂安侯。只消拖得他一天,我們就能重新佈置妥當了!”

    那胡人重重地哼了一聲,粗聲粗氣地道:“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

    楊帆在林中疾掠片刻,確信那陸老頭兒沒有追上來,馬上躍到高處看清方向,便向婉兒的莊園飛奔過去。

    他擔心陸老頭兒找不到自己會去尋婉兒的麻煩,也怕婉兒擔心他的安危,追上來時被陸老頭兒看見。

    這裡的莊院有山有水、有林有地,並不是一覽無餘的大草原,楊帆又不能高聲呼喊,回到婉兒的莊園後,他只得在林中疾走,尋找婉兒的身影。

    漸漸的,楊帆又回到了剛才散步的地方。這片地方楊帆已經有些熟悉了,他尋找了一陣,忽然心中一動,快速向他們午餐的地方趕去。楊帆轉過一片樹林,就看見了那一襲白衣,婉兒果然在這裡等著他。

    楊帆和陸伯言一逃一追時,很快就脫離了上官婉兒的視線,上官婉兒追丟了。她憂心如焚,卻也知道自己縱然追上去也只是給楊帆添亂,如今既然找不到楊帆,還是回到熟悉的地方等他更好,楊帆只要脫困,一定會想到來此處尋她,若她在林中亂走,楊帆脫身之後找不到她,只怕胡亂尋去,又要落入那凶悍的老者手中。

    如今楊帆果然回來,婉兒正眼巴巴地等著,一見楊帆回來,不禁又驚又喜,立即忘情地撲入他的懷中,緊緊地抱了一下,又分開來,緊張地打量了一番,見他身上無傷,這才鬆了口氣,問道:“郎君,那老者是什麼人,怎麼會找你的麻煩?”

    楊帆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離開再說。”

    婉兒點頭答應,二人急急回到樓閣處,婉兒喚來一名平日留守此處的看園老奴,吩咐他道:“你去通知莊前那四名侍衛,叫他們立即驅車回城,不用等候我了,明日一早我另備車駕回城!”

    那老奴答應一聲,便去莊前傳訊兒。等他一走,婉兒馬上拉起楊帆離開,穿過一片密林,進了太平公主的“梓澤苑”。

    太平公主的“梓澤苑”中也有留守的家奴,婉兒以前出城遊玩時,大多是與太平同來同住,因此留守此處的奴僕們大多都認識她。

    婉兒召來公主府上一個熟識的家僕,取了身上一枚小小的印衿給他,向他暗授機宜,那老奴聽了婉兒的吩咐不敢怠慢,急忙將印衿裹進腰帶,秘密藏好,退下之後馬上乘了一匹快馬,躍馬揚鞭向洛陽城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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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美人劫 第四百六十四章 五百個保鏢

    在婉兒的莊園前面,四名侍衛也在燒烤,只是不敢飲酒而已。

    等上官婉兒府上的那個老僕傳訊之後,四人立即收拾停當,趕著那輛空車回洛陽去了,此時太平公主府的那名家人,業已騎著快馬,先他們一步離開了金谷園。

    婉兒思維縝密,行事謹慎。她想到既然有人向楊帆尋仇,難保不是早就瞭解了楊帆的行蹤,既然這樣,如果二人匆忙駕車離開,那個武功驚人的老者在半路上等著他們怎麼辦?那四名侍衛只好拿去唬人,卻不是這等高人的對手。

    婉兒讓那四個侍衛駕著空車先行離開,以迷惑他人耳目,然後又潛入“梓澤苑”,讓太平公主府上的一名家奴持著她的貼身信物抄小路回城報信,等那老奴走後,婉兒也不叫公主府上的其他家奴侍候,便與楊帆離開了。

    很快,婉兒就牽著楊帆的手,出現在“梓澤苑”一處藤蘿密佈的石洞中,這處石洞半由人工、半由天成,洞口隱藏在一片藤蔓之下,要撥開來才會發現這裡面別有洞天。

    洞中很寬敞,設有石桌石凳,洞頂是露天的,上面爬滿了藤蘿,夏天正好遮蔭,春秋枝葉稀疏,陽光透射下來,斑斕一片。因為已經過了在洞中乘涼的季節,僕傭們偷懶,已經很久沒來打掃過了,石桌石凳上有一層灰塵,上面還有枯黃的落葉。

    楊帆也不講究,隨手拂去落葉。撩袍坐下,笑道:“這裡真是別有洞天吶。如果夏天的時候此處蚊蠅不多的話,在這裡面舖上一張床鋪,一定可以睡的很舒服。”

    婉兒站在洞口,向外邊小心地探望了一陣,這才回到他的身邊,嬌嗔道:“你還有閒心說這個,你是官場中人,怎麼會招惹上這些江湖人的?”

    楊帆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地道:“此事說來話長……”

    婉兒白了他一眼。道:“那你長話短說唄。”

    楊帆呆了一呆,道:“這個……長話短說,那就說不清楚了。”

    上官婉兒又好氣又好笑,她瞪了楊帆一眼,從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打開來鋪在石凳上,翩然坐下,道:“那麼……楊郎中就請從頭說起吧,小女子洗耳恭聽!”

