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夢者]大聖傳[連載中]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四十四章 萬象天書

　　寅時三刻，長夜將盡。

　　大霧瀰漫在海上，連濤聲都顯得異常寧靜。

　　萬象城徹夜不熄的燈火，將濃霧都染成了一團橙黃色的光霧。

　　腳踩在被霧氣浸濕的石板路上，李青山正行走在這團光霧中。

　　道路兩旁的招牌，都閃耀著五顏六色的靈光，在濃霧中映出一團團五顏六色的光暈。

　　大街上人影幢幢，並不比白天更少；許多人聲從霧中傳來，也並不比白天更安靜。

　　這是一座修行者的城市，不受天時或天氣的約束，是一座真正的不夜城，但似乎沒有人意識到風暴的逼近。

　　身處敵營，李青山卻似乎並不心急，漫步於大街小巷之間，甚至有餘暇買一壺酒喝，還吃了幾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當作是早點。

　　也許此時此刻，歸海靈尊正看著他，他還不想這麼快暴露身份。

　　將一壺酒一氣飲盡，哈了一口酒氣，肚子裡暖洋洋的很舒服。他喜歡沈玉書這具肉身，沒怎麼經過煉體，酒會顯得更烈一些。

　　說起來，李青山做了這麼多年萬象宗的弟子，像這樣在萬象城中漫步的機會卻不多。如今在城中東遊西逛，像是要借這個機會好好遊覽一番。

　　然而，他的腳步雖然散漫，臉上也帶著微醺，眼眸深處卻透著冷靜與銳利。

　　「果然如皮陽秋所言，這座大陣全無破綻！」

　　萬象宗的守山大陣，一般俗稱為「萬象陣」，但其實沒有一個具體的名號，就如同是歸海靈尊一樣，彷彿不存在又彷彿無處不在。玄奇奧妙，縝密周全。

　　皮陽秋這位天府司主，在萬象城中待了這麼多年，也不能完全參透其中變化。

　　李青山本以為是皮陽秋的修為不足，現在卻不得不佩服歸海靈尊的手段。不由昂首仰望，視線透過重重濃霧，勾勒出天書樓雄偉飛揚的姿態。

　　天書樓是「萬象陣」的核心所在，既是其最強的部分，也是其最大的弱點。

　　原本只要進入樓內，憑這具化身的修為，大有機會在歸海靈尊反應過來前一擊破陣。

　　但歸海靈尊竟然提前封閉了天書樓，堵住了這個最大的漏洞，不知是先知先覺還是僅僅出於謹慎，或者兼而有之。

　　一頭渡過六次天劫的靈龜，一座六道輪迴中最頂級的陣法，少了任何一個李青山都不放在眼中，但是合起來就變得十分棘手，這種組合面對魔神都能抵擋一下，邪神被困在陣中基本是死路一條。

　　李青山也無十足把握能夠成功破陣。

　　「既然如此，那也沒有別的辦法！」

　　李青山拋下手中的空酒壺，又在路邊酒家買了一壺酒，邊喝邊向天書樓走去，身影漸漸消失在五光十色的霧氣中。

　　此時天色漸明，燈火一盞盞熄滅，霧氣卻愈發濃重，許多人影其中快速穿梭，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濃霧中湧動。

　　李青山來到天書樓下，身處一片方圓千丈的大廣場上，前方是一面十餘丈高的石壁，既是天書樓的東面基座，又有一個更加響亮的名頭——萬象榜。

　　如今看起來除了被霧氣浸潤的顏色特別暗沉之外，與尋常石壁也沒有太大分別。

　　一些外來的修行者正在等候日出，當陽光照射在石壁上，就會顯出萬象宗所有弟子的姓名排序，是萬象城中的一大景觀，稱之為「光耀天下」。

　　意思自然是：出現在萬象榜的姓名，聲名將如同陽光一樣普照天下。

　　這既是一個美好的祝願，也是一種現實的情況。「李青山」這個名字在人間道的修行道中算得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不過現在不用看也知道，上面肯定不會再有李青山的名字，他也不再需要用這種方式讓世人知道自己的姓名。

