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夢者]大聖傳[連載中]

第五十四章 破陣

   萬象城忽然沉寂下來，龍吟風吼，俱都不聞。

    海風吹拂，火借風勢，迅速在城內蔓延開來，“呼呼”的不知是風聲還是火聲，夾雜著“劈裡啪啦”的爆裂聲，燒成一片火海！

    天書樓巍峨屹立於火海之上，在黑煙與熱浪裡浮動，似乎隨時就會傾倒，又似乎永不變遷。

    天書樓有八座大門，朝向“東南西北、四面八方”，又一一對應“乾坤坎離，巽震艮澤”八種卦象。

    此時已有三座大門傷痕累累、搖搖欲墜，分別是南大門、東北門與東南門。門板上的拳印清晰可辨，正是李青山對抗的三種卦象。似乎只要再加一把力氣，便能任意破開其中一座，打入天書樓內。

    然而正當李青山被水淹沒之時，門上拳印卻在漸漸變淡，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南大門甚至快要完全復原。

    南方屬火，為離卦，正是李青山打破的第一座大門。

    這樣一來，除非李青山將八座大門同時打破，令歸海靈尊變無可變，否則休想破門而入。

    而目前看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他才剛打到第四座大門，第一座就快完全恢復了，足可以循環往復的變化下去。

    原來真傳弟子們不過是過河的卒子，這座“萬象包羅大陣”才是歸海靈尊真正的棋盤，李青山越是向前，便越覺其強大。

    這還是他法力高強、準備充分，若是換做尋常人仙，怕不是已經被那條火龍給吞了。

    縱然他有諸般神魔變化，但是天地靈氣無窮無盡，他身上的靈珠卻是越來越少，僅餘數顆。

    “李青山，任憑你有多少變化，也休想破我大陣！”

    歸海靈尊浩瀚冰冷的聲音，在同樣浩瀚冰冷的黑水中回蕩。

    李青山仿佛又回到了歸墟，深邃、黑暗、冰冷、孤寂，不見天日亦不見大地，他在其中孤獨的遊曳了不知多久，久到差點失去所有記憶。

    而這一刻，他感受到了一個更加具有敵意的歸墟，刺骨寒意令他無法自持的瑟瑟發抖，龐大的壓力像是要將他的五臟六腑擠出來。

    “坎卦”是相當中庸的卦象，既不像“離卦”“震卦”那樣攻勢猛烈，也不像“艮卦”“坤卦”那樣善於防禦。但在歸海靈尊的運轉之下，儼然成了最強之矛與最堅之盾！

    忽然，李青山身上的靈珠又熄滅了一顆，僅剩下三顆！

    這時候，他已恢復了尋常模樣，俊美妖異，魔氣森森，一頭黑色長髮在冰冷黑水中浮蕩。

    聞聽歸海靈尊之言，李青山微微一笑：“陣法之道，重在變化，這座‘萬象大陣’更是如此。道友雖然擅長坎水之道，但不覺得太凝滯了嗎？”

    歸海靈尊一聲冷哼，並不多言，全心全意催動大陣，要消去李青山最後三顆靈珠。卻未曾察覺，一個個黑影在他身後浮現、慢慢逼近。

    這些黑影全都面膜模糊、略備人形，正是被李青山招募的“煩惱魔”。

    這一刻，歸海靈尊將全部心力都傾注到“萬象包羅大陣”，將其威力推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境地，卻也失去了超然的心境，完全忽略了周遭的變化。

    “太執著，就有煩惱啊！”李青山一聲慨歎。

    歸海靈尊驚覺回首，所有煩惱魔一起向他撲來！

    李青山感覺壓力頓減，黑水一陣波動，雙眸陡然變得如大海一般深邃，雙手合十，向前平推，每向前一寸，都仿佛在推開一座大山，緩慢、沉重、卻堅定不移！

    又一顆靈珠在璀璨放射後緩緩熄滅，僅剩下兩顆！

    李青山的雙臂伸展到極致，一聲暴喝：“開！”

    左掌與手掌之間出現了一道縫隙，一聲轟然巨響，無邊黑水亦被分開兩邊！

    這道縫隙緩緩擴大，黑水中竟裂開一條峽谷，上不見天，下不見地，唯有無邊黑暗。

    李青山仍只是凝視前方，直至那無邊黑暗褪去，眼前亮起一道光芒，看到了天書樓中的景象。

    朱紅大門已被分開兩邊，打開一道三尺寬的間隙。

    李青山踩上門檻，邁步而入。

    砰！朱紅大門在他身後閉合。

    霎時間，無邊黑水，消失不見，只見一座用百萬本書卷堆積而成的書山。

    李青山一揮手，書山崩散，化為億萬紙片在空中飛舞，露出地上一副八卦圖來，圖中央一道光柱直通天書樓的頂端。

    李青山知道那便是“萬象包羅大陣”的核心所在，正待邁步上前，將其毀去。

    “李青山！”歸海靈尊的聲音再次響起，卻已不如方才那般鎮定，而是驚怒交集！

    很顯然，那些煩惱魔擾亂了他的心境。

    隨之而來的便是那股龐如大海的威壓，李青山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卻讚歎道：“不愧是靈龜，竟能如此迅速的鎮壓魔頭！”

    他一邊說一邊穿過漫天飛散的書頁，向那道光柱走去。

    每向前一步，身上的壓力就變得更大一分，短短一段路，竟又耗去他一顆靈珠，只剩下最後一顆！

    他也來到了光柱前，“嗡”的一聲，那道光柱竟變得無比耀眼，空氣變得異常灼熱，空中飛舞的億萬片書頁同時燃燒起來。

    李青山雙目一陣刺痛，眼前白茫茫一片，卻仍能清楚的感受到光柱所在，試探著伸出手去。“嗤啦”一聲，剛剛觸及那道光柱，指尖便蒸發殆盡。

    可想而知，就算是一拳揮出，也無非是白白送上一條手臂。

    天書樓上，歸海靈尊緊緊抿著嘴唇，手中的水晶球光芒四射，竟比太陽還要耀眼。

    他全力催動“萬象包羅大陣”，卻將所有靈力都集中於陣法核心，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只需再抵擋片刻，便能耗去李青山最後的法力。

    在這最後關頭，李青山卻仿佛再也無法忍受光柱釋放出的熱量，後退了一步。

    但在後退的同時，卻將手中最後一顆靈珠彈出。

    靈珠中所有靈力都被激發，放射出璀璨光芒，一下沒入白色光柱之中。

    剎那間，光柱又膨脹了一圈，明亮了數倍，卻變得扭曲不定。

    李青山感覺自己的面孔快要融化流淌下來，身上的壓力卻漸漸消失。

    “哢嚓”一聲，歸海靈尊手中的水晶球上佈滿了裂痕，愕然回首，一道白色光柱直沖雲霄，已貫穿了層層樓板，釋放出的高溫令所有書冊都燃燒起來。

    李青山粲然一笑：“破陣者，李青山！”

第五十五章 各方

   李青山走後，戴夢凡便帶著楊妙真在一座四面環水的水榭上觀戰，被濃煙與烈火包圍，吞噬這座水榭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她自然不在乎這點煙火，無比清楚，真正決定她們師徒生死的，是那個男人的勝敗！是的，楊妙真已答應拜她為師。

    眼見李青山被大風吹飛，她的心弦也跟著繃緊，又見他立刻揮舞風神羽翼殺回天書樓，方才舒了一口氣，但隨即便失去了他的蹤跡。

    天書樓的東大門變成一片平滑如鏡的黑水，但陽光照在上面都沒有絲毫光芒反耀，仿佛把所有光芒都吸了進去。

    李青山便消失其中，再也沒有任何聲息。

    戴夢凡的心又漸漸沉了下來，美麗的面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她也想過遁逃，歸海靈尊正在全力對抗李青山，多半沒空理會她。

    “但又能逃去哪呢？”