    ※※※※※※※※※※※※※※※※※※※※※※※※※

    一座素雅的庭院。院中一木如蓋。

    滿樹紅艷,風過處紅葉飄零而下。有一種淒美的感覺。

    地上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落葉,如一張紅色的地毯。

    姜公子一身白衣,負手立在樹下,彷彿比那大樹還要挺拔。

    陸伯言站在他身後三尺開外,微微躬著身子,神色平靜。

    他當時離開那三個頗顯古怪的方外人之後,回去尋到自己的驢子,便向偶然經過的路人詢問此處莊園的主人,得知此處是太平公主的莊園。不禁有些意外。

    陸伯言旁敲側擊地一打聽,那路人便把太平公主與楊帆私通這等喜聞樂見的風流韻事對他宣揚了一番,陸伯言聽了不禁暗叫糟糕,此時想來方才所遇那個女子應該就是太平公主了,難怪她氣質高貴、舉止優雅若斯。

    既然是公主殿下,自己與楊帆這番打鬥,恐怕馬上就會惹來大麻煩。所以陸伯言立即趕回公子隱居的地方報信。姜公子聽了倒不急著離開,反而問起了當時的情形。

    姜公子道:“那三個所謂的高人究竟是什麼人?”

    陸伯言眸中隱隱露出一絲笑意,回答道:“公子,那不過是三個江湖騙子罷了。不過他們的幻術出神入化。很是老到。一開始就連老奴都被他們騙過去了,還真以為他們是什麼不世出的高人。虧得老奴早年間闖蕩江湖,見多識廣,如今這雙老眼還不花,才瞧出些許破綻。”

    姜公子嗯了一聲,淡淡地道:“你偌大年紀,怎麼也會如此莽撞?”

    陸伯言頓首不語。

    姜公子不悅地看了他一眼:“我們此來洛陽,是要做大事的,豈可在一個楊帆身上浪費功夫。”

    陸伯言辯解道:“老奴恰巧路過,偶然聽到他的名字,一開始還沒想動手,只是……”

    姜公子毫不客氣地截斷了他的話,問道:“此人武功如何?”

    陸伯言微微眯了眯眼睛,道:“以他這個年紀來說,很高明!相當高明!如果,他能活到老奴這個年紀,於武學一道上的造詣,當會勝老奴多多。”

    “哦?”

    姜公子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問道:“那麼他比司徒亮如何?”

    陸伯言思索了一下,斟酌著道:“這個……不太好比較。司徒亮擅長刺殺之術,若是司徒亮準備充份,驟然行刺,換作老奴也未必就不會中招,楊帆自然更不可能。若是正面單打獨鬥的話,似乎……楊帆比司徒亮更勝一籌。

    不過,交戰之際,臨場應變的機警、周圍環境的利用等等,都會影響一個人的實力,除非彼此的實力有天壤之別,否則些微的差距並不能決定勝敗。司徒亮若與楊帆一戰,如果是偷襲,楊帆必死。如果是正面交戰,司徒亮縱然不勝也可逃走,楊帆留不住他!”

    姜公子微微皺了下眉頭,因為陸伯言的貿然出手,他忽然想到了司徒亮失蹤的一個可能。司徒亮會不會也是像陸伯言一樣,因為替阿奴打抱不平,或者想為自己出氣,才擅作主張,找到楊帆頭上去了呢?

    可是現在聽陸伯言這番話,猜測依舊是猜測,並不能確定什麼。

    陸伯言沉吟了一下,輕輕踏前一步,道:“公子,老奴動手之前,曾經問他可知阿奴?從他的反應來看,他並不知道阿奴已……,司徒亮也不可能去找過他,否則他斷然不可能一臉茫然,還不斷向我追問為何殺他,又追問阿奴因何而死。”

    姜公子“嗯”了一聲,對於陸伯言的判斷,他還是相信的,心中一縷疑雲登時散去。

    陸伯言又道:“老奴莽撞,貿然動手。楊帆是官,而且是刑部郎中,正掌著司法,如今被他逃脫,必然不肯甘休。而太平公主更是……,公子,穩妥起見,咱們是否應該馬上換一個住處?”

    姜公子喟然一嘆,道:“你去安排吧!切記,今後再不許擅作主張!”

    “喏!”

    陸伯言答應一聲,緩緩退開。

    陸伯言踏著一地楓葉,走出院落,他的神色有些激動、有些傷感,又有些許悵然:“楊帆,竟然是他的傳人!”

    眼望遠處青山,陸伯言心神一陣恍惚,似乎一步便踏破了時空,回到了那狼煙四起的少年時代……

    ※※※※※※※※※※※※※※※※※※※※※※※※※※※※

    不到申時,突然有一支約兩千人的兵馬趕到了金谷園。

    人喊馬嘶,刀槍映日,剎那間便打破了金谷園的寧靜。

    兩千人,俱是騎士,身著甲冑,斜披紅袍,騎在雄健無比的高頭大馬上,佩刀掛盾,鞍韉齊全,一桿桿紅纓大槍上,一尺有半的鋼槍尖刃寒光閃閃,鵝卵粗細的槍桿兒有種沉甸甸的質感。

    兩千兵馬趕到金谷園後,馬上把“梓澤苑”包圍起來,兩位頂盔掛甲的將軍帶了數十名外罩半臂戰袍,一手提盾、一手持刀的武士威風凜凜地衝進了莊園。

    後面,密密匝匝的騎兵布成嚴整的軍陣。如許之多的人馬,竟是肅立無聲,其勢如山,唯有旗旛在風中獵獵發抖。

    來者正是龍武軍,禁軍中唯一一支全騎兵裝備的隊伍。幾位甲冑鮮明的將校在公主府家人的引領下到了後宅,一輛清油車正停在那兒,簾兒垂著,看不見裏邊的動靜。

    一位郎將快步趕上兩步,叉手施禮道:“龍武衛右郎將魏凌峰,請見太平公主、上官待制!”

