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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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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4 01:20:48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零九章 窮途

    姜公子拉開障子門走出來,趿上木屐,沿著木質長廊“嗒嗒”地向前行去。

    尤浩洋的屍體已經被處理掉了,廊下非常乾淨。

    兩個白衣侍衛幽魂似的隨在他的身後,薄底快靴落地無聲,比貓不要輕盈。

    姜公子在一幢房間房口停下,拉開障子門走進去。

    房中一燈如燈,白髮蒼蒼的陸伯言斜倚在榻上,赤裸著上身,偌大年紀的一個老人,渾身的肌肉依舊賁張有力,彷彿一頭踞臥在那裡的雄獅,古銅色的肌膚上到處都是傷痕,傷是舊傷,早已痊癒,傷口就像一只只鐵黑色的蜈蚣,靜靜地趴在他的身上。

    白疊布斜著包紮在他的胸前,鮮血滲出來,在上面映出一個不規則的圓。他被裴大娘一劍透胸,傷了肺葉,當時強行逃離,回到盧府後就有些支撐不住了,看到姜公子進來,他想說話,可是一張口,卻連著發出幾聲咳嗽。

    旁邊一個醫士,正在銅盆中慢悠悠地淨手,看見姜公子進來,連忙擦乾雙手,走到他的面前。

    姜公子問道:“陸老怎麼樣了?”

    陸伯言打個哈哈,笑道:“老頭子命大的很,公子不用擔心,我死不了!”

    那醫士也接口道:“公子放心,陸老先生身體強壯,傷勢雖然嚴重,只要按時敷藥,靜養些時日,就會痊癒的。”

    姜公子鬆了口氣,揮手讓那醫士退下,等障子門關上,姜公子就在陸伯言榻邊輕輕坐了下來。

    陸伯言有些納罕,公子一向好潔,對生活環境非常講究,且不提此刻房中瀰漫的藥物味道惹公子生厭。至少公子的床榻從來就不許旁人碰一碰、沾一沾,他也從不觸碰別人用過或坐過的東西,可他此刻竟然渾不在意地坐在自己榻邊。

    姜公子好像壓根沒有注意自己做了些什麼,他頽然坐下,微微塌著肩膀,出神半晌,才輕聲道:“我幼時讀史,對那些亡國之君最為憎厭,憎惡他們昏庸無道,葬送祖宗基業。時至今日。我的想法卻又不同了。

    昏君,恐怕大多都是成者王侯敗者賊的說辭吧,把整個天下的失敗。歸糾於天子一人。治天下時,從來不是天子一個人的事,當江山崩壞的時候,就全都是天子一個人的責任了,呵呵……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遺憾和痛苦。有誰瞭解?倉皇辭廟、國破家亡的悲涼,有誰明白?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幫著你,當氣運已經用盡的時候,便是換了那些開國明君來還不是一樣徒呼奈何?”

    陸伯言白眉一皺,掙扎著坐起來。擔心地問道:“公子,你怎麼了?”

    姜公子黯然搖頭,繼續自言自語:“繼嗣堂是我一手創建!最初。它只是各大世家交換看法、統一意見、合力行事的一個所在,是我讓它一步步壯大,不但成為各大世家創造財富、吸收人才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所在,而且……漸漸獨立出來,成為世家之中的一個‘世家’!”

    姜公子緩緩抬起頭。眼中漾起悲涼的淚光:“時至今日,它要脫離我的掌控了!陳勝吳廣楚霸王。不過是劉邦腳下的一塊墊腳石,十八路反王前仆後繼,都只為成全李淵的一番霸業!我以為我是真命天子,可悲的是我也不過是陳勝吳廣楚霸王,我也不過就是為李淵鋪路的一路反王!先是……沈沐奪走我半壁江山,現在那些老傢伙們又計劃著從我手中奪走另一半,交給一個胎毛未乾的毛頭小子!”

    姜公子咬牙切齒,腮上的肌肉突突亂顫。

    “公子!”

    陸伯言的手搭到姜公子的臂彎上,陡然想起公子好潔,不喜旁人近身,忙又收回手,勸慰道:“公子,老夫從小照看公子,看著公子長大成人。公子是世家子弟,骨子裡也同那些世家子弟們一樣,有著尋常人永遠也不具備的高傲。

    但是公子與那些仰仗家世,只會誇誇其談的世家子截然不同。公子是個做大事的人,機謀權變,罕有人及。這麼多年,不知多少困難、多少難題,就沒有公子解決不了的!如今,公子只是暫居弱勢,還談不上山窮水盡,老夫相信,公子一定會有辦法解脫困局!”

    姜公子霍然扭頭,看向陸伯言。

    陸伯言充滿信任地向他用力點頭,一字一句地道:“想想看,從公子創立繼嗣堂,有多過多少艱難,還不是一路闖過來了?老夫固然是想不出辦法來的,可老夫還有一身力氣、還有一條性命,公子有什麼打算,只要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陸伯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姜公子怔忡良久,眼神漸漸亮了起來,一時間比那案上的燭火更加明亮:“不錯!只要用心,總會有辦法的!”

    姜公子霍然站起,在房中急急踱了幾步,霍然扭頭,對陸伯言道:“陸老,你好好養傷!我還有許多事要借助陸老之力!”

    陸伯言見他終於振作,欣慰地一笑,掩住胸口咳嗽幾聲,嗆笑道:“願為公子效命!”

    姜公子點點頭,大步走了出去!

    ※※※※※※※※※※※※※※※※※※※※※※※※※

    “來人!”

    姜公子沿長廊疾行片刻,猛然站住腳步喚道。

    兩個白衣侍衛就像影子似的跟在他的身後,他喚著的自然不是這兩個人,樹下陰影中陡然閃出一個青衣人,向姜公子抱拳施禮。

    姜公子問道:“尤浩洋擄來的那個婦人,現在何處?”

    青衣人稟報導:“押在地牢之中,她……似乎快要分娩了。”

    姜公子怔了怔,本來他是不會在乎謝小蠻的死活的,正如楊帆所料,擄人不是他的主意,可是人既然擄來了,放人就是一種示弱,他不會殺害小蠻。卻也不會特別的關照,小蠻生或死,聽天由命也就是了。

    但是姜公子此刻重新煥發了鬥志,他已經想到一個辦法,如果得以實施,雖然會讓他聲名狼藉,卻未必不能達成目的,這樣一來他反而不能讓小蠻出意外了,這其中當然也包括小蠻的孩子。

    姜公子眉頭一皺,問道:“府上可有會接生的人?”

    那青衣人一怔。傻傻的不知該如何回答。

    姜公子眉頭一皺,又道:“方才那個醫士呢,喚他來見我!”

    片刻功夫。背了藥箱回到自己住處,寬了衣袍剛剛躺下的那個醫士衣冠不整地又被帶到姜公子的面前。

    “葉曉鵬見過公子!”

    那醫士不知道這位公子爺急著召他做什麼,心中忐忑之及,及至聽姜公子說要讓他為一個產婦接生,慌得這醫士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小老兒不通婦科之事,哪能為產婦接生,這……這……小老兒從未見過婦人產子,根本……根本不知無措……”

    葉醫士說著,額頭汗都下來了。

    他是專治跌打損傷的醫生。當年作學徒的時候,白天跟著師傅學習望聞問切,負責抓藥、辯識藥材。晚上識字、背方子,就這麼硬生生地熬練成了一代名醫。可是婦人產子這種事情,準確說來,壓根就不是該醫生負責的事兒,他連一般的婦科疾病都看不了。讓他接生可不難為死了他。

    葉郎中被逼急了,閉著眼睛把腳一跺。帶著哭音兒道:“公子要小老兒接生,那小老兒就去接生,可……可那產婦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小老兒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姜公子瞪了他半晌,緩緩閉上眼睛,長長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來,壓下了心頭欲待發作的怒火,沉聲吩咐道:“傳令全府,誰會接生,馬上給我帶來!實在沒有,就去外面抓一個生產過的婦人回來!”

    姜公子生平之中最古怪的一道命令被迅速地傳達下去,一盞茶的功夫之後,一個女人被帶到了他的面前。

    站在面前的女人三十五六歲年紀,可是一身淡青色貼身短打,卻透著股子颯爽精神。纖腰一束,凹凸有致,葫蘆狀的身材非常姣好。尤其是火把照耀下,她的眼角雖已有了細密的魚尾紋,可是一雙大眼睛晶光粲燦,閃爍如星,流波轉盼,靈活之極。

    姜公子從長安過來,身邊自然帶了很多高手護衛,就算沈沐出塞,車往西域,雖然身邊沒有幾個人,可遠出十里之外,四面八方都有他的部下提前替他剪除一切威脅,姜公子的輕車簡從實際上也不是那麼簡單。

    不過,整個顯宗雖在他的掌控之下,卻不儘是他的心腹,繼嗣堂畢竟是由各大世家的力量聯合組成,成員也極其複雜,所以他要做一些私密性太強的事情,放在身邊的人就只能是他絶對信得過的人。

    這個女人是放在外圍警戒盧氏大宅外圍安全的人,自然不是他的心腹,不過他倒不必擔心讓這個女人替一個產婦接生,就能被她察覺什麼,眼下也不容他再去找一個更合適的女人來了。他此刻就站在地牢門口,已經能夠清晰地聽到小蠻痛苦的呼喊。

    姜公子蹙眉看著眼前這個女人,疑惑地道:“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

    這個眼神像一個青春少女般充滿活力的三旬美婦答道:“屬下平素並不是這個樣子,公子自然不甚熟悉。”

    “嗯,你擅長……”

    “殺人!”

    姜公子窒了一窒,咳嗽一聲道:“我是說,你……會接生?”

    “哦,屬下懂得接生!”

    “這地牢裡有一個女人,馬上就要分娩了!”

    “是!”

    “我要她們母子平安!”

    “屬下……儘力而為!”

    鐵柵欄門在姜公子的身後轟然打開,青衣女殺手閃身衝了進去。

    片刻之後,裡面傳出啊的一聲驚呼:“這婦人難產了!”

    姜公子腳下一虛,臉色登時變得極其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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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一十章 新生

    “哇~~哇~~~”

    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喚醒了黎明。

    守在地牢門口的一群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這些人都是來自三山五嶽的好漢,被姜公子網羅到旗下,他們平生唯一的使命就是殺人,每一個人手上的人命都數不勝數,一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可就是這麼些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卻是頭一回為了一個婦人的分娩、一個新生兒的誕生聚攏在這裡,聽著產婦的痛苦吶喊,緊攥雙拳,陪著她一起用力,憋出一腦門白毛汗。當那負責接生的女殺手大叫“難產!產婦已經暈厥”時,他們也是心驚肉跳,提心吊膽。

    最初他們聚攏在這裡,僅僅是因為知道這個孕婦和她即將產下的嬰兒對公子有大用,公子是窮途末路還是起死回生,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一女一子,他們心中只是把這個孕婦當成一個籌碼。

    可是他們在地牢口站了一夜,親耳聽著那個女殺手不時喊出產婦此刻的情形,聽著那新生命誕生的艱辛和痛苦,心神不知不覺就被吸引住了,他們陪著痛苦不堪的小蠻一起咬牙切齒、一起急促呼吸,當那新生兒響亮有力的啼哭聲傳出來時,他們也像卸下了一個大包袱似的長出了一口氣,一個個的喜形於色。

    他們已經習慣了給人送去死亡,頭一次讓他們面對新生,這個感覺無比漫長的夜,對他們無疑也是一場洗禮、一次感悟。

    姜公子盤膝坐在自己的房間裡。在心底一遍遍地推敲著翻盤的可能,機會渺茫,但並非全無機會。現在唯一的變數,就是不知小蠻母女是死是活,但無論如何,有一件事都是需要馬上做的:天明撤離!

    思量許久,姜公子緩緩張開眼睛,拿起几案上的鈴鐺搖了搖。

    障子門拉開了,一個白衣侍衛肅然立在門口。

    姜公子道:“傳令下去,速做準備。城門一開,便全體離開,返回洛陽!”

    “是!”

    白衣人躬身施禮,剛彎下腰。就被一個人推開了。

    美麗女殺手有氣無力地從外邊走進來,滿頭大汗,好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向姜公子欠身道:“公子,屬下……幸不辱命!只不過……”

    姜公子先是精神一振,聽她“不過”,又有些緊張,急忙問道:“怎麼?”