    李青山與歸海靈尊，一個是魔神化身，一個是至強靈仙，二者的鬥法異常激烈，而且從一開始便傾盡全力，勝敗也只在頃刻之間！

    若是李青山勝了，她不必逃；若是李青山敗了，她也逃不掉。

    此番臨陣倒戈，絕無可能被寬恕。若是被無欲天宮拿住，在魂飛魄散之前，恐怕要先到地獄道走一遭，嘗遍諸般酷刑。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還是直接自爆陽神來的痛快一點，但她又是那種絕對不肯死的人，所以只能死撐受苦。

    “唉，那可就真是生不如死了！”

    戴夢凡正自愁腸百結，一隻素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師傅，他能贏嗎？”楊妙真見戴夢凡臉色難看，知道自己這位師傅十分怕死，不禁想要給她點安慰。

    “你覺得呢？”戴夢凡反問道。

    “弟子修為淺薄，如何能知？不過……”

    “不過什麼？”

    “我沒見他輸過！”

    戴夢凡心中一動、若有所思，又笑了一笑，正欲說些什麼，忽然轉頭又向天書樓望去，喃喃道：“門開了……”

    李青山踏入門內，片刻之後，一道白色光柱沖出天書樓，貫穿天地，萬里可見！

    “陣，破了！”戴夢凡心中劇震，雙手一拍：“這小子果然厲害！”

    李青山勝了，她這條性命就算是穩穩的保住了，用不著到地獄道走一遭。

    又自覺失言，從今往後，李青山便是她的保命符，怎麼還敢叫他“小子”，轉頭對楊妙真交代道：“你可別跟他說！”

    楊妙真忍著笑意：“是，師傅。”

    ……

    九天之上，銀光飛馳，天馬行空。

    一位銀甲女將正手按刀柄，威風凜凜的端立於馬車之上，正是萬象宗昔日的大師姐，如今的六丁神將——晁天驕。

    天馬四蹄雲氣升騰、身上銀鬃飛舞，卻沒有韁繩，不需駕馭。且不說它智力比大部分凡人都高，這條道也是跑慣了的。

    這只是無欲天宮的例行巡察，彰顯無欲天宮對於人間道的守衛，並沒有多少實際意義。

    除了要應對魔民入侵，人間道一向太平無事，不像妖獸道與餓鬼道那般混亂。阿修羅道倒是打個沒完，但也算是一種特殊的太平無事。至於天道與地獄道，都由佛門掌管，輪不到她這個天宮神將來巡察。

    “就算下面有事發生，天上也不可能看到嘛！”

    晁天驕耷拉著眼皮的向下瞅去：那些高聳入雲、綿延千里的山脈，不過是大地上些許褶皺；橫無際涯、奔騰萬里的江河，不過是一些彎彎曲曲的細線。若非她修成人仙、目力驚人，簡直無法看清。

    唯一值得一提的景色，是變幻萬千的雲團。因為人間道的時間流速更快，所以雲氣流動的速度也是極快，她常常在一次巡視過程中，便能見證一場風暴的生滅。

    第一次看到這般景象的時候，她簡直震撼的說不出話來，心中生出無數感悟，心性修為又進了一大步。

    但在看了這麼多次之後，也無非就是雲而已。

    天上生活可比她想像的無聊多了，明明熒惑妖星現世、天地大劫已至，她這個天宮神將竟沒有用武之地，實在是奇也怪哉。

    “早知如此，還不如坐鎮黑雲城，就算魔民都退走了，也能欺負欺負李青山那小子！說起來，好像好久沒去‘寵愛’他了。”

    晁天驕嘿然一笑，正尋思著下次休沐日，再到人間道走一遭，忽見一道白線從海上升起，沖向雲霄。

    這般景象可不常見，她神色一正，凝眸望去。只見白線的底端有一縷黑煙升騰，還隱隱透著點點火光。

    “那裡……好像是……萬象城！？”

    ……

    萬象城南方三千裡外，有一座火山島，但不同于玄冥洞府，這是一座活火山。此時正冒著滾滾黑煙，火山口中岩漿沸騰。

    一個面容古拙、神態威嚴的男子，正盤膝坐在岩漿火海之中，正是萬象宗昔日的大師兄——李烈火。

    黑雲城之戰後，他便開始閉生死關，以求渡過六次天劫、突破人仙之隔。

    清晨時分，他也收到了歸海靈尊的召集令，卻並未立即應召、趕往萬象城。

    黑雲城一戰他受益頗多，早在數月之前，便已破關而出、修成人仙。如今已不算是萬象宗的真傳弟子，而且正在恢復氣力、穩固修為，自然不肯應召。

    不過，萬象宗畢竟是他的本家，心中難免有些掛念。

    “不知萬象宗出了什麼事，靈尊輕易不會召集弟子，莫非魔民又來攻打黑雲城了？”

    李烈火思來想去，總有些心神不寧，正在這時，他忽然感到一股靈力波動，雖然不甚強烈，但卻莫名勾動心弦。

    他立刻沖出火山、騰空而起，于高空向北方望去，只見海天之間，空曠遼遠，只多了一條細細的白線。

    ……

    與此同時，人間道中不知有多少修行者，向著萬象宗的方向遙望。

    樂天也在其中，作為萬象宗的真傳弟子，他也收到了歸海靈尊的召集令。

    不過，他既未應召趕到萬象城，也沒有留守洞府，而是來到城外百里，潛伏下來、靜觀其變。

    城中有大凶之兆、死氣盈門，若是不知好歹的一頭闖進去，怕是九死一生之局。而且他隱隱猜得出來，這股凶兆的來由。

    昔年在地獄道中、黃泉路上，與牛頭阿旁那一場賭局他大敗虧輸，卻莫名其妙的活了下來。從那之後，他便窺見了一線天機。

    樂天收起臉上漫不經心的笑容，對腳下的三足金蟾道：

    “我的黑馬又贏了，現在，輪到我們下注了！”又露出一抹苦笑：“他簡直像是連開了幾十把‘大’，我真是又心動、又心慌！”

第五十六章 鏡花

   白色光柱漸漸收縮、直至彌散，在天書樓中留下一個燃燒的“天井”。

    一道天光從“天井”中落下，灑在李青山俊美妖異的臉上。他雖在昂首仰望，雙目卻是一片混沌，什麼都看不見，腦海中還殘留著熾目的白光。

    但他眨了眨眼睛，雙眸便恢復了一絲神采，模模糊糊的看到“天井”中狹小的天空，在黑煙中若隱若現。

    “萬象包羅大陣”已破，滾滾靈氣湧入體內，所有傷勢都迅速癒合。

    不待傷勢完全癒合，下一瞬，李青山便騰空而起，沖出“天井”！

    天書樓每一層的黑煙與烈焰，都隨他一起湧入“天井”中，從天書樓頂端的“井口”噴湧而出，沖出數百丈高，像有是一條被禁錮的火龍騰空而去。

    李青山淩空屹立于黑煙與烈焰中，腳下是化成廢墟的萬象城與熊熊燃燒的天書樓，他的神色卻顯得輕鬆自如，一頭黑髮隨熱浪舞動，愈發顯得魔氣十足。

    “交出《萬象天書》，我絕不殺你。”

    天書樓頂層的東邊露臺上，歸海靈尊背影在濃煙中若隱若現，卻佝僂了許多，像是一下老了一千歲。

    他頭也不回的問道：“你可知道，這些書是多少人的心血？每一本書裡，都有一個魂魄，現在都……”

    “交出《萬象天書》！”

    李青山雙眸一瞪，如餓虎撲食一般淩空撲下，一爪抓向歸海靈尊的背心，指尖鋒芒畢露。

    掀起的狂風帶動滾滾黑煙，仿佛也變成了一頭猙獰凶獸，猛撲在歸海靈尊身上。

    李青山怔了一下，他的右爪從歸海靈尊前胸透出，卻感覺空無一物，像是什麼都沒碰到。

    滾滾黑煙夾雜著火星，無聲無息的撲散在他們身旁。

    歸海靈尊緩緩轉過頭來，指了指頭頂的天空：“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說完，他的身軀便如氣泡一樣破碎，消失的無影無蹤，手中一堆水晶粉末，也隨風飄散。

    “鏡花水月！”

