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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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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9 00:49:16
第十六卷 美人恩 第四百七十八章 釣魚

    洛陽北市有三家古玩店。其中兩家財力雄厚,信譽卓著。收購和賣出的古董大多是世間珍奇,在喜歡收藏賞玩古董的玩家們口中頗有口碑。

    另外一家名叫“雅藏軒”的就不成了,這家店門面很小,裡面也沒有幾件鎮店的珍奇,藏品雖也大多算是古物,卻鮮有珍罕之物,聽說以前還賣出過假貨。

    日子久了,臭名傳開,真正的玩家從來不登“雅藏軒”的大門,不過這“雅藏軒”居然還開得好好的,哪怕門可羅雀,那掌櫃的在店中依舊坐的四平八穩,從來也不會因為沒有生意蕭條而發愁。

    今天門口沒有鳥雀,因為外面正在下雨。

    春雨貴如油,淅淅瀝瀝的小雨把門前凹凸不平的青石淋得油亮油亮的,雨水在低窪出匯成了水窪,雨點濺上去,濺起朵朵雨花,店主薛平儼坐在櫃檯後面,托著肥胖的雙層下巴笑眯眯地看雨花,時不時還抿一口米酒,悠閒的很。

    有人登門了,撐著一把破舊的油紙傘,看不見他的面容,只看見一雙黑色翹頭布靴和隨著腳步蕩漾的青色袍袂。

    油紙傘飄到檐下時,檐上如注的雨水敲打著傘面,發出“砰砰”的響聲,只是一剎,那人就閃進了“雅藏軒”,油紙傘移開,露出一張蓄著兩撇八字鬍的中年人面孔。

    薛平儼看見這人的模樣,馬上笑得更愉快了,生意上門了!

    這人第一次登門還是三個月前的事,薛掌櫃的記得很清楚,那時還是大雪紛飛的寒冬時節,那天正好下著大雪,這位客人穿著一件緊身的小羊皮的棉袍,戴著一頂有掩耳的狗皮帽子,打扮的很土氣,但是他對古玩卻極有鑒別能力。

    店裡擺著的那些古玩,他看上一眼就能準確地叫出名字、說出年代、估出價格,雜在那些低檔古玩中的幾件假貨,他甚至沒有用手去摸一摸、敲一敲或者看看上面的銘文,只是掃了一眼,就準確地點出那是一件假貨。

    小夥計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起來,幸好店裡生意本來就不好,十天半月才有人登一次門,當時店裡恰好沒有別的客人,於是小夥計抄起掃帚,準備把這個踢館子的客人打將出去,薛掌櫃的笑眯眯地看著,並不阻攔。

    這時,那客人卻突然開口說話了:“這只東漢時候的提耳陶釜,多少錢?”

    他指的正是他剛剛才說過的那件假貨,他說的卻是“東漢時候的提耳陶釜”,小夥計一聽有門,馬上就退到一邊兒去了,薛掌櫃的則馬上從櫃檯後面走出來,笑眯眯地道:“五萬錢!”

    一隻真正的漢代提耳陶釜也值不了這個價的十分之一,薛掌櫃的明知道人家已經看出這是假貨,卻要價五萬錢。這個客人也古怪,居然沒有反手一巴掌,先把薛掌櫃的抽成豬頭,再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扯到街上大罵奸商。

    這人很乾脆地付了五萬錢,捧著那只上個月才燒製出來的“漢代提耳陶釜”興沖沖地離開了,還連聲說買得“便宜”。

    上個月,這位客人又來了一趟,這一次他花十萬錢買了一柄秦代的青銅劍,那柄鏽蝕斑斑的青銅劍倒是真貨,但也只值十萬錢的十分之一。也就是這一次,薛掌櫃的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趙逾。

    今天趙逾又來了,而且是冒雨而來,看樣子又是大生意上門,所以薛掌櫃的笑的更加愉快:“趙兄,好久不見了,這回想買點什麼?”

    趙逾的氣色看來不大好,他皺了皺眉,問道:“掌櫃的這店裡可有價值五十萬錢的寶物?”

    買古玩的人不選自己中意的古玩,卻只按價購買,未免過於古怪。薛平儼是做生意的,聽到這樣大的生意上門,居然未見一點喜色,反而有些擔心,卻是更加古怪。他皺了皺眉,遲疑地道:“趙兄這筆生意……貌似做的不小。”

    趙逾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嘆氣道:“的確不小,不過……相信那位主顧還吃得下。”

    薛平儼聽了這話馬上鬆了口氣,眉開眼笑地道:“既然如此,那麼趙兄看看這件古玩如何!”

    薛平儼從博古架上取下一枚大錢攤在掌心裡,錢形如鐘,上有三孔。

    薛掌櫃的笑眯眯地道:“這是戰國時期戰國所鑄的‘三孔布’銅錢,乃是罕見之物!”

    他把另外一隻手張開,慢慢舉到趙逾面前,沉聲道:“正好價值五十萬錢!”

    ※※※※※※※※※※※※※※※※※※※※※※※※※※※※※

    一個時辰之後,趙逾出現在刑部司楊帆的籤押房裡。

    他來之前,楊帆正在窗前看雨,雨水打在新生的桂樹葉子上,新生的桂樹葉子呈亮綠色,賞心悅目。

    樹幹虯結粗壯,這棵桂樹已經一百多年了,據說隋朝建立之初這棵桂樹就已植在這裡。如今大隋早已灰飛煙滅,雄才大略的隋文帝和才大志疏的隋煬帝都已成了故紙堆中一個符號,它倒依舊活得好端端的,而且愈加茁壯了。

    趙逾一來,楊帆就放下了窗子,本來倚在他身邊陪他一起看雨的俊俏小廝阿奴也悄悄退了出去,站在門口的滴水檐下繼續看雨。有她站在那兒,就休想有人能竊聽房中的談話。

    房中,楊帆和趙逾對面而坐,楊帆道:“都打探清楚了?”

    趙逾微笑道:“有我出馬,你放心就是!”

    他探手入懷,摸出一個捆紮得結實的油紙包,推到楊帆面前,道:“整個行賄、受賄的經過,所以參與的人員、每次受賄的金額和地點,請託的事情,乃至他藏錢的所在,裡面俱已記載詳實。”

    趙愈吁了口氣,搖頭苦笑道:“這王弘義貪婪成性,最好斂財,有個綽號就叫饕餮。以前肆無忌憚,自來俊臣垮台之後,他倒是小心多了,居然殫精竭慮地想出這麼一個瞞天過海的好辦法,也真難為了他。”

    楊帆笑道:“是啊,先讓家裡人開家古玩店,劃拉些不值錢的破爛擺在那兒出售。再讓請託他辦事或者求他高抬貴手的人去店裡花高價買這些一文不值的古玩回去。然後當作禮物送他,以此作為憑證,天衣無縫啊。可惜,他居然忘了他御史台最擅長的手段就是‘三人成供,罪從供定’。如今我既然弄清了他受賄的手段,以彼之道,還怕整治不了他!”

    反腐向來是政爭的最有力武器。以反腐之名,可以光明正大地幹掉對手,當然,前提是對方確實有獨立的行為。王弘義有“收藏古董”的雅好,楊帆就投其所好,果然順利地拿到了證據。

    他把油紙包拿在手中拈了拈,對趙逾道:“明天一早,我會照常上衙辦公。”

    趙逾會意地一笑,起身道:“告辭!”

    “不送!”

    “蓬”地一聲,油紙傘在滴水檐下張開,彷彿牆角水缸裡鋪開的睡蓮葉子,輕輕地轉動著,趙逾一手提著袍裾,一手撐著紙傘,悄然離開。

    雨中的刑部給人一種寂寥的感覺,走在雨中的趙逾背影也透著一股子寂寥的味道。

    “唉!到了哪裡都是這樣……”

    阿奴走進房去,於雨聲淅瀝的寂寥中輕輕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公子和沈沐是這樣,你這裡還是這樣。”

    楊帆挑了挑眉,道:“你感到厭倦麼?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爭鬥,就算你躲進深山老林避世,等到你的兒孫長成,人口漸多,還是會有爭鬥,爭田地爭財產爭房舍,這是人的本性。

    有人為天下爭,有人為自己鬥,有人為高官厚祿爭,有人為一日三餐鬥,或者與天鬥,或者與人爭,其實有啥區別呢?

    以我來說,為了讓你不再擔驚受怕,為了你我能踏踏實實地在一起,我要跟姜公子鬥。為了我的女人和孩子吃的好穿得好,而不是因為三餐不繼而發愁,我要為了我的官位鬥。阿奴,你以前不是這麼消沉的,皇帝你都不怕,何必對姜公子恐懼若斯。”

    他走到阿奴身邊,柔聲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放心吧,在沒有萬全之策以前,我不會輕易向他發起挑戰。”

    阿奴點點頭,輕輕投進他的懷抱。

    窗外,寂寥的雨聲似也因之有了一絲溫柔之意。

    ※※※※※※※※※※※※※※※※※※※※※※※※※※※

    翌日一早,楊帆騎著高頭大馬,一如尋常時候,踏著滿城的鐘聲,趕到了刑部衙門。他還沒下馬,路旁就飛快地衝過來四五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往馬前一跪,頭頂狀紙,高聲呼起冤枉來。

    刑部主事馮西輝“剛巧”也到了門口。

    刑部司兩位員外郎中的一位前不久剛剛調離原職,員外郎空缺了一位,從那天起,馮西輝每天都“恰巧”和楊郎中同時趕到衙門,等楊郎中下了馬,兩個人一塊兒往裡走,聊聊天氣、談談身體,聯絡感情。

    四個主事如今都卯足了勁兒爭這個員外郎,諸如對使得上力的上官表表忠心、送些禮物的事兒每個主事都在干,可是想要成功顯然還得在細節處多下些功夫。

    今天馮西輝依舊“恰巧”與楊帆同時趕到刑部,一見這番情景,趕緊跑過來趕人:“去去去!你們懂不懂規矩,有什麼案子能越過州縣往上告的?就算事涉百官,也該去御史台,這裡是刑部,我們楊郎中還能接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狀子不成。”

    那領頭的一個老漢帶著哭音兒嚷道:“老朽告的這個人正是在朝的官員,洛陽府接不得,可那御史台老朽也不能去呀,因為老朽告的正是他御史台的官!懇請楊青天為小民申冤、為小民作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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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30 18:05:22
第十六卷 美人恩 第四百七十九章 再鬧推事院

    推事院的大牢空蕩蕩的,當初人滿為患的情景不見了,整個大牢裡只關了三個人,不過這三個人依舊是份量十足的人物,御史台只抓大老虎,升斗小民還不配關在這個地方。

    三個人分據三間牢房,他們分別是宰相蘇味道、宰相張錫、宰相崔元綜。

    崔元綜坐在那兒呆若木雞。

    拜相還不到半年,他就鋃鐺入獄了,終究沒有逃過大周宰相不得善終的魔咒。想到他拜相時的躊躇滿志,想到他還妄想能一步步爬到“首席執筆”的位置,崔元綜就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張錫坐在草榻上,面牆而坐,有點達摩面壁的感覺,只是不知道他如此面壁多年,能不能在牢牆上留下一道身影,悟得佛家真諦。

    張錫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為愧見友人。

    蘇味道和崔元綜是他招認的,這兩個人當初也是他拉下水的,準確點說,這兩個人無心受賄,之所以接受他餽贈的好處,倒不是為了給請託他辦事的那些官員們提供便利,實在是同為宰相,不想得罪了他。結果他一進大牢就把這兩位仁兄招了出來,做事實在不太地道,怎還有臉見故人。

    蘇味道時而坐下,時而站起,時而走動,時而仰起頭來呆呆地望著通風口的一抹光亮發呆。他恨張錫不講義氣,他恨自己沒有堅持本性,他悔當初為何卻不開情面,他擔心一生前程因此毀於一旦……

    種種思慮,讓他花白的頭髮才幾天功夫就近乎全白了。

    此時,他正望著烏漆麻黑的大獄一角,幽幽地想著身後事。

    他有四個兒子,老大、老三、老四都在外地府縣做官,也不知會不會因為他的事受了牽累,自己只是犯了坐臓罪而已,但願聖人英明。不要懲罰他們。

    他的二兒子蘇份也是一身才學,在四個兒子裡面也是佼佼者,但是蘇味道深知宦海官途誘惑無窮,險惡也是無窮,尤其是武后專權之後,更是殺戮不斷,為了以防萬一,他沒讓二兒子作官。

    如今二兒子蘇份已娶妻生子。住在蜀地的眉山縣,他是宰相之子,又有一身大學問,如今已是當地有名的士紳,這場宦途風波應該不會影響到他。如此,哪怕有更大的變化,蘇家至少也能保全一支血脈了。

    想到這裡,蘇味道心中安慰了些,可是剛剛覺得有些欣慰,忽爾想到他的兄弟蘇味玄。不禁又生起些悽苦的感覺。

    蘇味玄是他的兄弟,兩兄弟歲數相差很大。父親死的早,他亦兄亦父地把這個幼弟拉扯大,又教他學問,如今官至太子洗馬,也算對得起亡去的父母了。他對這個幼弟呵護備至,可是自他做了宰相,兄弟倆反而越走越遠了。