    ……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大概總有幾個月了吧,在公孫不凡府邸對面的槐樹下。就有了一個固定的攤販。這個攤販只賣甑糕,現作的甑糕。

    他做出的甑糕色澤鮮潤,綿軟粘甜,濃香撲鼻,久食不厭。不只這條巷子裡的小孩子喜歡吃,就是大人也常買一塊品嚐。

    因為他一早就出攤,有些懶婆娘早晨懶得做飯,就會到他攤子上買一塊甑糕回去。加了熱水一煮,煮成八寶粥一樣的稀粥,充作一家人的早餐,所以他的生意還滿紅火的。

    今天一大早,小販又準時出現在槐樹下,架好那口大陶甑,先放紅棗兒,再放葡萄乾,然後是糯米,接著再放紅棗……,一層一層,有條不紊。陶甑下邊已經起了炭火,熱氣還沒蒸騰上來。

    甑糕這東西至少得兩三個時辰才能蒸好,這一罈子正在製作的甑糕是用來下午賣的,旁邊案板上還有一塊正晾著的甑糕,是昨夜在家做好,一早拿來販賣。

    正對面公孫府的大門開了,小販頭也不抬,只顧埋頭做著自己的生意。

    楊帆一身皂青色勁衣,腰間懸了一口狹鋒單刀,鋼質最普通的那種鋼刀,像一株挺拔的青松,腳下一雙抓地虎有力地叩著地面,走到他的面前。

    小販連上堆起生意人最常見的笑容,眨著一雙還有眼屎的小眯縫眼說道:“客官起得忒早,要買甑糕嗎?”

    楊帆的聲音不高,但像雄獅低低的咆哮,那並不太高的聲音隱隱有種轟鳴的感覺:“我要姜公子的住處!”

    小販眨了眨眼,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當然不是一個真正的生意人,他到這裡來,是從小蠻入駐公孫府的當天開始的,他接受的使命只是就近照顧,有個什麼風吹草動的及時傳達上去。

    但是昨夜的事情他真的一無所知,偶爾一夜不睡到也沒有什麼,但他真的沒有想到會有人到公孫府上擄人。他當然也清楚楊帆是誰,只是沒有想到楊帆就這麼大模大樣地叫破了自己的身份,雖說時間還早,街上沒有別的客人。

    楊帆沒容他繼續眨眼睛,他的手“砰”地一聲落在案板上,震得那一大團甑糕都跳了一下:“我要姜公子的消息!”

    小販嚇了一跳,急忙推起小車,一疊聲道:“好好好,我這就……”

    楊帆抬了一下腳,小車就飛了起來,一車蒸好的甑糕,還有剛剛裝好的一甑糯米大棗全都飛到了路邊深深的排水溝裡,耳邊響起楊帆近乎咆哮的聲音:“立刻!馬上!”

    小販二話不說,撒開雙腿一溜煙兒地逃出了巷子,他根本不會懷疑,再慢上剎那,他就會被楊帆的鐵拳一拳一拳砸得像那蒸好的糯米一般鬆軟、勁道……

    ……

    姜公子還是頭一回走進地牢這種他認為很陰穢的地方,走進去的時候,他還用一方雪白的手帕摀住了鼻子。

    好在盧家這處地牢用處根本不大,平時是充作地窖的,裏邊倒沒有什麼骯髒的氣味,只是不如外面空氣清鮮而已,姜公子這才放下了手帕。

    小蠻躺臥之處是一篷雜草,她被關進來時,由下人現從馬廊抱來的,枯草乾淨柔軟。一夜的功夫,還沒被地牢裡的潮氣浸得濕軟生蟲,現在躺在上面倒也不是十分難受。

    手下人都知道公子愛潔,室中已經打掃過,血跡和水跡也用乾土掩蓋了,姜公子站在小蠻幾步外,站住身子,只見小蠻側身臥在柴草中,臉頰有種蒼白憔悴的感覺,只是因為已經被人在暈迷中拭了面。不至於看到滿臉汗漬。

    姜公子皺了皺眉,道:“她還沒有醒?”

    一個手下立即走了過去,那個負責接手的女殺手並沒有跟下來,她不算姜公子的心腹。接下來的事情是不會讓她聽到的。

    小蠻昨夜難產,也虧得那個女殺手不但懂得接生,而且膽子也大,大膽處置,費盡周折,總算保住了她母子平安,只是小蠻也耗盡了全部氣力,昏昏沉沉的直到現在還沒有醒來。

    那個殺手輕輕推了推小蠻的肩膀,小蠻無力地張開眼睛,先是一陣迷茫。漸漸恢復了意識。

    姜公子就站在她面前。挺拔得彷彿雪山上的一朵白蓮,她卻視而不見,她迅速想到的是她暈迷之前,正因難產而難以誕下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小蠻一俟發覺身邊沒有她的孩子,立即像一隻發了狂的母豹。明明她的身上已經沒了一絲氣力,這時力道之大,那個殺手幾乎按不住她。

    姜公子溫文爾雅地道:“你的孩子沒事,他很平安!你……”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把孩子還給我……”

    小蠻恢復了些意識,眼睛發紅地盯著姜公子,作勢就要撲上去,另一個殺手也急忙上前幫忙,與同伴一起將她牢牢摁住。

    姜公子道:“我說過了你的孩子平安無恙,你……”

    “孩子!把孩子還我!”

    小蠻根本不聽他在說什麼,當她醒來,看不到自己的骨肉,那種驚恐惶懼,快把她嚇到魂飛魄散了。

    姜公子皺了皺眉,他無法理解,明明已經告訴她孩子平安無事了,用得著這樣驚慌恐懼麼?可是看她眼下的神態,恐怕不把孩子還給她,什麼話都說不了。

    姜公子擺擺手,對手下吩咐道:“去,把孩子取來!”

    小蠻一聽,馬上安靜下來,吃力而期盼地盯著那匆匆離去的殺手背影,目光再也不往旁邊看上一眼。若非她現在實在虛弱的走不動,恐怕她要追著那人去了。

    姜公子摸出手帕捂著嘴咳嗽一聲,緩緩地道:“孩子需要沐浴清潔,所以暫時抱出去了,你放心,本公子還不屑對一個小孩子作手腳。”

    小蠻彷彿根本沒有聽到,發亮的眼睛只是盯著地牢的出口。

    姜公子無趣地抽了下鼻子。

    那個殺手抱著孩子匆匆回來了,大概他這一輩子拿刀拿槍慣了,這還是頭一回抱孩子,那小小的人兒看著脆弱的不得了,可把他惶恐的不行,他笨拙而小心地抱著孩子,一見小蠻就咧開嘴巴,表功式地笑道:“不用擔心,孩子正睡著……”

    話音剛落,孩子就張開嘴巴,“哇”地一聲哭了,這殺手嚇了一跳,趕緊把孩子交到小蠻手上,這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寶寶,我的寶寶!”

    小蠻抱起自己的孩子,小傢伙那張小臉因為剛剛出生,皺巴巴的有些紅潤,他已經被洗得乾乾淨淨,裹在柔軟的白色絹布里面,一雙小手扎撒著,閉著眼睛哇哇大哭。

    小蠻喜極而泣,流著眼淚把孩子貼在自己胸前,抱緊了他,呢喃道:“孩子!我的孩子!”小傢伙聽著母親胸口傳來的熟悉的心跳節奏,似乎有了安全感,漸漸不再哭泣,只是偶爾抽噎一聲。

    小蠻抱著孩子,彷彿找回了自己的魂兒,長長地舒了口氣,神態變得安詳寧靜起來。

    姜公子見狀,竟也下意識地鬆了口氣,臉上重又綻起成竹在胸、智珠在握的微笑,緩緩地道:“你的孩子,本公子已經還給你了,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好好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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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一十一章 軟禁

    小蠻把已經安靜下來的孩子往懷裡又貼近了一些,警惕地問道:“要談什麼?”

    一貼近胸口,母親的心跳聲就變得更清晰了,就像他還在娘肚子裡時聽到的一模一樣,雖然娘親的心跳現在有些急促,但是孩子就是能夠分辨得出:這就是從他有了聽覺以後一直都能聽到的那個聲音,於是孩子更安靜了。

    他閉著眼睛,扎撒著的小手輕輕撫摸著母親的下巴,晶瑩粉嫩的小嘴唇蠕動的,努力蠕動出一個小泡泡。本來,這個時候他的父親母親,和父母雙親的諸多親友應該正環繞著他,為他這個可愛的孩子氣的動作而歡笑。

    但是現在身邊只有他的母親,就連他的母親也沒有注意到他這個可愛的動作,她正緊張地抱緊自己的寶貝,警覺地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就像看著一個兇殘的強盜。

    姜公子無奈地笑了一下,在小蠻的目光裡,他就像一個殺人越貨的強盜,可他不是啊,他是傳承千年的世家公子,比皇室還要清高、還要尊貴的存在,他一向從一個高高在上的角度俯瞰世人,從來也沒有想過會被人看得這麼不堪。

    他儘量用恬淡高雅的聲調說道:“擄你來,並不是我的主意,但是你既然已經落到我的手裡,我也沒有必要把你送回去,你的丈夫正自不量力地想要和本公子作對,本公子不想讓他或者別的什麼人認為我怕了他!”

    姜公子停頓了一下,不待小蠻反唇相譏,又飛快地改變了話題:“你在這裡,尤其是你十月懷胎、分娩在即,你的失蹤一定讓你的丈夫很擔心。所以,你可以寫一封信。告訴他你很安全,然後……本公子就可以和他平心靜氣地聊一聊了!”

    小蠻凝視著他,凝視許久,嘴角輕輕地抿起,抿起一抹驕傲自豪的笑意:“我聽郎君提起過你,你的身世、你的地位、你的權力,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郎君所能企及的,不過……你現在卻很怕我的郎君,是不是?”

    小蠻的嘴角勾了起來。姜公子的嘴角卻撇了下去,他彷彿聽到了一個最可笑的笑話。

    姜公子“嗤”地一聲,不屑地把嘴角又撇低了些:“楊帆?他也配!我只是有些事想和他好好談一談。不想被人打擾,有你一封親筆信,可以讓他安下心來,心平氣和地與我談事情,除此之外別無用處!”

    姜公子拒絶承認他現在對楊帆很忌憚。哪怕他明知道尤浩洋那個蠢貨自作聰明地辦了一件大錯事,把他陷入了絶對的被動,今天他將承受來自方方面面諸多強大勢力的壓力,但他不承認這是楊帆的本事。

    這個世界是凡人的世界,沒有超人的存在,沒有誰能憑著一己之力就可以呼風喚雨、控扼天下。不管是女皇武則天還是七宗五姓這些千年世家,他們能為所欲為,是因為他們能憑著共同的利益控制更多人和更多力量為他所用。

    姜公子也是一樣。如果剝離受他掌控的財力、物力、人力,他就會像一隻被拔光了毛的鳳凰,比一隻雞也強不到哪裡去,但是在楊帆面前,他拒絶承認那些現在被楊帆所影響所左右的力量是屬於楊帆的能力。

    小蠻的臉色還很憔悴。嘴唇淡淡的少了一些血色,但她的笑意卻越來越甜美。誰不喜歡自己的男人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她看得出,以姜公子的清高孤傲,換作以前,對她這番話甚至懶得辯解。

    誹謗由你,我就是我,哪個人會堅持要一隻螞蟻承認他的高大?

    可是現在姜公子不但在向她解釋,而且那似乎無懈可擊的風度之中隱隱地透著一股狼狽。

    她莞爾搖頭,說道:“你很高傲,所以你不想承認曾經不被你放在眼裡的人,現在你只能仰起頭來跟他說話!所以,你明明做著很卑劣的事,卻努力想要保持你高雅的風度,你知不知道,如此種種,讓你說話、做事都變得很彆扭、很可笑?”

    “胡說!”

    姜公子再也無法維持他雲淡風輕、故作不屑的神情了,他開始反駁,語氣激烈:“南疆局勢的興滅,是他能左右的麼?如今的一切,一半取決於天意,一半取決於皇帝,他只是渾渾噩噩地被推到了這樣一個關鍵的位置,巧合地成為一個重要人物。即便如此,他的生死,我依舊能夠掌握……”

    小蠻打斷了他的誇誇其談,冷冷地道:“所謂掌握,就是像強盜一樣掄起刀子?哪怕你還有一點辦法能奈何得了我的郎君,也不會用這樣的辦法!姜公子,你只是一個從來也沒有遇到過真正的挫折和磨難,目高於頂、極度自負的人,別的,你什麼都不是!”

    她昂起頭,驕傲而堅定地道:“郎君一定會來救我,但我不想捆住他的手腳,讓他任你宰割,如果那樣換取我和孩子的安全,即便我們能活著離開,我還能剩下些什麼呢?我不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但我知道你怕什麼你擔心什麼,我做什麼就對了,所以,我什麼都不會寫,我只在這裡等,等他來!”

    姜公子瞪起眼睛兇狠地看她,可小蠻已經不再看著他,她低下頭,看著懷中沉沉睡去的孩子,吻一吻他幼嫩的臉蛋兒,甜蜜而滿足地微笑著,輕輕地道:“寶寶乖喔,你爹爹很快就來救你了,看到你的時候,他不知會有多開心呢……”

    地牢入口處的光線一陣閃動,一個侍衛快步走進來,附在姜公子耳邊低聲說了句話。氣息噴在姜公子的臉上,姜公子馬上厭惡地躲開,他都沒有聽清那侍衛說了些什麼,就馬上拿出一塊潔白的絲帕使勁地擦著自己的臉頰和耳朵,好像剛剛有人在他臉上唾了一口痰。

    努力地擦了半天臉,連肌膚都擦紅了,他才皺著眉,厭惡地問道:“你說什麼?”