    車中傳出上官婉兒輕柔的聲音:“有勞魏將軍了,公主殿下受了驚嚇,此時不想見客。有勞將軍護送此車回洛陽城,同時留些人馬,搜索整個金谷園,若是有那與我所說之人相似者,抓起來再說!”

    “諾!”

    魏郎將答應一聲,把手一擺,身後的甲士便向左右一分,讓出一條道路來,清油車緩緩駛去,持盾提刀的甲士們立即把清油車護在了中間。

    很快,前往洛陽城的官道上,便出現了古怪的一幕。

    整整一隊騎兵,足有五百人上下,組成了一個移動著的方陣。甲士們手持鵝卵粗細的紅櫻大槍,精鋼打造的鋒利槍刃上血槽宛然,猩紅的槍纓隨風起舞,殺氣油然而生,在五百騎卒中間有一輛清油車。

    如此強大的陣勢,除非對方也用軍隊衝擊,否則任你是什麼三山五嶽出來的好漢、澗谷丘壑裡避世的高人,也休想能與這樣裝備精良、訓練有素、配合默契的五百甲士硬抗。

    楊帆坐在車中,掀起轎簾一角向外面看了看,恰好看到馬橋一身甲冑,氣勢威嚴地騎在馬上,一隻手牢牢地攥住刀柄,神態非常沉穩。

    幾年的軍旅生涯,已經讓那個有些怠懶痞氣的坊間小子,變成了一個頗具陽剛之氣的軍人。楊帆悄悄地觀察了他一陣,欣慰地笑笑,他輕輕放下車簾,扭頭對婉兒躊躇道:“婉兒,這副陣勢……會不會有點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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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美人劫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不可避,那就戰!

    婉兒把瑤鼻兒一翹,哼道:“有什麼過不過的。婉兒不發威,他還當我是病貓呢!”

    楊帆瞧她兩眼,嬌怯怯的身子,雪膩膩的肌膚,往那坐榻上一靠,自有一股風流體態,不禁笑道:“老虎你卻不像,貓兒倒像足了九分,只不過不是病貓,而是一隻妖瞳勾魂的嫵媚貓兒。”

    婉兒吃地一聲笑,嫩臉上便浮起一抹紅暈,她嬌嗔地打了一下楊帆的手臂,說道:“虎字犯忌諱的,你可不要當著別人的面說。”

    她也掀開一角窗簾,向外看著,隨口說道:“奴家確實受人襲擊了嘛,調兵護我回城,本是理直氣壯的事,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回過頭來,又向楊帆俏皮地眨眨眼,笑道:“正要使出這般動靜叫他們看著,以後他們再想動你,就得掂量掂量。”

    當朝禁軍分南北兩衙,南衙十二衛歸宰相管轄,實際上也就是歸朝廷管轄,沒有皇帝聖旨、宰相印衿、兵部勘合,一應手續齊全的話,誰也調不動他們,這是朝廷的軍隊。

    而北衙禁軍,如羽林、龍武、神武等衛,雖然一樣是拿朝廷的餉,甚至比南衙禁軍待遇還好許多,但它實際上是皇帝的私軍。不需要那些重重限制,只要皇帝一道旨意,就能隨時進行調動。

    北衙禁軍雖然直接歸皇帝統帥,皇帝卻不可能親自帶兵,所以他要把北衙禁軍交給自己最親信的將領統帥,還會給予身邊最親信的一些人員以調兵之權。以應付一些意外事件的發生。

    比如說,皇帝出巡時被叛亂的士兵包圍了,南衙禁軍調動手續繁瑣,而且如果政事堂或者兵部官員也有人暗中參與叛亂,故意從中作梗的話,那麼想調兵出來就更是難上加難,這時只有北衙禁軍才是最大的保障。

    可是若只有皇帝一人才可以調兵,皇帝又被人圍著,那該如何是好?因此,皇帝會授權給身邊最信任的人。在一定範圍或一定人數內調動兵馬的權力,婉兒是武則天身邊最親信的人之一,相當於這位女皇帝的首席機要秘書,自然有權便宜行事、調動兵馬。

    這還是婉兒第一次動用這個權力。她也是真被陸伯言藐視官府,悍然刺殺官員的舉動給惹火了,她從小就在宮廷里長大,在皇帝身邊做事,幾時見過這般膽大妄為,敢當面挑戰官府權威的江湖人?