    這一招李青山並不陌生，靈龜除了擅長控水與蔔算，分身之術也異常高明，完全能夠以假亂真。

    他也明白歸海靈尊的意思，這裡的動靜多半已經傳到了天上，很快，敵人便會從天而降！

    憑他分身的實力，雖不懼人仙，卻擋不住真仙，更別說真武大帝了。

    若他未能在此之前找出歸海靈尊的本尊，那麼《萬象天書》也就無從談起，這一戰雖勝尤敗。

    而靈龜隱匿的本事，李青山也是深知，就算是讓真仙來進行推算，都未必能算出歸海靈尊的準確位置。

    不過，他至少能確定一件事，歸海靈尊的本尊一定在這萬象城中，否則單憑一具分身，豈能將“萬象包羅大陣”運轉到如此程度。

    幸好，對現在的他而言，萬象城並不算大。

    李青山閉上雙眼，複又睜開。

    霎時間，萬象城的每一座建築、每一條街道，全都落入他的眼眸。

    他的雙眸微微閃光，變成了由數千個正六邊形組成的晶體，每一個正六邊形，都映照出萬象城的一個角落，不受煙火與牆壁阻隔，測繪出萬象城的每一個角落，無論是最曲折的水道，還是最隱秘的暗格。

    正是“靈龜變”的天賦神通之一“玄光盡照”。在“靈龜變”大成之後，已經完全融會貫通，幾乎成了一種本能，不需要刻意施展。

    但奇怪的是，他幾乎翻遍了萬象城每一塊石頭，硬是沒發現歸海靈尊躲在哪裡。

    “難不成是隱形了？”旋即便打消了這個想法，即便是歸海靈尊，在他的搜尋下，也不可能不露一絲行藏。

    “青山，能否先送我們去魔域？”

    戴夢凡趕忙帶著楊妙真來到李青山面前。現在再不走，等一會兒怕是走不了了，李青山再厲害，也不可能僅憑一具分身來對抗無欲天宮。

    “好。”

    李青山看也不看她們，只是點點頭，右手一揮，空中便裂開一道黑色裂縫，竟是一個微型魔窟。

    戴夢凡笑容滿面，立刻還了他一個萬福，一頭鑽進魔窟中。

    楊妙真卻沒有立即跟上，而是神色複雜的望著李青山，欲言又止。

    李青山這才將一道視線落在她身上，笑道：“妙真，你怎麼不走，莫非是在怪為夫冷落你，還是在替為夫擔心？”

    “你不是說過，我們並非夫妻！”

    或許這幾日經歷了太多大起大伏，楊妙真心情雖然有些複雜，但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一看到他的臉，一種“老夫老妻”的感覺便油然而生，既不特別感激他的救援，也沒有什麼少女懷春的羞澀，就是想跟他說幾句話。

    “少說廢話，我說是就是，沒看我正忙著的嗎？快走快走！你到魔域中好好修養，為夫很快便會來寵倖你！”

    李青山不耐煩的擺擺手，楊妙真“哼”了一聲，還是乖乖踏入魔窟。

    她知道，自己在人間道的“遊玩”結束了，終究還是要再一次回到他的身邊，繼續做他的王妃。

    不過還好，這個男人與她記憶中並沒有什麼分別，依舊是那位霸道強勢、喜殺好鬥，卻又平易近人、甚至有些多愁善感的“俠王”。

    所以，倒也不錯！

    李青山大概做夢也沒想到，楊妙真對他的印象裡會有“多愁善感”這一條，否則一定會勃然大怒，痛毆她的翹臀。

    而他更沒想到的是，楊妙真剛走，又有一位故人出現在他眼前。依舊是脖套金圈、身披綢袍，一身的珠光寶氣卻又顯得俗氣至極，還有一臉漫不經心的笑容，一雙標誌性的眯眯眼。

    “樂天！”李青山啞然失笑：“你來晚了吧！”

    “不不不，我來的正是時候。”樂天收起漫不經心的笑容，直視李青山雙眸：“大師兄，我想跟你賭一場！”

    “跟我賭！？”李青山終於笑出聲來：“哈，你莫不是忘了在黃泉路上受的教訓？”

    “自不敢忘。”

    “你想賭什麼？”

    “賭我三十年之內，能夠修成人仙，或者，邪神！”

    “這個賭局，我好像在哪裡聽過。”李青山笑意更甚，當年他初至萬象宗，與樂天賭了一千枚青玉簽，賭他能否在三十年內成為真傳弟子。後來這場賭局擴大化，涉及了眾多真傳弟子，害得他被發配充軍。

    不過，他也從這場賭局中受益良多，尤其是剛入門就拿到了一千枚青玉簽，為人間道之行鋪平了道路。

    “不過……”樂天搓了搓手：“小弟最近手頭有點緊，賭注有些不夠！”

    “不必多言，你修行所需的一切資源，都由我來提供。三十年後，你若修不成人仙，也不用你賠，你自我了斷吧！”李青山一揮手，又打開了一座魔窟。人才總是不嫌多，而且還是精通蔔算的特殊人才。

    “好說好說。”樂天臉上又掛上漫不經心的笑容，邁步走入魔窟。在進入魔窟的瞬間，他忽然回頭看了李青山一眼：“大師兄……”

    “嗯？”

    “你要找的……”樂天笑眯眯的向下瞥了一眼：“……不就是一直在你眼前嗎？”

第五十六章 得書

   李青山頓時了然，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收起天賦神通，以最普通的視野俯瞰這座燃燒的萬象城。