    侍衛提高聲音。說道:“滎陽鄭氏,鄭宇公子,過府拜訪!”

    姜公子瞪起眼睛,質問道:“盧府已經‘空’了,他來拜訪誰?”

    ※※※※※※※※※※※※※※※※※※※※※

    “把門打開,打門打開!我鄭宇到了你們盧家,車駕還得候在外面嗎,太不像話了!世兄在府的時候,都沒這麼大的排場,你們幾個家奴。什麼時候這麼大的架子了?”

    鄭宇領著幾個崑崙奴施施然地進了盧府,指手劃腳地讓他們把左院門兒打開。

    這幢府邸是姜公子的一位族兄的私產,因為整個家族已經撤回范陽。這裡只留了一位管事和十幾個奴僕照料。主人根本不在府上,而且是舉家遷走,要過三年才能回來,鄭宇根本沒有登門拜訪的道理,但他就是來了。

    盧家的老管事苦著臉道:“鄭公子。我家阿郎攜家眷回范陽省親去了,這一去據說要兩三年才能回來。”

    “我知道!”

    鄭宇興高采烈地道:“本公子今天來,不是來拜訪盧世兄的!”

    “那公子是……”

    “本公子要宴客,老太爺又嫌吵,怕被老人家罵,只好另找地方。盧世兄這幢宅子清靜寬大。正好我用,暫且借我使使,沒有關係吧?就憑我跟盧世兄的交情。就憑我鄭盧兩家的交情,相信盧世兄在府上也不會拒絶,難不成你這老奴才還要快馬去問一問盧世兄才成?”

    老管家聽得目瞪口呆,然後他就發現剛被叫開的角門兒外面呼啦啦湧進一排大車,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歌伎舞女紛紛從車上下來。俱都綵衣裹體、描眉點唇,看樣子馬上就要唱大戲似的。

    與此同時。盧府右側的院門也被人叫開了,應門的青衣小帽的盧府家人眼睜睜看著十幾個胖大的廚子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後面一堆小徒弟扛著各種食材、鐵爐、銅盆、鐵網、竹籤一類的東西,看樣子是要在盧家開燒烤晚會。

    太原王氏的王思遠、王思源兩兄弟一步三搖地走了進來,嘻嘻哈哈的根本不把盧府家人放在眼裡,幾個低眉順眼、姿容秀麗的新羅婢子,像受氣小媳婦兒似的邁著小碎步,亦步亦趨地跟在主人屁股後面。

    隱在暗處的繼嗣堂高手見此情景也是相顧茫然,他們的幕後東主就是這些世家,眼下這些世家子弟大模大樣地闖進來,他們又能怎麼樣?

    埋伏在外圍的這些繼嗣堂高手不是姜公子的心腹,其中很多人都是由各大世家充實到繼嗣堂的技擊高手,盧府右門兩棵濃蔭如蓋的樹上蹲著的兩個高手就是太原王家的人,眼看著自家的小公子登門,他們就像石化了一般,完全不知所措了。

    盧家前宅大門口,崔家的崔湜、崔蒞、崔液、崔滌四公子於秋風蕭蕭中打著扇子,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跟走台步似的往裏邊闖,後面跟著一群樂師,懷抱琵琶的、捧著古笙的、耍著竹簫的、扛著羯鼓的……

    幾乎是同一時間,盧家這幢大宅的每一個入口處都有幾個鮮衣怒馬的狗奴才敲門,然後不由分說便狗仗人勢地闖進來,打開大門放自家公子的車駕進來,車駕進來也不遠停,就往那門口一堵。

    姜公子已經匆匆離開地牢,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一個個消息相繼傳來:世家子弟們堵了出入的門戶,接下來就沒有任何過份的舉動了,他們沒往盧家的私人住處亂闖,而是匯聚到最寬敞的那間花廳,真的開始大排宴筵,那歡快的樂曲和婉轉的歌喉,已經清晰地傳進了姜公子的耳朵!

    姜公子很快就弄明白了各大世家的用意,他昨夜的過激舉動,已經激怒了各大世家。如果他昨夜成功地殺死了楊帆還好,那樣他頂多得到一個嚴厲的警告,爛攤子還是要由他來收拾。

    可楊帆沒有死,於是各大世家決心自己來收拾這個還沒爛到不可收拾的爛攤子了: “他……被軟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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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一十二章 闖,三人行!

    姜公子,被很體面地軟禁了。

    他的行蹤可以瞞得過別人,卻不可能瞞得過七宗五姓這些世家,本來他秘密潛回長安的這層窗戶紙誰都不會主動去捅破,但是隨著他昨夜對楊帆的行刺之舉,這層窗戶紙就不能不捅破了。

    刺殺楊帆,本來的確是他解決困境的唯一辦法。

    一方面,世家因為顯隱兩宗的明爭暗鬥,漸漸感覺到繼嗣堂尾大不掉,一定程度上已經脫離了他們的掌控,所以想再樹立一個代言人,從姜公子手中分出一部分職權,形成明暗隱三方勢力架構。三者互為補充,互為制衡,可以更好地保證繼嗣堂的穩定。

    另一方面,皇帝感覺到覬覦南疆這塊肥肉的勢力太多,她有心借助楊帆來做為分配南疆利益的關鍵人物,如此一來,既能避免自己與世家門閥之間的矛盾激化,又可利用楊帆與南疆土司酋領們之間的友情來安撫他們,還能最大限度地滿足站在自己一邊的勢力需求。

    兩件事作用到一起,楊帆便脫穎而出,成了姜公子的心腹大患。

    楊帆挾勢而來,既合皇帝心意,又合世家心意,又是唯一不受南疆土酋牴觸的人物,除了讓他死,姜公子再也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了,就算他再如何的智計無雙,也不可能憑一計之妙同時影響這麼多方面的勢力首腦。

    殺了楊帆,不管楊帆曾經擁有多麼大的優勢,一個死人也不可能再對他產生任何威脅。固然,楊帆的死,必將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但是相對於無可破解的困境,這場風浪他還禁得起。所以刺殺楊帆固然是一招險棋。卻也是他扭轉敗局的一個好機會。

    可是,楊帆沒有死!

    如果僅僅是楊帆沒有死,那就真如海盜尤浩洋當年賄買的那兩個牢頭兒一樣了,楊帆就算恨他入骨,也得另找機會報復,而他雖然再敗一局,要被迫分割出一部分權力給楊帆,但蜇伏起來之後也未必沒有機會再伺機反撲。

    可惜,尤浩洋一個自作聰明的舉動把他毀了。綁架一個十月懷胎的孕婦。就算是偏幫他的世家也無話可說,這種事情就算真正的山賊強盜,講究點道義的都幹不出來,更何況這些以‘詩書傳家、仁義繼世’相標榜的世家高門。

    天下不只有山東士族,起碼這件事就瞞不過地頭蛇關隴世家。此事處斷不公的話,山東士族名聲掃地,今後再也不用抬頭看人了,他們將永遠背上這個污點。這個後果太嚴重,他們承擔不起,所以姜公子才會悲涼地說是“天將亡我,非戰之罪!”

    楊帆這個苦主。絶不會放過這個挾道義正理反撲的機會。

    關隴集團難得抓到一個壓山東士族一頭的機會,一定會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而山東士族也不是鐵板一塊,這件事不是所有世家的利益得失,相反。處理得當的話,他們將得到一個更好的代言人,還可以理直氣壯地剔除他這個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人,又能把盧家的排名往下拉一拉。大家的地位往上升一升,他們會放過這個好機會麼?

    姜公子心裡很清楚。現在用這種不撕破臉皮的方式把他軟禁起來,是因為世家現在還沒有來得及商量出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等到那班老頭子們商量出一個解決的辦法,那時就該對他進行審判了。

    可是一向心高氣傲的姜公子又豈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他手裡掌握著小蠻和楊帆的孩子,就等於控制了楊帆,也許經此一事,他將聲名狼藉,可是至少他還掌握著最實際的利益,他還有一戰之力!

    至此,姜公子終於拋棄了他所有的孤芳自賞、自鳴得意,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輜銖必較的“商人”,他不想等著那幫老頭子來決定他的未來,他要離開這裡,回到長安,背倚范陽根基之地,手握繼嗣堂中完全由他掌握的力量,再回頭跟世家討價還價。

    可是,想走就那麼容易麼?世家既然直接讓子弟們堵了他的大門,又豈會不防備他的逃離。

    姜公子此次帶來長安的人,並不都是他的絶對心腹,現在派在外圍的那些人就不是,他們之中有些是繼嗣堂中別的首領人物的心腹,有的是從各大世家充入的,他們只管聽命行事,事實上並不清楚宗主在做什麼。

    如今隨著各大世家公子的闖入,這些人已經疑惑、警覺起來。那個為小蠻接生的女殺手是清河崔家的人,此刻她就在疑惑地思考:“宗主……究竟在做什麼?”

    姜公子身邊的人也不是非常可靠了,他想要逃走,就要把這些人也都蒙在鼓裡才行,可是想要瞞過這許多人,談何容易!

    ※※※※※※※※※※※※※※※※※※※※※※※※※

    賣甑糕的小販站在楊帆面前,汗水在臉上蜿蜒成了幾道小溪。

    他跑的很急,心裡很緊張,現在壓力也很大。

    站他面前的楊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可是他就這麼在面前站著,那小販卻感到彷彿一座高大巍峨的山嶽亙於面前,好像傾倒下來,就能把他壓成肉泥,這種心理壓力太沉重了,所以剛一站到楊帆面前,他的汗水就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有消息了?”

    楊帆垂著雙手站在他的面前,五指空握,彷彿握緊了一口刀,小販抬起袖子擦了把汗水,結結巴巴地答道:“打……打聽清楚了,長安城裡……屬於盧家的府……府邸一共有十……一座,在城郊有四處別業……”

    “姜公子在哪?”

    楊帆沉聲一喝,把小販嚇得一哆嗦,登時也不結巴了,很乾脆地答道:“有三處地方!”

    楊帆的眉毛擰了起來,厲聲道:“有三處地方?”

    “是!倉促之間,無法確認他的準確所在。我們動用了所有人手,只查到有三座府邸最為可疑……”

    小販說話時,眼神微微垂了下來。

    他有點心虛,他們已經查到了姜公子的準確所在,但是他們不敢直接說給楊帆聽。雖然他們與顯宗明爭暗鬥,但是所有的手段一直都在規則之內,偶爾有些過激的舉動,也是在雙方心照不宣的情況下進行。

    眼下可不同,楊帆雖是他們的盟友。畢竟是個外人,瞧楊帆這樣子,馬上就要殺人似的,如果把薑公子的下落告訴他,不管他是帶兵去還是單槍匹馬殺過去。這事都要鬧得不可收拾了,那時隱宗算是從中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吃裡扒外麼?

    不管是楊帆帶兵宰了姜公子,還是單槍匹馬殺去被姜公子宰了,那都不是他們想看到的結果,可楊帆明明已發雷霆之怒,他們同樣不敢得罪了他。

    兩個選擇、兩個結果,都是他們承擔不起的後果。沈沐不在,沒人做得了這個主。所以,他說出了三個地方:“興寧坊、靖安坊和永平坊。”

    三個地方中有一個是真的,這樣就不會觸怒楊帆。三個地方之中。按照遠近的順序,最遠的那一個才是真的,這樣就可以給姜公子留出充裕的迴避時間。

    如果楊帆不是率著大軍去,姜公子不需要迴避那也不打緊。這三個地方分別分佈在長安城的東、南、西三個地方,全跑一圈等於轉悠大半個長安城。這時間足夠那些世家站出來調停了。

    他們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可是他們業已知道楊帆如此震怒是因為他的妻子被人擄走,而且他的妻子已經十月懷胎分娩在即,心中難免有愧,哪敢與楊帆對視。

    楊帆心急如焚,倒是沒有察覺這小販心虛的表現,他現在只愁找不到地方,他總不能提著刀滿長安城的轉悠,見到一戶人家就打將進去吧。楊帆又問清了盧氏府邸在這三個坊中的詳細所在,牢牢記在心頭,才道:“有勞了!”

    楊帆剛剛走到門口,天愛奴就從廊柱上蛇一般滑了下來,她穿著一身青色勁裝,袖口褲腿都紮緊著,顯然早已做好了準備,恐怕那些很久不再被她帶在身上的要命玩意兒這時都已準備齊全。

    阿呶清秀的眉宇間一片煞氣,用冷咧的聲音道:“我跟你一起去!”