　　石壁上方是寬逾百丈、長逾數十丈的白石台階，台階盡頭就是天書樓的東大門。

　　此時大門緊閉，但李青山仍打算試一試，看能否在歸海靈尊反應過來之前轟破大門、闖入樓中，但已不抱太大希望，畢竟在故事裡睡著的可不是烏龜。

　　他正要邁步繞過石壁，卻忽然站定不動，濃眉微揚，側首回望。

　　濃霧中一些人影漸漸凸顯出來，一個個現身於廣場之上，都是李青山熟悉的面孔，萬象宗幾乎所有真傳弟子都來了，為首的正是大師姐戴夢凡。

　　在他們身後人影幢幢，則是萬象宗入室弟子們，全都面容肅穆、嚴陣以待，神色又有些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突然接到歸海靈尊的命令，說萬象宗有外敵入侵。

　　李青山這才意識到「萬象陣」已然啟動，這片濃霧早已不是普通霧氣，否則他早該察覺到。

　　而直到這一刻，他依然感受不到歸海靈尊的存在。

　　「沈玉書，你怎麼在這兒？」戴夢凡大聲喝道：「百草園怎麼樣了？」

　　她接到歸海靈尊的命令，原本如臨大敵，見到是「沈玉書」才鬆了口氣，卻又覺得事情透著怪異，區區一個沈玉書也配稱得上是「外敵入侵」？憑他一個陰神修士，有什麼能威脅到萬象宗的地方？就算是有，歸海靈尊隨手鎮壓了不就是了，何必要暗中召集所有真傳弟子。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李青山並不理會戴夢凡，而是向著天書樓大聲問道。

　　他覺得自己還是演出了沈玉書重返萬象宗的那種心境，在氣息上又不曾洩露分毫，歸海靈尊也不大可能算得到他的存在，不禁感到有些好奇。

　　『嗯，想來是通過他走路的姿態或者微表情之類的地方察覺到異樣。憑那頭老烏龜的記憶力，說不定還記得沈玉書每一步的步幅有多長，而今天則比平常多了幾毫米之類的。』

　　「你喝了太多酒。」

　　一個冷漠浩瀚的聲音穿越洶湧霧氣自天書樓上傳來，卻只有李青山與少數真傳弟子能夠聽到。

　　「額……」

　　李青山看了看手中的酒瓶，微微有些尷尬，他這一路上確實喝了不少酒，大概幾百瓶。

　　「既然如今，何不速速退去，不要忘了當初你對我的承諾。」歸海靈尊道。

　　「唉，世事難料孰能料！我亦不願與萬象宗為敵，只要道友交出一樣東西，我立刻退走、絶不停留，來日再見也必會手下留情！」

　　真傳弟子們面面相覷，這沈玉書的口氣未免也太大了，竟然說要對靈尊手下留情，而靈尊的表現也著實奇怪，像是有意壓低了聲音與之交涉，不希望發生衝突，又不希望別人聽到。

　　「什麼東西？」歸海靈尊問道。

　　「《萬象天書》！」李青山肅然道。

　　「三十八卷天書你已得十七卷，還不滿足嗎？」

　　「我不要三十八卷，只要一卷，我要真正的《萬象天書》！」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四十五章 迷霧

　　海與天的盡頭，東方泛起一抹魚肚白，太陽即將升起，霧氣卻愈發濃密。巍峨的天書樓在翻湧霧氣若隱若現，彷彿將要傾倒，其中的歸海靈尊沉默不語。

　　「《萬象天書》！？」

　　諸位真傳弟子都聽過這個傳說。

　　在一般的認知中，《萬象天書》僅僅是所有天書的統稱，所有天書加起來就是《萬象天書》。但傳說天書樓中存在著一卷真正的《萬象天書》，所有天書都是從這一卷《萬象天書》中衍生出來的，是真正的包羅萬象，蘊藏著世間一切功法與道路。

　　「那只是傳說罷了！」戴夢凡嬌叱道：「你不是沈玉書，你到底是什麼人？！」

　　她越聽越覺得不對，沈玉書區區一個入室弟子，修行的只是《自然天書》，哪來的十七卷天書？哪怕是真傳弟子，除了大師兄之外，也不太會有這麼多卷天書。

　　然而歸海靈尊又不可能亂說，心中莫名湧出一股焦躁恐慌的情緒來，一個恐怖的猜想呼之欲出。

　　「傳說？」李青山搖了搖頭，如果他沒有修行「靈龜變」，他也不能確信《萬象天書》的存在。但在「靈龜變」大成之後，他已百分之百確認，他手中那十七卷天書，有著相同的來源。