    「砰」的一聲，空氣炸裂，蕩開煙火，李青山的身影消失不見，已騰空飛至九霄雲外，變成了無垠藍天中一個黑點。

    那股籠罩萬象城的恐怖威壓頓時消失，只留下淡淡的餘威，回蕩在每一片廢墟中。

    但不知為何，萬象城竟「顫抖」起來。

    轟隆隆隆，廢墟坍塌，大海沸騰！

    萬象城在移動。仿佛變成了一艘大船，在擱淺了千萬年之後重新起航。

    還來不及乘風破浪，卻見天空中那黑點逐漸變大，最初還像是一顆石子，轉眼間就成了一顆流星，裹挾著可怕的呼嘯、恐怖的威壓——從天而降！

    轟！

    瞬息間，李青山一拳擊中了萬象城，擋在他拳鋒前的重重土石，像是空氣水流一樣被層層排開，掀起的土波氣浪輕易折斷了熊熊燃燒卻屹立不倒的天書樓。

    然而這一拳的威能，卻幾乎沒有洩露分毫，直至撞上一道堅硬「地殼」。

    李青山目光一凝，拳頭中蘊藏的牛魔大力，狂湧而出！

    剎那間，萬象城飛了起來，每一顆石子、每一幢建築，全都騰空而起，而承載著這一切的山島，則被李青山打壓下了數丈，仿佛將要沉入大海。

    轟！四海翻騰，激起滔天巨浪。

    一聲仿佛龍吟卻又沉悶許多的淒厲長嘯，從深海中響起，一顆碩大的龍頭沖破海面，回首怒視李青山。

    原來，這座承載了萬象城千萬年的島嶼，便是歸海靈尊所化，李青山那一拳打中的不是地殼，而是龜殼。

    「好久沒用這一招了！痛快！」

    這一招從天而降的掌法，乃是他壓箱底的絕技，輕易不用，一用必要見功！

    就連歸海靈尊那萬載寒玄一般的龜殼，也被他打出了縱橫交錯的裂痕，蔓延至不可見的深處，這是靈龜一族最後的依仗，就像是普通的龜類一樣。

    李青山笑著望向歸海靈尊︰「交出《萬象天書》，或者隕落。」

    歸海靈尊古井不波的心神，也不由顫了一顫，他沒有從李青山漆黑的雙眸中看到任何一絲笑意，只有無邊無際的痛苦、絕望、狂怒、怨憎……那已經不是李青山了，而是魔域之主！

    魔域之主的耐心已然耗盡，殺意沸騰到了極點，若是歸海靈尊再敢有一絲一毫的抗拒，他將不顧天書，不顧恩仇，只有殺戮！

    歸海靈尊屈服了，垂了碩大的頭顱，避開了那漆黑的視線。

    縱然知道這是心魔作祟，受到了恐嚇與威壓，但在失去了「萬象包羅大陣」之後，又怎能對抗一尊神明的化身呢！

    轟隆隆隆！萬象城又落回到歸海靈尊背上，徹底支離破碎，騰起漫天煙塵，但無論是歸海靈尊還是李青山，都沒有在意這些小小的動靜。

    歸海靈尊灰心喪氣地將頭顱沉入海中、縮回龜殼，同時下定決心，李青山一走，馬上潛入歸墟，避開此番天地大劫。

    相比于李青山的拳頭，萬象城輕盈地像是浮塵，而李青山則完全沉浸於《萬象天書》之中。

    《萬象天書》自然不是一本書冊，亦非尋常玉簡所能容納，那幾乎是世間一切修行道路的總合，其中蘊藏的資訊，比天書樓全部書冊加起來還要多，只能通過神識傳輸。

    李青山稍稍松了一口氣、殺意消散。只要拿到這個，魔域眾生的修行之路便可重啟，不必再修習魔功、沉落惡道。

    這一瞬間的歡愉，甚至蓋過了魔域眾生億萬年的苦痛，像是一束陽光照進深淵之中，如此明亮、令人陶醉。

    遠在另一個世界，無邊魔域的最高峰之上，李青山的本尊停下了手上的活計，嘴角浮現一抹笑意，那是真實的笑容，並非來自於對過去的緬懷，而是抱著對未來的希望。

    與此同時，一座座巍峨的神廟中，億萬信徒們正在進行朝拜活動，向著那尊高高在上的黑色神像，那個帶來了金色太陽的男人，奉上最狂熱最誠摯的信仰，恢弘的殿堂中再沒有血祭與哀嚎，只有無邊的靜默與深邃的憂傷。

    忽然間，像是有一股暖流湧進了殿堂，每一位信徒都感受到一陣奇異的歡愉。

    魔域並不缺乏殘暴的歡愉、縱欲的狂歡，卻從未有過如此奇妙的感受，如此溫暖平靜、而又充滿希望。

    那是神的歡愉！

    許多信徒熱淚盈眶，甚至失聲痛哭，五體投地的拜倒在神像前。

    神與人，人與神，彼此聯系，相互影響。

    李青山一邊體會著這些感受，一邊繼續自己的工作。傳說魔中之魔的大自在天魔，常年在大雪山上進行苦行。

    而李青山腳下這座魔域最高峰，則成了一座大火山，不斷噴吐岩漿烈焰與滾滾濃煙，不斷激發出熾烈的閃電。

    魔域眾生都見到了金色太陽，反倒是他這個魔域之主的大本營，黑壓壓的終年不見天日。

    李青山也不禁感嘆，自己越來越像是各種故事裡的大反派，但他把此間變成一座火山，卻不是沒有緣由。

    火山深處不斷翻湧出地煞元磁，他將之全部收集起來，然後上引天雷、下接地火、再注入信仰之力進行鑄煉，漸漸有了一個雛形，像是一支長槍或者長矛。

    李青山善於用刀，劍法也不錯，只有在剛出道的時候用過大槍，如今似是要撿回當年的手藝。

    與此同時，萬象城上空掠過一道銀光，晁天驕駕著天馬趕來，不能置信的望著面目全非的萬象城，作為標志性建築的天書樓斷成兩截，還在熊熊燃燒。

    「發生了什麼！？」

    晁天驕一時間難以理解，卻見萬象城中還多了一個巨大天坑，深達數百丈，坑底站著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青山！？」

    李青山正在專注接收《萬象天書》，分出一絲意念來，向天空中的晁天驕微微一笑。

    「天驕，好久不見！」

    「青山，這裡發生了什麼？」

    也許是李青山的表情太過平和，晁天驕雖然滿心疑竇，卻不敢確信他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大師姐，你還看不出來嗎？他已成魔了！這一切全都是他的手筆！」

    一個熾烈而又冷傲的聲音響起，一道赤光從南方飛來，頓在半空，化為李烈火的模樣，望著化為廢墟的萬象城以及天坑中的李青山，臉上同樣是充滿了震撼，以及戒懼。

    「你說什麼？就憑他小子！大師兄，你渡劫的時候，腦子被雷劈壞了吧！」

    晁天驕指著李青山，一臉的匪夷所思，當然不忘回敬李烈火的「大師姐」。

    就算李青山真的墮為邪神——這一點她一直有些擔心——也沒可能攻破由歸海靈尊鎮壓的萬象城！

    對了，歸海靈尊哪去了？別是那老頭兒不甘心當坐騎，索性毀了萬象城，跑到妖獸道去了。這個最不可能的可能，似乎是唯一的可能。

    李青山依舊微笑，不辯解，不承認。

    李烈火道︰「哼，真是色令智昏，你還不明白嗎？他就是那顆妖星！」

大聖傳 第五十八章 鬥法

李烈火一句“色令智昏”，也令李青山莞爾一笑，仍沉浸在收穫萬象天書的喜悅之中，此時竟顯得有些溫柔。方纔的暴烈與殺伐，似乎從未存在過。

晁天驕的神情也不由變得柔和, 回想起與李青山的諸多美好經曆。她下意識地斥責李烈火：“你少在這兒胡說八道，青山與你我一樣，剛剛渡過六次天劫，怎麼可能是魔域之主？”

很顯然，晁天驕在九天之上的無慾天宮任職，訊息比人間道的修行者靈通許多，知道魔域中又出了一尊魔神，不僅獲得了魔天的認可，還得到了十二魔神的臣服。這便是那顆熒惑妖星的來曆。

但那位魔域之主的真實身份，仍然是一個謎，即便晁天驕這樣的神將都無從知曉。

諸神諱莫如深，似在避諱什麼，又似在等待什麼。

李烈火也有一絲動搖，覺得晁天驕言之有理，若要在天空中顯化星象，非得修成真仙不可。而在不久之前，李青山還差點被他一拳打死，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渡過七次天劫、修成真仙呢？

“這也許是我錯怪了不、等等”

李烈火臉上突然閃過一抹掙紮，元神中迸發出一團烈火，頓時恢複了清明。再看李青山, 那與其說是溫柔, 倒更像是傳說中大自在天主令眾生顛倒迷離的“溫柔相”。

他皺緊眉頭，攥緊長槍，心中警惕到了極點：

“大師姐, 醒醒吧！若非真神，豈能如此輕易影響你我？你若還執迷不悟, 我們今日都要隕落於此！”

晁天驕心中一凜, 默默運轉真武之力，一陣寒意漸漸湧上心頭。她修成人仙，已然窺得一線天機，隻是惑於心中情愫、眼前色相。

她握緊刀柄，死死盯著天坑中的李青山。與李青山相識的種種經曆全部湧上心頭：他的怒容與笑顏，狂妄與恐懼，卑鄙與坦蕩一切的一切，連帶著那份超凡脫俗的天縱之才，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奇異魅力，一起鑄就了眼前這個李青山。

他若不是那顆妖星，還能是誰？

晁天驕長刀出鞘，直指李青山：“你這混蛋，又想耍我！！”

“哈哈，好，果然不愧是李烈火！”

李青山忍不住讚了一聲，他不是尋常魔神，而是魔域之主, 魔域眾生的意念時刻影響著他, 而他也能憑此影響他人。根本不需刻意施展法術，一顰一笑之間，便能令人顛倒迷離。尋常人仙，絕不可能這麼快清醒過來、做出決斷。

此時，他正從腳下的歸海靈尊那裡接受萬象天書，不僅要全神貫注，身體也不能移動，不便與人鬥法，便想憑此拖延一時片刻，否則傳輸若被打斷，便前功儘棄了，但立刻宣告失敗。

“李青山，你做你的魔神便罷了，萬象宗有什麼對不起你，你竟然竟然”晁天驕看著化為廢墟的萬象宗，感受著空氣中彌散的靈氣，那其中有許多她熟悉的氣息，這是她成長的地方。

“若非我命硬，早死在二位手中。不過本神一向寬懷大量、不計前嫌，還欣賞二位的才華，李烈火，你若倒戈卸甲，以禮來降，仍不失封神之位。天驕，彆做什麼六丁神將了，我做魔神養你。”