    楊帆點了點頭,二人也不說話,並肩向外就闖。

    “還有我!”

    公孫蘭芷一身紅色勁裝,繫著紅色的披風,肩頭扛著她的大劍,從一叢花木後面轉了出來,威風凜凜、很爺們地朗聲道:“這種事,怎麼能少得了我!”

    楊帆遲疑道:“公孫姑娘,這是楊某的家事,你……”

    公孫蘭芷把大劍往地上一頓,鏗鏘有力地答道:“小蠻是我師妹,我可不是外人!”

    楊帆長長吸了口氣,大聲道:“好!那麼……你我同去,我們三人,闖一闖他姜公子的龍潭虎穴!”

    公孫蘭芷大喜,雀躍道:“我已備下駿馬,你們隨我來!”

    裴大娘站在長廊一角,一身勁裝武服,頸下繫了一條黑色的面巾,眼見寶貝女兒跟著楊帆離去,焦急不已,欲待攔阻,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焦急之中有些分神,及至察覺有人靠近那人已經到了身邊,裴大娘大吃一驚,霍然轉身,就見丈夫公孫不凡一襲青衫,正負手站在旁邊凝望著女兒遠去的方向,裴大娘鬆了口氣,對公孫不凡道:“郎君,你快勸勸蘭芷……”

    “蘭芷比你懂事的多!”

    公孫不凡先是冷然打斷她的話,沉默片刻,緩緩轉過身去,低沉地道:“做錯了事,就該全力去彌補,讓女兒幫幫你吧,看好她,你們要……平安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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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一十三章 慌,老太公!

    李太公一大早就在水塘邊轉來轉去,一群大白鵝跟在他的屁股後面,他踱到哪裡,那群白鵝就追到哪裡,可是讓它們好生委屈的是:它們的主人只是轉來轉去,根本沒有給它們喂食的意思。

    當初成立“繼嗣堂”的時候,盧家在山東士族中的排名正好暫時躍居第一,再加上化名姜公子的盧賓宓確實是各大世家年輕子弟中最傑出的人才,才躍眾而出,成為“繼嗣堂”的領袖。

    時至今日,姜公子的短板已經越來越明顯,或者說當年成立這個組織的時候,他是最合適的領導人,可是隨著這個組織的日益強大,他的心胸、眼光和能力已經越來越難以駕馭這個組織。

    同時,“繼嗣堂”的作用比起當年來已不可同日而語,眾世家對這塊肥肉也是越來越眼紅。這麼龐大的一個組織,它所擁有的資源卻大半為盧家所用,大家都不太滿意,所以他們早就開始進行調整。

    沈沐異軍突起地制衡了姜公子,盧家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利用“繼嗣堂”的資源,這固然是沈沐的本事和李太公的扶持,又何嘗沒有其他世家的推波助瀾?他們不希望盧家在繼嗣堂中一家獨大。

    眼下,他們越來越覺得姜公子留在“繼嗣堂”中,只能不斷地給這個組織製造衝突和矛盾,他的想法和手段不僅與“繼嗣堂”中幾位主要領袖愈行愈遠,距離眾世家的要求也越來越遠。

    可是想要廢免他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如今姜公子自出昏招。老頭子們聞訊大喜,他們終於有了一個叫盧家無話可說的正當理由,開始揭開“繼嗣堂”倒盧的序幕了。不過,這個分寸必須的拿捏好,不能因此造成世家的分裂。

    另外,關隴世家窮途沒路,現在迫於武則天的壓力,與他們越走越近,很多大事都共同商議、同進同退,算是一個盟友。可這個盟友又是他們潛在的競爭對手,既不能不予提攜,又不能不予防備。

    眼下這件事,必定會被關隴世家利用。如何與之斡旋,開出什麼條件,這也需要與其他人好好商議一下。一大早,裴家、韋家、柳家等諸多關隴世家已經紛紛派人登門,用意不問可知。

    李太公還沒和其他世家商量,不可能給予對方明確答覆,所以已經叫家裡人擋駕了。可是此事不能拖得太久,那些關隴世家就像現在追在他屁股後面的白鵝,正嗷嗷待哺呢。

    姜公子如何處置,還沒有個統一意見。如何讓關隴世家閉嘴。也還沒有一個章法,他一早得知消息後,就已派人通知其他幾大世家前來商議。雖說這樣做很容易引起長安令柳徇天的注意,眼下也顧不及了。

    可是消息已經發出好久,還不見一個人登門。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些世家閥主正和自己家族的長老們在緊急蹉商,看看他們的家族能從中獲到多少好處。想到這裡,李太公只能無奈地嘆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啊……”

    忽然,林子雄疾步跑來,驚得那群追在李太公身後乞食的白鵝“嘎嘎”叫著逃開,雙翅猛扇,激起一地塵土。

    李太公皺了皺眉毛,不悅地道:“慌什麼?”

    林子雄急急忙忙向他一揖,稟報導:“太公,楊……楊帆匹馬單刀,殺……殺向興寧坊盧家去了!”

    李太公嚇了一跳,他早晨剛一聽說姜公子行刺擄人,就叫林子雄注意公孫府上動靜了。他知道楊帆必然大怒,可他無論怎麼盤算,楊帆都不可能向官府求助,那是飲鳩止渴,今日之圍就算解了,明日朝廷的屠刀也要斬到他自己頭上。

    而姜公子手中掌握著龐大的力量,楊帆也不可能自投羅網。楊帆最可能的作法就是登門向他求助。他派子侄到姜公子處盯著他,目的就在於此。

    按照他的打算,正好趁機調停,解救謝小蠻的同時,讓理屈的盧公子再讓一步,多削減些權力出來分給楊帆,達到三足鼎立的完美結果。

    可是……

    李太公瞪眼道:“楊帆到興寧坊盧家幹什麼去了?”

    林子雄擦著汗道:“也許他……從什麼地方打聽到消息,以為姜公子藏在那裡,所以……”

    李太公不等他說完,就大叫道:“來人!來人!”

    僕從們紛紛圍上來,李太公急吼吼地道:“快!備車,老夫速去興寧坊!不要牛車,要馬車!快去,快去!”

    “回來!多招呼些人手,以防不測!”

    “回來!叫人趕緊去興寧坊,務必封鎖消息,楊帆大鬧盧家的消息,可不能傳出去!”

    “你你你……,馬上把這個消息報知崔李王鄭幾大世家,哼!那幾個老不死的,老夫一早就傳了訊兒過去,全都不來,一個個在家裡頭算計、算計,等天塌下來,他們就什麼都不用算計了!”

    李太公連吼帶罵地把一群人轟走,乜著林子雄道:“這……就是你說的性情沉穩、處事練達之人?”

    林子雄乾笑、苦笑、訕笑,無言以對。

    ※※※※※※※※※※※※※※※※※※※※※

    興寧坊盧家的主人按輩份是姜公子的族叔,在長安盧氏之中算是一位長者,所以他是最早一個離開的,因為他要陪同姜老太公回范陽,因為走得急,家眷妻小都拋在了後面。

    少了主人在家主持大局,幾房兒孫又各自有些拋舍不下的東西,一直到昨天大隊人馬才離開,因此府上現在留下的人還很多,還需要兩三天的功夫才能全部撤走。

    楊帆與阿奴、公孫蘭芷三騎快馬殺到盧府,二話不說便踹門而入。大戶人家都有護院。盧家自然也不例外,盧家不但有武師,而且都是技擊高手,但是這些人當然不可能是楊帆、阿奴和公孫蘭芷的對手。

    一見三人打上門來,盧家武師又驚又怒,上前就要攔阻,他們不攔還好,伸手一攔,楊帆更相信姜公子就藏身於此了,唯恐被他得了消息溜掉。哪肯與這些武師廢話,雙方立即動起手來。

    盧家許多大車已經裝好,準備運回范陽老家,所以留下的武師很多。問題是這群狼招架不住三頭猛獅,楊帆三人從大門口一路打將進去,勢如破竹,盧家死傷無數。

    盧家許多細軟之物早就運走了,剩在後面的都是笨重的大傢伙,堆在車上高高大大,裡面未嘗不可以藏人,楊帆三人擔心人被藏在車上,一路殺將過來,不但搜盡了所有的屋舍。捆綁大車的繩索和雨布也盡數劃破。搜尋小蠻可能的藏身之處。

    三人一路搜索,不斷有盧家武師上前阻攔,三人邊打邊搜,手底下哪還有個輕重,八寶嵌珠的一人高落地銅鏡倒了、螺錮鑲嵌金銀線的箱形雕花大床翻了、十二扇屏的翠玉鏤刻畫屏碎了、成箱的綾羅綢緞撒了……

    楊帆三人齊頭併進。一路殺將過去、搜將過去,一直衝到盧家宅院的最深處,所有的房舍、地窖全都搜遍了,所有裝好準備啟運的大車全都劈爛了。始終沒有姜公子的身影,也搜不到小蠻。

    楊帆沉聲道:“小蠻不在這裡!”

    天愛奴道:“我們去靖安坊!”

    公孫蘭芷更乾脆:“走!”

    三人轉身就往回衝,盧家剩下的武師已經學乖了,反正盧家主人不在,對盧家主人忠心耿耿的老管事也被公孫蘭芷的長劍敲暈了,能不拚命他們是堅決不肯拚命了,一個個持刀揚劍吆吆喝喝地追著他們,卻隔著好幾丈遠,根本不敢靠近。

    直到楊帆等人決心離開,飛快地向前宅跑去時,他們的鼓雜訊才大了一些,嗷嗷叫著穩著步子“追”在後面,彷彿是給楊帆等人送行。

    “站住!”

    楊帆三人剛剛衝到前院門口,十幾個人就快速地衝了進來,李老太公叫人攙著,幾乎腳不沾地,看到他們才鬆了口氣,馬上瞪起眼睛大呼一聲,同時擺手叫人趕緊把他放下。

    李太公看看碎在腳下價值連城的十二扇玉屏,再看看被風颳起一頭掛在樹梢的白綾,盧家跟遭了兵災似的狼籍一片,已經沒法看了。

    李太公怒道:“你這混小子,要幹什麼?”

    楊帆沉聲道:“老人家,請讓開!”

    “讓開?”

    李太公頓足大罵:“你這個愣頭青,還嫌闖的禍不夠大嗎?有什麼事,就不能來找老夫商量,你鬧成這般模樣,如何收拾?”

    楊帆笑了,笑得很冷:“這件事與你李太公又有什麼相干?老人家何必把事攬在自己身上!老人家請讓讓,小子急著去找回娘子!”

    “這件事,老夫還就管定了!”

    李老太公凜然大喝:“你小子安份待著,這件事由老夫來處理。”

    “小子等不及,請讓開!”

    李老太公怒道:“不讓!你想走,就從老頭子身上跨過去!”

    “呼”地一聲,楊帆從李老太公頭頂跨過去了。

    楊帆一個縱身從李太公頭頂飛過,身子落在大宅門口,雙足只一點地,又呼地一聲飛起,越過門外的照壁,只聽照壁後面希聿聿一聲馬嘶,馬蹄驟響,想必是他直接落在了拴在照壁外的馬背上,已然快馬加鞭離去。

    “咦?這混小子……”

    李太公話猶未了,阿奴姑娘有樣學樣,“呼”地一聲也從他的頭頂“跨”了過去。緊接著公孫蘭芷呼地一聲躍起來,又嗵地一聲砸回地面,不好意思地向他吐了吐舌頭,道:“老太公恕罪……”

    說完就蛇一般繞過他的身子,“嗤溜”一聲閃到了門外。

    李太公眼前空空,一時有些茫然。

    林子雄訕訕地問道:“太公,現在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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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一十四章 亂,眾世家!

    寧珂坐在窗口,雙手墊著圍欄,尖尖的下巴搭在手背上,靜靜地看著園中的秋色。

    一件淺白色綴紫色小花的窄袖半臂齊胸儒裙,顯出了她苗條柔弱的腰身,長長的眼睫毛微微有些憂鬱地眨動,似乎在沉思,其實她什麼都沒有想,全部的心神似乎都散落到了這園林的一草一木中,與它們一起沐浴著溫暖的秋陽。

    這是她一天裡最愜意、最輕鬆的時刻。

    “阿妹!阿妹!”

    獨孤宇興沖沖地趕進來,臉上帶著激動的紅暈。

    寧珂只把頭慵懶地扭了扭,睨了眼跑進來的胞兄,微笑地道:“什麼事這麼開心?”

    獨孤宇仰天打個哈哈,就在妹妹旁邊坐下,欣然道:“盧賓宓按捺不住,自出昏招,昨夜居然派人去刺殺楊帆!”