    車駕被大軍護送回了洛陽城。直接駛到太平公主府,角門打開。清油車長驅直入。太平公主還不知內情,婉兒少不得要與她計議一番,免得回頭皇帝問起,在她面前露出馬腳。既然動用了軍隊,這事是瞞不過皇帝的。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這兩個人一個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一個是皇帝最寵信的女官,兩人於東郊出遊竟然遇刺,此事何等重大。武則天聞訊後勃然大怒。把三法司和洛陽府的主管官員都喚到武成殿,嚴辭訓斥了一番。

    當天龍武軍已把金谷園翻了個底朝天,第二天洛陽府又動用了大批民壯,對金谷園進行了一次地毯式的搜查。三法司回來後,也把能派出去的人手都撒了出去,洛陽府的巡檢公差、捕快幫閒更是全體出動,洛陽城被攪得雞犬不寧。

    因為年節將近。這番舉動,就算是在過年之前對整個洛陽城來了一次極徹底的嚴打了,一時間坑蒙拐騙者、潑皮無賴之流被抓了無數,洛陽大小監獄全都塞滿了。

    問題是。這時候的監獄除了無親無故確實是孤家寡人的犯人,牢裡頭是不管飯的,所以每天都有無數的人去大牢裡送飯,監獄門口每到飯點就排出一條極壯觀的隊伍,真比長城還要長啊!

    ※※※※※※※※※※※※※※※※※※※※※※※※※※

    刑部司,楊帆的籤押房內。

    楊帆盤膝坐在案几後面,臂肘支在几案上,輕輕摸挲著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小廝打扮的天愛奴正在屋子裡兜著圈子,心中滿是糾結。得知楊帆在金谷園的經歷之後,天愛奴又驚又怕,她不想害了楊帆性命,可是公子在她心中是高山仰止的強大存在,那是不可觸犯的。

    她從小生活在公子身邊,姜公子的積威早已深入她的骨髓,她連皇帝都不怕,卻沒有半點信心也沒有那種勇氣同公子作對,何況公子與她還有救命之恩,然而……她又如何捨得讓楊帆涉險呢?

    天愛奴兜了一圈又一圈,終於在楊帆面前停下來,決然道:“你不要為難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看……我還是離開吧!”

    楊帆看了她一眼,心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面,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所以有些茫然:“什麼?離開?”

    天愛奴道:“嗯!從你所說的情況來看,公子應該還不知道我活著。陸翁和司徒亮先後找你麻煩,應該都是因為公子之怒,或者……”

    天愛奴咬了咬嘴唇,又輕聲道:“陸翁還是挺疼我的,或許他是把我跳崖自盡的賬算到你頭上了,才……,我想,我還是隱姓瞞名遠走他鄉吧,經過婉兒姑娘這麼一鬧,他們忌憚大事會受影響,只要我不在……,相信他們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

    楊帆終於聽白了她的話,一股怒氣勃然而起,他盯著天愛奴道:“如果姜公子看到我和家人和和美美,心中有點不高興,再讓我夫妻分離呢?我是不是該把娘子打發到天涯海角去?如果,我有了兒女之後,姜公子不高興看見他們,我是不是就得學武攸暨,叫他們改姓換名,避世隱居?”

    天愛奴急道:“你不要跟我抬槓好不好,你不知道公子他究竟有多麼大的勢力,如果能反抗,但有一線希望,你以為我想走……”

    說到這裡,天愛奴眼睛裡亮晶晶的,隱隱有淚光閃爍。

    楊帆緩緩站起身來,沉聲道:“我知道,他是個龐然大物,他有巨大的潛勢力,別看我是官,他是民,可我想動他,卻傷不到他的根本,我若觸怒了他,他卻有的是手段整治我,明的或暗的,無所不用其極!”

    天愛奴道:“你既然知道,怎麼還動起這不自量力的念頭了?”

    “我不自量力?”

    “二郎,我沒有看輕你的意思,也不是說你不如他,但是他背後有幾個存世千餘年的世家做靠山,有無數的人力物力為他所用,你怎麼跟他鬥?”

    楊帆道:“他勢力再大,大得過皇帝嗎?他有無數的人力物力可用,有皇帝所掌握的人力和物力龐大嗎?他背後有一座大靠山,我這個朝廷命官背後,難道就沒有一座大靠山?”

    天愛奴怔了怔,道:“他在暗處,你在明處,你怎麼對付他?就像昨天,婉兒姑娘調來了兩千精鋭,打仗都夠了,何況是對付幾個江湖人,問題是,你們現在搜遍了洛陽城,找到他們了嗎?”

    楊帆道:“我既然決定鬥,當然會想辦法!不管如何,一味的防守不是辦法,我要反擊!沈沐能把他從長安趕到洛陽來,我就不能再把他趕到別處?我就是殺不了他,要把他趕到窮荒僻壤也並非不可能!”

    天愛奴依舊迷信於公子的勢力,擔憂地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楊帆走到她的身邊,雙手搭在她的肩上,迎著她的目光說道:“這是兩個男人之間的戰鬥,也將是皇權與世家之間的一場戰鬥,這不是拳腳武功就可以解決的事情,你插不上手,也不要問。

    我明白你的難處,姜公子對你畢竟有養育之恩,所以這件事你根本不用插手,如果我楊某人打不敗他姜公子,那我也不配跟你在一起,到那時,天涯海角,盡由你去。現在嘛,你只管乖乖等在這裡,看著我,如何打敗他!”