李青山微笑著向晁天驕發出邀請。話音未落，晁天驕已作出了回答，用刀。

一道匹練似的刀罡劈麵而來，令他眉宇生寒。刀罡的儘頭是晁天驕冷豔的臉龐，被刀光照得青藍，如廟中供奉的鬼神。

舊日恩情，一刀斬斷！

李青山早有所料，毫不意外，她可不是阮瑤竹。

在晁天驕出手的瞬間，李烈火也動了，轟然一聲，燃成了一顆烈火流星，無所畏懼地衝向李青山。

尋常人仙自知麵對的是一尊真神，哪怕隻是一具化身，也不能不有所戒懼，十分手段能使出個七八分就算是善於爭殺了。但他們卻能遇強則強，將十分手段施展出十二分威力來。

烈火熊熊，熱浪撲麵；光華四射，刺骨生寒；他們彷彿是純粹的火與光，明明終生為敵，此時卻配合得妙到毫巔，彼此以性命相托。而且都看穿了李青山如今的境況——隻是一具分身，與他們修為相當，功法略受他們剋製，並且似乎受了歸海靈尊限製，動彈不得。

此番聯手一擊，封死了李青山所有閃躲的餘地，宛如石破天驚，一下將他逼至絕境，彷彿又回到了冰山地獄中。

李青山感到一絲遺憾，此二人，可以誅滅，卻不能收服。所以方纔的話，隻是玩笑。

玩笑之後，便是殺意。

轟！

魔氣沖霄，從李青山體內爆發出來。微笑變成獰笑，“溫柔相”已化為“恐怖相”。

天地一片晦暗，光與火都變得黯淡而遲滯，彷彿在幽暗中一寸一寸前行，李青山明明近在咫尺，卻似遙不可及。

晁天驕與李烈火都感到了大絕望與大恐怖，聽到了無數魔民的囈語。

然而，他們的心意卻在這重重壓迫下變得愈發明銳果決，衝破重重幽暗，將刀與槍深深刺入李青山體內！

李青山一臉愕然，低頭望著胸口，似乎未曾料到這種結果。

晁天驕與李烈火都麵露喜色，便要將刀鋒與槍尖中蘊藏的力量徹底引爆。

兩位擅長爭殺的人仙，聯手對付一個化身，這個化身不僅動彈不得，功法還受他們剋製，這樣的結果似乎理所當然。

“不對！”他們記憶中的李青山，絕冇有這麼容易對付。

一片清光照徹幽暗，晁天驕與李烈火驚覺，李青山依舊近在眼前，而他們的刀鋒與槍尖，卻在不知不覺間，指向了對方。

佛經有雲：“一念之間便有九十刹那，一刹那有九十生滅。”

李青山在成神之後，諸般神通法術已然運轉自如。將靈龜變的“鏡花水月”，融入天魔之道，於一念之間，顛倒人心，迎合晁天驕與李烈火的願景，創造出了一個幻境。

李青山走的，不是大自在之道，而是神魔九變。

大聖傳 第五十九章 好刀

晁天驕在得歸海靈龜之助、堪破幻境之後，竟有餘力在最後關頭，將刀鋒一轉，又斬向李青山的天靈蓋，不將他劈成兩半, 誓不罷休。

然而強者相爭，機會隻在一線之間，李青山豈會再給她機會，頭也不回地伸手一撈，便抓住了李烈火刺來的長槍。

嗤啦一聲，魔氣蒸騰，他彷彿握住了一塊烙鐵，一瞬間便燒儘了皮肉，隻剩下魔氣所化的漆黑手骨。

李青山卻混不在意, 嘿然一笑，緊握烈焰長槍猛地向晁天驕咽喉刺去，連李烈火也無法控製。

生死關頭，晁天驕神情愈發冷冽，竟冇有絲毫避讓格擋的意思。

轟！

烈焰爆裂，一朵蘑菇雲從龜島上冉冉升起，兩道人影從中飛出，正是晁天驕與李烈火。

在即將飛離龜島的時候，李烈火在半空中定住身形，他麵容古拙、渾身燃燒，宛如荒古的烈焰之神，一看手中長槍, 槍身上留下一個漆黑的手印，這件本命法寶已受了汙損，又看向晁天驕，皺眉道：“你想跟他同歸於儘嗎？這隻是一具化身而已！”

若非他在最後關頭引爆了槍中的烈火之力，將晁天驕轟飛出去，這一槍可能會將她刺死。

晁天驕胸口銀甲破碎，咽喉處留下焦黑一點，聲音嘶啞地道：“他此番來，決不是為了複仇泄憤，必有重大圖謀！我倒是不想死”灑然一笑：“但他可是李青山啊！”

她剛在生死之間走過一遭，差點被舊情人殺死，竟無絲毫恐懼與怨懟。

‘這個女人！’

李烈火也有一絲動容，明白她的意思，昔年的李青山修為遠不及他們，都能令他們感到棘手，如今業已成神，簡直是他所能想象的最可怕的敵人。如果有得選，他寧願麵對十二魔神的化身。

哪怕在此的隻是一具化身，也絕對不容小覷，更彆說，這具化身剛剛頂著歸海靈尊的萬象大陣踏平了萬象宗。如果今日冇有決死之心，不僅無法取勝，恐怕難以生離此地。剛纔那樣的機會，不一定會再有了。

李烈火聲音艱澀地道：“大師姐，這一次，是我錯了。”

“得了吧, 大師兄，我隻是比你更瞭解這小子。”晁天驕凝視著天坑中的李青山，滿不在乎擺了擺手：“青山，多謝你冇有手下留情，不枉我與你有過一段！”

“不必客氣，我從未將你視作尋常女子。”

李青山微微頷首致意，他的境況看起來比晁李二人還要慘烈，右臂被整個炸飛，一道筆直的血痕從天靈蓋延伸到額頭。但他隻是伸了個懶腰，手臂就又生長出來。深吸了一口氣，頭頂血痕就緩緩消失。

“兩位還有什麼招數，儘管施展出來吧！歸海靈尊，我知你心有不甘，也算我失信於你，所以任憑你出手，但你若敢中斷萬象天書的傳輸，可莫怪我辣手無情！”

歸海靈尊把腦袋縮在龐大的龜殼裡，很是不忿地悶哼了一聲，但果然繼續傳輸著萬象天書。

他非常清楚，魔神的化身是絕對能夠碾壓同等修為的修行者的，晁天驕與李烈火之所以能夠威脅到李青山，除了因為他們的戰鬥力遠勝尋常人仙，更是因為李青山為了接收萬象天書，被分去了絕大部分心神，並且雙足不能離開龜背。

如果他真的壞了李青山的大事，李青山再冇有任何顧忌，發起狂來，頂著晁天驕與李烈火把他打死，大概不成問題，他可不想冒這樣的風險。

而且他平生最在意的，其實並非修行者們津津樂道的萬象天書，而是天書樓中收藏的無數典籍孤本，如今天書樓已毀，萬象天書又有什麼所謂。

“萬象天書！？”

晁天驕與李烈火相視一眼，李青山此番前來，果然另有圖謀。但就連晁天驕也無法理解，萬象天書對一尊神明來說有什麼意義。

無邊蒼穹之下，浩瀚滄海之上，威名赫赫的萬象城已化為一片廢墟，傾倒的天書樓仍在熊熊燃燒，萬千書頁在天空中飛舞。

風煙滾滾，魔氣滔滔，一輪白日在飛逝的煙雲間若隱若現。

李青山昂首望去，卻能看到，魔域的黑日上又多了一縷金邊。

他屹立於廢墟之上，如此橫行殺戮，行此大破壞之事，且正受到圍攻，心情卻十分平靜祥和，就連臉上獰笑、眸中殺意都有幾分虛無。

大事已定，如今不過是收尾的工作。隨著極樂世界的崩塌，將不再有天生的魔民；待到萬象天書傳播開來，也不再受後天的影響。

雖然，魔域眾生能得到的，隻是一顆人心。

誰曾想到，普普通通做一個人，竟要鬨到與諸天神佛為敵的地步。

他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慈悲心腸，所謂的“俠王”，隻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但冇料到世道竟崎嶇到如此程度。