    寧珂吃了一驚,漂亮的大眼睛驀地張大了一下,但是馬上就平靜下來,兄長這麼神采飛揚的,可見楊帆必然有驚無險。

    獨孤宇果然沒有再提楊帆的事情,而是得意洋洋地說起了世家的反應:“山東士族幾大世家這下可有了藉口,可以名正言順地罷黜他了,裴家、韋家、柳家等關隴世家也趁火打劫,現在頻頻派人向山東各大世家施壓,咱們的謀劃必能成功!”

    獨孤宇倒了杯水,咕咚咚地喝下去,又喜氣洋洋地道:“妹子女中諸葛,端地了得,帷幄之中巧妙運籌。便造就了一位新的顯宗之主!”

    寧珂依舊伏在欄上,恬靜地看著兄長放下水杯,抹去嘴邊的水漬,輕聲道:“你覺得,是咱們獨孤家成就了二郎?”

    獨孤宇洋洋得意地道:“難道不是?”

    “不是!”

    寧珂輕輕直起纖腰,秋陽掠過她黑的頭髮、白的肌膚,亮麗照人。

    “我們為什麼不選別人?因為別人沒有這個資格!阿兄,這是人家自己的本事,不是誰都能成為這個人的!他具備所有這些條件,我們只是把這些潛在的條件激發出來。讓所有人都想起來,他就是最合適的那個人罷了。這就像……”

    寧珂歪著頭想想,調皮地一笑:“就像一位大族長要分家產,族中兄弟爭得你死活,誰也不讓。還有許多親戚朋友,都想著要幫著與自己最親近的那個人多分些好處,如果就這麼爭下去,很可能整個家族分崩離析,大家一起完蛋。

    可是卻有這麼一個人。他的威望、名聲、地位,和與這戶人家的關係。足以讓他成為那個最好的調停人,而且所有的人也都服氣他,只是他沒有想做這個和事佬,正吵得不可開交的人也沒想到他。而我們……偶然想到了!”

    寧珂今天的精氣神兒比較飽滿,說話清晰有力,而且很悅耳。

    她接過哥哥遞來的水杯,秀氣地潤了潤喉嚨,繼續說道:“二郎就是這個人,他的出身讓女皇放心;他與武氏的密切關係。使得可能的最大一股阻力,會成為最贊成他來做這個調停人的力量;

    他在南疆出生入死,與各方酋領結下的友情,使得他們信任他,願意接受他的安排。他與隱宗早就結下的密切關係,使得各大世家信任他。如此種種,注定了這個人選只能是他。我們就算有再多的計策,如果那個人不是他,也根本不可能成功!所以……”

    寧珂凝視著兄長,認真地道:“千萬不要認為。是我們造就了他。如果你覺得這是我們對他的一種恩惠,那我們早晚會失去他的友誼!”

    獨孤宇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仔細想了半晌,鄭重地點了點頭:“嗯!我明白了,我們只要把自己永遠擺在一個朋友的位置就好!”

    寧珂欣然點頭。

    獨孤宇道:“我本來覺得,各方力量都按捺不住了,這時我們獨孤家反而不妨躲到後面。如此說來,我該馬上去見見楊帆,看看能給他提供什麼幫助才是……”

    寧珂微微一怔,臉色有些變了。她的臉色本就白皙,這一失色,精緻的小臉彷彿連隱藏在肌膚下面的筋絡都看得清楚:“二郎受傷了?”

    獨孤宇道:“沒有吧……,如果有傷也是輕傷,倒是他的妻子,被盧賓宓派人擄走了。嘿!這盧賓宓還真是喪心病狂……”

    “什麼?”

    寧珂霍地一下站了起來,身子禁不住搖晃了一下,獨孤宇趕緊起身將她扶住,吃驚地道:“妹子,你怎麼了?”

    寧珂氣惱地道:“你……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不說?”

    獨孤宇茫然道:“這件事,很重要麼?”

    寧珂恨恨地甩開他的手,嗔道:“妻子被人擄走,這事還不重要?”

    獨孤宇不以為然地道:“大丈夫建功立業,女人嘛……”

    迎著小妹憤怒的目光,獨孤宇搓了搓手,訕訕地有些說不下去了。

    這時,有人在門口稟報:“阿郎!”

    獨孤宇扭頭一看,見是自己的貼身隨從,問道:“什麼事?”

    那人道:“剛剛收到消息,楊帆殺到興寧坊,把盧家砸了!”

    “什麼?”

    獨孤宇嚇了一跳:“他……他帶兵去的?”

    那人道:“單槍匹馬!哦,對了,他還帶了兩位姑娘,其中一位是公孫世家的大小姐。”

    寧珂目中泛起一抹異采,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起,卻抑不住那漸漸上翹的曲線。

    獨孤宇喃喃地道:“楊帆……楊帆……不成,他要惹大禍呀,這事兒一旦張揚開來,傳到柳府君耳中,只怕要壞事……”

    話音未落,又有一名隨從匆匆跑到門口,抱拳稟道:“阿郎。楊帆怒闖盧府,隴西李老太公聞訊趕去阻止了。”

    獨孤宇鬆了口氣,道:“謝天謝地,差點兒被他把事情搞砸了,為了一個女人,他至於麼……”

    那侍衛又道:“可是李老太公沒攔住他,楊帆……又去砸第二家了!”

    獨孤宇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寧珂再也綳不住那抿緊的嘴唇,雪白的臉蛋上也浮起了一抹血色。

    ※※※※※※※※※※※※※※※※※※※※※※※※※

    十幾個鮮衣怒馬的大漢簇擁著一輛駟馬高車趕到靖安坊盧家,駛到照壁前面戛然而止。

    車子還沒停穩。李老太公就從車子裡鑽出頭來,揮舞著手臂道:“攙我下去!攙我下去!那個愣頭青、渾小子在那裡,這回務必得給我……”

    李老太公說話到一半兒,突然收住了聲音,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

    兩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兒剛從照壁後面繞出來,一人拄著一個拐棍兒,氣喘吁吁,滿面怒色。這兩個老頭兒一個是太原王閥閥主,一個是滎陽鄭閥閥主。

    李太公奇道:“你們兩個老東西怎麼來了?楊帆那個混帳東西呢?”

    鄭老太公沒好氣地揮舞了一下拐棍兒。道:“老夫沒趕上,你問他!”

    王老太公拿拐棍使勁頓地:“這混帳東西一點面子都不給啊!老夫趕來時。盧家已經跟被賊劫了似的,嘿!”

    李老太公道:“他人呢?”

    王老太公瞪眼道:“你問我,我問誰去?走啦!走啦!”

    李老太公跌坐在車轅上,慌得車伕趕緊扶住他,李老太公急急問道:“他……他不會把長安城裡所有的盧氏府邸都砸了吧?”

    鄭老太公眯著眼睛捋鬍子,捋了兩把鬍子,斷然道:“不會!”

    李老太公和王老太公同時精神一振,異口同聲地問道:“何以見得?”

    鄭老太公胸有成足地道:“從興寧坊到這靖安坊,中間還有兩三家盧氏產業呢。可沒見他去砸。”

    王老太公大喜,撫胸道:“對呀!阿彌陀佛……不對!不對!”

    王老太公又開始拿拐棍頓地,氣極敗壞地道:“這說明……這說明他是有備而來,他不確定盧家那個混帳東西藏在哪裡,可是至少已經確定了幾處地方。這樣的話,你說他會不會下一家就找到了真正的所在?”

    剩下兩個老頭兒聞聲色變,鄭老太公倒吸了一口冷氣道:“這可不成。由著他這麼蠻幹,大家一起完蛋!”

    李老太公道:“盧家那小子呢,得趕緊派人去,無論如何。不能叫楊帆一刀把他宰了!”

    王老太公道:“我已經派人去了,可要是楊帆下一家去的就是正地方,老夫派的人怕還要落在他的後頭……”

    李老太公長長地吸了口氣,冷峻地道:“盧府裡還有主事的人嗎?”

    盧家管事恭送兩位老太公,就在他們身後跟著呢,聞聲連忙搶前一步,長揖道:“見過李老太公!”

    李太公森然道:“你要不想盧家完蛋,趕緊回去收拾好一切,左鄰右舍如果有誰聽到了什麼風吹草動,務必要堵住他們的嘴!無論如何,這件事不能叫官家知道,聽清楚了?”

    那管家身子一顫,連聲道:“聽清了,聽清了!”

    李太公揮揮手道:“滾吧!”

    李太公攆走了盧府管事,對鄭太公和王太公道:“趕緊動用你們所有的人手,不管楊帆去了哪兒,追上去,把亂子務必壓下來,這件事只能我們自己人知道,絶不可以傳得沸沸揚揚,叫市井間和官府裡聽到一丁半點的消息!”

    兩個白髮老頭兒曉得其中利害,急急點頭,各自登車,車子還沒駛走,一道道命令便傳達了下去。

    他們要齊心協力,動用千年世家豐厚無比的底蘊,利用一切人脈和關係,把這場大亂引起的騷動壓制在最小的範圍之內,替楊帆揩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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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一十五章 遁,姜公子!

    永平坊盧家大宅,花團錦簇、富麗堂皇的花廳裡面,脂香粉膩,絲樂靡靡。

    素麵朝天、長袖善舞的十二名舞妓紅裙輕揚、廣袖雲舒,風姿嫵媚,翩躚起舞。

    樂工坐在兩廂屏風後面,撫箏弄琴,吹笙奏笛,絲竹之聲,綿綿入耳。

    崔湜沒有取用那些各色美食,只是用牙籤紮了一塊“穹隆瓜”,填進嘴巴,笑吟吟地看著舞伎曼麗的舞姿和那蛇一般扭動著的誘惑腰肢。

    他很喜歡現在的這種感覺,尤其是被他所困的人是盧賓宓,這讓他有一種欣喜若狂的興奮。同為世家子弟,對方無論是能力還是地位都遠在他之上,這一點一直讓他心有不平,現在對方落難,崔湜心花怒放。

    “穹隆瓜”甘美芬芳,崔湜心裡也是甜滋滋的,一口果肉嚥下,他剛又紮起一塊,一個襕衫大漢便從外面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將兩行身姿纖若弱柳的舞伎撞得跌向兩邊,歌樂頓時停下。

    堂上眾家公子盡皆一愣,隨即王思遠就叫了起來:“展天,你怎麼來了?”

    王思遠認得滿頭大汗闖進花廳的這條大漢是老太公身邊的人。

    展天比楊帆還晚走了一步,但他在長安久矣,熟悉路徑,抄了小道趕來,終於搶在了楊帆的前面。展天把王太公吩咐的話急急對他們說了一遍,堂上頓時鴉雀無聲。

    年歲最長、坐在首位的崔湜拍拍手,把舞伎樂工都轟了出去,看看一臉愕然的眾家公子,問道:“各位,怎麼辦?”

    鄭宇遲疑道:“王太公只傳了消息過來,卻並未說叫咱們怎麼辦。咱們……該怎麼辦?”

    崔湜沒理這個書呆子,只把目光看向王思遠。

    王思遠道:“盧賓宓絶不能死於楊帆之手!”

    他的弟弟王思源撇撇嘴道:“楊帆若是真的找到這兒來,死的只怕是他!”

    鄭宇道:“盧賓宓不能死在楊帆之手,楊帆也不能死在盧賓宓之手,可他們一照面,必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這是一句廢話,眾人都沒理他,一齊把目光看向崔湜,誰讓眾人之中以他年長呢。

    崔湜心中急躁。可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一個妥當的辦法,各大世家還未就此事商量出個結果,現在不能放盧賓宓走,可萬一要是楊帆找到這裡來,無論這兩個人誰出了意外。他都承擔不起。

    鄭宇道:“事情他已做下,困不困他,這個罪名他都洗脫不了。原本留他在這裡,是想等長輩們商量出個妥當的辦法,可楊帆如今很可能奔著這兒來了,他們兩個一旦碰面,形勢就要失控……”

    王思遠不耐煩地道:“全是廢話!”

    書呆子鄭宇也不生氣。繼續把他的廢話說完:“王太公傳訊過來,自然是不想他們二人有誰出了意外。依我之見,咱們去見盧賓宓,把楊帆的妻子要過來。而他本人則由得他離去,總之……不能叫楊帆和他發生正面衝突!”

    崔湜馬上道:“賢弟所言甚是!眼下實無萬全之策,長者心意也沒辦法盡數揣測。我們不如就按鄭宇賢弟所言行事,諸君以為如何?”

    趙郡李氏的李尚隱嘴角微微一撇。暗自腹誹:“志大才疏,毫無擔當。也不怕辱沒了博陵崔氏的名頭!”

    ※※※※※※※※※※※※※※※※※※※※※※※※※

    “公子,都準備好了!”