    因為蘇味玄見兄長做了宰相。常常請託他辦些不合情理的事,蘇味道每每拒絶,蘇味玄便會惱羞成怒。對兄長不止摔摔打打甚至惡語相向,蘇味道一直不以為忤,對幼弟寵溺萬分,可謂盡足了兄長的本份。

    如今他入了獄,味玄始終不來探望,也許是因為推事院監管嚴厲,不許犯官家屬探望吧,可是一日三餐都是自家僕傭送來,也未見味玄稍盡心意,蘇味道哪還不知弟弟這是惱恨自己,以至不顧兄弟之情,想起來不免黯然神傷。

    這官兒,做的擔驚受怕,兄弟失和,好沒意思。

    蘇味道在那兒長吁短嘆,走走停停,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巡弋在牢中的王德壽盡皆看在眼裡。

    這王德壽原是御史台判官,上一次狄仁傑等七大員入獄的時候,眼見別人藉著問案節節高昇,這王德壽也紅了眼,想讓狄仁傑攀咬其他官員,作為自己陞官的敲門磚。誰料狄仁傑性情節烈,竟以頭碰柱明志,嚇得他屁滾尿流。

    狄仁傑等人無罪出獄以後,一些靠酷刑逼供陞官的御史紛紛被流放邊荒,他這沒陞官的倒是逃過一劫,只是降級留用,從判官降為了獄吏。

    三位宰相的反應,王德壽冷眼旁觀,一一看在眼中,暗暗記在心裡。

    多年來御史台一手遮天、欺上瞞下的行為,已經令女皇帝產生了一絲警惕,這一次三位宰相入獄,女皇帝特意秘密召見了他這個犯官,叫他嚴密監視獄中動靜,不只要看萬國俊等人怎麼問案,還要觀察三位宰相在獄中的反應。

    王德壽知道這是官復原職的莫大機遇,心中興奮不已,他如今以天子密探自居,一顆紅心全向著女皇帝了。

    蘇味道想想前程嘆一口氣,想想兄弟嘆一口氣,想想兒子嘆一口氣,嘆來嘆去,懊悔不已,也不知道嘆到第幾口氣時,牢門一開,一個大漢站在牢門口喊了一嗓子:“王御史提審犯官張錫、蘇味道、崔元綜!”

    王德壽聽了,便站起身來,從腰間摸出一串鑰匙。

    正在牢房裡似熱鍋上的螞蟻般亂轉的蘇味道聽到王御史的名字,不禁一哆嗦。

    文官們與酷吏們的幾番戰鬥,固然損失慘重,可是御史台這班酷吏也是大為凋零,不復昔日盛況。如今御史台有名的酷吏已所餘不多,姓王的而且有資格提審他們的御史不用說,必是王弘義無疑。

    也難怪蘇味道恐懼,這王弘義可是個極霸道的狠人吶。

    想當初,武則天為了登基,授意酷吏編排罪名,大肆屠殺李唐宗室和忠於李唐的官員。當時,來俊臣炮製證據,指控勝州都督王安仁謀反,武則天派王弘義前去審訊。

    王弘義趕到勝州,枷了都督王安仁父子大刑逼供,王安仁不服,咬緊牙關堅不認罪,王弘義竟不管不顧,悍然砍了王安仁父子的人頭,用灑了石灰的木匣盛了回京。路過汾州的時候,汾州司馬毛公趕緊接迎,將他奉若上賓。

    王弘義入城,赴毛公的接風宴,酒過三巡,突然變色,呵斥毛公下階,指控他也是反對武后的叛黨,立命左右斬之,以槍挑其首級,一路滴著鮮血,招搖回京,因此一舉,立即成為來俊臣手下一員得力大將。

    這王弘義虐囚還有一招,酷暑夏日,在不通風的小房間裡鋪氈堆毯,將囚犯遮蓋其間,不一會兒就氣絶而死,身上絶無半點傷痕,然後報一個暴斃了事。其凶名在外,以至他的一份行本到了地方,州縣戰戰兢兢,比聖旨更奉行不渝。

    王弘義因此自誇:“我之文牒,有如狼毒野葛,無人不懼!”

    “如今竟要此人審我……”

    想到此處,蘇味道面如死灰。

    ※※※※※※※※※※※※※※※※※※※※※※※※※※※※※※

    大堂上,王弘義肅然高坐,冠戴整齊。

    自來俊臣被貶為同州參軍,御史台聲勢一落千丈,一班御史們都夾起尾巴做人,憋屈的夠久了。

    御史台威風不再,他斂財也困難了,甚至為了安全,還得絞盡腦汁設個古玩店,十天半月才有一樁生意,哪比得當初日進斗金。

    如今可好,三位宰相入獄,朝野為之震動,這樁案子辦好了,御史台就能重振聲威。萬國俊已對他秘授機宜:“天子老邁,猜忌之心尤重於從前,務必要想法設法,把這樁貪弊案辦成謀反案,只要事涉謀反,天子驚憂,必然再度重用御史台。”

    今天之所以讓他問案,也正是因為他凶名赫赫,萬國俊想借他聲威,恐嚇三位宰相乖乖按他想要的供詞招供。

    “帶人犯!”

    王弘義一拍驚堂木,意氣飛揚!

    推事院門口此刻突然來了一哨人馬,二十名刀撓手,二十名槍棍手,頭戴烏巾,上插燕翎,身穿藍底紅邊衙役公服,腳踏黑色皂靴。頭前兩個旗牌,最前邊又有三人乘馬,成鋭三角形,直趨推事院大門。

    門前守衛一見,不知是哪個衙門的公人至此,納罕地上前攔阻,喝道:“此處是御史台推事院,何人膽敢擅闖!”

    三匹馬中間一人英氣勃勃,佇馬不語。在他左後那匹馬上,一個身著綠袍官袍的官員將一卷黃軸高高舉起,喝道:“刑部奉旨拿人,誰敢阻撓,退下!”

    門衛大驚,眼見他手中黃澄澄一卷,料想不敢假冒聖旨,只得惶然退下,三匹馬引著數十名皂役公差,竟然直接闖進推事院去了。

    推事院中來往的公人見此情景,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紛紛跟在他們後面觀望,不一會兒,聞訊而來的人愈加多了,有那小吏匆匆跑出來,竟連手中的毛筆都未來得及放下,看著頗為可笑。

    楊帆這是第二次進推事院,上一次是以囚犯身份鋃鐺而來,這一次他的身後依舊帶著手提枷鎖鐵鐐的公差,卻是來拿人的法官。

    楊帆策馬直入推事院,到了衙中才翻身下馬,雙手往身後一負,向他右邊那人瞥了一眼。

    跟在楊帆左右的是刑部主事馮西輝和刑部班頭袁寒。楊帆瞥了一眼,袁寒立即對一個御史台小吏喝道:“我等奉旨拿人,侍御史王弘義何在,叫他上前答話!”

    那小吏變色道:“王御史……正提審三位犯官!”

    楊帆微笑道:“他在何處問案?”

    楊帆一臉和煦的笑容,那小吏看在眼中,卻不禁心中一寒,手一哆嗦,所持的毛筆都掉在地上。他可沒有認出這位笑容中透著森森冷意,令人不寒而慄的官員就是當初御史台裡那個蓬頭垢面的楊郎將。

    小吏戰戰兢兢地向前方一指,楊帆扭頭看了看,把下巴一擺,幾十個如狼似虎的差役們便猛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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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31 01:56:20
第十六卷 美人恩 第四百八十章 打草驚蛇

    “你等大臣,身負聖上隆恩,享受民脂民膏,不思報效朝廷,竟然貪臓枉法、肆意斂財,諸般醜行,人所不恥也,如今可知罪麼?”

    王弘義一臉正氣,義正辭嚴,不知其底細的人,只聽這鏗鏘有力的幾句話,好感就得油然而生。這樣的人不是清官,還有誰是清官呢?

    張錫、蘇味道、崔元綜被他一問,俱都臉露赧顏,情不自禁地垂下頭去。

    自從東宮投書案以後,皇帝對於謀反案已經不是那麼容易相信了,要硬生生把一起坐臓案咬成謀反案,難度實在太高了點兒,王弘義可沒有來俊臣指鹿為馬的手段和心機,想起此事便覺頭痛。

    在他還沒有想到妥當的理由之前,這個案子就得拖著,不能輕易結了。想到這裡,王弘義咳嗽一聲,說道:“張錫,你為天官選事已有多年,從什麼時候開始收受賄賂,都有哪些官員因為許了你好處而得以陞遷,還不速速招來!”

    張錫惶然抬頭道:“犯官已經招了啊!”

    王弘義冷笑一聲道:“你所招供的名單上一共才寥寥十數人,難道你這幾年,就只收了這幾個人的好處!”

    張錫期期地道:“有些……有些只是人情往來,朋友餽贈。縱不送禮,按道理他們也該陞遷的……”

    王弘義把驚堂木一拍,喝道:“該不該陞遷,自有公論。你只管把你任天官選事以來,受過哪些人好處一一講來,免受皮肉之苦。哼!既然行賄,一個德字先就虧了,還說什麼理應陞遷,天大的笑話!”

    王弘義話音剛落,堂下忽然衝上來二十多個差官,二十多人呼啦啦往大堂上一衝,堂上登時一陣大亂。站堂的差人們大為錯愕。站班的班頭立即迎上去喝道:“爾等何人,怎敢擅闖公堂!”

    那些人也不理會,衝上堂來左右一分,呈雁翎狀站到了推事院的差役們前面,兩個旗牌一手按刀,神情倨傲地衝到前面,把那一臉錯愕的班頭推到一邊,回身站定。高聲道:“有請郎中上堂!”

    王弘義見此異狀,不禁緩緩站起,滿面驚訝之色,站在堂下的蘇味道三人見了心中不禁升起一抹希冀:“看這樣子,莫非情形有變?”

    堂下又擁進二十多名公差,中間拱衛著一人,一身官袍隆重,赫然是刑部司正堂楊帆。王弘義一見楊帆,神色陡變,驚怒地道:“楊帆。這裡是御史台,不是你刑部衙門。你因何闖我大堂?”

    王弘義理直氣壯地質問著,一種不祥的預感,卻已使他手腳冰涼。楊帆又沒有瘋,當然不可能帶著人擅闖御史台大堂,他敢來就一定有所憑恃。王弘義心中有鬼,剎那間已經做了種種猜想,越想越是害怕。

    楊帆往堂前一站。看了一眼那三位巴巴地看著他,滿臉希冀的宰相,心中暗暗一嘆:“李相公為了徹底打垮御史台。已經把你們做了棄子。諸君又確有污點在身,楊某獨力難支,實在救你們不得。”

    楊帆掃了他們一眼便不再看,只把左手一舉,站在他側後方的馮西輝立即把聖旨雙手遞到他的手中,楊帆徐徐展開聖旨,朗聲道:“聖旨到,王弘義接旨!”

    王弘義心中更加驚懼,連忙離開公案,拱手躬身而立,三位犯了罪的宰相因為不是領旨人,都垂手退到一旁。

    楊帆高聲宣讀聖旨道:“門下:今有百姓鳴冤,告御史台王弘義假古玩為名,大肆收受賄賂。視國法為無物,籍國器以自用,著令刑部予以緝拿、查辦……”下面又有中書侍郎、中書舍人等一干人等用印,這是朝廷正式公文。刑部本來無權直接審理御史台的犯官,但是有了皇帝聖旨,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干涉此案。

    楊帆宣罷旨意,把手一揮,四個精壯的大漢就衝了上去,除其官帽、脫其官袍,“嘩愣”一聲,鐵鏈就套到了王弘義的脖子上,王弘義雙腿一軟,幾乎一跤跌倒在地。

    刑部差人左顧右盼,個個趾高氣揚,刑部幾時這般威風過,而且是跑到御史台來抖御風。楊帆有周興一樣的威風,卻不似周興一般御下嚴厲,已然盡收刑部公人之心。

    “把人帶走!”