相比於這一切，兩位人仙有何可怕，眼前的鬥法，敗了又如何？

晁天驕與李烈火再一次從天而降，一瞬間衝破重重煙雲，逼近李青山身前。

晁天驕周身銀光熾烈到了極點，連秀髮都絲絲如銀，長刀緊貼於身側，猛然一刀揮去。

‘當然，我不可能輸。’

李青山正欲抬手擋下這一擊，眼眸深處突然泛起一抹幽藍，歸海靈尊忽然將海量的訊息灌入他腦內，一下子打斷斷了他所有思緒。

歸海靈尊不敢中止傳輸萬象天書，卻可以將傳輸的速度放大十倍百倍。

刀光一閃，晁天驕自李青山身側掠過，李青山嘴唇動了一動，似乎想說什麼，頭顱忽然飛起，粘稠如墨的魔氣如血液一般從脖頸中噴湧飛濺而出。與此同時，一抹赤紅色槍尖從他胸膛透出。

李烈火不知何時出現在李青山身後，不待槍尖完全透體而出，一聲暴喝，槍尖中蘊藏的恐怖力量爆裂而出。

轟！彷彿有一座火山在李青山體內爆發。

李青山的人頭在半空中朝晁天驕讚了一聲：“好刀！”

第六十章 怪物

很想像過去一樣，公平地以一敵三，與李烈火與晁天驕大戰三百回合，但是很遺憾，他已經不是過去的李青山了。

突襲萬象宗的時候，他為了瞞天過海，避免被無慾天宮察覺，纔沒有召喚邪神參戰。後來則被歸海靈龜壓製，斷絕了與外界的聯絡，無法開啟魔窟。如今再冇有任何顧慮，可以隨便召喚一群邪神來圍毆晁天驕與李烈火。

當然，如果突然有真仙下凡，這一群邪神恐怕都得留在這裡。

邪神可是非常寶貴的戰力資源，他可不會輕易浪費，正好混沌魔域的這些邪神都有些瘋，放在魔域也不是什麼好事，剛好拿來當炮灰。

“我攤牌了，我不裝了，我就是魔域之主。不過，這玩意兒似乎有些強過頭了！”

李烈火已算是人仙中的強者，在被無數觸手吞冇之後，人槍合一，左衝右突，但所有攻勢、所有法術，都被混沌之力扭曲，完全無法掙脫，冇有一點反抗的餘地。一團火焰漸漸暗澹下去，被消化隻是時間問題。

而這時候，這頭觸手怪物的大半身軀還冇有擠進魔窟呢！

晁天驕並冇有立即衝下去援救李烈火，而是仔細觀察這頭李青山從魔域召喚來的怪物——這令她非常煩惡，真武之力都難以鎮壓。

在成為無慾天宮的神將之後，她對魔域有了更深入的瞭解，很快辨彆出了這頭怪物的來曆。

“混沌邪神！？”

她確信了一件事：李青山這小子果然成了魔域之主！

魔域有十二魔神，最強大最特殊的便是混沌魔神，一旦沾染了混沌之力，就連邪神也會陷入瘋狂，甚至直接暴斃。但若是僥倖存活下來，便會變得非常強大可怖。

在無慾天宮浩如煙海的戰報記錄中，但凡有混沌邪神出現，必會造成極大傷亡。天宮神將都有數位因此隕落，尋常人仙更非其對手，而人仙以下的修行者，就連直視都會走火入魔。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就連魔神都無法任意征召混沌邪神，這些怪物根本冇有理性可言，隻會漫無目的地在混沌魔域遊走，無差彆的攻擊一切生靈，對混沌魔神之外的其他魔神也毫無敬畏。混沌之力還會扭曲一切傳送法術，魔神們也無法將之當消耗品來使用。


而天宮中記錄在桉的混沌邪神本身都非混沌邪神，魔域中會有一些邪神為了迎合魔天、追求力量主動沾染混沌之力，進入一種半瘋的狀態，有些就在激烈的征戰中力量失控，徹底陷入瘋狂。

而李青山卻能輕易召喚了一頭混沌邪神，這個需要整個魔域的配合。

“這樣的怪物恐怕不是我們能夠對付的！而且，李青山到底還能召喚多少這樣的怪物！”晁天驕冷靜地做出判斷，對於戰勝李青山已不抱任何希望，準備撤出戰場，隻能心中默唸了一句：“對不住了，大師兄！”

正在這時，李青山舒了一口氣，在歸海靈尊的加倍努力下，《萬象天書》已全部入手，此行的目的已全部達成。在召來一頭混沌邪神之後，連這頭老烏龜都變得異常老實，一動不動地像是真變成一座島嶼。

李青山正要與李烈火再談兩句歸降的事情，忽然若有所覺，仰頭望去——如果他有頭的話。

一道青光從天而降，斬斷萬千觸手。

“這位小哥，且饒過我這弟子。”

大聖傳 第六十一章 天書老人

一名手持旌節的白衣男子腳踏祥雲從天而降，遙遙便向李青山瀟灑地一拱手。

“小哥！？”

李青山摸了摸下巴——如果他還有下巴——覺得這稱呼十分有趣且意味深長。

那道青光凝住，赫然是一柄神華內斂的古樸長劍。混沌邪神的汙血漫天噴濺，也不能汙損其分毫。

若是平常，李青山一定已經衝上去, 先把這柄劍扣住再說，現在卻毫無動作，因為他注意到，混沌邪神的觸手一經斬斷，立刻枯萎落地，斷滅了一切生機。

任何人仙都不可能有這樣的手段, 來者是一位真仙！

混沌邪神遭到重創，非但冇有恐懼畏縮, 反而發出一陣瘋狂的嚎叫，觸手斷處又生出無數肉芽，身軀蠕動得愈發劇烈，竟想將整個身軀都擠進魔窟。

李青山立即關閉魔窟，把它送回混沌魔域。尋常邪神捱了這一劍，多半會當場暴斃，而它竟然隻是受到重創而已，這樣得力的打手，他還想多用幾次呢！

於是也向那位真仙拱了拱手：“憑老哥的手段，何須我饒？”

“老哥！”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似乎很滿意這樣稱謂，輕撫三縷長髯, 正欲說話，晁天驕卻衝上前來，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師傅, 你怎麼纔來，這混賬小子把萬象城都毀了！”

李青山心道：“果然，這白衣男子便是傳說中的天書老人。”

已化為廢墟的萬象宗的宗廟中, 曾懸掛著這位太上宗主與兩位宗主的畫像, 李青山在成為大師兄後，也去瞻仰過一回。畫中是一位醉眼惺忪的老人抱著一塊石頭小憩，兩名童子侍立左右，一個抱劍，一個執筆。

李青山如今回想起來，那時，那畫中老人似乎瞟了他一眼，當時卻完全冇有注意，如今也無法確信。

眼前這白衣男子雖然容貌年輕了許多，衣著打扮、神情氣度卻與畫中一般無二，都是峨冠博帶、白衣飄然，土木形骸、神情俊爽。

真仙個個法力無邊、壽與天齊，返老還童也不奇怪，何況隻是年輕個幾十歲。

李青山唯一不解的是：那一劍為何不斬自己？

“徒兒不要胡言，這位小哥雖然確有幾分混賬，但可不是什麼小子，而是天帝的貴賓。”天書老人神情微肅，扯回自己的衣袖。

“天帝！貴賓！？”

哪怕到了九天之上，對晁天驕來說，天帝仍如蒼天一樣遙遠, 隻是遠遠見過一次。萬冇想到，這個被她騎在身下的男人，有朝一日竟能與天帝扯上關係。

她秀目圓睜：“師傅你莫不是老糊塗了，天帝怎會在意這種人，這小子不僅墮為魔民，還成了魔域之主……”

一見有嘲笑晁天驕的機會，李青山立刻把腦袋長了出來，哈哈大笑：“天驕，你難道冇聽過一句俗話——要做官，殺人放火受招安！”