    ※※※※※※※※※※※※※※※※※※※※※※※※※※※

    楊帆的手段是潤物無聲的,要對付這麼一個隱藏在民間的龐然大物,也只能用潤物無聲的手段。楊帆開始忙碌起來,但是就連天天待在他身邊的阿奴也看不出,他的種種舉動,與對付姜公子有什麼相干。

    時間過的飛快,樹葉無聲地飄盡了,雪花無聲地飄下來。

    楊帆安然地躲過了初一,也安然地躲過了十五,那個武功驚人的老頭子始終沒有再來。一晃兒,正月就過去了。

    這一天,又是大雪紛飛,彌天漫地。

    楊帆從“醉仙樓”裡走出來的時候,只見各色建築的屋簷鬥角上,都已積滿了厚厚的一層雪,迷迷濛濛的雪花灑落下來,如夢似幻。街上行人不多,只有一些無憂無慮的孩子在雪中笑鬧追逐著。

    野呼利藉著酒興,縱身躍上坐騎,雙手一撕胸口,露出黑呼呼的一團胸毛,雪花被風捲著呼嘯著撲向他的胸膛,野呼利縱聲大笑道:“痛快!痛快!眾家兄弟,哥哥先走一步啦!”

    楊帆等人向他打了一聲招呼,野呼利便揚馬一鞭,哈哈大笑著向茫茫大雪中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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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美人劫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三仙大法螺

    這道路是城中的一條主幹道,雖不似定鼎大街那般足足有三十丈寬,卻也有六七丈,此時大雪茫茫,街頭行人稀少,酒後縱馬而行,當真好生暢快。

    望著遠去的野呼利背影,馬橋一拍楊帆肩膀,興沖沖地道:“帆哥兒,要不咱們也趁著酒興,策馬賞雪去吧,我的馬術,如今可不在你之下喔。”

    楊帆笑道:“你連大字不識的主兒,就不要附庸風雅,學那些窮措大們吟風賞雪的作派啦。難得回城一趟,還不回去多陪陪嫂子。”

    楚狂歌牽著馬走過來,對楊帆道:“二郎可是要回府去麼?”

    楊帆道:“我還有事,需要去一個地方,楚大哥今天不出城的話,不妨先去橋哥兒那裡坐坐,晚上一同到我府上,咱們再痛飲一番。”

    楚狂歌笑道:“既然你還有事,我就不去叨擾了,我去歸仁坊見見那些老兄弟,大家見了面,少不得又要吃酒,晚上就宿在那裡。”

    幾人說笑幾句,楚狂歌和魏勇、黎大隱便告辭去了歸仁坊,呂顏和高初則各回各府,馬橋見楊帆有事,便興沖沖地回修文坊去“小別勝新婚”了。

    方才只是嘴上說說罷了,迎風踏雪的哪有與娘子摟摟抱抱痛快,他常在軍營,還真是極想念面片兒的,只是男人性格,在外面哪會露出貪戀婦人的樣子來惹人笑話。

    大雪鋪天蓋地,片刻功夫就把幾人的足跡和馬蹄掩得乾乾淨淨。楊帆扳鞍上馬,折向北城上行坊方向,如今趙逾的老巢就在那兒。

    樹上光禿禿的柳條此時也披上了一層白雪,好像一條條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有風吹過,便簌簌地灑下雪沫兒,灌進路人的脖子,那人便趕緊裹緊衣衫。腳下的步伐也加快了。

    楊帆今日吃了整整一隻“渾羊歿忽”,那上好的劍南燒春喝了怕也有兩鬥上下,此時酒力上來,渾身發熱,這雪沫兒灑到臉上、頸上,反而涼涼的甚覺清爽。楊帆便不避樹木,反而把馬頭一撥,偏到那路旁樹下行走。

    楊帆一路走去。直到拐過尚善坊,酒勁兒這才小了些,頭腦也清醒過來。前面不遠就是天津橋了,過了此橋向右拐,便是上行坊方向,楊帆剛剛提馬奔向橋頭,忽從對面積善坊裡也出來一哨人馬。

    四輛車子,俱都華麗無比,拉車的牛則是健碩的大青牛。護侍在車駕左右的人都騎著高頭大馬,衣著光鮮。趾高氣揚。楊帆掃了那車駕一眼,本想立即撥馬上橋。可是目光從那車轎的窗子上一掠而過時,忽有所覺,他馬上勒住了繮繩。

    “這個胡人好面熟!”

    楊帆看著車轎中坐的那人,怔了一怔之後,猛地想了起來,此人就是他在金谷園曾經見過的那三位奇人之一。楊帆再往車上看去,車上張著官幡。上面赫然寫著“樂安侯”三個大字,楊帆心道:“這就沒錯了,果然是他!”

    楊帆又向後面兩輛車上望去。其中一輛掩著窗簾,另外一輛同樣捲起了窗簾,車中一人正撫著鬍鬚,怡然自得地望著車外大雪飄飛,正是那位一袖拂倒大樹的老道士。

    楊帆從金谷園回來後,曾經打聽過這位樂安侯,知道這位侯爺姓俞,叫俞灝然,在本朝王爺公爺多如狗的情形下,這位侯爺的名聲就不太彰顯了。這位侯爺好長生術,很少與其他權貴打交道,除了自己在府上煉丹,就是結交些方外的奇人。

    楊帆打聽到這些消息後,也曾想過結交此人,進而結識那幾位世外高人,可是他在官場才待了幾年,雖然因緣際會,一入官場就與薛懷義、太平公主和武三思拉上了關係,人脈底蘊卻遠不及那些真正的貴族寬廣。

    如果是太平公主出面,要結識這位侯爺自然不難,可楊帆又不想為了此事去請託太平,這事就這麼擱了下來。此時又看見這幾位奇人,楊帆很想上前打聲招呼,一來謝過救命之恩,二來也是想結識這幾位前輩。

    楊帆自離開南洋迴轉洛陽以來,這幾年間武功勤練不輟,比起當初離開海島時已經大有進境,但是武功提高到一個更高的境界,便也有了一些新的問題。師傅不在身邊,他無法請教,只憑自己揣摩的話,進境難免受到影響,如果能得到這幾位武功不遜於太師傅的世外高人點撥,豈非一樁美事?