    楊帆一聲令下,袁寒帶著刑部一班公人,就把王弘義向大堂下拖去。兩旁站立的御史台差役們眼見楊帆是奉旨拿人,一個個滿臉茫然,根本不敢上前攔阻。

    蘇味道三人一見楊帆轉身要走,不禁有些急了,崔元綜雖是楊帆老上司,可平素勾心鬥角,實在談不上交情,而且今日他為階下囚,怎還有臉見昔日部下,蘇味道因為狄仁傑的緣故,與楊帆還算熟悉,便舍了一張老臉,急步上前,拱手道:“楊郎中,老朽等人的案子……”

    楊帆一見他向自己施禮,連忙避讓一步,還禮道:“下官可當不得蘇相一禮。下官今日來,只是奉諭拿王弘義歸案,蘇相的案子,下官無權過問。”

    蘇味道一聽,不禁嗒然若失。

    楊帆見他年不過五十,頭髮已經白了大半,髮髻蓬鬆,容顏憔悴,心中終究不忍,忽然想響起昨日幽會婉兒時婉兒對他說起的一件事情,便道:“聖人慧眼普照,洞燭天下,蘇相若無過錯,斷然不會冤枉了你。若有過錯,當誠心悔過,聖人乃彌勒轉世,有大慈悲心,或者會網開一面。”

    楊帆說到這裡,向他拱一拱手,轉身退了出去。

    這番話崔元綜和張錫也都聽在耳中,但是這番話不疼不癢的也就是尋常安慰的語言,兩人聽了只是更加沮喪,哪會往心裡去。唯有蘇味道,楊帆說到一半時,眼神與他一碰,隱隱丟了個眼色過去,蘇味道看在眼裡,心中頓時一動。

    看著楊帆離去的背影,蘇味道反覆地咀嚼著楊帆的這番話,漸漸咂摸出了一些味道。如果楊帆只是這麼安慰幾句,他也不會有別的想法,這是很常見的安慰之語,就跟家裡有喪事時別人必道一聲“節哀順變”一樣。

    但是加上楊帆那個若有深意的眼神,蘇味道可不認為這句話有那麼簡單。他還是不明白其中緣由,但他已經決定要按照楊帆的說法去試一試,或許他的希望就在這一個眼神、一句話裡……

    楊帆帶著人從公堂上出來,外面早就圍滿了御史台的人,一見王弘義被他們鎖了,頓時大嘩,馬上就有人圍上來大聲質問,馮西輝和袁寒也不含糊,扯著嗓子喊“奉旨拿人”,一番熙攘之後,那些人聽清他們果然是奉旨而來,倒是不敢阻擋了,只是用仇恨的眼神看著他們。

    楊帆站在後面由著他們去鬧,一雙眼睛若有意若無意地在人群中掃視著,他不相信御史台裡主事的人會不露面。刑部有聖旨在手,要來拿人誰也沒辦法阻攔,就算當初一手遮天的來俊臣還在,他也不能阻攔。

    但是出面問問情況,安撫一下王弘義,甚而摞下幾句狠話充場面,卻是一衙主官應盡之義。若不如此,御史台的士氣勢必一蹶不振。

    果然來了。

    楊帆看到急匆匆趕來的衛遂忠和侯思止,心頭暗暗一笑,只是沒有見到如今的御史中丞萬國俊,不免有些意外。此人雖無領袖魄力,但心機深沉尤勝來俊臣三分,他不會不明白,越是這種時候,他越需要出面穩定人心的道理。

    不過萬國俊不來也沒關係,他要敲打的本來就是侯思止,直接對他說也是一樣。

    衛遂忠和侯思止一來,御史台的人立即閃向兩邊,給他們讓開了一條道路。

    王弘義一見侯思止,立即激動地道:“侯兄,萬中丞呢,你們可千萬要給小弟做主啊!”

    侯思止安慰道:“弘義莫慌,萬中丞去大理寺辦事還沒回來。等他回來,我們兄弟一定好生商量個對策救你出來。咱御史台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這個公道我們一定會替你討回來的。”

    楊帆啟齒一笑,道:“咳!本官受皇命審理此案,若王御史是冤枉的,本官自會還他公道,若他當真有罪,這可是陛下關注的案子,恐怕沒人能救他出來。”

    衛遂忠滿面戾氣,不屑地冷笑道:“楊郎中,你真是好大的威風啊!我推事院向來只有拿人進來,被別人從咱御史台拿人出去還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楊帆微笑道:“衛御史何必這般大驚小怪,御史台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此處若有人犯法,自然一樣難逃國法制裁。俗話說有一就有二,這回只拿了一個,下一回說不定就拿兩個,你習慣了就好了。”

    衛遂忠的鼻子差點兒沒氣歪了,厲聲喝道:“姓楊的,你別太猖狂!當我御史台好欺不成,今日你拿我一個御史,來日必要你千百倍的補償。”

    楊帆神色一冷,曬然道:“衛御史,朝中有百官,天下有千官萬官,這些心懷忠義的官,你是抓不光的。倒是你們,你以為本官只抓一個王弘義就了事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還是先為你自己好好打算打算吧!走,咱們回刑部!”

    楊帆把手一揮,排開眾人,押著王弘義離開了御史台。侯思止一旁聽見他摞下的這句話,心中不由一驚:“看樣子,他們盯我御史台好久了,怕是我們還有什麼把柄落在他的手上,否則不會這般硬氣。”

    看著楊帆背影,侯思止忽然想到自己正有一樁把柄,不禁暗道:“不行,為防萬一,我得早做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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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美人恩 第四百八十一章 再下一城

    王弘義心中原還存著一絲僥倖,希望楊帆只是得到了一些捕風捉影的消息,但是當他看到“雅藏軒”的掌櫃薛平儼,看到薛平儼旁邊的小夥計,看到曾經給他送過三次厚禮、此刻正跪在那裡號淘大哭的趙逾,再看到目睹過他所有受賄經過的管家以及替他保管臓款臓物的小舅子全都被抓了來,王弘義立即崩潰了。

    如許之多的人物,見過大場面的並不多,對他們根本無需動用大刑,只消分別審訊,稍加恐嚇,無法串供的犯人們就能被套出全部秘密。

    刑部裡面也非鐵板一塊,重利之下,已經有人把王弘義鐵證如山的消息透露給了御史台的人。匆匆從大理寺趕回御史台的萬國俊一俟得知這個消息,心中便是一涼,他知道王弘義是救不得了。

    如果王弘義是落在別人手上,或者他還能運作一下,向對方施加壓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既然對手是刑部,他們會放過這個打壓御史台的機會麼?尤其是主審此案的人是楊帆,此人曾是御史台的階下囚,恨御史台入骨,他是絶不會網開一面的。

    萬國俊絲絲地吸著涼氣,好象牙疼似的念道:“楊帆!好一個楊帆!好一個刑部!好一個政事堂!”

    萬國俊冷笑著,笑得臉龐都扭曲起來,彷彿一個輸光了籌碼的瘋狂賭徒:“他們寧可放棄三個宰相,也要置我們於死地啊!”

    侯思止彷彿又變成了那個長安市上賣餅的潑皮。氣極敗壞地道:“咱們抓了三個宰相,他們不過抓了咱們一個御史。這筆買賣,划得來!我就不信朝中百官屁股底下都是乾淨的,身為宰相都要受人好處,那些官員豈能例外,咱們再尋些證據,多抓些人進來,看看誰先吃不消!”

    萬國俊連連搖頭:“沒那麼容易!你想的太簡單了!張錫賣官鬻爵,以朝廷公器謀一己私利。這是天子所不能容忍的,所以才會大發雷霆。只要與大局無礙,如果只是施政過程中收受些許好處,天子是不會在意的。水至清則無漁的道理,皇帝比你我更明白,她是不會由著我們狂捕濫殺,把諸多官員全都抓進大牢的。否則。朝政靡爛,誰來收拾?你,還是我?”

    萬國俊冷笑道:“皇帝老而不昏,心裡明白的很。她知道我們的用處是什麼,也知道我們能幹些什麼,治理百姓、主持朝政。還是要靠那些讀書人,她是不會倚仗我們的。”

    衛遂忠瞪眼道:“那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萬國俊在房中徐徐踱了幾步,把牙根一咬,道:“他們這是在盼著咱們自亂陣腳,只要咱們亂了。胡亂攀咬一番,到時候不需要他們動手。皇帝見咱們鬧得太過份,權衡得失利弊,就得扼殺咱們這些爪牙。”

    侯思止聽了也不覺驚憂,忙問道:“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萬國俊睨了他一眼,曬然道:“王弘義罪證確鑿,咱們救不來的,他們現在就盼著他們施救,以便抓咱們把柄呢。咱們按兵不動,以不變應萬變,哼哼,他們捨得三個宰相,咱們就捨不得一個御史?”

    衛遂忠與王弘義都是潑皮出身,素來交好,萬國俊是讀書人,與他們的關係就沒有那麼親密,聽了萬國俊的話,衛遂忠登時不悅,道:“敢情抓的不是你萬中丞,是不是只要沒有抓到你的頭上,我們兄弟不管是誰遭了算計你都可以袖手旁觀?”

    萬國俊怒道:“他們抓了王弘義,就是盼著我們出手去救,以便一一算計,明知是陷阱,還要往裡沖?何其蠢也!來中丞把御史台託付給我,絶不能在我手中毀於一旦!該忍的時候就要忍!王弘義罪不當誅,大不了貶官流放,我們靜候時機,還怕不能救他回來?”

    侯思之聽他說的凶險,慮及自家還有一個禍害來不及處理,忙道:“萬中丞說的也有道理,咱們且靜觀其變。眼下形勢不利於咱們,且蜇伏一時又算什麼,來中丞如今還不是在同州等待機會麼。”

    萬國俊見他贊成自己意見,神色好看了些,說道:“不錯,誰沒個三災五難的,一時挫折算不了什麼,當初楊帆是咱們的階下囚,生死只操於咱們一念之間,如今還不是騎在咱們頭上作威作福?咱們且作隱忍,來日未必沒有機會東山再起。當初御史台大難臨頭,來子珣流配交趾,來中丞貶謫同州,不也忍下來了麼?”

    衛遂忠想起當初楊帆得以出獄,自己還曾出了大力,萬沒想到今日楊帆卻成了御史台的大禍害,心中暗悔,氣勢就弱了些,無奈地問道:“那……牢裡那三位宰相怎麼辦?”

    萬國俊微微眯起了眼睛,陰沉地道:“原來的計劃怕是行不通了,暫且放下,關著他們,看看風色再說。如果王弘義真的被處置了……”

    衛遂忠惡狠狠地道:“那就讓三位宰相為王御史陪綁!”

    ※※※※※※※※※※※※※※※※※※※※※※※※※

    牢房裡,蘇味道不再只是長吁短嘆了。

    大概是因為王弘義被抓對他三人的案件卻沒有任何轉機,蘇味道已經徹底絶望,他常常盤坐於地,黯然垂淚,每天家裡送來的儘量豐美的飲食他也不動幾口,後來更是央求王德壽給他取來紙筆,寫下一封遺書。

    遺書中蘇味道對四個兒子諄諄教誨一番,言辭懇切,儘是對自己觸犯國法的悔恨,留下家訓要幾個兒子立身要正,今後好好報效朝廷,為自己贖過。

    因為蘇味道不是謀反要案,傳遞一份家書也不是特別為難的事,他是宰相。這個面子王德壽還是要給的,王德壽滿口答應幫他這個忙。等他寫完之後便揣了書信離開。

    很快,蘇味道的遺書便出現在武則天的御案上。

    武則天把蘇味道的家書仔細看了一遍,輕輕摞在案上,對王德壽道:“他們三人在獄中,一向表現如何?”

    王德壽欠身道:“回聖人,蘇味道每日里長吁短嘆,常垂淚不止。張錫面壁而坐,不言不語。除了吃飯的時候,連頭也不回一下。崔元綜痛罵過張錫幾次,偶爾也有吁嘆,自楊帆從推事院鎖了王弘文離開之後,崔元綜似乎寬懷許多,常在獄中走動,偶爾還會吟詠幾首詩詞。這幾天飯量也大了些。”

    “你做的很好!”

    武則天點點頭,對王德壽嘉許地道:“只要你忠心於朕,勤勉作事,何愁不能陞遷,前番逼迫狄國老攀咬大臣,卻是你的大錯。何止有錯,簡直愚蠢之極!”

    王德壽一聽有門,趕緊跪倒在地,垂淚道:“聖人教訓的是,臣一時利令智昏。之後每每思及都羞愧的無地自容。臣有罪,臣慚愧啊!”

    武則天擺擺手。淡淡地道:“罷了!看你誠心悔過,還算是個可造之材。如今御史台日見凋零,貪官污史固然要懲治,可是御史台不能倒,朕有心提拔你做個侍御史,今後好生為朝廷效力!”

    王德壽一聽又驚又喜,他原來是判官,原指望能官復原職就好,不想竟還升了官,頓時叩頭如搗蒜一般,賭咒發誓地表了一番忠心,武則天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蘇味道這封家書你拿回去,使人送回蘇家便是。”

    王德壽連忙答應,畢恭畢敬地接過書信離去。

    上官婉兒看著他的背影莞爾一笑,對武則天道:“大家可是有意對三位宰相做個處斷了?”

    武則天頷首道:“三位宰相身陷獄中,久久不做處治,百官不安,已無心公事,也該做個處斷才是。”

    她沉吟了一下,道:“婉兒,擬旨吧,張錫身為天官選事,有負朕望,收受錢財,賣官鬻爵,罪不容赦,流放循州(今廣東惠州);崔元綜為其同謀,冥頑不靈,不知悔悟,流放振州(海南三亞);蘇味道一代詩宗,惜乎一時受人矇蔽,朕念其才學,網開一面,貶為集州刺史,希望他能體會朕意,洗心革面!”

    上官婉兒欠身道:“大家仁慈!”