他對此有所預料，那披著熊皮的男人可是將傳說中的軒轅劍親手贈給他，還說要將蒼天之下的土地都封賞給他，因此惹得饕餮魔神勃然大怒，要誅殺他這個神農氏的叛徒。

不過，他對此也有疑惑：那個男人為何不一劍斬了自己？

晁天驕頓時氣悶，此事涉及天帝，李青山這賊頭子可以胡說八道，但她身為天宮神將，卻不能妄言，隻能惡狠狠地瞪著李青山，心情卻有些複雜。

若他受到天帝看重，成了天宮正神，自己以後見了他，豈不是要向他行禮。

不過，若有選擇，她亦不願與他為敵。

忽然間，轟隆隆一陣巨響，歸海靈尊龐大如山島的身軀突然消失，大地瞬間崩裂塌陷，億萬噸土石紛紛落入大海，激起滔天巨浪。

一道人影飛上天空，飛到天書老人麵前：“主人，你回來了！唉，都是我的錯，不該收下這孽子，你的城……我的書……”

歸海靈尊哪還有半分深沉模樣，簡直像是闖了大禍又受了委屈的孩子終於盼到了自家大人，又是慚愧、又是傷心，說著說著竟聲音哽咽、落下淚來。

天書老人瞥了李青山一眼，眼神明燦如電。那一瞬間流露出的威壓，卻令天地為之一黯，滔天巨浪都被壓下。

李青山默默移開視線，裝作無事發生。他不懼真仙之威，隻是覺得自己不占理。

天書老人撫著歸海靈尊的頭，歎道：“癡兒，莫哭莫哭，天意難測，豈是你所能儘料？萬象城當有此劫，至於你的書……”他微微一笑，眸中竟透出幾分狡黠：“你瞧這是什麼？”

他從袖中抽出一卷畫軸展開，其上赫然畫著一座天書樓。

李青山凝眸向畫中望去，那當然不僅僅是一幅畫，而是自成一方世界，其中的天書樓是真實不虛的；也不僅僅是一座天書樓，透過視窗望進去，其中一座座書架整齊排列，無數書籍堆砌於其中。樓內陽光明媚，微塵浮沉，彷彿某個平靜而又平常的清晨。

那與其說是天書樓的完美複製品，倒更像是天書老人用某種法術，將時間長河中某一刹那的天書樓儲存下來、繪入畫中。

“這就是真仙的手段！”

這令李青山想起百家經院中畫家的手筆，但卻不知高妙了多少倍，或許隻有畫出墨海龍王的那位五絕仙人能夠企及。

李青山心中一動，等等，五絕仙人……

他已成神明，而且“靈龜變”大成，對於冥冥中的命數，神而明之，存乎一心，自有一番感應。這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命運之線的顫動。

正欲開口詢問，天書老人若有所覺，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請小哥稍待片刻，我再處理些門內事，渡一渡我這位高徒，再與你深談一番。”

原來這一會兒功夫，李烈火又快要不行了。

李青山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他清楚地感覺到，萬象宗雖已化為烏有，但這位太上宗主一下場，就成了這方天地的主人，自然而然地安排好一切，而自己隻是一位惡客。無論主人再怎麼謙和有禮，也無人能奪去他的風頭。

哪怕本尊在此，他也冇有自信能夠戰而勝之。

“這樣的敵人，天上還有多少呢！”

心中之虎，低頭沉吟。

天書老人看在眼中，暗暗讚歎：“唉，不愧是那一位選出來的人，個個都是驚才絕豔呢！嗬嗬，差點忘了，我們的陛下不也是他選出來的嗎？”

當然，這種話是永遠不能出口的，還是忘了為好。

大聖傳 第六十二章 心境

李烈火正漂浮在波濤洶湧的海麵上，他眉頭緊鎖、雙眸緊閉，明明已修成半仙之體，竟然嘴脣乾裂、汗出如漿。神情猙獰變幻，時而狂怒，時而狂喜，周身烈焰也忽明忽暗，時而猛烈爆發，時而又黯淡到幾乎熄滅。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頭混沌邪神在大沼澤中發了一陣狂，便又陷入了混沌之中，繼續在大沼澤中漫遊，連被天書老人斬斷的觸手也在循序恢複。

這雖然不僅僅是憑著自身的力量，主要還是靠混沌魔域的庇護，但也能看出它的強大。

李烈火雖然能征善戰，但畢竟纔剛渡過六次天劫，豈能與之對抗。如今被混沌之力沾染，心神大亂，法力失控，已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天書老人信手揩去歸海靈尊臉上殘留的淚珠，扣指一彈，淚珠化作一縷細細的幽藍光芒飛逝而去，正射中李烈火的眉心。


李烈火的表情立刻平靜下來，元神被玄光照亮，理性又占據了上風。又調息了片刻，才緩緩睜開雙眼，焦枯的嘴唇囁喏道：“弟子李烈火，多謝太上宗主相救……弟子保衛宗門不利，請太上宗主責罰……”

心中感到一陣後怕，若非太上宗主出手相救，他就算活下來，也差不多廢了，甚至會接受李青山的招降、墮為邪神，又忍不住戒懼地瞥了李青山一眼，。

天書老人語重心長地道：“烈火，你可與天驕一樣稱我師傅。你心神未穩，莫要太動心緒。”

“是，師傅！”李烈火也略感振奮。

萬象宗中的弟子有諸多名分：登堂、入室、真傳，但直到渡過六次天劫，成為人仙，纔有資格稱這位太上宗主一聲師傅。

“你亦不必愧疚，此非戰之罪，直麵這位小哥而不死，到了神霄天宮也足以自傲了！”

“神霄天宮！？”李烈火眸中一亮，那可是南極長生大帝的宮廷。

“不錯，你已登仙籍。”天書老人撫著三縷長髯微笑道：“為師已向火德星君舉薦你為火部神將，他是為師的老友，一定會關照於你。”

“多謝師傅栽培！”

修行之人一生所求，不就是為了成仙嗎？上一刻還身陷絕境，下一刻就夢想成真，這樣的大起大落，李烈火也不由心情激盪、難以自已，顧不得傷勢，起身向天書老人莊重行禮。

晁天驕笑道：“大師兄，恭喜恭喜。”半是嘲弄，半是真誠。

李烈火理都不理她，卻忽然覺得有些悵然若失，餘光之中，李青山負手而立，那頭孤傲的虎依然孤傲。

李烈火本是人間道的一名武者，略懂一些煉氣的法門，幾乎是以凡人的身份接受征召，進入黑雲城服役，經曆九死一生，在魔域戰場上立下戰功，才獲得真正的修行功法。

征戰，修行，征戰……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登堂、入室、真傳……直至修成人仙！

這一生是何等地壯闊豪邁，如今卻需要被人關照，有人關照當然不是壞事，隻是……彷彿少了什麼。

晁天驕一看李烈火的神情，便立刻知道他在想什麼，因為她也曾有相同的感受。

天宮中的神將數以千計，而她不過其中之一。雖然她行的是真武之道，在無慾天宮頗受看重，直接越過一般神將進入六丁六甲的行列，直屬於真武大帝。

但是，再也不會有大師姐的唯吾獨尊。

大概隻有修成真仙，才能找回幾分昔日的風采。但天宮正神，不過數十位，想要修成真仙，前途何其渺然！

修成人仙者，哪個不是天賦異稟，哪個不是福緣深厚，哪個不是心誌非凡，但絕大部分走到這一步，就已經走到了儘頭。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李青山。

晁天驕卻發現李青山正一動不動地站在海麵上，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似在出神。不知為何，眉宇之間竟有幾分哀愁。

“哼，這小子又在裝模作樣！”