    想到這裡,楊帆一提馬便向那隊車仗迎去。

    “站住!什麼人?”

    護侍在車駕外圍的武士雖然看起來有些張揚,不過還是很警惕的,楊帆剛一靠近,他們就按住刀柄,大聲呵斥起來。

    楊帆翻身下馬,拱手道:“本官刑部郎中楊帆,與車上這幾位前輩曾有一面之緣,既在橋頭遇到,想上前拜見,問候一聲。”

    “哦……”

    那喝問的侍衛顏色緩和下來,鬆開刀柄道:“這位郎中既與三位老神仙認得,來日可到我們侯府拜見。此刻我家侯爺正陪三位老神仙入宮面聖呢,耽擱不得。”

    楊帆“啊”了一聲,微微有些錯愕,女皇見這三位技擊高人幹什麼呢?難道女皇做皇帝做膩了,也想學一身飛桅走壁的本事去行走江湖?她已偌大年紀,怕是有點遲了吧。

    楊帆心裡胡亂轉著念頭,向那侍衛笑了笑,便退到一邊,看著那車駕從自己面前徐徐過去,便也翻身上了馬,慢慢隨在車駕後面。

    過了天津橋,那車隊便向左拐向皇城方向,楊帆則打馬向右,直奔上行坊而去。

    ※※※※※※※※※※※※※※※※※※※※※※※※※

    “呵呵,聖人問長生不老術麼?貧道修行多年,道法方術也算略有小成,卻從不曾聽說過,更不曾見到過,天生萬物,有生就有滅,哪有不死不滅的人呢,就算真的修成了大羅神仙,也是有壽終正寢之日的。”

    此刻坐在武則天面前一派仙風道骨的老道,正是當日在金谷園一袖拂倒大樹的那位高人,坐在對面慇勤詢問的武則天聽了這樣的回答,頓時露出不喜之色。

    武則天一直就很相信那些神神怪怪的東西,樂安侯俞灝然賭咒發誓地對她說,這幾位都是真正的活神仙,她才以帝王之尊,破例請了這幾位名聲不彰的方外人來請教長生之道,誰知卻落得這麼一個答覆。

    俞灝然被武則天冷冷地看了一眼,心中一驚,趕緊說道:“聖人,世人多以為長生就是永生,老神仙以為陛下說的是不死不滅的永生之法,故而答曰沒有。《地藏經》上說‘覺華定自在王如來,彼佛壽命,四百千萬億阿僧只劫’,可見佛爺壽命雖長,也終有涅槃之日,只是壽命遠遠超過凡人罷了,永生之道,是不存在。”

    俞灝然說著,向那老道拱拱手,神秘地道:“聖人可知,這位老神仙生於三國孫吳赤烏年間呢,如今已經快五百歲了,這還不是大神通嗎?”

    武則天看著那仙風道骨的老道士,驚訝地問道:“道長當真有五百歲了?”

    侍候在一旁的婉兒也驚訝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這位老道人。

    老道輕輕撫著雪白的鬍鬚,臉上微微露出一絲悵然,他用緬懷的語氣答道:“雖不中,亦不遠矣。聽家師說,貧道誕生那一年,正值孫權以呂蒙為都督,攻取荊州,到處都是兵荒馬亂的,百姓們四處奔逃,家母就是在逃難途中生下貧道的。

    家母當時因難產而死,貧道尚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被棄置在路旁無人照料。本來如此下去,貧道難免一死。幸運的是,烏角先生恰好從那里路過,善心大發,便收留了貧道,後又收我為徒,傳我法術……”

    武則天驚度地道:“烏角先生?原來什方道長的尊師竟是左慈左神仙麼?”

    老道點點頭,道:“正是!家師業已仙逝多年啦,所以方才聽陛下問起永生之術,貧道才不以為然。家師一身道法千變萬化,有上天入地的大神通,終究不免一死,世間哪有永生不滅的法術呢。”

    武則天頗有些敬畏地道:“道長竟然近五百歲了,那麼……這位師太想必也是壽祿極高的修行人了?”