    蘇味道得楊帆一語點化,雖然丟了宰相之位,卻是貶到地方做了一州首領,張錫和崔元綜就比較慘了,尤其是崔元綜,他跟蘇味道一樣,都是受了張錫牽累,結果發配的比張錫還遠。

    誰讓他是清河崔氏定著六房之一的鄭州崔氏呢,山東貴族當初反對李治立武則天為皇后,力保王皇后。等武則天做了太后又反對武則天登基稱帝,力保李唐一脈,武則天早已恨之入骨,一旦得著機會,焉有不加打壓的道理。

    三位宰相被明確處治,也就意味著御史台失去了與刑部對峙的憑仗,消息一傳開,官場中人人都知道,王弘義也完了。朝廷這是寧可舍了三位宰相,也不肯對御史台網開一面。

    照理說,不要說三位宰相,哪怕一位宰相,份量也比王弘義一個侍御史貴重,可是這些年來,朝中王侯將相倒了無數,盡皆出於酷吏之手,這些酷吏官職不高,權柄卻重,滿朝文武為之則目,實不可僅憑他們的官職來衡量他們的能量。

    上一次東宮投書案動靜鬧的太大,又有七大臣入獄,政事堂幾乎被一網打盡,就留下李昭德這一條漏網之魚,一旦事敗,來俊臣和來子珣不能不予嚴懲,否則誰動得了他們?因此這一次雖是用三個宰相換了一個王弘義,卻代表著文官集團的勝利。

    就算是對耗,以文官集團數量之龐大,御史台也耗不過他們,更何況御使台後勁不足,他們再想抓百官把柄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而這些年來御史台眾官員肆無忌憚,其把柄卻是一抓一把。

    有鑒於此,御史台一班酷史又開始做偃伏之態,扮起了無害的小白兔。

    三天後的午後,楊帆用罷午餐,在刑部司各房散了散步,聊了會天,回到自己的籤押房剛剛睡下,袁寒就興沖沖地趕來了:“郎中,侯思止動了!”

    “哦?這廝倒真能忍,忍了三天才有動作!”楊帆翻身坐起,冷笑道:“走!咱們抓他個人臓並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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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美人恩 第四百八十二章 關門打狗

    楊帆離開刑部衙門後,立即與袁寒沿定鼎大街向定鼎門馳去,一過天津橋兩人就加快了速度,在寬闊、筆直的定鼎大街上策馬飛馳。

    袁寒手下幾個辦案經驗豐富、做事極為老到的公人早就換了便裝,悄悄尾隨在侯家的牛車後面。侯思止的二管家親自駕著頭車,後面還引著三輛牛車,一共四輛,緩緩走向定鼎門,在快到門口處停下。

    因為朝廷剛剛下了禁屠令,此時還是風風火火禁屠的時候,定鼎門作為洛陽人流量最大的一座城門,此處不只有守城官兵、巡弋的金吾衛官兵、穿公服或便裝的洛陽府公人在此巡視,還有一位監察御史帶著手下巡弋不止。

    百姓出入城門較之平常嚴格了許多,因此城門處稍顯擁擠。車廂內,一位雙十左右的俏麗女子感覺到車子停下了,便悄悄掀開車簾向外看了看,神色間略顯緊張。

    侯家二管事馬玨有所察覺,忙把竹笠壓低了些,一邊警覺地看著城門口受到盤查的進出百姓,一邊低聲道:“二娘子快坐回去,不用擔心,這是侯府的車,出城時不會受到太多刁難的。”

    那嫵媚俏麗的婦人低低答應一聲,有些忐忑地放下車簾。

    “筐子裡是什麼?野菜,瞧著倒還水靈,你這一筐野菜賣多少錢吶,咦?這是什麼,給我站住!”

    一個鄉下漢子提了只大竹筐,受到守城官兵的盤查。官兵掀開筐上的蓋布,只見裏邊滿滿的都是剛采回來不久的野菜,可是官兵往下隨意一翻,卻見下邊壓著三隻已經拔了毛屠宰好的白條雞。

    一見事情敗露,那鄉下漢子扔了菜筐撒腿就腿,兩個盤查的官兵馬上拔腿追去,把守此處城門的那位什長從地上撿起筐子,看看筐中三隻白條雞。眉開眼笑。他左右看看,不見有比他職階更高的官員在左近,急忙提了那筐子走開。

    馬玨見此情景,立即揚起一鞭,催那老牛前行,同時大喝道:“讓一讓,讓一讓,我家夫人出城賞春。一群不開眼的田舍漢,還不快閃開了!”

    前邊正有幾個布衣葛服的百姓等著出城,馬玨催馬前行,口中吆喝,那幾個百姓頗為不滿,不過扭頭一看,只見車飾華麗,不似尋常人家,左右又有豪奴陪伴,顯然是大戶人家。那些小民不敢爭執,急忙讓到左右。

    馬玨趁著這個門口剛剛走了兩個兵丁。檢查的人少,那個什長又跑去藏那三隻白條雞,檢查更加鬆懈,便想趁這機會出城。牛車到了城門處,守城兵丁橫槍一攔,其中一人道:“站住,車上是什麼人?”

    馬玨在牛車上向那士兵拱了拱手。笑吟吟地道:“幾位軍爺辛苦了,小的是侯御史府上的車伕,府上幾位夫人要出城遊玩。車裡都是女眷,不便下車,還請軍爺行個方便。”

    他剛說到這裡,侯思止的二夫人便把轎簾兒掀開一角,探出一張芙蓉玉面來,一雙黛眉輕輕顰著,臉蛋兒紅撲撲的,手裡搖著一方手帕不耐煩地搖著,說道:“出什麼事了,大白天的出趟城還要如此盤查?”

    那兵丁見這車上載的確是一位衣著光鮮的女子,又聽說是一位御史的家眷,不想多生事端,便把大槍一豎,閃到了一邊,剛想擺手叫他們過去,異變徒生。

    袁寒手下那幾個公差牽牛騎驢扮作各色人等,一直跟在這牛車後面,一見侯家的車子要出城了,一個牽牛的壯漢扭頭遞個眼色,後面一個扛著竹篙的漢子突然把那竹篙順過來,用那包了鐵尖的竹篙往黃牛屁股上用力一捅。

    那黃牛吃痛不過,狂哞一聲,撒開四蹄就往前衝去,牽牛的壯漢使勁去挽繮繩,口中大呼:“牛驚了!牛驚了!”他用力拽著繮繩,貌似想制止驚牛,卻拉著繮繩迫那驚牛轉了方向,牛頭一低,兩隻鋒利的牛角便硬生生向侯家車隊最後面那輛華麗的牛車一側撞去。

    “哎喲,我的親娘唉!”

    那輛華麗的牛車被這頭發瘋的黃牛一頂,撞得車子一歪,差點兒沒翻過去,車棚被撞走了形,轎簾兒被撞得一揚,恰好看見兩隻碩大的牛角插在車壁上,向上一挑,豁開好大一口子,坐在裏邊的小婦人是侯思止的六夫人,嚇得花容失色,連滾帶爬地就從車裡逃出來。

    侯思止這位六夫人不過二八年紀,嬌軀纖細,嬌嬌柔柔,逃的動作並不快,她一掀轎簾,剛從車廂裡跑出來,身後就嘩啦一聲,無數匹綾羅綢緞傾瀉而下,正好拍在她的後背上,把她整個人都壓趴在前座上。

    馬玨見此狀況臉色登時大變,那本已讓開道路的士兵忽見後邊一頭瘋牛撞到了侯御史家的馬車,車中跌出一個小婦人,緊跟著一捆捆綾羅綢緞如山之傾,把那俏麗的小婦人整個兒埋在了下面,不禁目瞪口呆。

    他怔了一怔才突地反應過來,馬上把大槍一橫,厲聲喝道:“把他們給我拿下!”

    馬玨驚慌失措,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定鼎門有三道城門,中間一道最寬,隷屬金吾衛、洛陽府的官員和監察院的御史也正守在那裡,馬玨怕出了意外,特意選了左側城門出城,誰想還是出了事。

    此時,那幾位官員見這邊出了狀況,紛紛帶著兵丁差役向這邊趕來,喝令四輛牛車上的女眷下車,派人上車一搜,四輛牛車上俱都堆滿了織錦繡帛,幾乎充塞了車廂裡的一切空間,就只留出一點地方,容得一人坐下。

    難怪那車上下來的女子一個個俱都粉面潮紅,額頭帶汗,這一路她們不敢打起車簾,裏邊密不透風,四下堆的又全是織錦,如何不覺悶熱。

    侯思止蓄藏了大量織錦,為何便如此慌張呢?

    原來,此時金銀雖然貴重,卻還不具備貨幣功能,人們購買一般比較廉價的貨物就使用銅錢,大額的支付則使用絹布、絲綢、錦繡之物。它不僅可以裁成衣服、綉成鞋面、還充當著大額貨幣的作用。

    這幾種貨物之中,尤以錦為重。錦,金也。其價如金,故字從金帛。如果豪富人家都蓄積錦繡,致使市場沒有貨幣流通,物價必然飛漲,所以朝廷嚴禁民間蓄錦,一旦發現,必有極嚴厲的懲罰措施。

    如今王孝傑在西域打仗,武三思修興泰宮、三陽宮、建天樞,戶部捉襟見肘,到處籌措錢財,急得戶部尚書都快上吊了,隔三岔五他就到政事堂哭窮,哭得李昭德直上火。

    李昭德是政事堂“首席執筆”,不可能把這件事推給戶部,自己袖手不理,不管是西域兵事還是為皇帝建功德天樞和遊賞山水的兩處行宮,都絶對耽擱不得,出一點岔子,他這個宰相就不用幹了。

    因此,就在本月月初,朝廷剛剛下了一道更為嚴厲的政令:“民間蓄錦者,殺無赦!”

    這道政令一下,許多人家不敢再蓄錦繡,市場上多了大量的“流通貨幣”,這才把行將崩潰的大周經濟緩和下來。可是厚利所至,總有人膽大包天,侯思止就是一個。

    眼看著物價飛漲,作為一般等價物的錦繡價格也是節節攀升,他如何捨得出手?這幾車錦繡,他在庫房裡多放幾天,就能多買幾畝田地。

    如今王弘義被抓,楊帆在推事院裡又摞下那番狠話,侯思止越想越不安,便想把家中所蓄的錦繡轉移到鄉下,他也擔心已經引起楊帆的注意,所以這三天來每天都讓妻妾們駕車出城一趟。

    一連三天,沒有任何意外發生,這才把家中蓄藏的錦繡搬上車,可這侯思止只是一個賣餅的小販出身,他那些心機哪裡比得了這些從各州府縣層層提拔上來的刑部公差,這些人可都是刑捕高手,那車子是輕車還是載滿了貨物,這些公人只是掃一眼車轍就能判斷出來,而侯思止對這個大破綻卻一無所知,今天終於中了楊帆的“引蛇出洞”之計。

    足足四大車的織錦,價抵萬金,面對這麼多的臓物,金吾衛、洛陽府和那位監察御史都面露難色。金吾衛和洛陽府實在是不想得罪御史台,尤其是剛剛有三位宰相被貶官,宰相都能被御史台拿下,何況是他們?

    然而眾目睽睽之下,若說就此放侯思止一馬,這個責任他們同樣擔不起。一旦有人把這件事說出去,從而傳到哪位想要多管閒事的朝廷大員耳中,他們就有玩忽職守之責。那位監察御史就是御史台的人,面對這般情景更是臉色鐵青。

    幾方面的官員暗自撓頭,他們都希望別人先開口,不管是放侯家的車駕出城,還是交付有司處置,只要有人牽頭,他就可以把自己摘出去,人同此心,一時竟出現了極怪異的一幕,幾方面的人都佯裝極認真地檢查那些被查獲的錦緞,磨磨蹭蹭的誰也不提該如何處治,私下裡卻分別派人急急去通知自己的上司來收拾殘局。

    不一會兒,洛陽尉唐縱率先趕到,一見這般情景他也大為撓頭,如果這事只有他的人看到了,那便網開一面也沒什麼了不起的,還能籍此舉動巴結御史台,可是現在有這麼多人看著,他斷然不肯背負這個責任。

    唐縱趕到於事無補,只是在他的吩咐之下,把四輛車子趕到了路邊,免得影響其他人進出,車子剛挪到路邊樹下,侯思止也聞訊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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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4 01:04:03
第十六卷 美人恩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一箭雙鵰

    侯思止趕到定鼎門,一見現場情形,心中便暗自驚慌,惱恨之餘再去尋那撞了自家車馬的驚牛主人,那個闖了禍的“百姓”早已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幾輛裝滿錦繡的車子上,溜之乎也了。

    侯思止無奈,只好強裝出一副無所謂的笑臉,走上前去對唐縱拱了拱手,道:“啊!唐少府,實不相瞞,這些織錦乃是本官上個月納九夫人時,同僚好友們餽贈的禮物,數量太多,超出了朝廷規定的藏錦數量。

    本官監察百官,為國執法,豈能知法犯法,蓄藏織錦呢?正想著要把這些織錦發賣了,只是我那夫人不知從哪兒聽說,洛陽織錦不及揚州價高,婦道人家貪圖小利,就想著把織錦轉運到揚州發售。

    嗨!就這麼著,夫人輾轉找到了一位綢緞商人,許了他些好處,請他代為運至揚州出售。誰想竟給你唐少府惹下偌大的麻煩,慚愧、慚愧啊。唐少府,還請看在本官的薄面上高抬貴手,呵呵……”

    唐縱聽了,臉頰頓時抽搐了幾下。

    這些織錦要運到揚州發售?你他娘的要運到杭州發售你不走水路走旱路,還用幾輛牛車運去,這要猴年馬月才能到啊?你搭得起這人工錢麼?再者說,你一輛車裡塞了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一個個悶得香汗津津的,莫非你侯御史還兼做人口販子不成?

    好吧,就算這兩個理由勉勉強強說得過去。可是你說揚州織錦比洛陽織錦價格還高,這麼說還有天理麼?難道那絲綢織錦的產地。反倒比外地賣的價格更高?這番話連鬼都唬弄不過去呀!

    “唐少府……”

    侯思止見唐縱神色猶疑,笑上的笑意漸漸凝結成一抹冷肅的寒霜,冷冷地道:“唐兄,莫非不肯賣小弟這個面子麼?”