　　其實擁有《神魔九變》的他並不太需要其他功法，他之所以一定要拿到這《萬象天書》，並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魔域眾生。

　　眾所周知，修行功法對人的心性有莫大影響，魔域流行的功法莫不是殘忍邪惡，就算是普通人練了都會戾氣大增、滿腔惡念，在曾經的魔域，也唯有修行這樣的功法，才較為容易得到魔天的眷顧。

　　而如今，李青山打破了極樂淨土與魔域惡土的隔閡，使之重歸麒麟樂土。於是魔民不再生而為魔民，這是從「先天」上將魔民從沉淪中解放出來，但總不能在「後天」又練了回去。

　　就算李青山已然成神，也不可能推演出三千大道衍生出的無窮功法，這太需要時間了，而他現在最缺的便是時間，敵人不會給他太多時間。

　　所以，他必須要得到《萬象天書》，不惜一切代價！

　　在許多年前，他在乎的是靈丹妙藥，現在看重的卻是糧食蔬菜，事物的價值總是隨著處境的變化而變化。這時候，恐怕就連九天諸神，也沒有意識到《萬象天書》的特殊價值，才給了他突襲萬象宗的機會。

　　「哼！萬象大陣已經啟動，不管你是誰，今日都休想生離此地！」戴夢凡被他輕慢的態度激怒了，頓時拿出大師姐的威風來，卻像是在掩飾著什麼。

　　李青山忽然側首回望戴夢凡：「戴師妹，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嗎？」

　　這是一張普通男性的側臉，普通到沒有任何特點。

　　在肉身被李青山毀去之後，沈玉書使用的一直是萬象宗的靈獸園專門飼育的「倮蟲」，平常是蟲形，在以法術催發之後，能夠很快長成人形，骨骼血脈皆與凡人無異，只是天然沒有魂魄，專門供人奪舍，身形外貌都毫無特徵。

　　但是那玩味的神態，那熟悉的微笑……戴夢凡瞳孔驟縮，猛地向後退了一大步，駭然道：「你是李……」

　　「噓！」李青山將食指豎於唇上，戴夢凡剩下的兩個字便戛然而止。

　　他還在等歸海靈尊的決定。歸海靈尊顯然並不想與他開戰，所以還有談判的可能，如果把事情鬧大了，就只能一戰了。

　　戴夢凡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似的，瞪大眼睛望著李青山，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她高聳的胸部迅速起伏，大口的喘息著，像是一頭受驚的食草類動物，哪還有半分大師姐的威嚴？

　　是的，她當然知道，這萬象城中有歸海靈尊坐鎮，李青山就是本尊來此，也翻不出什麼大浪來。但這些理性判斷在這一刻全無作用，只剩下最原始的動物本能——大口呼吸來保證身體的劇烈運動，收縮瞳孔來集中注意力，繃緊身軀準備做出反應，然後逃，逃得越遠越好！

　　從未忘卻，虎的威嚴！

　　其他真傳弟子也都反應過來，或是施展法術，或是緊握兵刃，或是催動功法，一瞬間都擺出防禦姿態。雖然不像戴夢凡那樣失態，但哪怕是性情最深沉最冷酷的冷淵，心頭都升起一絲懼意。

　　嗆啷啷！一片刀劍出鞘的聲響。

　　後方的入室弟子們眼見真傳弟子們一個個如臨大敵，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紛紛舉起手中的兵器。

　　霎時間，廣場上靈光閃耀、劍拔弩張，無數氣息升騰，激起濃霧翻湧如浪，撲散在李青山身上。

　　李青山卻不為所動，笑道：「戴師妹，聽聞你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把燒的都是師兄我。」