    老尼姑微微一笑,合什道:“貧尼乃淨光如來轉世化身,能知過去未來,自己的年齡卻記不甚清了,這一世麼,大概已有三百多歲了。”

    武則天驚容未褪,那胡人就粗聲大氣地說起來:“你淨光師太可以入輪迴而靈魂不滅、記憶不失,繼續修行,自然不會計較這具皮囊有多大年紀了。我摩訶卻沒你淨光師太那般本領,如今臣已活了七百歲了,臣的壽祿是九百九十九年,還有不到三百年,就要壽終正寢啦。”

    武則天聽的大為心動,暗道:“凡人壽命不過百年,就算不能永生不死,若學了他們這般神通,將壽命延長個五七百年,那也成啊。”

    只是聽這幾人所言實在太過玄異,武則天心中終究不敢全信,還是想見識見識他們的手段才做決定,否則堂堂帝王被幾個江湖術士欺騙,豈不貽笑千古。

    武則天打定主意,便和顏悅色地道:“朕今日請三位有道之士入宮,確是想向三位請教一些東西。只是不知三位能否在此略展神通,叫朕先開開眼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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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2 01:08:42
第十六卷 美人劫 第四百六十七章 規矩

    三個人聽,略略露出遲疑神色,武則天看在眼中,不禁暗生疑竇。

    淨光老尼略一猶豫,勉強答道:“阿彌陀佛,既然陛下有旨,那貧尼就勉為其難,在陛下面前展露一二,彫蟲小技,貽笑大方了。”

    淨光老尼往武則天面前一看,說道:“陛下面前這杯水酒,可賜給貧尼否?”

    武則天見她肯施展法術,容顏一霽,笑道:“自無不可,師太是出家人,也飲酒麼?”

    淨光老尼淡淡地道:“貧尼平日裡,每天只吃一粒米,一粒芝麻,過午不食。”說著,她就取過武則天面前那杯酒,放在自己面前,往杯中看了一眼,微笑道:“陛下請看!”

    她把手輕輕一拂,大袖過處,那只盛著滿滿一杯醪糟的酒杯已然涓滴不剩,杯中空空如野。武則天驀地睜大了眼睛,卻見老尼既未縮手,也未移動,依舊是兩手空空,平攤在那裡。

    老尼微微一笑,右手虛握,向空中一揚,對武則天道:“陛下再看這裡!”

    老尼五指一張,掌中突然飛起一抹毫光,毫光直飛殿外,陡然變成一朵晶瑩剔透的雪蓮花,在空中緩緩旋轉著,伴著那漫天的雪花冉冉落下。

    武則天親眼見此神蹟,不禁目瞪口呆,她驚訝了半晌,才如夢初醒地對上官婉兒道:“快快,快去把那雪蓮花取來給朕瞧瞧!”

    上官婉兒答應一聲,剛要舉步。老尼已合什微笑道:“呵呵,雪蓮花,自然是取雪之精華凝成,此時已然復化為雪,重歸天地,陛下又往何處去尋它呢。貧尼此舉,就算是----借花獻佛吧!”

    武則天一向以彌勒轉世自詡,一聽“借花獻佛”四字,不禁龍顏大悅,她剛要誇讚幾句。老尼姑突然咳嗽了兩聲,用手按住胸口,微蹙著眉頭,露出些許痛苦之色。武則天忙道:“師太怎麼了?”

    什方道人忽然嘆息一聲,稽首道:“陛下,非是貧道等不肯施展方術,實是因為此地乃是皇宮大內,天下之中心,有四方浩然正氣庇佑。陛下是真命天子。上引天光,與四方浩然正氣相合。諸邪不侵。

    當然,貧道等人所學並不是旁門左道,而是真正的道家方術。但是即便如此,要在這天地正氣之中施展,也是會大傷元氣的,淨光師太方才不想違抗聖旨,強行施展法術,如今已經傷了元氣了。”

    武則天聽說他們不肯在此處施展法術,是因為自己是真命天子。此處是天下中樞,真龍天子居天下中樞,兩者相合,竟然可以讓這些有大神通的人也要忌憚萬分,武則天心中不免有些自得。

    她沾沾自喜地道:“修行大為不易,既然如此,朕也就不難為三位仙師了。”

    武則天欣然轉向俞灝然。吩咐道:“你且先把三位仙師好生安頓著,改日朕當親自造訪,再見識一番三位仙師的大神通!”

    俞灝然一聽皇帝要駕臨他的府邸,不禁又驚又喜。連忙躬身道:“是是是,臣對三位仙師一定好生安排,恭候聖人駕臨!”

    ※※※※※※※※※※※※※※※※※※※※※※※※※※

    趙逾如今的身份還是耳目人,替人尋親訪友、探聽消息。

    上次楊帆出事,被抓進推事院後,他迅速遷離了原地,搬到北城上行坊,這一搬生意倒是更紅火了,沒多久他就憑著強大的人脈關係,在北城闖出了一片天地。

    趙逾這耳目人的身份如今越來越響,信譽也越來越高,不只民間常有各種各樣的人來托他辦各種各樣的事,就是一些豪門大戶人家,也常有人出入此處,托他辦些諸如探人隱私、窺人秘密的事兒。

    楊帆趕到趙逾居處時,恰見一位身著名貴皮裘、帶著兩個貼身小廝的貴人趾高氣昂地往外走,一臉得意洋洋,趙逾畢恭畢敬地陪在他的後面,到了門外正好看見楊帆下馬,趙逾向他含笑點了點頭,依舊送那貴人離開。

    等那貴人上了馬,趙逾就叉手施禮,含笑道:“小人恭送爵爺!”

    “嗯!你辦事,辦得很妥當!”

    大雪紛飛中,那位爵爺很開心的道:“以後有事,本爵爺還會光顧你這裡的,拿著,這是本爵爺額外賜你的賞錢。”

    說著,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飛了出來,趙逾一把抓在手中,長揖到地,笑容可掬地道:“願為爵爺效力,一定叫爵爺滿意!”