    話到此處,侯思止又帶上了一身的痞賴之氣,彷彿他又回到了長安市上,成了一個蠻橫好鬥的潑皮。唐縱看到他毒蛇般陰冷的眼神,不由打了個冷噤。遲疑道:“這個……,既然是託人寄賣,店主是誰,可有‘市籍’?”

    侯思止一聽,滿面寒霜登時又變做和煦的春風,微笑道:“唐少府,你儘管放心。兄弟做事斷然不會叫朋友為難的,這市籍與店主麼,回頭小弟一定親手把他們送到你唐少府面前,如何?”

    侯思止是有名的酷吏,氣場強大,往他面前一站。唐縱馬上矮了三分,聽他並不讓自己為難,一應手續會隨後補齊,唐縱把牙一咬,正想順水推舟。放了侯家車隊出城,就聽馬蹄急驟。由遠而近,隨即希聿聿一聲長嘶,一條彪形大漢從馬上一躍而下,穩穩地落在地上,瞋目大喝道:“何人偷運大宗錦緞離城?徐子楓,上前答話!”

    方才藏雞的那個什長急忙上前一步,行軍禮道:“卑職徐子楓,見過監門校尉。盜運錦緞的就是這幾輛車子,如今人臓並獲,請校尉處置!”

    唐縱一見有金吾衛軍官趕來,頓時鬆了口氣,趕緊對侯思止道:“侯御史,非是唐某不肯通融,只是……你也看到了,這位金吾衛的監門校尉已然看到一切,他若不肯的話,唐某……”

    侯思止眉頭一挑,眉宇間頓時湧出一片煞氣,不屑地冷笑道:“不過區區一監門校尉而已,唐少府何必擔心。只要身在洛陽,不論文武,不管軍民,誰不受我御史台監察?本官去會會他!”

    侯思止把袍袖一甩,大模大樣的向那位身材魁偉的軍官迎去,略一拱手,倨傲地道:“本官左台御史侯思止,不敢請教,這位監門校尉高姓大名啊?”

    “哦?御史台的人?”

    那軍官濃眉一揚,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向他抱拳道:“某乃金吾衛監門校尉楚狂歌,見過侯御史。”

    侯思止並沒有把楚狂歌放在眼裡,論權勢,兩人天壤之別,今日他若賣了自己這份交情,對這個監門校尉是大有好處的事,他不信此人會放棄這個難得的好機會。

    侯思止把方才對唐縱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矜持地道:“唐少府已經答應了,楚校尉也與本官行個方便如何?今日事了,本官在‘金釵醉’擺酒謝過兩位,今後大家多多往來,都是朋友!”

    楚狂歌微笑道:“侯御史這個面子,楚某願意給!”

    侯思止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但楚狂歌話風一轉,又道:“不過,國法,某不敢犯;軍法,某亦不敢犯!楚某任洛陽監門校尉,緝查九門,不敢循私,如今侯御史這幾車錦緞有蓄藏、走私之嫌疑,是否清白,楚某不敢斷言,還是交付有司查個清楚的好。這樣,與侯御史的清譽、與楚某的職責都有個交待。”

    侯思止雙眼微微眯起,眼縫裡泛起針芒一般的光芒,森然道:“交付有司?哪個衙門敢來審我?”

    此事的嚴重性侯思止並非不清楚,否則他也不會如此小心了。

    如果現在依舊是御史台一手遮天、囂張到無以復加的時候,不要說蓄藏幾車錦緞,就算再跋扈的事他也不怕,可現在不成,朝裡正有人等著抓他的小辮子。

    然而,多年來的囂張和身為上官的尊嚴,讓他無法在楚狂歌面前露出乞饒的神態,即便是色厲內茬,他也隱藏的深深的,不讓楚狂歌看出他內心的軟弱。

    他冷厲地盯著楚狂歌,希望楚狂歌能像唐縱一樣屈服,但是楚狂歌的目光卻越過了他,看向他的肩後。

    侯思止大怒,他受不了這種藐視,但他馬上就發現楚狂歌並不是想表現得對他不屑一顧,而是真的在看什麼。

    侯思止霍然回頭,他的臉色馬上就變了。

    楊帆騎在一匹棗紅馬上。正佇立在堆滿錦緞的牛車旁邊,身旁還有一騎。馬上坐著的那人依稀便是那日在推事院裡鎖拿王弘義的那個班頭兒。

    侯思止的目芒倏地縮如針尖,此時,他終於無法掩飾自己的恐懼了,楊帆一副恰好出城路過這裡的樣子,但侯思止如何還不明白,自己已經落入楊帆的陷阱,此事想要善了已絶不可能。

    楊帆“很偶然”地經過定鼎門,“很偶然”地看到了路旁停著幾輛錦緞堆積的牛車。又“很偶然”地看到了唐縱,於是上前攀談了幾句。

    今日之楊帆,權威遠在侯思止之上,他不像周興、來俊臣一般令人畏懼,但是誰都清楚,三法司中,今以刑部權勢最熾。刑部之中,自然是這位刑部司郎中力壓群雄,只要楊帆願意,他馬上就可以像周興、來俊臣一般威風。

    所以,唐縱不敢有所隱瞞,他訕訕然地說明了經過。楊帆立即把臉一板,教訓道:“那麼車子還停在這裡幹什麼?我等為國執法,豈能官官相護,敗壞了朝廷綱紀?前些天朝廷剛剛下令,重申蓄錦之罪。如今便有人明知故犯,唐少府。你若網開一面,小心這法網恢恢,最終要落在你的頭上!”

    唐縱滿頭大汗,唯唯稱命,柳絮飛來,掛在他的眉毛上微微有些癢意,他也不敢去拂。這時,楚狂歌已興奮地迎上來,大呼道:“二郎,這是要出城去麼?”

    楊帆扭頭看見楚狂歌,不由一怔,他確實不知道今天是楚狂歌當值。同御史台這番爭鬥的凶險不問可知,他今天的確想要拉人下水,但那人卻不是自己的這位好兄弟,否則的話,他何須安排差役“撞破”侯思止的秘密,只消囑咐楚狂歌守在這裡,這幾輛牛車就休想矇混過關。

    “楚兄,今日是你當值?”楊帆連忙扳鞍下馬,向楚狂歌打著招呼,一雙眼神卻落在尾隨過來的侯思止臉上。

    侯思止咬牙切齒地道:“楊帆,你好!”

    楊帆笑了笑,滿不在乎地道:“侯御史,楊某一直都很好,不過足下看來就不大好了!”

    ……

    政事堂裡,李昭德高坐上首,滿臉怒氣。

    戶部、兵部、工部三位尚書坐在旁邊,彷彿供案上的三清道君,一臉縹緲莫測的神情。

    堂前站著楊帆、唐縱、楚狂歌和面色如土的侯思止。

    今天李昭德召見戶兵工三部尚書,商討的還是同一件事:錢!

    他希望戶部再擠出一點錢,兵部和工部能再省一點錢,至少把西域這場兵事撐過去再說。如今剛剛開春,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只要撐到秋收,今年的秋賦收上來了,就能緩解財政的緊張。

    可是哪個衙門都有自己的難處,三個衙門各訴苦楚,都力爭能對自己有利一些,李昭德居中調和,正忙得焦頭爛額,楊帆就來了,帶著金吾衛和洛陽府的人證,還押來了御史台的侯思止,請李大宰相處治。

    李昭德的臉色很難看,他倒不是處置不了侯思止,而是一旦這麼做,就把他的勢力推到了前台,直接與御史台交鋒了。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要讓楊帆做馬前卒的,他在幕後推動,成功他則一統朝堂,再無一方勢力能與之抗衡,失敗呢?

    楊帆不傻、太平公主也不傻,李昭德為了剷除御史台,連政事堂的三位宰相都可以犧牲,一旦需要出賣太平公主和楊帆的時候,他連眼睛都不會眨。

    你能寄望一個政客跟你講義氣、講感情麼?在他眼中,只有利與害。

    如果楊帆按部就班地把這件事層層上報,最後毫無疑問,這件差使依舊會著落在他的身上,御史台的瘋狂報復也將直接由他來承擔。

    李昭德想拿楊帆當槍使,可惜這桿槍是有獨立意志的,現在楊帆反將了他一軍,他除了從幕後走到台前與楊帆並肩作戰,再無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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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4 01:04:28
第十六卷 美人恩 第四百八十四章 狡兔死?造狡兔!

    李昭德威嚴森冷的聲音在政事堂中洪亮地響著:“月初,朝廷剛剛下令,民間嚴禁蓄錦,違者殺無赦!你侯思止便犯下如此大罪……”

    李昭德沒法退,也不能退,他是文官集團打擊酷吏的精神領袖,事到臨頭,有進無退。而且,民間禁止蓄錦的政令也是出自他手,這是他緩解經濟的一個重要手段,今日放過侯思止,這道政令就名存實亡了。

    錦緞是硬通貨,本身又是一種商品,不從法律上嚴加約束的話,通貨緊縮的局面就無法緩解。古代沒有紙幣流行,發生通貨緊縮的情況遠比通貨膨脹頻繁,通貨緊縮的總體傷害比通貨膨脹更嚴重,若不加控制,他這個“首席執筆”將承擔最大的責任。

    所以,李昭德明知被楊帆將了一軍,也只能被楊帆牽著鼻子走。堂堂宰相,竟被這後生小子所算計,這令李昭德非常惱火,這火氣不能衝著楊帆發,他就只能把滿腔怒火都發洩在侯思止身上了。

    “侯思止,你身為御史台侍御史,執法犯法,罪加一等,此番落到本相手中,斷無輕饒之理。來人啊!把他給我拉下去,與午門外用杖,活活打死,以為百官警戒!”

    堂上眾人聽了盡皆一驚,戶部尚書忍不住勸道:“李相,侯思止乃朝廷命官,雖然犯法,應交付有司懲辦,得了聖人旨意才好處死,如今這般……”

    李昭德正滿腔怒火,聽他規勸,不禁乖張地道:“聖人恩寵,昭德敢不為國效力?此獠所作所為,百死莫贖,正該午門處死,以警傚尤。便是先報與聖人,侯思止也難逃一死。只要昭德一心為國謀劃,但有所請。聖人無有不依,先報後報又有何妨?

    今國家形勢危在旦夕,緩釋自救刻不容緩,安能因一侍御史而使天下崩沮,不可收拾?侯思之不過御史台區區一五品官,然我大週五品以下官員他都可以當堂杖死,昭德當朝宰相,就不能杖殺他這個小小的侍御史麼?”

    戶、工、兵三部尚書見他負氣剛強。言語乖張,心中凜凜,俱都不敢再言。李昭德把書案一拍,喝道:“堂前武士,將侯思之拿下,立即押至午門杖死!”

    侯思止嚇呆了,這等跋扈的作風,周興在刑部的時候,刑部有;來俊臣在御史台的時候,御史台有;丘神績赴地方公幹的時候。丘神績有;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今日之政事堂上。李昭德也有。

    直到兩個武士上前扣住他的手臂,侯思止才清醒過來,驚駭地叫道:“李昭德,你敢!我侯思止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敢先斬後奏,敗壞國法麼?”

    李昭德一臉戾氣地揮手道:“拉出去,杖殺!”

    堂前武士只是奉命而行。管你合法不合法,拉了人就走。這宮中武士個個一身武功,六七十斤重的石鎖扔著跟玩兒似的。侯思止當年在長安市上也算是一把西瓜刀從巷頭殺到巷尾的悍勇潑皮,如今被兩個武士拿住手臂,竟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侯思止淒厲地大叫:“我侍御史可以杖殺五品以下官員,那是朝廷法紀所定,你政事堂宰相有什麼權利杖殺本官!李昭德,你獨斷專行,一手遮天,一定不得好死……”罵聲漸遠,他終究是被拖出去了。

    三位尚書如坐針氈,趕緊起身,對李昭德拱手道:“李相所慮者天下也,下官只把眼光放在自己一個衙門,目光未免短淺,下官這就回去,按照李相指示,開源節源,務必保證我西征大軍無後顧之憂,下官告辭!”

    李昭德沒想到杖殺一個侯思止,還有這般敲山震虎的作用,心中更形倨傲,他冷哼一聲,道:“本相還有公務待辦,不能遠送了。”

    三個尚書點頭哈腰地道:“李相留步,李相留步!”

    等到三個尚書離開,李昭德把楚狂歌和唐縱也轟出政事堂,獨留下楊帆一人,臉色便是一沉,寒聲道:“楊郎中,你當真好算計!”

    楊帆作出一副驚訝的樣子道:“李相何出此言?”

    李昭德冷笑一聲,乜了他一眼,卻不說話。

    楊帆又作恍然之狀道:“哦!李相是說下官把侯思止交予李相處置麼?李相這可是冤枉下官了,對於這班酷吏,下官恨不得把他們從朝堂上掃蕩一空,奈何下官職微言輕,許多時候心有餘而力不足呀。

    今者,侯思止蓄藏錦緞,論罪當誅,李相果斷誅殺侯思止,有朝廷法令為恃,便是聖人也無話可說。可是如果不是行此雷霆手段,而是按部就班,難保御史台不想辦法救援,萬一聖人動了憐憫之心,御史台這員得力幹將就又能苟全了。

    要殺侯思止,滿朝上下除了李相還有何人能做到?如今朝廷中三位宰相,兩個流放、一個貶官,只換得一個王弘義鋃鐺入獄,而且還沒有必死之罪,百官難免沮喪,李相打殺了侯思止,百官才得以揚眉吐氣呀。”

    這幾句話李昭德聽著舒坦,雖然明知他脫不了利用自己之嫌,但是事已至此,也不能撕破臉皮,只好冷哼一聲道:“以後在本相面前少要搬弄心機,否則,不要以為有太平公主照應著你,本相就奈何你不得!”