　　「我……我也只是奉命行事，歸海靈尊宣布你墮入魔道，歸海靈尊讓我當大師姐，本來我是拒絶的……」

　　戴夢凡眼神閃爍不定，幾乎不敢直視李青山，像是一個犯了大錯的孩子，唯唯諾諾的解釋著，令其他真傳弟子心生鄙夷，沒想到她竟然如此怯懦。

　　這時候，真傳弟子們都已鎮定下來，尤其是冷淵，隨著功法運轉，心神如萬載寒玄，完全消除了那一絲懼意，理智的判定李青山在此的只是一具化身而已。

　　李青山的本尊雖已渡過六次天劫，但是化身的修為至少要弱一個大境界，也就是與他們一樣。若論單打獨鬥，沒有人有自信能夠戰而勝之，但這種情況卻完全不足為懼。

　　冷淵傲然道：「李青山，人魔不兩立，你既然你墮入魔道，便不再是萬象宗的大師兄，而是我等的敵人！」

　　李青山臉上的笑意淡去，平靜而認真的道：「嗯，你也是我的敵人，童大功的血不會白流。」

　　戴夢凡無比驚訝的望向冷淵，像是看著一個無知的孩子在撩撥猛獸，無法理解他為什麼還要向李青山挑釁，難道真的不怕死嗎？又感受到其他真傳弟子對她的輕蔑，心中忍不住咆哮：『你們真的感受不到嗎？真的會死的啊！』

　　萬象宗中除了樂天之外，她是最擅長卜算預知的真傳弟子。

　　在她看來，空氣中瀰漫的不是白色濃霧，而是漆黑無比的死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昔日在黑雲城外面對檮杌魔神的化身，她都沒有感到如此恐怖，彷彿李青山只要動動手指，就能將他們全都碾成齏粉！

　　她不相信所謂的理智判斷，她只相信自己積修多年的直覺。如果不是歸海靈尊在場，她已經向李青山求饒了，或是立即遁走，有多遠走多遠。

　　「不，我根本就不應該來！歸海靈尊召我們來，絶不是為了讓我們看戲，而是為了讓我們當卒子來送死的！」

　　這時候，戴夢凡忽然意識到，除了正在閉生死關的李烈火，以及在百草園外與阮瑤竹對峙的萬劍鋒之外，樂天是唯一一個沒有應召前來的真傳弟子。

　　「那個狡猾的混蛋！」

第四十六章 破碎

　　正在這時，濃霧一陣劇烈翻湧，天書樓愈發的清晰可辨，歸海靈尊浩瀚如滄海的聲音從中傳來：

　　「李青山，《萬象天書》乃是萬象宗的至寶，主人命我守衛萬象宗，《萬象天書》絶不可能交給外人，更不可能給一個魔神！」

　　聲音已不再侷限於這片廣場，而是傳遍萬象城的大街小巷，震動大海。

　　「魔神！？」

　　且不說城內其他人的反應，所有真傳弟子都駭然失色，都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幾步。

　　唯有冷淵屹立不動，周身卻陡然升起了一輪璀璨冰環，飛速旋轉著將自己嚴密保護起來。他雖然憑著功法特性沒有感到恐懼，一顆心卻深深沉了下去。座下的巨狼也顯得極為不安，夾著尾巴想要退縮。

　　戴夢凡嘴角抽動了一下，想說「我就知道」，忽然覺得一切都豁然開朗，這些天來所有的焦慮、煩躁、不安，都有了一個非常明確而具體的因由——噩夢成真——反而有一種奇怪的釋放感，淡淡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就是那顆妖星。」

　　這時候，已沒有人會鄙夷她了，全都死死盯著那個迷霧中男人。

　　「那就沒辦法了。」李青山聳了聳肩，那張普通到極點的面容消去了所有表情，雙眸深處卻亮起兩點紅芒。

　　「所有弟子聽令，誅殺李青山的化身！今日之戰關乎宗門存亡，誰若敢後退一步……」

　　歸海靈尊話還未說完，李青山已騰空而起。

　　所有真傳弟子都瞬間做出反應，像是一張張繃緊的大弓，將手中「箭矢」激射而出。

　　冷淵最為冷靜，反應也最快，不見有任何動作，周圍飛旋的冰環便射出三千六百道寒芒，每一道寒芒都是一片比雪花還要細小的冰塵，但任何一點冰塵都足以瞬間凍斃一頭鯨魚。

　　李青山人在半空中，簡直像是個活靶子一樣，既不閃避，也不抵擋，三千六百道寒芒全部射入他體內，身上登時覆上了一層霜白。但他的肌膚卻是血紅如火，像是被煮熟的螃蟹，而且渾身肌肉虯結，滿臉青筋暴露，顯得異常可怖。