    那位爵爺仰天大笑三聲,提馬一鞭,揚長而去,兩個小廝連忙追在後面。

    楊帆走過去,笑道:“趙兄的生意好紅火啊!連這等權貴都來照顧你的生意了,呵呵,這位爵爺這麼開心,可是找到了什麼失散已久的親人麼?”

    趙逾回身笑道:“此人是開國縣男白石。他倒不是失散了什麼親人,而是他的娘子偷人,我們幫他拿到了證據而已。”

    楊帆與他說著就往屋裡走,聽到這句話,腳下在門檻上一絆,險險摔個跟頭,楊帆失聲道:“什麼?他的娘子偷人?那他興高采烈的幹什麼?”

    趙逾笑道:“又不是所有人都恨自己的女人偷人,若是有那想要休妻又找不到藉口,或者妻子娘家勢力太大,輕易得罪不起的,那就巴不得有這般藉口了。呵呵,裏邊請。”

    楊帆搖頭嘆道:“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二人說說笑笑地穿過堂屋,繞到後進院落一個小房間裡,這是最裏邊的一個小房間,門口掛著厚厚的簾子,屋裡生著一個炭盆,可是離那炭盆稍遠還是會覺得有些清冷。因為房間過於密閉,有些揮之不去的煙火氣。

    楊帆在榻上坐定。趙逾把火盆向兩人身邊移近了些,也在案後坐下。

    楊帆這才斂去淡淡的笑意,肅然問道:“趙兄,小弟前番與你商量的事情,如今怎麼樣了?”

    趙逾的神情也陡然嚴肅起來,對楊帆道:“二郎想清楚了?你可知道你的這個要求對我們意味著什麼嗎?”

    楊帆點點頭,道:“我知道這對你們來說有些為難。不過,我也知道,打垮姜公子,同樣是你們的希望。”

    趙逾頷首道:“沒錯!我們是希望把顯宗打得一蹶不振。叫他們不能再對我隱宗指手劃腳,至少也要與他們平起平坐才行,但是我們並不想跟他們同歸於盡!”

    “同歸於盡?”

    楊帆眉鋒微微一挑,說道:“趙兄何出此言?”

    趙逾道:“武承嗣為了爭皇儲需要掌握兵權,所以他千方百計想讓丘神績掌握更多的軍隊,這樣做不是不可以,很多東西本來就是各施手段爭來的,而不是靠上面賞賜的。可是他為了攫取軍權,裡通外國。假敵人之手以達目的,這就壞了規矩!”

    趙逾又夾了幾塊炭放到火盆上。火勢旺了起來,紅紅的火光映著他們的臉龐,顯得都很嚴肅。

    趙逾道:“結果,丘神績被殺頭,周興被流放,半道上死了個不明不白。武承嗣也坐失宰相之職,為什麼?因為做任何事,都有一個規矩,你在這個規矩裡面怎麼折騰都行。壞了規矩,那就就是天下公敵。同樣,我們也有我們的規矩。”

    楊帆的嘴角微微翹起,帶些譏誚的語氣,道:“你們的規矩,你們的規矩是什麼?”

    趙逾加重了語氣,道:“顯宗也好。隱宗也罷,我們的目的並不是消滅對方。我們都源於山東貴族,爭的只是誰主誰輔,這是家事。如果我把我們所掌握的顯宗的情況告訴你,讓你借助官府的力量來對付他們,那我們就壞了規矩!”

    楊帆眉頭一剔,道:“那又怎樣?”

    趙逾道:“你還不明白麼?這是吃裡扒外。就像綠林道上,兩個山頭的人爭個你死我活,什麼手段都可以用。可要是其中有一個把對方山寨的情況告訴官府,借官府的力量來打擊對頭,那他就完蛋了,他會成為整個綠林的死敵!

    如果我們借助朝廷的力量來對付顯宗,我們就會失去我們存在的根本----來自於那些世家大族的支持,成為他們的死敵,那時我們就真是人人喊打,自取滅亡了。”

    楊帆想了想,道:“據我所知,沈沐絶不是一個拘泥不化的人,就沒有一點辦法了麼?”

    趙逾眼中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三叔說,我們可以把我們所瞭解的關於顯宗的情報告訴你,但是你絶不可以讓人看出是我們出賣了他們。而且,你不能出面、不能動手,因為你上次西域之行,與我三叔走的太近,你出手,我們就有嫌疑。”

    楊帆皺起了眉頭,不悅地道:“動手不能有所針對,讓他們發現是你們洩露了他們的情報,我又不能出面、不能動手,那要怎麼辦才成?”

    趙逾歉然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問你,是不是真的要知道。你們三法司之間想爭個高下,為什麼煞費苦心地利用一樁案件打擊對方的威信和聲名,而不是去哪兒僱一批山賊土匪直接攻擊大理寺或者御史台,把他們殺個精光呢?

    還不是因為你們三法司上面還有一個最高的仲裁者麼?你們在規矩之內怎麼鬥都是你們的本事,跳出規則去鬥那就成了害群之馬,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皇帝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你,維持她制定的規矩。我們也是一樣,這份苦衷,還請理解。”

    楊帆想了想,緩緩地道:“我明白了,這樣吧,如果我不能按你們的要求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我就不利用你們提供給我的情報,如何?”

    趙逾沉聲道:“你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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