    楊帆連忙欠身道:“下官不敢!”

    李昭德拂袖道:“退下!”

    楊帆道:“是!今日侯思止杖殺於午門前,還需提防禦史台狗急跳牆,李相須格外小心。”

    李昭德冷冷地道:“笑話,老夫為官一生,在宦場中摸爬滾打的時候,你還沒有出世呢,用不著你這後生小子提點麼?”

    “是是是,李相既有主張便好!”

    楊帆目的已達,對李昭德的冷淡便不以為忤。論官職兩人有天壤之別。論歲數,李昭德做他爺爺都嫌小了,便由得他發發脾氣又如何?

    楊帆笑吟吟地拱手道:“下官告辭!”

    楊帆倒退三步,一轉身便向外行去,李昭德盯著他的背影,惡狠狠地罵道:“小子好生奸猾!”

    ※※※※※※※※※※※※※※※※※※※※※※※※※

    侯思止的屍體被拖回御史台,一具爛屍血染層衣。慘不忍睹。

    侯思止受了這麼大的罪,說起來還得怪唐太宗李世民。

    以前的杖刑沒有這麼多規矩,板子打到哪是哪,為此常有不該處死的罪犯因為杖刑不當而一命嗚呼。等到唐太宗的時候,有一回李世民在太醫院看到一副“明堂針灸圖”,得知人體胸背部有許多重要穴位,而臀部的穴位就少得多,便規定以後杖刑只打“八月十五”。

    因此。這打屁股是從李世民開始的。

    打屁股本來是為了讓人受罰又不致於送命,可是李昭德對侯思止的處置是杖死,光靠打屁股要把人活活打死那得費多大功夫?

    所以侯思止這具遺體被打得實在是沒法看了,這還是施杖的侍衛後來實在打得太累了,想投機取巧,把杖往上挪了挪,全拍在他的腰間,把他的腎臟都拍得稀爛,這才結果了他的性命。

    當初悍然割下勝州都督王安仁父子的人頭,又將盛筵款待他的毛刺史喝斥下階。割下人頭,用槍挑著人頭招搖回京的侯思止那是何等威風?如今只落得頭尾還是完整的。整個腰臀部位成了一團爛肉,根本沒法看了。

    圍在他屍體四周的御史們見此慘狀不禁起了兔死狐悲之感,饒是這班酷吏殺人不眨眼,此時也不禁垂下淚來。

    自楊帆橫空出世,大周的御史台出了多少個第一呀,第一次有人以無罪之身太太平平地走出御史台,第一次有人衝進御史台抓人。第一次有御史台的人被別人用酷刑打死。眾御史越想越怒,衛遂忠率先高呼一聲道:“走!找萬中丞去,吾等定要為侯御史討回公道!”

    眾御史這才發現萬國俊並不在場。心頭更是怒不可遏,衛遂忠一呼百喏,領著一群人便衝向萬國俊的公事房。

    “砰!”

    衛遂忠一腳踢開房門,厲聲大呼道:“萬中丞!我御史台受人欺凌若斯,眾同僚要你為大家主持公……”

    “閉嘴!”

    房間裡傳出萬國俊一聲淒厲的咆哮,他那性格輕易不發火,一旦發火,倒把眾人嚇了一跳,興師問罪的氣勢登時弱了三分。

    萬國俊站在陰暗處,瘦削的身子竟迸發出一股強烈的氣勢:“衛遂忠、黃景容、吳讓、趙久龍、劉光業留下,其餘人等,滾出去!”

    此刻的萬國俊霸氣側漏,依稀有了幾分如來俊臣的風采,眾人受他威勢所迫,竟然真個退了出去,只有他點到名字的這些人留在了房中。

    萬國俊冷笑道:“喊!喊什麼喊!喊的再凶再大聲,能避免我們的危機嗎?能打倒我們的仇人嗎?他們正巴不得我們出手呢,一點頭腦都沒有,一個個的都是廢物!再這麼下去,今天死的是侯思止,明天死的就是你、你、還有你!”

    “還有……我!”

    萬國俊顫巍巍地指著自己的鼻子,神色猙獰一片。

    衛遂忠冷笑道:“那麼萬中丞有何高見?是不是要我們繼續忍吶?我們倒是想忍,想做縮頭烏龜,可是人家不肯啊!”

    萬國俊緩緩地坐回椅中,彷彿不勝寒冷地縮了縮身子,靜靜地道:“忍,當然是無需再忍了。但是,與滿朝文武正面為敵,卻更加愚蠢,你們沒有看到李昭德已經按捺不住,赤膊上陣了麼?”

    他的目光淒幽幽的,彷彿墳頭上的兩簇鬼火地閃爍著,道:“想贏,只能靠皇帝!想要皇帝覺得我等不可或缺,那就要讓皇帝覺得天下並不安定。狡兔死,走狗烹!哼,如果狡兔未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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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美人恩 第四百八十五章 天衣無縫

    張錫、蘇味道、崔元綜三位宰相因為貪墨罪,兩人遭流放,一人被貶為刺史,同樣是貪墨罪的王弘義又豈能倖免?

    李昭德杖死侯思止,朝野為之震動。餘波尚未平息,刑部便拋出了對王弘義的處理結果,武則天准奏,王弘義被判流放瓊州。

    瓊州就是後世的海南島定安縣,此時的瓊州癉疫蟲蛇氾濫暫且不說,治安更加的談不上,縣治在當地形同虛設,那里民風彪悍,更有海盜土匪游弋於近海和叢林之中,發配到那裡就是九死一生。

    其實崔元綜先前被發配振州(海南三亞),武則天也是抱著這個目的,趁你病,要你命,就是想讓他死在那兒。只是這崔元綜福大命大,到了那蠻荒之地,得了血痢的毛病,可他偌大的年紀,竟然硬生生撐過去了。

    幾年後崔元綜遇赦而歸,乘船過海時,海上驟起大風,渡船沉沒,同船人盡皆淹死,崔元綜還是沒死,他抱著一塊木板乘風破浪,竟飄上沙灘。當地漁民看到他時,他的後背上貼著一塊木板,木板上一根長釘刺入脊樑,深入數寸,已是奄奄一息。

    如此一般折騰,這個牛人還是不死,被人救起後一問,得知他是當朝舊宰相,眾百姓們不免吁嘆:“堂堂宰相如此下場,還不如我等一個小民快活!”遂替他踏血拔釘,將他救起。

    崔元綜傷好後輾轉回京,從御史開始又一路升回宰相。一直活到九十九歲,把他的子侄後輩都耗死了。最後因奴婢欺他行動不得,又無子侄掌理門戶,不肯服侍飲食,崔元綜跟齊桓公一樣,活活餓死了。

    這是後話,暫且不談,且說這三位宰相兩個流放,一個貶官。御史台馬上就有兩位幹將一個流放。一個於午門杖死,雙方算是暫且打個平手。

    隨後御史中丞萬國俊就上書請求巡察地方,這個舉動,被文官們認為是恐懼於他們的打擊,主動示弱,李昭德慨然應允。

    楊帆得訊後,急忙去見李昭德。李昭德卻不以為然,在他看來,萬國俊在京裡都無所作為,到地方上去還能幹什麼?萬國俊這個舉動,分明就是認輸,趁他不在京裡。找機會把御史台剩下的一班酷吏貶官流放,掃蕩一空,便是一個朗朗乾坤,到那時萬國俊就算回來了,也和現在的御史台台主辰宇一樣。成為屍位素餐的一個擺設。

    楊帆苦勸不得,且朝廷允准之後。萬國俊已然出京了,他也無可奈何,只得暫且拋下此事,著手對付藏得無影無蹤的姜公子。

    自從得知胡人摩勒稱自己為韋馱轉世,乃彌勒駕前護法以後,薛懷義同三個神棍走的很近,想籍由這件事重新穩固自己第一面首的地位。

    可惜,武則天明顯對張昌宗和張易之更有興趣,對他們常有賞賜,常常陞官,二張的地位如日中天,漸漸的,當初在薛懷義面前畢恭畢敬執子侄禮的武三思、武承嗣等人紛紛跑去拍二張的馬屁,為他牽馬墜鐙,絲毫不要麵皮。

    而白馬寺卻是門前冷落車馬稀,除了楊帆幾乎再無一人登門了,薛懷義更加緊張起來,三不五時就會主動請求晉見女皇,二張為此緊張不已,生怕薛懷義挽回聖寵。二人便悄然去見上官婉兒,將他們從武則天那兒得來的賞賜轉贈於婉兒,請婉兒幫忙。

    自從韋團兒被杖死後,宮裡已是上官婉兒的天下,近八成的宮娥、太監都是她的手下,所有重要職位更是一個不漏,只要上官婉兒點頭,薛懷義的消息就休想傳到武則天耳中。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高高在上的女皇就如同在一個華麗的牢籠中坐牢,別人只要願意,想讓她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都由不得她自己。

    自從小蠻有了身孕,上官婉兒似乎對楊帆沒了興趣,每次出宮,十次有九次要換了便服潛進楊府,眼巴巴地盯著小蠻漸漸隆起的肚皮,饞得直流口水。

    她現在像著了魔怔似的,連做夢都盼望著也能懷個孩子,不止一次她夢到自己懷了楊帆的孩子,甚到一生就是雙胞胎。夢裡笑醒,醒來流淚,如今她腦子裡整天轉悠的念頭就是:“生孩子、生孩子!”

    可她在武則天面前,怎麼敢懷孕?上官婉兒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能離開個一年半載,只有不在武則天的眼皮子底下,她才有機會。如今眼見女皇對二張寵幸日甚,上官婉兒就把希望寄託到了他們身上。

    二張同薛懷義不同,他們出身名門,一身才學。尤其是張易之,似乎野心也是不小。他假意體貼女皇眼神不濟,主動接過了幫女皇念奏章的差使,漸漸的唸完奏章就會隨口評斷幾句,評語常常或切中時弊或處理得當。

    女皇大悅,便把原由上官婉兒處理的一些差使轉給了張易之,張易之天天陪在她的身邊,躺在小情郎的懷裡一邊打情罵俏,一邊處理國事,這等意境顯然比上官婉兒陪侍身邊更舒服。於是,張易之不但有機會插手朝政,在外又提拔了同為豪門子弟的一班好友,漸漸擁有了自己的一方勢力。

    如今這伙新貴雖然還不成氣候,卻已引起了武承嗣、武三思、太平公主和李昭德這幾方勢力的警惕。但是在上官婉兒心中,權力和兒子相比,顯然是生個兒子更重要,她巴不得張易之能為她多分攤一些,改變武則天離不得她片刻的局面,因此對二張亦有所求。

    二張求上門來,正合婉兒心意,婉兒退回了他們餽贈的寶物,對二張的請求卻慨然應允,自此薛懷義的請求不入宮門,武則天根本聽不到他的一點消息了。

    二張本是風流公子,滿腹才學。對這位秤量天下才學的才女姐姐本就頗有好感,因此一來便成了好友。兩下里一合作。對彼此的勢力都起了加成的作用,二張和婉兒如今已成了可以左右女皇的兩支強大力量。

    薛懷義一次次請求召見,宮中始終不見回應,薛懷義便自暴自棄起來,他懶得再跟三個神棍來往,天天縱酒狂歡,策馬長街,在洛陽城裡肆無忌憚地招搖。更收了無數的潑皮無賴為弟子,整日裡舞槍弄棒,排遣寂寞,發洩精力。

    可是薛懷義雖與三個神棍不再來往,楊帆卻對三個神棍依舊禮敬有加,時常邀約他們出行、飲酒,關係逾加親密。這一日。楊帆又陪著三個神棍同遊龍門,就在龍門下的伊水河中泛舟。

    一艘大船,犁開如鏡的水面,層層波瀾,蕩向兩岸,如詩如畫。

    青山綠水。一派悠然,什方道人站在船頭,臉色微醺。

    楊帆站在他身側,微笑道:“仙長真是一位世外高人吶,這人間宰相。多少人求之不得,仙長卻主動請辭宰相之職。欲返嵩山修行,如此不戀世間名利,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什方道人聽了乾笑兩聲,撫了撫鬍鬚,對這贊語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神色間不無苦澀。

    其實他是很想做官的,一開始武則天封他為宰相,他也頗有興趣。只是很快他就發覺,做了宰相貴則貴矣,卻是不得自由。身前身後總有朝廷派來的大批奴僕侍衛護擁著,他想斂財不易,想酒肉更難,這宰相做著竟是苦不堪言。

    這時什方道人就羨慕起摩勒來,還是人家逍遙啊,大家都是神棍,偏他斂財斂得理直氣壯,不但每日山珍海味毫無顧忌地吃著,便連年輕貌美的侍妾都有了好幾個,誰叫他修得是野狐禪呢。

    什方道人這才想要辭去官職,求個逍遙自在,誰知女皇雖然應他所請,免去了他的宰相職務,卻不肯讓他走,什方道人在帝京城裡天子腳步,往常扮神棍扮的太過份,如今終究不敢放肆,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摩勒懷擁美女,喝酒吃肉,自己扮那一塵不染的活神仙。

    如今聽楊帆一讚,什方道人有苦自知,只好澀然道:“是啊!雖蒙陛下青睞,只是貧道山野道人,一向如閒雲野鶴,在此久居終覺不便,奈何陛下不捨貧道離開,如今也只有與你同遊龍門時才覺有些樂趣了。

    楊帆睨了他一眼,說道:“宮中雖多有天才地寶,不過想幫聖人煉長生丹,想必宮中草藥還有不足。仙長何不向聖人請旨,去外地尋找草藥呢?離了天子腳下,以仙長的身份,想要如何逍遙自在,還不盡由得你麼,地方官員誰敢多嘴?”