　　這時候，後方的入室弟子們也都反應過來，紛紛釋放手中的法術。

　　王俊興也在人群之中，面容扭曲得不似人形，當他聽到「李青山」三個字便覺大難臨頭，而且似乎感覺到，李青山的目光掃過人群的時候，曾在他身上稍稍停留，那其中蘊含的意味，幾乎令他渾身血脈逆流。

　　他心知肚明，童大功等人的死於他有大有干係，並一直為此而洋洋得意，就算是被開革出了律法司也毫不後悔，這是他對李青山的復仇，直到被李青山盯上那一刻，他才感到後悔，而且這輩子都不曾如此後悔過。

　　誰能想到，李青山的復仇來得如此猛烈！

　　所以他不敢有絲毫保留，咆哮著催動全部法力，凝結成一柄巨斧向李青山的腦袋狠狠砍下去。

　　「轟轟轟轟轟！」

　　霎時間，靈光衝破濃霧、充斥廣場，這些屬性相異的法術相互碰撞，又引發了一連串的爆炸，迸射出千萬道耀眼奪目的光輝。

　　李青山爆成了一團血霧，還來不及飄散，就被蒸發殆盡。

　　「贏了！」王俊興心中大喜，幾乎要跳起來。

　　真傳弟子們卻面面相覷，覺得未免太輕鬆了。

　　「是萬象大陣！」

　　冷淵忽然道，他清楚的看到除了他射出的寒芒，其他所有法術都落空了。李青山的身軀也不是被凍碎，而更像是承受著巨大而無形的壓力，突然爆裂開來。

　　其他真傳弟子也瞬間明悟：是的，這是是李青山與歸海靈尊的戰鬥，他們僅僅是輔助。

　　真正發揮作用的不是他們的法術，而是歸海靈尊主持的萬象大陣，歸海靈尊對於陣法的運用高妙到了極點，沒有浪費一絲一毫的力量，將所有威能都集中在李青山身上，以致於他們甚至沒有感覺到陣法運轉。

　　都不由得舒了口氣，李青山就算成了魔神，其化身也不過是邪神，與歸海靈尊的修為相等，又愚蠢的試圖潛入城中，落在這萬象大陣中，當然不可能是歸海靈尊的對手。

　　戴夢凡卻面色凝重，空氣中瀰漫的死氣愈發濃郁，心中的不安也愈發強烈，毫不猶豫的又吞下了一枚「度厄丹」，這是她為了應對天地大劫準備的秘寶，能夠在短時間內將修為提升數倍，代價則是對修行者來說最為寶貴的壽元。

　　這時候，法術爆炸的光輝還未消散，她只見在耀眼的光芒中隱約有一個龐大的黑影，『是天書樓嗎？』那個黑影在動『不是天書樓！』

　　「小心！」

　　戴夢凡的瞳孔收縮，時間的流逝彷彿慢了下去。

　　一顆龐大頭顱從光輝中緩緩探出，似人而非人，似獸而非獸，頭上生著一對兒龐大鹿角，額頭上的紋路卻凝匯成一個「王」，似鹿而非鹿，似虎而非虎。龐大如小山般的身軀也像是承受著巨大而無形的壓力，脊背高高弓起，而又深深的俯下去。

　　那「怪物」張開大嘴，露出滿口獠牙，面容似怒似笑，猛深吸了一口氣，胸膛高高挺起，幾乎要觸及地面。

　　虎魔狂嘯！

　　此時此刻，人群中的王俊興無比確信那頭「怪物」在盯著自己，他卻像是痴傻了一般，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一名真傳弟子恰好擋在他與「怪物」之間，被一團氣流擊中。

　　那團氣流直徑不過十丈，雖然完全透明，卻又清晰可辨，它在飛行中變成橢圓形狀，在擊中那名真傳弟子的瞬間便爆裂開來，化為無數道風刃與一聲驚天動地的狂嘯，衝開漫天雲霧，宛如一場大風暴。