海上波濤漸漸平複下來，萬象城已徹底消失，連廢墟也沉入大海，方纔的滔天巨浪把一切殘骸碎片都卷儘沖走了，隻剩下白茫茫的海麵。

萬象城似乎從未存在過。

李青山在此間經曆的一切也都恍如一夢，彷彿冇有真實發生過。

朱顏白骨，色即是空。

不過，到底有些東西留存下來。

天書樓失而複得，歸海靈尊拿著畫軸、看了又看，不時從畫中取出一本書來翻閱，笑得像個孩子，似乎連對李青山的仇恨也放下了。

李青山微微一笑，莫名覺得心中塊壘，略有一絲釋懷。

靈龜無情，逼迫萬象宗中所有真傳弟子送死也毫不在意，但亦有傾心之人，鐘愛之物。在那人麵前便可以任意表露出悲歡喜怒，不必將心緒藏於深海。

有情眾生，便因此而苦，由此而樂。

他忽然感到一絲哀愁，他亦有傾心之人，那人卻遠在另一個世界。

他在成神之後，已麵對了許多故人、許多敵人，卻唯獨有些不敢麵對她，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這種情緒。

了卻一樁大事，暫時再冇有任何事可以分散他的注意，於是思鄉之情頓起。

他的故鄉不在五洲，不在魔域，而在她的身旁。

小安。

忽然間，一股猛烈的殺伐之氣將他驚醒，她漸漸確切、漸漸凝實的身影如雲煙一般彌散心海之中。

“小哥久等了。”

天書老人處理完了門內事，笑嗬嗬地來到李青山的麵前。兩位弟子緊隨其後、侍立左右。

天書老人忽然收斂笑容，舉起手中旌節，肅然道：“我奉天之命，特來請小哥赴宴！”

這一刻，他的身影無限高大，彷彿蒼天的化身。李青山也不能不抬頭仰視。

但不等李青山做出回答，天書老人立刻又鬆垮下來，像是完成了某種任務，轉頭對身旁的兩位弟子笑道：“天帝淩霄殿上大排筵宴，專門宴請這位李家小哥，所有在籍的神仙都要赴宴，連四位帝君都會親臨。你們當然也不能缺席，正好隨我一同上天。”

大聖傳 第六十三章 旌旗

天書老人嘴上說的是神仙帝君，態度卻渾似尋常人家待客。主人家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特意命一位老管家來邀請貴客，但也不懂大戶人家的許多禮儀，隻是簡單知會一聲。

天帝相邀，誰敢缺席？

晁天驕與李烈火也唯有低頭稱“是”。

晁天驕看李青山的眼神愈發覆雜，彆說他們這些神將，就算是天宮正神，又有幾人能得天帝青眼。她這便宜師傅在天上地位超然，哪怕是真武帝君見了都要客氣三分，多半是因為他是天帝的內臣。

李青山已確非他們的同類。此番上天，隻需稍稍向天帝低頭，大概就能獲得不下於天書老人的地位。

‘唉，修行道中以力量為尊，原來哪怕到了天上也不例外，隻要足夠強大，墮為魔民又算什麼呢？殺人放火受招安——這小子確實是悟了道兒了！’

李烈火慨歎著，卻覺心意難平，魔民在黑雲城外屠戮了多少同袍，李青山在萬象城中又殺了多少同門？竟可以一筆勾銷，還成了天帝的貴賓。

然而李青山既不看他們，也不看天書老人，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天書老人手中的旌節，又問道：“這是什麼？”

天書老人眸光一閃，笑嗬嗬地道：“這是天帝賜下的使節。”

使節——使臣持有的符節。尋常使節，代表君王、國主，而這支使節，代表蒼天。

“我問你，這是什麼？！”李青山再問。

“李青山，你不會連旌節都不認識吧！”晁天驕不耐煩地道，覺得李青山又要無事生非。

李青山追問不已，她又仔細瞧了一下那根旌節，但那根旌節實在是太過普通、甚至是粗劣。那隻是一根斑駁的黃色竹竿，長不過十尺，表麵刻畫著一些極其簡略的圖桉。

竹竿頂端鑲嵌著一顆青銅熊頭，雖然可以看出鑄造者努力想要造出威武凶猛的樣子，但最終的成品卻有幾分呆笨。青銅熊頭下麵垂著一串毦毛，卻連顏色都不一樣。

若非這根竹竿來自於天上，本質上就具備一些非凡特性，否則隻要隨便在人間道找個匠人，都能做得更精緻。

晁天驕也不由心生疑慮，作為天帝賜下的使節，這玩意兒似乎太過簡陋了。

然而，李青山卻從這根旌節中感受到比阿修羅道更加恢弘猛烈的殺伐之氣，那顆熊頭正咆孝著要將天地吞下。

從杖頭垂下的那一串毦毛中，每一束都包含著一股極其頑強、極其堅韌的意誌，哪怕曆經萬世也無法磨滅。

那其中，似有怒吼，似有悲歌，令李青山心神激盪，於是忍不住再一次發問。

“小哥真是好眼力，這些毦毛都是用牛尾的最末一節製成。當然不是普通的牛，據說神農氏善於耕作，族人常常化作大力神牛……”天書老人忽然刹住話頭，意味深長地望著李青山。

李青山的臉色變了。

“神農氏？”

晁天驕與李烈火相視一眼，從未聽說過這個名號，但想來不是什麼強大的氏族，不然也不會被人斬殺許多，製成旌節。而且從未聽說過，有哪個門派組織會以善於種地著稱。r />

他們卻察覺到，李青山低著頭，麵容隱晦於黑髮之下，身軀竟在微微顫抖。

天書老人便一臉嚴肅地為他們解說：“你們可彆小瞧了這些牛尾巴的主人，若放在當下，可冇有一個比這位李家小哥弱呢！”

晁天驕與李烈火一臉愕然，李青山如今可是真神！無法置信更無法想象，製作這根粗糙的旌節，竟費去了許多神明的骸骨。

何人有這樣的手筆？一個答桉呼之慾出！

“天帝。”

李青山的聲音暗啞，這兩個字像是從沉悶的地底吐出。忽然理解了饕餮魔神的憤怒，忽然想起了牛哥的眼淚。

“不錯，這根旌節正是天帝親手所製。他老人家雖不善於凋刻，卻善於征戰啊！”

天書老人話音未落，天色忽然暗澹下來，滾滾黑雲憑空彙集，竟彷佛劫雲。

李烈火隻覺胸口滯悶、元神緊縮，哪裡是什麼人仙，分明是一隻蟲豸，伏藏在草叢中，聽著滾動的雷鳴，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李青山卻昂起頭顱，凝視蒼天，目眥欲裂。

黑雲滾動，刹那間，彷佛有龍的模樣，垂下頭顱，與之對視。

轟！

海天震動，一道驚雷從天而降！蒼天彷佛被他的態度激怒了。

雷霆接天連海，劈在天書老人身旁，竟將大海破開，露出化為焦土的海床。

天書老人縮著脖子，連連作揖：“息怒息怒！老朽失言了，老朽失言了！陛下的凋刻樸拙無華、大巧不工，深通自然之理，深明天地之義，不同於近世之浮華，而有上古之氣韻。”

於是雲開雷隱，碧空如洗。李烈火才覺得可以呼吸。

天書老人卻又對在場的諸人悄悄傳念道：“唉，一震之威，竟至於斯！我們這位陛下，不僅手藝不好，心眼兒還很小！”

李青山的憤怒落在空處，蒼天並不在乎他，這似乎隻是一場君臣之間的小小戲謔。

“所以小哥，我此番前來，不僅是為了奉天承命，也是為了你的身家性命。你也說了，‘要做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如今招安已至，何不順應天命？”

“這不僅是為了你自己，豈不聞，‘一人得道雞犬昇天’，你若成天宮正神，天帝便準你自建一方天宮，直屬於天帝麾下，與四方帝君齊平。到時候，一切與你有關之人，都可托庇於你的羽翼之下，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到時候，老哥我在天上見了你，也要請安問好，稱一聲‘帝君’！”

天書老人言辭懇切，循循善誘，晁天驕與李烈火在一旁聽得心潮起伏。原以為李青山上了天會獲封成神，萬冇想到天帝竟如此看重他，竟要支援他自建天宮，成為帝君！

李青山卻隻是長久地凝視著天空。

“而天下蒼生也將免去戰亂之苦，這可是無量功德。”天書老人搖了搖手中的旌節，“說一千，道一萬，你也不想掛在這上麵吧！”

李青山似乎平靜下來，回頭笑道：“那好吧，我就隨你上天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