    什方道人聽了雙眼一亮,登時大為意動,躊躇道:“這個……可行麼?”

    楊帆笑道:“仙長為聖人尋藥,聖人求之不得,怎麼會不肯呢?”

    “嗯!二郎所言,大有道理!”

    什方道人連連點頭,興奮地思索著:“西方有崑崙,倒是傳說中的仙山,只是西域太苦,而且正在打仗,去不得;北方更不用說了,茫茫大漠草原,怎能花天酒地;東方……東方傳說有仙山,可是海上大風大浪的,一旦有點事就回來了。如此說來,只有南方可去……

    想到這裡,什方道人便撫鬚道:“二郎所言不錯,貧道所煉丹藥,確實缺了幾味主藥,欲往嶺南採藥。只是……貧道若是離京,陛下定會遣人跟隨,官府中人俗氣太重,貧道可不不喜,而且與他們同行,依舊不得自由啊。”

    楊帆笑道:“這有何難?兩京最大的藥材商是‘濟春堂’,仙長請旨讓他們協辦不就成了?仙長是欽差,地方上必會予以便利。有仙長出面,‘濟春堂’的生意也可以大獲便利,正是合則兩利,想必他們也會心甘情願為仙長所用。”

    什方道人如一隻籠中鳥兒,正盼著飛出去逍遙快活一番,一聽這話不禁大喜過望,連聲道:“不錯不錯,二郎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吶,等回了京,貧道就向天子請旨,往嶺南一行。”

    楊帆微微一笑,將目光投向前方的水面,粼粼的水面彷彿是被他的目光犁開了似的,正飛快地向兩側分開,一層層向岸上蕩去。

    濟春堂,正是趙逾讓他記下的那三頁紙上的第一個名字。

    他想拆天衣,不需要有縫兒,只要有個線頭兒就可以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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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5 01:13:28
第十七卷 第四百八十六章 慘無人道

    廣州都督府,廣州都督黃士申坐在上首,臉色非常難看:“萬中丞,那些流人在嶺南一直很安份。他們流配嶺南之後,在本都督指定的幾處所在聚居成村,安份守己,從不惹事生非,中丞遠自洛京而來,怕是聽了些什麼流言蜚語吧!”

    “黃都督!”

    萬國俊在笑,但是笑的很滲人,饒是黃士申總督一方,位高權重,見了他那不怒自威的笑容也不禁心生寒意。

    “黃都督敢給他們打這個保證麼?呵呵,只要黃都督你敢說一句他們對朝廷絶無怨尤、絶不會謀反,那麼萬某馬上離開,絶口不提此事,怎麼樣?”

    萬國俊只一句話,黃士申便噤若寒蟬,不敢言語了。謀反是殺頭的罪名,誰敢替人打這個保證?他好端端地大都督做著,又何必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替一批犯官家眷冒險?

    這個時代交通不便,京裡的情況地方上不會那麼快就知道,尤其廣州地處偏遠,知道的就更少。何況謀反這等敏感的話題,就算黃士申知道御史台的勢力已今非昔比,他也不敢與萬國俊叫板。

    萬國俊冷笑兩聲,道:“代武者劉!這句話在嶺南流傳久矣,黃都督身為一方封疆大吏,責任所在,對此就不曾有所耳聞麼?”

    黃士申當然已經有所耳聞,不過這句流言是新鮮出爐的,就是萬國俊趕到嶺南的時候才在民間流傳開的,要說久矣卻是實在沒那麼久。

    可是黃士申能說什麼呢?他只能沉默。

    萬國俊冷冷地道:“劉者,流也。指的分明就是這些流人,前朝宗室有許多鳳子龍孫流落嶺南,如今嶺南傳出這般民謡,用意可想而知,朝廷對此事十分重視,本中丞這一次不辭辛苦趕到嶺南,就是來查證此事的。也不知何人這麼大膽。編出這等蠱惑人心的話來,想要煽動嶺南百姓造反,如果這裡真出了什麼岔子,到時候你黃都督怕也難辭其咎吧!”

    黃士申心中一凜,只好違心地答道:“黃士申忠於朝廷,此心天地可鑒!萬中丞既為查勘此事而來,黃某全力配合中丞便是!”

    萬國俊自得地一笑,道:“好!那就請黃都督簽個手令吧!這嶺南窮山惡水。匪盜橫行,又有流人心懷不軌,本中丞不管是想查案,還是想自保,都離不了你黃都督幫忙啊!”

    黃士申無奈,只好提起筆來,寫下一道調兵的手令,寫好後拿出帥印鄭重地蓋上,對萬國俊道:“如今既無流民作亂,又無外敵入侵。黃某雖為一道總督,可以便宜調動的兵馬也有限的很。如今只能以一團兵馬聽從萬中丞調遣,可否?”

    萬國俊哈哈一笑,一臉寒霜盡去,滿面春風地道:“一團兵馬足矣!黃都督如此配合,本中丞回朝述職的時候,一定會向聖人稟明你的忠心!”

    他伸手接過調令,看著上面鮮紅的都督帥印。嘴角露出一絲猙獰的笑意,那笑意令人不寒而慄……

    ※※※※※※※※※※※※※※※※※※※※※※

    曲江,玉山縣縣衙。

    縣令胡旭堯側身站在一旁。主位上坐著萬國俊,面色陰冷。

    大堂上一直到大堂外的空地上,站滿了被傳喚到縣衙來的人,這些人衣衫襤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還有懷中抱著嬰兒的婦人,看他們的舉止氣色,不像是乞索兒,也不像是尋常百姓。

    這些人都是這些年來在武則天登基前後被流放嶺南的李唐宗室子孫和文武大臣的其家眷。李世民的嫡系子孫已經所餘不多了,但是李唐宗室還有不少的親王、嗣王、郡王及他們再衍生出來的爵位遞減一等後的家眷,依舊是一個龐大的群體。

    萬國俊向一旁的胡縣令冷冷地問道:“人都到齊了麼?”

    胡縣令扭頭同捧著畫名冊的主簿低語了幾句,向萬國俊拱手道:“回中丞的話,玉山腳下安置流人的三個村落,男女老幼流人總數,共計三百一十七人,一個不少,全部帶到!”

    “好!”

    萬國俊緩緩站起身來,看看站在大堂上的這些流人,提高嗓門,高聲喝道:“爾等皆因反叛朝廷,不忠於聖人,才被發配嶺南。反叛即是死罪,聖人網開一面,原本是想讓你等悔過知罪,誰知你等不思悔改,反而暗懷不軌。

    本官現已查實,爾等暗中串連,蠱惑鄉民,意圖舉旗起事,叛我慈氏越古聖神皇帝陛下,其心著實可誅。今本官巡察及此,安能放過你等叛逆,本官留你們一個全屍,都在這裡自盡吧!”

    萬國俊一番話,把胡縣令和縣丞、縣尉等一眾地方官員和衙役們嚇得目瞪口呆,三百多口人都是流人的家眷,他們當初已經被皇帝殺過一遍的,家中的青壯和做官的親人都已經被殺光,如今倖存下來的一多半都是老弱婦孺,如今居然要把他們殺光?

    堂上這些莫名其妙就被從小村召來的流人正忐忑不安,一聽這話也驚呆了,呆了片刻他們才反應過來,整個大堂頓時亂作一團,有高聲叫罵的,有往上衝的,有跪地乞饒的,有放聲大哭的,尤其是那些婦人和孩子,聽說這位官員要逼他們自盡,只嚇得號啕不已,其情其狀,慘不忍睹。

    “萬中丞!萬中丞!請謹慎用刑、謹慎用刑啊!”

    玉山縣的父母官胡旭堯渾身發抖,頭皮上嗖嗖的直冒冷氣,他顫聲勸道:“這些人……這些人都是些老弱婦孺,怎麼可能就想反了?縱然有人對朝廷心懷不滿,也是個別人所為,當查清底細,再予嚴懲,這……這可是數百條人命啊,萬中丞,開恩吶!”

    胡縣令說著,一撩袍袂,便跪倒在大堂上,縣丞、主簿、縣尉等一眾官員見此情形,都隨著縣令一起跪倒。萬國俊瞋目大喝道:“混帳!爾等敢為叛逆請命,不怕殃及自身嗎?”

    這時那些驚怒不已的流人家眷已向公案前衝過來。玉山縣的衙役們無心抵抗,節節後退,萬國俊帶來的那一團兵馬見狀便替代了他們攔上前去。

    這些人全是折衝府的精鋭士兵,一個個都是精壯魁梧的漢子,身著甲冑,佩刀提槍,那些老弱婦孺哪是他們的對手,登時被放倒一片。

    胡縣令驚恐的渾身發抖。三百多人橫屍在他的大堂之上?想想他就不寒而慄,這些人不是鳳子龍孫就是官紳後代,其中任何一個死在他這裡,他都會坐臥不安,三百多人……,他想想都要暈了。

    胡縣令涕泗橫流,連連叩頭道:“萬中丞,使不得、使不得啊!這裡有這麼多的老弱孤寡,七旬以上的老人,何以加刑?襁褓中的嬰兒。何等無辜?萬中丞,下官乞請萬中丞高抬貴手。千萬殺不得啊!”

    萬國俊皺了皺眉,只聽堂上堂外哭聲一片,罵聲一片,玉山縣令和他一眾屬下又是這般態度,也覺得不好在此大開殺戒,他把眼珠一轉,緩和了語氣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再詳細查查,首惡是斷然不容放過的。”

    胡縣令鬆了口氣,大喜過望地道:“多謝中丞開恩。多謝中丞開恩。”

    萬國俊道:“不過,人雖不殺,卻不能放他們回去,一旦放他們回村,其中心懷叵測者必然趁機逃匿,再追索起來就困難了。把他們統統押走,擇地安置,待本官審個水落石出再說!”

    胡旭堯只求他不要殺人,哪敢多說半個不字,連忙答應下來,玉山縣衙役高呼著安撫,那些流人家眷聽說萬中丞不再迫令他們自殺,而是要集中看管,進行調查,這才漸漸平靜下來。

    萬國俊押著這三百多口老弱婦孺離開玉山縣衙,只說要對他們集中看管。官兵押著這些百姓離開玉山縣城,到了效野之外,轉過一片樹林,依舊往叢林深處走,一些流人看他們越走越偏,不禁起了疑心。

    他們不肯再走了,公推出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對萬國俊交涉道:“萬中丞這是要帶我們往哪裡去?我等並無反意,所以願意接受審查,以還我等清白,只是萬中丞要把我們安置在何處,還請明白示下!”

    萬國俊見此處掩映於一片樹林之後,旁邊又有一條大河,既無閒人觀看,又不虞讓這些流人家眷逃走,頓時變了臉色,他把馬繮繩一勒,緩緩兜轉馬頭,厲聲大喝道:“嶺南流人,意圖謀反,其罪當誅!李飄零,把他們都給我斬了,一個不留!”

    流人們一聽這話才知道上了他的大當,頓時哀求聲、號哭聲、呼冤聲、咒罵聲又起,幾個老者驚怒交加,便向萬國俊的馬前衝來,萬國俊把手一揮,大喝道:“還等什麼,給我殺!”

    廣州都督黃士申派給萬國俊的這位統兵官是一個旅帥,名叫李飄零。嶺南蠻族部落眾多,民風彪悍,每有衝突,黃都督常派此人去清剿壓制,蠻族部落無不畏服。此人心狠手辣,乃是黃士申手下一員悍將。

    黃士申不敢敷衍萬國俊,特意派了此人來聽從萬國俊調遣。李飄零一見萬國俊神色酷厲,如同凶神,心中也自凜凜,立即拔出佩刀,大喝道:“殺!”

    李飄零當頭一刀劈下,把一個撲上前來的花白頭髮的老人斜刺裡劈成兩半,熱血濺了他一頭一臉,血腥氣一衝,李飄零胸中一股戾氣氾濫起來,猙獰地喝道:“給我殺!”