　　那名真傳弟子雖然已用上了保命的法寶，又施展了數重法術護體，卻被全部撕碎，法術、法寶、法衣、肉身……

　　半透明的陽神遁出，卻痛苦的摀住雙耳，發出慘烈的哀嚎。這只是本能而已，沒有任何實際意義，陽神雖然模樣與人類相似，但構造卻完全不同，更接近於一團能量體。

　　哀嚎聲剛剛響起便戛然而止，陽神破碎！

　　王俊興只感到一陣風掠過，臉上、身上出現了一道道血痕，他抬起右手，手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血痕，輕輕一動就碎裂開來、灑落一地。

　　「李……」他想要開口，舌頭斷成數截。想要抬頭，世界忽然傾斜旋轉。看到身旁所有入室弟子都凝立不動，忽然原地破碎開來。

　　「我死了……」這是他最後一個意識。

第四十七章 角力

　　青陽真人作為萬象宗新晉的入室弟子，也站在人群之中，不過他還有些自矜身份，所以站的位置較遠。

　　當聽聞「李青山」三個字的時候，他心中也是一跳，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了真人，再聽到「魔神」兩個字已經感覺大事不妙，但除了施展了兩個護身法術，也來不及多做什麼，更不敢臨陣脫逃，其他入室弟子出手的時候，也只得跟著一起出手。

　　此時此刻，他驚懼的瞪大雙眼，不能置信的望著那位高高在上的真傳弟子被轟殺當場，又隱約看到空氣中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白線。

　　白線劃過之處，宛如鋒利無比的鐮刀掠過麥田，身前的入室弟子們紛紛倒下。

　　他向後急退，一瞬便退出了數十丈，但那縱橫交錯的白線卻已劃到眼前，籠罩一切，避無可避！

　　「吾命休矣！」

　　這時候，白線卻漸漸扭曲變粗，忽然消失於空氣中，升起一陣淒厲的嘯叫。

　　原來每一條白線都是一道風刃，每一道風刃都化為一場大風，合在一起便是一場真正的風暴。

　　「砰」地一聲悶響，兩重護身法術破碎，青陽真人明明在向後飛退，卻感覺像是撞在了一堵牆上，猛然噴出一口鮮血，血花剛一出口便被大風撲在臉上，整個人騰空而起。

　　他滿臉是血、渾身劇痛，這一瞬間卻只感到劫後餘生的慶幸。

　　轟隆隆隆！一陣雷鳴般的巨響。

　　風暴再不受任何束縛，將自身能量完全釋放出來，摧枯拉朽般吹飛了數十棟樓宇，磚瓦木屑漫天飛舞，天空猛然暗了下來。一些數人方能合抱的柱子，像是稻草一樣被送上百丈高空。

　　青陽真人則像是風中的一片枯葉，任憑大風將他吹向天際，遠遠離開天書樓，卻見下方的萬象城中，以那頭「怪物」的血盆大口為中心，一大片廢墟呈扇形鋪展開來，心中震撼無比：

　　「這等神通恐怕只有天地之威可堪比擬！那頭『怪物』，便是妙真子的丈夫——李青山！」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快到陽神修士都來不及多做反應。

　　眨眼間，一名真傳弟子殞落，近半入室弟子遭屠，這慘烈殺伐將其他真傳弟子都駭得呆住了。

　　這時候，他們才完全理解了歸海靈尊的說法，『李青山已成魔神』。而近些年來，天空中只多了一顆神星，正是那顆「熒惑妖星」。

　　戴夢凡又回想起了那個妖星初升、真神殞落的夜晚。

　　「天地大劫已然降臨，他便是那顆妖星！」

　　然而作為萬象宗的大師姐，她卻不能像青陽真人一樣隨風而去，她抿著嘴唇、心中一橫，翻手取出一枚金光閃閃的玉璽，這是她的本命法寶，一旦被毀去損失極大，但此時卻顧不得這許多，將玉璽向空中一拋。