    姜公子正盤膝沉思著,一名白衣侍衛輕輕走入稟報,姜公子袍袖一展,站起身來。

    廊下,已經有四輛馬車停在那裡,每輛馬車都門窗緊閉,看不清裏邊有什麼,駕車的是技術最嫻熟的車把式,馬是雄駿魁偉的西域良駒,每輛車周圍,都有相同人數的侍衛牽著馬匹站在那兒。

    眾世家以為略作姿態就能鎮得住他,卻忘了狗急跳牆,更忽視了姜公子不願任人擺佈的高傲心態。

    佈置在外圍的人員不能用了,那些人和各大世家的關係太密切,不是他的絶對心腹,平時固然對他俯首聽命,可這一次他是同各大世家對抗,這些人留在身邊反而是個禍害,所以他打算把這些人排除在外。

    這些人雖然不甚可靠,可是現在各大世家還沒有拿出一個對他的處置辦法,也不可能那麼快找到這些人,直接向他們下達來自家族的指令,所以對他這位頂頭上司的“越獄”,這些人只能旁觀,而僅靠各位世家公子那些人,又豈能阻擋他的腳步?

    姜公子下意識地撇了撇嘴角,剛要舉步,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一個人來。他馬上招手喚過一名心腹侍衛,低聲耳語道:“你去,把古竹婷殺掉,事成之後自行返回洛陽!”

    那個心腹侍衛是盧家的死士,並不問他理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閃身沿長廊遁去!

    ……

    崔湜領著眾世家子弟風風火火地衝向後宅,一路上向遇到的盧家的奴僕下人們喝問:“盧賓宓藏在哪裡?叫他出來!我們知道他在這兒,有重要的事情對他說,叫他馬上出來,切勿自……”

    “誤”字還沒出口,後宅一幢院落裡突然衝出四輛馬車,每輛馬車周圍各有七八名勁裝武服、佩刀帶劍的騎士護擁著,分別向四個方向猛衝過去。

    迎著他們來的這輛車,車把式把大鞭揮得“啪啪”直響,彷彿一道道閃電,狠狠地劈在馬身上,催著那駿馬放開四蹄,把盧家寬敞的大院兒當成了草原,車輪輾過碎石的道路,發出“轟隆隆”的聲音。

    崔湜嚇得一步跳開,一頭僕進了草圃之中,那馬車狂奔而去,七八名勁裝武士對他們看也不看,裹挾著一股勁風呼嘯而過,直把崔湜、鄭宇等人驚得目瞪口呆。

    好半晌,崔湜才一躍而起。又驚又怒地道:“他……他好大膽子!反了,真是反了他了!”

    鄭宇從他旁邊爬起來,喃喃自語:“瘋了!真是瘋了!楊帆瘋了,盧賓宓也瘋了!”

    楊帆和阿奴、公孫蘭芷三騎並轡,堪堪衝到永平坊盧家大宅門前,就見一輛大車在數名勁裝武士的護擁下從府邸中衝了出來,楊帆眼神一凝,立即驅馬攔了上去。

    車不停、馬不停,反而行得更急。楊帆便也不停,刀已出鞘。

    那些騎士未必都是認識楊帆的,但是一見他驅馬迎上來,且已拔刀出鞘,也立即拔出了各自的武器。策馬衝到車子前面,他們接到的命令是寧死也要護送車駕出城,一見楊帆阻意明顯,立即悍然殺到。

    衝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黑臉膛的騎士,身材並不十分高大,但肩寬膀厚,騎在馬上身形沉穩。手中一口厚背砍刀,勢大力沉。這柄厚背砍刀划著一道雪亮的弧線向楊帆當頭劈來。

    楊帆不閃不避,猛地一磕馬鐙,戰馬四蹄攢奔。猛地向前一躍,二馬一錯,楊帆陡然刀交左手,刀光在空中划過一道詭異的曲線。那大漢一刀劈空,與楊帆擦身而過。

    “嗵!”

    駿馬繼續向前衝去。馬上的騎士轟然落地,他的肋下整個兒被豁開了,內臟和著鮮血從那道寬寬的傷口拚命地向外擠,只一刀,他就被劃斷了半個身子。

    “吼!”

    一口狹長的馬刀,挾著驚心動魄的風雷之聲破空而至,馬上的騎士大半個身子都站了起來,向前傾著,如同遇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敵。雙方甫一照面,連一句話都沒說就大打出手,一個要留人,一個要溜走,生死相搏。

    楊帆沒有大吼大叫,一連砸了兩幢盧宅,已經讓他的火氣內藴起來,他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有炯炯的目光中閃著野獸般的狠厲,他根本無視對方狂瀾一般的攻勢,不退反進,身形一側,斜斜一刀劈在對方的刀面上,划著一溜火星兒,斬向他的手指。

    天愛奴毫不猶豫地快馬追上,劍一揚,一枝袖箭先破空而去,射向正面的一位騎士的面門,長劍緊輟著袖箭,只是角度稍稍一沉,凌厲地刺向對方的咽喉。

    公孫蘭芷在闖進第一戶盧家府邸時下手還有些分寸,只想傷人不想殺人,一路輾轉,連打帶殺,到了這裡時心中的殺性也早被激發了,一見對方衝出府門二話不說就迎面撲來,決絶、狠厲,毫不猶豫,料想師妹必然就在這輛車中,不由精神大振,把長劍一振,也自楊帆另一側狠狠地撲了上去。

    三人呈鋭三角形,牢牢地擋住了對方的去路,任憑對方如怒潮狂飈,不但半步不退,而且一步步迫近!

    四輛馬車分別從四個方向駛離盧家,繼嗣堂佈署在外圍的人手事先沒有得到任何命令,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宗主的心腹侍衛護著一輛密閉的馬車轟然離去,心中已經隱隱有些明白,恐怕是內部出了大事。

    古竹婷倚在一棵大榆樹下,疑惑地看著空蕩蕩的右牆大門,她就是替小蠻接生的那個女殺手。

    宗主的親信侍衛護著一輛馬車從那裡強行衝出去了,把各世家子弟有意橫在門前的車馬撞得七零八落一片狼籍。門前有人被撞得骨斷筋,正躺在地上哀嚎,有人正灰頭土臉地爬起來,心有餘悸地喝罵。

    古竹婷微微眯起嫵媚的眼睛,暗自忖道:“堂裡一定出了大事,宗主不告而別,我們該怎麼辦?”

    古竹韻剛剛想到這裡,忽然身形一晃,驀然消失,形同鬼魅一般,一個瘦竹竿兒似的白衫男子倏然出現在樹下,對她的消失似乎毫不驚訝,只顧板著面孔,用毫無起伏的聲調道:“宗主密令!”

    榆樹上,一段形狀不太規則的樹幹稍稍動了一下,竟然出現了古竹婷的面孔,隨即她的整個身形都慢慢顯現出來,蛇一般貼著樹幹滑下來,沉聲問道:“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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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一十六章 一場熱鬧

    “我們之中出了內奸,公子必須馬上返回洛陽。公子吩咐你做一件事。你……”

    白衣人神情嚴肅,聲音越來越低,身子也向古姑娘湊過去,古姑娘下意識地側過耳朵,白衣人卻突然暴起,一把扣住了她的頭頂。

    古姑娘生得珠圓玉潤頗有姿色,身材更是凹凸有致,可這白衣人卻沒有一點憐花惜玉的意思,一隻手牢牢固定住古姑娘的頭顱,另一隻手便倏然扣住她圓潤小巧的下巴,用力向旁邊一掰。

    “哢”地一聲,古姑娘的脖子發出一聲脆響,她驚愕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那白衣人,一如昨夜的尤海洋,身子已不受控制地軟下去。

    “沙沙~~”

    一陣悉索的腳步聲傳來,白衣人微微一驚,飛起一腳,正踢在古姑娘的心口,把她剛剛軟倒在地的嬌軀踹進怒綻的一叢菊花深處。

    一個佩劍的侍衛從草叢後面踱了出來,他是巡視各處暗樁的,一見白衣人,不由一怔,他認得白衣人是公子身邊的心腹侍衛,飛快地向四下一掃,訝然問道:“竹婷呢?”

    白衣人若無其事地道:“公子有密令,叫她去辦事。”

    那人“哦”了一聲,道:“我再調個人過來。”

    白衣人冷冰冰地道:“不必了!公子已因急事離開,你們就在盧家等候消息,之後會有人知會你們何時返回洛陽!”

    “是!”

    那人扶劍施禮,白衣人旁若無人地從他面前走開……

    盧府外,慘烈的廝殺還在繼續。

    七名武士,已經被殺了三人,剩下四人中兩人帶傷,可是他們已經殺紅了眼睛。只管拚命護著馬車向外闖。馬車上的車伕也不再揮鞭催馬,而是大鞭呼嘯,向楊帆等人狠狠抽來,功夫居然很是不俗。

    一個侍衛策馬衝進,長刀一橫,呼嘯著捲向楊帆的脖子,楊帆一個鐙裡藏身,刀自下而上,斜刺裡挑向他的心口。侍衛仰身一避,楊帆一刀貼著他的鼻尖刺空,但二馬一錯鐙,楊帆抽腕沉刀,便了一招拖字訣。刀從他的鼻子、嘴巴、胸口一路劃將下來。

    兩匹快馬全力對沖,速度何等之快,楊帆這一記拖刀雖非劈砍,卻比劈砍還要厲害,直接把他開膛破肚了。

    公孫蘭芷呼嘯一聲,從馬上躍了起來,凌空一旋。四尺餘長的大劍宛如離火烈焰,狂野煞厲,猛地挑開一人手中長刀,刺向架車的馬伕。那馬伕眼見一柄明顯晃的利劍剛猛霸道地劈面刺來,不由怪叫一聲,斜刺裡向外一栽,整個身子躍離了馬車。

    公孫蘭芷身往下沉。劍往上停,“嚓”地一聲把半個棚車頂蓋削了下去。

    “錚錚錚!”

    阿奴與人兵刃交擊。聲音密如驟雨,時不時還有些飛刀短刺奇門暗器夾雜在她舞動的雙手間,令人防不勝防,一個侍衛堪堪躲過她一劍,剛一直起腰來,就見一線寒芒夾著鮮紅如火的一團紅纓向他喉頭射來。

    這人再想仰身避讓卻已來不及了,眼中看到的時候,那枚暗器已經射到,一支飛鏢正釘在他的咽喉處,三寸長的飛鏢整個沒入他的咽喉,外面只剩下一朵紅纓,鏢上未開血槽,連一滴血都沒有濺出來。

    阿奴隨即一揚手,一道閃閃發亮的長鏈“嘩愣”一聲擲了出去,一隻飛抓牢牢扣在了公孫蘭芷砍開的缺口上。

    “嗨!”

    阿奴雙腿一挾,用力固定住身子,單臂用力一扯,“轟”地一聲,車廂四面的擋板被她一下子扯得四分五裂,車中一條大漢正橫刀膝前端坐,驟然車廂碎裂,這人一聲怪叫,凌空躍起,人刀合一,化作一道驚雷,狠狠劈向離車最近的楊帆。

    其他幾個侍衛同時用力一勒馬繮,止住了衝鋒的勢頭,向楊帆、阿奴和公孫蘭芷圈攏過來,他們接到的命令是車在則突圍,車亡則殺人。如今車子盡毀,第一道使命已經完成,他們只有一件事可做:殺人!

    這場渾戰殺到現在,他們也沒跑出府門多遠,虧得盧家宅院巨大,整面圍牆後面都是盧家的莊園,這條巷中沒有別的住家,路上沒有行人,否則這裡殺得驚天動地,只要有一個人嚎叫著跑出去,早就驚動了全坊。

    交手到現在,這些人早知道他們不是這一男二女三個煞星的對手,公子給他們的命令是殺人,如果不能殺人,那就只能被人殺。就要被人殺的人,比殺人的人還凶,他們絶望而瘋狂地衝上去,只盼著即便殺不掉對方,也能“咬”掉對方的一塊肉。

    李太公、王太公、鄭太公三個老頭子坐著馬車一路飛奔,半路上又遇到了一位崔太公:清河崔。四個老頭子跟賽馬似的往永平坊趕,等他們趕到永平坊盧家大院所在的巷弄時,楊帆三人剛剛提馬衝進盧府。

    一個頭上戴著黑色抹額、額頭飾金、貌相凶悍的大漢舉著一口大刀,惡狠狠看著四個老頭兒的車駕,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四個白髮老頭兒的侍衛大驚,趕緊提馬衝到前面,其中一人飛身下馬,橫刀當胸,厲聲喝道:“足下……”

    “咕嚕嚕……”

    對面那凶神惡煞般的大漢身子一晃,一顆腦袋忽然和著一團血霧掉了下來,咕嚕嚕地滾到了他的足下。

    這人是被阿奴所用的鐸鞘切斷了脖子,刃過而頭不掉,果然是吹毛斷髮的一柄神兵利器。

    饒是四個老頭兒坐的車子減震性能良好,車上又有異常柔軟的坐墊,這一路狂奔下來,也快被顛散架了。車子停下後,他們還跟不倒翁似的在車廂裡打晃,一時沒有爬出來,要不然這一幕沒準會把四個老傢伙給嚇著。

    他們雖然擁有極大的勢力,可是親自殺人的機會卻沒有,連親眼看別人殺人的機會都不多,方才這一幕。對他們而言,絶對是一個不小的衝擊。

    他們被人攙出車廂時,屍體已倒,人首分離,滿地是血,一片殘屍,就連馬車都四分五裂,看著雖然恐怖,卻也不如眼睜睜看著人頭掉下來嚇人。

    李太公長長地吸了口氣。穩住心神,臉色凝重地吩咐:“留人封鎖消息,其他人等,隨老夫進府!”