    三百名官兵抽出刀槍,亂劈亂捅,那些老弱哪裡是他們對手,一時間竟如殺雞屠狗一般,光天化日之下,一幕毫無人性的大屠殺開始了。

    一個母親背身抱住自己的女兒,用身體擋住了他,那殺紅了眼的士兵揮起一刀,她的頭顱和半邊肩膀便被劈落在地,刀光又起,那個女孩的人頭也飛了起來,尚未落地,便被那士兵鞠蹴一般一腳踢出老遠。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張開雙臂,徒勞地想要護住他唯一的孫子,一桿鵝卵粗的紅纓大槍惡狠狠地刺來,一槍刺穿他的肚腹,鋒利的槍尖又穿透了那孩子的脖子,把這祖孫二人串在了一起。

    一個抱著嬰兒的少婦哭喊著,逃避著,實在逃無可逃時,只好卟嗵一聲跪倒在地,拚命地向那逼近的官兵叩頭乞饒,那士兵見她容貌姣好,頓時起了邪意。

    他一把搶過那婦人懷中的嬰兒,比那嬰兒的腦袋還大上三分的皮靴重重地一腳踏上去,把那小小的頭顱踩進土地,腦漿血水橫流,隨即便獰笑一聲,合身撲了上去,撒扯起那個婦人的衣裳。

    碎布似蝴蝶般飛起,那痛哭欲絶的婦人很快就被他剝得白羊兒一般,赤條條一絲不掛,那士兵縱身撲上去,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醜陋地聳動起來……

    血腥的殺戮勾起了士兵們心中最殘忍的獸性,在這沒有紀律約束和法律制裁的環境下,他們心中的醜陋被無限地放大了,這些由百姓供養的士兵已經變成了一群野獸,任意地欺凌著這些老弱婦孺,虐殺、虐奸,無惡不作。

    當玉山縣令胡旭堯聞訊趕來的時候已是將近黃昏了,他騎著快馬,剛一繞過那片樹林,看清眼前修羅地獄般的場面,身子一軟,便從馬背上滑了下來。

    “明公,小心些……”

    玉山縣尉見狀,連忙溜下馬背,伸手去攙他。

    胡縣令沒有抬頭,他直勾勾地看著面前一棵五葉草。草葉上托著幾顆晶瑩的血珠,在夕陽下彷彿一顆顆晶瑩的琥珀,因為微風的吹拂,它們在草葉上輕輕地流動著,忽然一片葉子一沉,一顆血珠滑落,正好落在他的臉上,胡縣令嚇得大叫起來。

    玉山縣尉主管刑緝抓賊,膽子比胡縣令要大一些,他嘆了口氣,沒有再扶這位嚇破了膽的縣令老爺,只是眯起眼睛,向前面的屠殺現場看去。

    滿地的死屍,遍地的血污,一具具屍骸幾乎沒有一具完整的,只有一些赤條條的女人屍體,大概是供那些士兵滿足了獸慾,所以沒有被他們砍得支離破碎,僅僅是被一刀捅進心臟而死。

    她們仰面朝天地躺在那兒,儘管全身赤裸著,羞處無毫遮掩地暴露在夕陽之下,卻再也沒有一個會感到羞恥而去摀蓋,只有她們那雙合攏不上的眼睛,定定地凝視著天空,似乎向蒼天控訴著什麼。

    這位縣尉緝兇拿人,手上也是沾著人命的,可是看到眼前這一幕,他的雙腿還是克制不住地突突亂顫,險險就要跪倒在地。一旁臉色白的跟鬼似的玉山縣丞戰戰兢兢地湊上來,怯怯地道:“明公,明公……”

    胡縣令趴在地上,彷彿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呼喚。在他身前兩尺遠的草叢中,一顆少女的人頭靜靜地躺在那兒,一雙眼睛似乎帶著一絲驚恐、一絲疑惑,但那眼神已全無生氣。

    看著那顆人頭,胡縣令如哭似泣地捶地道:“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只是一些與人無害的老弱婦孺啊,他們早就失去了原有的尊榮和地位,以戴罪之身發配於此,干的是最繁重的活,身份最為卑賤,他們缺衣少食,能活下來就已是僥天之悻,為什麼……一定要他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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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6 01:13:57
第十七卷 第四百八十七章 殺人無形

    定鼎門外,“濟春堂”的車仗浩浩蕩蕩,足有四五十輛之多。

    車子一水兒的跑長途的雙輪大車,拉車的馬全都是身軀雄健、毛髮鮮亮的三四歲的壯馬。

    車上插著“濟春堂”的旗號,出入定鼎城門,卻根本無人敢予拉阻。因為這支車隊如今不只是商人身份,還是天子欽差,頭車上可是插著天子龍旗呢。

    什方道人向武則天請旨去嶺南尋覓草藥,武則天一聽欣然應允,馬上委了什方道人一個欽差的身份,又賜他一道聖旨,著令沿途官府給予他種種便利。

    什方道人趁機提出官府中人不懂草藥,也不知道嶺南各地草藥分佈生長的地理形勢,希望由兩京最大的藥堂“濟春堂”協助,對於這個要求武則天自然滿口答應。“濟春堂”由此一舉成了皇差。

    商賈的地位不高,雖然有名的商賈大多都有後台,而且作為集中了最多民間名醫坐堂的“濟春堂”結識有太多的權貴豪門,但是多巴結一個風雲人物也不是壞事,如今三仙師在皇帝面前可是相當有份量的人物。

    幫助欽差去嶺南採藥,既可以得到什方道人青睞,和這個大人物結下緣份,又可以借助什方道人的欽差身份,對他們在嶺南的生意提供諸多便利,“濟春堂”求之不得。兩下里一拍即合,此番“濟春堂”南下的車輛便比平時多了一倍不止。

    赴十里長亭為什方道人餞行的人很多,武三思、武承嗣、樂安侯、太醫署的大小官員……。皇親國戚、勛將功臣,正好今兒沒有朝會。能來的都來了,其熱鬧堪與上次送薛懷義離京相比,禮多人不怪嘛。

    與三仙師一直來往密切的楊帆自然也來了,只不過在這麼多的大人物當中,他的身份地位是排不上號的,因此他只能不顯山不露水地站在送行的隊伍後面,踮著腳尖探出頭來,遙遙地向什方道人拱一拱手。喊一句“一路順風,仙師辛苦”。結果四下里嗡嗡的全是祝福送行的話,楊帆這句話除了他自己,壓根兒就沒幾個人聽見。

    阿奴站在一側,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楊帆,她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男人了,楊帆以前不是喜歡阿諛奉承的人吶。而且從私下裡的交談看,楊帆對神仙方術也不怎麼相信,為什麼對結交三仙師如此熱衷呢?

    什方道人的車隊離開之後,武承嗣和武三思又爭相邀請來送行的淨光老尼和胡人摩勒過府飲宴,這兩位仙師倒是誰也不得罪,乾脆一分為二。淨光老尼去了武承嗣府,胡人摩勒去了武三思府,兩位王爺分別陪了客人去了,其他送行的權貴一哄而散。

    “你對神怪之說似乎一向不怎麼相信,也不願阿附權貴引為自用的。為什麼這一次對三仙師如此親近?”

    扮小廝、騎小馬。青衣小帽,比楊帆這位主人還要俊俏三分的小阿奴比楊帆落後半個馬頭。好奇地向他問道。

    楊帆輕輕搖著馬鞭,笑眯眯地看著從路旁走過去的一雙男女。男的憨壯結實,女的白淨俏麗,紅男綠女,新衫新鞋,看來是一對新人,男人挎著一籃子紅皮雞蛋,女人輕輕牽著他的衣角,貌似是回娘家。

    楊帆一邊笑看著那對新婚夫婦從他身邊走過去,一邊悠然答道:“三仙師是不是真的活神仙,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相信,皇帝信了,那麼他們即便不是活神仙,也擁有了活神仙般的大神通,不值得結交麼?”

    這話聽著很耐人尋味,而且有那麼一點深奧的禪機在裏邊,可惜阿奴姑娘不買帳,她丟了個白眼給楊帆,嗔道:“要跟本姑娘打機鋒麼?本姑娘可是在‘淨心庵’修行過的,佛經會的雖不算多,怎麼也能背下三五卷,你信不信以後和你說話,我句句都打機鋒?”

    楊帆想到一個俊俏小女子整天和他雲裡霧裡、不知所謂地說話,尤其是在卿卿我我的時候,趕緊沒骨氣地告饒,解釋道:“原因很簡單。因為我接近他們,我在‘不經意間’說的一些話,才能被他們採用。比如這一次讓他們借用‘濟春堂’為欽差車仗。”

    阿奴不相信楊帆會做無聊的事,她想了想,一雙俏眼便微微地眯了起來:“‘濟春堂’是公子的產業?”

    楊帆向她翹了翹大拇指,讚道:“我家阿奴,冰雪聰明!”

    阿奴小瑤鼻兒一翹,輕輕哼了一聲,轉念一想,輕“啊”一聲道:“如此說來,你製造機會讓淨光老尼認識三里庵的住持悲風大師,並收其為徒,也是有所圖謀了?”

    楊帆笑了笑,輕輕地道:“三里庵住持是前工部尚書虞青山的妹子,而虞青山,是姜公子的人!”

    阿奴問道:“那麼……摩勒呢?”

    楊帆道:“摩勒喜歡斂藏金銀,我便慫恿他打造了那輛七寶祈福車,此車以黃金鑄成,鑲嵌寶石無數,由‘洛金’黃金珠寶行精心打造而成。由此一來,他與‘洛金珠寶行’的關係也密切起來。”

    阿奴吃驚地道:“‘洛金珠寶行’?我還在那買過東西呢,這家珠寶行也是公子的產業?”

    楊帆嘆了口氣道:“虧你在姜公子身邊多年,怎麼對他的底細全不瞭解呢?”

    阿奴委屈地道:“說到底,人家只是公子身邊一個侍婢,這些事我沒必要知道,有些時候,公子說話雖不背著我,我也沒有用心去聽。”

    阿奴說到這裡,又詫異地道:“不對呀,你想法設法的讓三仙師與公子的勢力進行接觸幹什麼?公子在長安吃了大虧,正想把洛陽打造成他的根基之地,三仙師如今在京城炙手可熱。正可為他所用,你這不是幫了他的大忙麼?”

    楊帆微笑著道:“不錯。我正是在幫他的忙。姜公子想在洛陽東山再起,報沈沐一箭之處,巴不得他的勢力能攀上高枝兒,我既然給他提供了一個機會,接下來的事根本不用我操心,他一定會不遺餘力地結交三仙師,並借助他們的勢力達成自己的目的!這就像……”

    此時,兩人已經進了城門。楊帆用馬鞭指指路旁那一座座店舖前招搖的旗幟,道:“這就像官府修了這條平坦開闊的大道,兩邊自然有人爭著搶著來建店舖,有眼光的人甚至不惜花費能買下一幢大宅的巨資在這兒盤下一家小小的店面。

    因為他們看好這裡的前景,可是如果有一天官府突然封了這條道路,宣佈從此以後誰敢踏上這條路就殺誰的頭,那你說那些花費重金建在這兒的店舖會不會血本無歸呢?”

    阿奴期期地道:“你是說……”

    楊帆道:“我是說。三仙師根本就是三個神棍,三個以幻術欺君罔上的騙子!等到姜公子的勢力越陷越深,與三仙師的利益再也割捨不開的時候,三仙師卻突然身敗名裂,那時候,你說姜公子會怎樣?”

    阿奴吃驚地看著楊帆。楊帆同三仙師來往的時候,常常把她帶在身邊,這些事都是在她眼皮底下進行的,有時候只是楊帆隨口一句話,就促成了三仙師去做某件事。從而同某一方勢力搭上了關係。

    有時候只是楊帆邀約三仙師至某處遊玩,很自然地便結識了某些人。或者那裡正好有什麼人,得知三仙師來了,主動上前結交。如此種種,那般自然,就連她這看在眼裡、聽在耳中的人都沒發覺這一切是楊帆有意為之,有所圖謀。

    萬沒想到,就在這看似平凡的一言一行之中,竟是暗伏殺機。更可怕的是,楊帆根本沒有什麼明顯的舉動,他只是於談笑間稍作啟發,又或者替三仙師和隷屬於姜公子一方的勢力製造一個認識的機會。

    接下來的事,根本不需要楊帆去說什麼、做什麼了,姜公子一方的勢力就像見了血的蒼蠅,馬上主動撲過來與三仙師接洽,在這整個事件之中,完全看不出楊帆的手筆,看不出有他作為的痕跡。

    這等潤物無聲的技巧,這等借刀殺人的手段,換作她剛認識時的楊帆,是絶對沒有這份功力的,在官場上這幾年功夫,楊帆的城府真是越來越深了,心機手段也越來越是了得了。

    阿奴有些歎服、又有些敬畏,唯獨少了些歡喜。

    她當然希望她的男人睿智、聰慧,可是不知怎麼的,看著眼前這個談笑間殺人於無形的楊帆,她卻緬懷起當初那個楊帆來,那時的楊帆少年熱血,做事衝動,或許遠不如現在的手段高明,可她就是喜歡,她不想讓楊帆變成姜公子或者沈沐那樣的人。

    這時候,突然有數十騎快馬沿著定鼎大道疾馳過來,眼看長街上有許多插著官幡的公侯貴戚的車駕從城門外駛進來,那些人的速度也不稍減,沖在頭裡的皂服公役揚著馬鞭高聲大喊:“御史台奉旨出京,一干人等迴避!”

    楊帆勒馬佇足,定睛看去,只見公差們簇擁著好幾位御史,其中如黃景容、吳讓、趙久龍、劉光業、王德壽等等他都是認得的,這些人目不斜視,打馬揚鞭,匆匆自長街上馳去,一改往日低調的作派,氣勢囂張的很。

    楊帆眉頭一皺,心頭頓時湧起一種不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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