    立即有人返身奔回長巷盡頭,阻止有人進入。另有人下了馬,匆匆抬屍體和散碎的車輛抬回盧氏大宅,又匆匆鏟來土壤,將那地上血跡蓋住,還有人四處張望,看看這條巷子裡有沒有別的住戶、誰家園林中有建在高處的亭閣可以看到這裡,以期掩蓋曾經發生在這裡的一切……

    四個老頭子闖進盧府。叫人扶著踉踉蹌蹌直奔後宅,走到一半,就見崔湜、鄭宇、王思遠、李尚隱等人垂頭喪氣地走來。

    楊帆帶著阿奴和公孫蘭芷殺氣騰騰地闖到盧家後,崔湜本來還打算多拖他一陣子。免得他追上盧賓宓。雖說盧賓宓跑了,不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盧賓宓現在做得越絶,事後來自各大世家的制裁就越嚴厲。

    可要是讓他現在和楊帆一戰。不論誰死,這事就沒辦法和平解決了。一旦事情壓不住暴露了,就是皇權和世家一戰;事情壓住了沒暴露,就會造成世家內部大分裂,他還不蠢,很清楚這一點。

    可是,架不住他身邊有個書呆子鄭宇。

    鄭書呆子被楊帆一喝就慌慌張張地說了實話。楊帆剛剛在府門外還攔下了一輛車子,此時兩相對照,自然相信了鄭宇的話,聽說還有三輛馬車分向三個方向逃逸,頓時大驚失色,立即追循而去。

    崔湜氣得發抖,偏偏鄭書呆子還說什麼“言不信者,行不果”,“人無信無言”,“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一類的痴言蠢話,崔湜懶得跟他囉嗦,急急忙忙就往前走,想去尋到自家閥主彙報情況,結果遇到了四個急瘋了的老頭兒。

    四個老頭兒一見這班世家子弟,立即站住,七嘴八舌地喝問:

    “盧賓宓呢?”

    “楊帆呢?”

    “誰把誰殺了?”

    “同歸於盡了?”

    四個老頭說完,同時一窒,然後又同時開口,問的還是同樣的問題,問完了同時互瞪一眼,不知該不該重複第三遍。

    好在四人聲音有高有低、有粗有細,連著問了兩遍,雖是異口同聲,那些晚輩還是聽清了他們在問什麼,他們各自的晚輩也是不約而同,搶著上前回答自家老祖宗的問話:

    “太公,盧賓宓強行衝出了府邸!”

    “太公,楊帆沒事,已經追出去啦!”

    “太公安心,誰也沒死,盧賓宓已經逃了!”

    “太公,他們兩人根本就沒碰面啊!”

    幾個小的七嘴八舌回答完了,也是同時一呆。

    李太公沒好氣地叫道:“一個一個問,一個一個說!我先來!”

    李太公說完,搶先踏上一步,開口說道:“老夫……”

    “啪!”地一聲炸響,隨著“老夫”在盧家後園炸開了花,李太公聞聲抬頭,眯起老花眼向天空望去,天空中炸開一朵絢麗的煙花……

    林子雄一見那朵煙花,臉色登時一變,急忙附耳對李太公說了句話,與此同時,四個老頭子身邊有識得那煙花作用的人也都急急向家主說明了一番。幾個老頭兒陡然變色,異口同聲地道:“一定是楊帆,快走!”

    眾世家子弟茫然四顧,心中只想:“什麼事又跟楊帆有關係了?楊帆已經追殺盧賓宓去了呀。”

    他們一腦袋漿糊,這時也顧不上發問,便急急追著四位老太爺去了。

    熱鬧!

    盧家現在真的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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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一十七章 賭一把!

    煙花是從盧家後宅射出的,煙花炸響的剎那,就有二十多道人影從不同的方向朝煙花炸響起飛奔過去,最先趕到的正是負責巡視各處暗樁的那個人。

    他只是在花草叢中稍一搜索,就發現了古竹婷,古竹婷嘴邊噙著鮮血,仰臥於地,奄奄一息,但是……她還活著,她竟然還活著。

    阿奴在姜公子身邊的時候,曾經向繼嗣堂網羅來的很多高手討教過學問,繼嗣堂的高手有精通算學的、有精通經學的、有精通兵法的、有熟悉官場的……,還有就是精通技擊之術的。

    阿奴學的很雜,每一樣都談不上精通,做不到青出於藍,但是誰也沒有她學的多、學的雜。古竹婷也曾教過阿奴功夫,嚴格說來,算是阿奴眾多的師傅之一。她教給阿奴的功夫就是易容術。

    做師傅的很少會在確定衣鉢傳人之前就把自己所有的絶招教給徒弟,更何況是阿奴這種看在公子面上不能不予指教卻並未拜過師的所謂徒弟。所以,古竹婷只教了阿奴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術,可她的家傳絶技並不只這些,她還會軟骨術和遁術。

    利用一些巧妙的道具將自己與周圍的環境融合,形成一種保護色,這是她的獨門功夫,繼嗣堂中很多高手都知道,但是誰也不知道這種功夫還需要用到軟骨術,也不知道她的軟骨術練到了什麼地步,恰恰是這點救了她的命。

    奉姜公子之命而來的那個人不曉得那一下並沒有扭斷她的脖子,雖然因為變起倉促。古竹婷沒有防備,脖子還是受了傷,但頸骨未斷。為了穩妥起見,這個殺手本來是想補上一記捏碎古竹婷的喉骨的,可是突然闖來的巡察者讓他來不及實施,他只是一腳把古竹婷踢進花叢,誑過巡察者,便匆匆離開了。

    真正傷了古竹婷的是那一腳,那一腳正踢中她的心口,她心口受到重創。肋骨也斷了兩根,不曉得斷裂的肋骨有沒有刺傷內腑,但是這還不足以致命。她在花叢中悠悠醒來,便吃力地掏出示警的煙花,用火摺子點燃,放出了訊號。

    一堆繼嗣堂高手圍住了她。

    古竹韻於迷濛之中,見許多熟悉的面孔,心神一懈,真的暈了過去。

    四個老頭子被人扶著匆匆趕到。正好趕上眾人把古竹婷抬到一塊破裂的車廂板上,李太公吼道:“這是怎麼回事?是誰傷人?”

    那個負責巡察的殺手首領此刻對古竹韻的遇害已經起了疑心。可事關重大,未經確認之前他可不敢亂說。他認得問話的這位老人家,急忙上前施禮,緊蹙著雙眉搖了搖頭,道:“事情還不清楚,得等她醒了才能確定!”

    李太公恨恨地道:“楊帆呢?”

    那人道:“楊帆匆匆闖進後宅,緊跟著就從北門衝了出去,未予停留。”

    鄭太公寒著臉道:“盧賓宓已經離開了?”

    “是!”

    崔太公緩慢而有力地說道:“把你的人集結起來,從現在起。沒有我們幾個老頭子下令,任何人的命令,都不予執行,包括盧賓宓,你明白麼?”

    那人心頭一凜,急忙躬身道:“是,屬下明白!”

    鄭太公則扭頭對那些追上來的子侄晚輩們沒好氣地喝道:“一群不成器的東西。帶著你們的東西,滾!”

    誰也沒有注意到,遠處一戶人家高大的紅楓樹上,正靜靜地站著一位姑娘。滿樹紅葉,掩映了她的紅裳……

    ※※※※※※※※※※※※※※※※※※※※※※※※※

    楊帆闖到盧家後宅,得知四輛馬車分別駛出盧府,盧賓宓與其心腹全部失蹤,馬上明白對方用了疑兵之計逃逸。可是四路馬車現在被他毀了一路,剩下三路馬車中只可能有一路藏著姜公子,姜公子在哪輛車上?小蠻和他在一起還是另乘一路車馬?

    楊帆無從分辨,也沒有時間分辨,他只能隨便選一路追下去,雖說他們有三個人,可以各追一路,但是以方才所遇到的那些武士的戰力來分析,如果他們分兵,即便追上了也無濟於事,很可能還要葬送了阿奴或者公孫姑娘的性命。

    楊帆沒得選擇。

    快馬衝出盧府,還沒馳出長巷,楊帆忽又想到盧府中還未來得及搜索,雖說盧公子乘車離開的嫌疑最大,可是難保他不會冒險來一招“調虎離山”,於是楊帆又急急囑咐一番,讓公孫蘭芷留下監視盧府動靜,只有他和阿奴兩個人追了下去。

    分身乏術!

    楊帆現在就是這樣的感覺,他沒有想到一向高傲、目中無人的姜公子會選擇逃跑。

    ……

    朱雀大街上,數十名騎士拱衛著一輛馬車輕馳,駿馬頸下的鈴鐺發出有節奏的清脆響聲,馬蹄踏踏,車輪轆轆,周圍的騎士盡皆鮮衣怒馬,一看就是巨室豪門中的子弟出行,路上行人下意識地避到了路邊。

    忽然,前方一匹通體烏黑,不見一絲雜毛的快馬疾馳過來,迎面攔住了那行隊伍,馬車和扈從便在長街上停了下來。他們停下,旁人便自覺地從旁邊繞行,朱雀大街寬有百步,誰會閒的無聊偏到這些巨室豪門子弟面前尋晦氣。

    洛陽新貴多,長安巨室多,說到底蘊,還得是長安。

    那位攔住車隊的騎士站在車前述說著他剛剛打聽到的消息,馬車垂著簾子,靜悄悄的,旁邊還有一位伴隨馬車而行的騎士,猿臂蜂腰,英姿勃勃,正是獨孤宇。

    聽那騎士彙報完情況,獨孤宇眉頭一皺,用馬鞭的桿兒輕輕敲著白銅的馬轡扶手,沉吟道:“盧賓宓居然選擇了逃。著實出乎我的意料!四輛馬車,他會逃向那個方向?是出北門,走潼關,回洛陽甚至逃回范陽老家,還是出東門,經藍田關入關內?亦或實則虛之,從南門離開……”

    車上的簾子緩緩捲了起來,船娘收回手,重新在車廂一側坐定。

    車廂正中坐著寧珂姑娘,頭上戴了一頂“淺露”。只露出尖尖的白嫩的極秀氣精緻的下巴。

    她輕輕咳嗽兩聲,低聲道:“阿兄為何不懷疑他會向西逃呢?”

    獨孤宇搖了搖頭,道:“不可能!西域兵荒馬亂的,又是沈沐的地盤……”

    說到這裡,獨孤宇突然眼睛一亮,興奮地道:“你是說……他會反其道而行之,愈是大家都覺得不可能的方向,反而更可能……”

    寧珂柔柔地嘆息了一聲,輕輕撩開淺露。露出那張精緻雪白的小臉,斜陽從一側映在她凝脂般的俏臉上。兩彎微蹙的黛眉,烏髮蟬鬢,勾勒出一片或明或暗的美好。

    “阿兄,這不是大軍開拔!所以,分析他向南還是向北全無意義,他輕車簡從,隨時可以變道,經小道繞回他真正想去的地方。所以,他根本不需要事先確定要往哪個方向逃。他只要逃出去,前方的路便會越來越多,那時哪怕是知道了他逃向哪裡,也不可能再找得到他。”

    獨孤宇瞠目道:“那……那怎麼辦?那豈不是說,只要楊帆下一輛車子沒有找到正主兒,就再也不可能抓到他了?”

    寧珂輕輕揚起秀氣的下巴,柔弱的眉有些不悅地蹙起來:“山東士族明知他行為卑劣。手段下作,卻也不想讓他死在楊帆手上,激起盧氏的全面報復,所以根本沒有想到去追。否則何至於……”

    寧珂輕輕嘆息,搖頭:“他們全然忽略了楊帆的妻子還在姜公子手上,在他們眼中,一個婦人……總是無足輕重的。難道他們現在還不明白,家人對於楊帆是多麼重要?”

    獨孤宇苦笑道:“這也怪不得他們,一路上追著楊帆收拾爛攤子,這幾位老人家已經昏了頭了。恐怕他們一輩子都沒有這麼狼狽過,他們以前何曾遇到過這樣的渾人?”

    寧珂的嘴角輕輕抿起一道弧線,柔柔地道:“我倒寧願,普天下男兒,都是這樣的渾人!”

    “小妹……”

    寧珂伸出一根纖纖玉指,向前方一指,道:“阿兄帶人向前追,出城還有很長一段官道,在岔路出現以前,他們只能沿大道而行,快馬追去,或可趕上!”

    獨孤宇大喜道:“阿妹認為,他會走這條路?”

    獨孤宇對小妹的智慧向來不會懷疑,她若說姜公子會走這條路,獨孤宇就相信姜公子一定正在前路狼狽逃竄。

    寧珂道:“沒有什麼認為,楊帆先斷了他們一路車馬,又親自去追北路的車馬,現在只剩下西、南兩路……”

    獨孤宇道:“那我為何一定要往南追?”

    寧珂道:“因為我們現在離南門最近!”

    獨孤宇先是一呆,繼而苦笑道:“我明白了!”

    他一圈馬,大聲喝道:“留下幾個人保護小姐,其他人,跟我走!”

    獨孤宇揚馬一鞭,沿著寬闊筆直的朱雀大街向明德門衝去,後邊數十騎快馬呼嘯著跟上,一時間蹄聲如雷,隱隱有種殺伐之氣。

    “阿四!”

    寧珂喚著方才趕來報信此刻還未離開的那名騎士:“你立即去韋家,請他們往西城外追緝,若他們不想與盧氏正面衝突,放盧賓宓一馬也沒有關係,但務必得把謝小蠻救回來。告訴他們,功名利祿動不了楊帆的心,此人心中,親人就是天!”

    “是!”

    阿四立即上馬狂馳而去。

    寧珂靠在椅墊上細細地喘息了片刻,喃喃自語道:“關中地區,以他韋家勢力最大,想要好處,總該出點力氣才是!”

    船娘看她疲憊的樣子,擔心地道:“小姐,咱們回府等候消息吧。”

    寧珂搖了搖頭,幽幽地道:“等,是一種煎熬。跟著大兄走吧,不管結果是好還是壞,總要看到結果,我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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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3-12 01:49:09
第十九卷 長安無數山 第六百一十八章 血戰長安道!

    長嘯震天,正策馬急行的騎士們扭頭一看,臉上齊齊變色。

    兩騎快馬沿著官道飛馳而來,似離弦之箭,在他們飛馳之後的百丈之內,都有一道未散的煙塵,彷彿兩條貼著地面滾滾而至的虯龍。

    騎士們護著馬車,根本不可能跑得過這兩個追兵,眾騎士立即圈馬回身,拔出兵刃,殺氣騰騰地迎了上去。官道上有些出城進城的農夫,忽見兩伙人明火執仗,嚇得立即避入郊野,落荒而逃。

    “殺!”

    楊帆快馬先到,挾著一聲厲喝,一人一刀殺進敵群,天愛奴緊銜著他的馬尾,接踵而至。

    四口長刀閃電般刺向楊帆的頸、胸、腰部,出手狠辣無匹,角度刁鑽陰險,他們不是慣於沙場衝鋒的騎士,馬於他們而言只是代步的工具,他們擅長的還是步下的技擊方式,此刻雖然騎在馬上,所有的攻擊手段還是適合在步下合圍的。

    所以,倉促之間使出的這一式合圍戰術,他們就錯估了三點:一是楊帆人借馬勢時的力度;二是人可以騎在馬上、也可以躍離馬背,這陡然之間的加速度不可估量;三是他們的步戰合圍之擊在馬上只能形成一式合擊。

    並不是說一招不中,他們無法再次出招,而是無法再度使用合圍戰術,因為他們胯下的馬不可能像他們的雙腿一樣靈活,這樣一來,只要一擊不中,合圍就會化為一盤散沙。變成各自為戰。

    雖然這只是剎那間的事,已經足要致命了。

    楊帆在即將撞進他們的合圍圈之際,還隔著一丈距離,便輕叱一聲,一提馬繮,駿馬長嘶,四蹄蹬踏,猛地一縱而起,一人一馬不再是沖,而是撞。硬生生撞向四人!

    因為戰馬一躍,陡然拔高了兩尺有餘,刺向楊帆的四口長刀登時落空了兩刀。楊帆馭馬疾進,單刀一掄,化作一道匹練,盪開兩口長刀,緊跟著化掄為劈,馬疾進,殺出四人合圍的同時。刀鋒自一名騎士腰間斬過,將那人斜著劈成兩半。上半截身子跌落塵埃,下半截身子還牢牢固定在馬腹上,隨著驚馬落荒而去。

    天愛奴怎麼可能會放過這個機會,她與楊帆是馬尾銜馬頭,緊隨而至,一見這般情形,雙手齊揚,兩手各自飛出一口飛刀,正好射中兩個一刀落空的騎士的太陽穴。隨即掣劍在手,翹臀抬離馬鞍,玉臂一探,劍鋒倏然刺進第四名騎士的咽喉。

    這四名騎士若是正面交戰,不會敗的這麼快,可他們錯估了楊帆,也錯估了阿奴。阿奴衝勢如此之快。一旦楊帆突然勒馬,兩人就得硬生生撞在一起,可她偏偏就是寸步不離,被她搶得了這個轉瞬即逝的絶佳機會。

    阿奴此刻。比楊帆還想拚命!

    這麼多年來,她只為一個人敞開了封閉多年的心扉,她與楊帆慢慢積累的好感只是基礎,真正擊碎她心中堅冰的是她與楊帆生死與共的經歷,這道堤防一破,她壓抑多年的情感便奔湧而出,再也無法阻擋。

    她知道楊帆也深愛著她,但是這份感情雖然熾烈,終究沒有小蠻與楊帆自幼同甘共苦相濡於沫又加上十餘年的思念牽掛來得深沉,在她心中一直覺得楊帆對於所愛多多少少總有些分別,他最疼的肯定是小蠻。

    小蠻現在不但被擄走,而且她還懷著身孕,這讓阿奴有一種沉重的心理壓力,她擔心小蠻或孩子有個好歹。雖然楊帆說過此事與她無關,可她總是不能摘清自己,總覺得這其中有她的一份原因,如果不能將小蠻安全救出,她就沒有勇氣繼續和楊帆在一起。

    因為如此,阿奴現在比楊帆還要拚命。

    兩人一個照面便殺死四名騎士,還有三個,加上一個趕車的車伕,說不定車廂裡也藏著一個橫刀待命的大漢。

    楊帆一衝,先斷馬車,他閃過一名騎士,一刀斬斷一側車轅,車子不能駛動了,這時阿奴業已衝到,兩人並肩,舉刀再戰……

    一場慘烈的廝殺,楊帆昨夜被劃傷的腹部傷口早就開始破裂流血,渾戰之中,肩頭又挨了一刀,好在他卸力及時,否則一條手臂都要被斬下來。

    當剩下的幾個敵人相繼被斬殺之後,楊帆身上有敵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簡直成了一個血人,可他渾若未覺,只是望著那被劈開的車廂,絶望地大呼:“也沒有!這裡也沒有!”

    車廂中也只藏了一條大漢,此時他的屍體正掛在殘破的車轅上,鮮血汩汩!

    阿奴急忙躍到地上,撕下一條衣襟匆匆為他裹傷。阿奴的眼中噙著淚水,她也絶望了,姜公子兵分四路,追哪一路都是賭,現在沒有賭中,還來得及追趕剩下的兩輛車麼?

    “我們……繼續追!”

    楊帆反手抓住阿奴的手,眼中有一抹飄忽不定的恐懼,他現在只能繼續追,不管心中是否已經絶望,只要還有事做,他才不會崩潰。阿奴沒有說話,只是咬著嘴唇,用力地點了點頭。

    她是被姜公子養大的,雖然曾被公子逼著跳崖自盡,可是她心中對公子始終還是有些畏懼和歉疚,直到此刻,她才同過去的自己決絶地告別,姜公子在她心底最後的一點陰影也消失了,從此以後,她將只為自己而活,只為自己的親人而活。

    如果小蠻有個好歹,她會毫不猶豫地陪著楊帆走遍天下追殺公子,毫不猶豫地向公子揮起她手中的刀!

    ※※※※※※※※※※※※※※※※※※※※※※※

    公孫蘭芷站在大楓樹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盧家。

    紅色的楓葉就是她最好的掩飾,一身紅衣的公孫蘭芷立身其間。起到了完美的隱藏效果。

    其實她現在根本不用這麼專心致志,幾位世家閥主和那些以飲宴為名試圖軟禁姜公子的世家子弟還在盧家呢,即便盧公子真的來了一招明修棧道,現在也絶不可能出現。如果盧家有什麼秘室之類的,他也只能等這些人走後才會出來,可公孫蘭芷的眼睛還是瞪得大大的。

    萬一……盧家的秘道通向外面呢?

    雖然,盧賓府邸極大,主人宅第在後進院落的中心位置,盧家事先不會想到會有這麼狼狽的一天,不可能挖出一條長長的地道。一直通到府外,可是哪怕只有萬一的萬一,公孫蘭芷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大意而忽略。

    她沒有注意到,在不遠處另一棵樹上,有一個蒙面人也在盯著她。

    那是她的母親,裴大娘。

    裴大娘憚於丈夫的憤怒,不得已跟了下來,當公孫蘭芷另有使命,返回盧家附近監視時。她自然也毫不猶豫地留了下來,她不想自己的女兒有半點閃失。

    在她心中。自己的親人是最重要的,其次就是她的娘家。這一點,她和楊帆相同,但楊帆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只要他有那個能力,他就願意為天下人做些事情,而裴大娘做事的標準,則只有一個:是否符合她的利益、是否符合她家族的利益?為此。可以犧牲別人的利益。

    正如以她家大業大,根本不在乎家裡多一個小僮小廝吃飯,當年卻冷酷地拒絶了楊帆,迫使小蠻和阿兄就此分離。她……不是一個做善事的!準確地說,她才是一個合格的世家子弟!

    幸好,不是所有的世家子弟都像她一樣一切利益至上,至少寧珂就不是。

    寧珂的車子正沿著朱雀大街向明德門趕。獨孤宇率領手下的騎士已經衝到了明德門……

    而一輛由七八名騎士護著的馬車,已經先於他們一盞茶的功夫出了城門。

    車廂中有三個人,小蠻、孩子,還有陸伯言。

    陸伯言傷的很重。他斜倚在車廂上,背後墊著一個厚厚的軟墊,儘量減輕車子顛簸對傷口的影響。

    從盧府出來以後,除了下令命車子如何行駛,他就再沒說過別的話,直到出了長安城,他把竹製的窗簾捲起,讓陽光和秋風透進車窗。

    陸伯言臉色蒼白,即便滿臉堆積的皺紋也遮掩不住。

    他靜靜地看著小蠻,然後又把目光投向她懷中的孩子。

    一路的顛簸就是最好的催眠曲,孩子睡熟了,躺在母親的懷裡,甜甜入夢。

    小蠻讓孩子的頭枕在自己的臂彎裡,以便他能睡的更舒服一些。窗簾打開的時候,她把襁褓又裹緊了些,蓋住孩子的額頭,防止他受風。

    明媚的陽光照在孩子嬌嫩的臉蛋上,她就痴迷地盯著孩子的臉蛋,睡夢中的孩子偶爾皺一下眉頭,她也會下意識地皺一下眉,孩子偶爾呶一呶嬌嫩的小嘴,她也會情不自禁地動一動嘴唇。

    那是一種母子連心的感覺。

    她知道現在已經出了城,自己和孩子獲救的可能越來越小,她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她還會不會有見到丈夫的一天,甚至……這剛剛降臨人世的孩子才剛剛沐浴到燦爛的陽光,他還有沒有見到他的父親,有沒有機會迎接明天的太陽。

    所以,她珍惜和孩子在一起的每一寸時光。

    陸伯言默默地凝視著孩子,半晌之後輕輕轉過頭,喟然一聲嘆息,揚眉看向窗外,忽然喚了一聲:“來人!”

    一個青衣勁裝的騎士在窗口俯下頭來,陸伯言指著側前方一條小徑,道:“拐過去!”

    那青衣騎士抬頭看了一眼,提出了自己的質疑:“陸老,那條路崎嶇不平,太難走!”

    陸伯言淡淡地道:“所以,才要走!”

    騎士不敢再反駁,大聲吩咐下去,陸伯言扭過頭來,對小蠻微笑道:“把孩子托穩些,接下來的路會比較難走。”

    小蠻沒有理他,但是雙手卻悄悄托穩了一些,孩子睡的正香呢,她喜歡看孩子甜甜入睡的樣子。

    陸伯言把靠墊往腰間挪了挪,看著小蠻,忽然微笑道:“你的郎君,是虯髯客張三爺的傳人吧?”

    楊帆的經歷當然不會瞞著小蠻,但小蠻從未想過還有別人知道楊帆的來歷,尤其是一個敵人,她霍然抬起頭,滿臉驚訝。

    陸伯言沙啞地笑了兩聲,臉上有一種緬懷般的安詳: “老夫當年,曾是張三爺的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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