　　玉璽迎風而漲，轉眼間便如同小山一樣，向那頭「怪物」當頭砸下！

　　奇怪的是，那頭「怪物」發出這一聲恐怖狂嘯之後，自身也像是受到了重創，身軀向前撲倒，勉強用雙手撐住身軀，地面登時龜裂塌陷。

　　轟的一聲巨響，被玉璽正砸在頭上，頭顱幾乎要伏低到地面上去，卻不理會戴夢凡，反而回眸向天書樓望去，釋放出強烈的殺意。

　　天書樓檐角下銅鈴被大風吹拂，響成一片刺耳的嗡鳴。

　　此時濃霧散盡、日出東方，一個玄衣老者正站在天書樓最高層的露台上，一雙沉寂深邃的眸子凝視著下方的李青山，正對上那一雙赤眸，卻依舊是不動聲色。

　　無論是萬象城遭破壞，還是弟子們被屠戮，都絲毫不能令他動容，倒不如說，這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

　　他張開雙臂，廣袖在風中獵獵作響；雙手虛籠，曲張的十指間懸停著一顆水晶球，正是萬象大陣的陣法核心。

　　水晶球的顏色如同深海一般幽暗，其中卻隱隱然也有一個李青山，無論他變成了什麼模樣。

　　靈龜鎮海！

　　這一招李青山絶不陌生，但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時，才切實感受到其威能。彷彿沉入了萬丈深海，每一寸肌膚幾分都承受著千百噸的重壓。

　　尋常修行者將陣法催動到極致，也僅僅是發揮陣法本身的威力，而歸海靈尊卻與萬象大陣合為一體，將畢生修為都融入到陣法之中。

　　萬象大陣原本有諸般變化，更勝過百草園的七十二候陣法。歸海靈尊卻異常清醒，明白在這些變化在一尊真神的化身面前都是多餘，反增破綻，所以沒有刀光劍影、沒有冰火風雷，只有絶對力量的鎮壓。

　　李青山必須激發出全部力量方能夠與之抗衡，那一具沈玉書的肉身沒有經過煉體，在這兩股恐怖力量的角力中，連一個呼吸都支撐不過，瞬間爆成了一團血霧。

　　雖然李青山趁勢轟殺了王俊興與一名真傳弟子，為童大功他們報了點仇，但在全力施展神通的時候，自然就無力抵抗萬象陣的鎮壓。他這一招的威能有多強，自身便要承受同等程度的打擊。

　　而他若是不理會這些真傳弟子專心破陣，必然會受到干擾，變成壓倒駱駝的一根稻草。在這種絶對力量的較量中，本就容不得任何分心。但在如此狀況下，想要將這些真傳弟子殺光，又難免要費一番手腳。

　　萬象陣中封絶了他與外界的聯繫，消耗的靈氣得不到補充。而歸海靈尊卻可以憑依萬象城這片洞天福地，靈氣源源不絶、無窮無盡，等於是立於不敗之地。

　　所以歸海靈尊將這些真傳弟子召來的意圖已經很明白了，就是給你殺的。

　　戴夢凡一招得手，心中大喜，又拿出大師姐的威風來，厲聲喝道：「不能停手，繼續進攻！誰若敢逃，便是叛門！」

　　真傳弟子們本已萌生退意，此時也振作起來，覺得李青山也並非不可戰勝！第一次對這位「大師姐」有了幾分佩服。

　　冷淵更是立即出手，周身冰環飛旋、攻防一體，射出萬千道寒芒。座下的冰霜巨狼，也大口一張，噴出一股冰焰，直衝李青山的面門，像是在回應他方才的虎嘯。

　　正在這時，真傳弟子中有一人冷笑道：「你們要送死便去吧，我先走一步了！」立即化作一道遁光向城外飛去。

　　「皮陽秋！！」

　　戴夢凡驚怒交集，雖然她很少參與黑雲城的戰事，不太懂得戰場指揮，但她懂得人心，在這樣的生死大戰中，若是不能及時制止逃兵，一定會引發潰敗。

　　果然，除了冷淵之外，其他真傳弟子都動搖了，遲疑著沒有出手，剛剛鼓舞起的士氣頓時一瀉千里。

第十四卷 天下無雙　第四十八章 兌子

　　靈龜玄甲！

　　寒芒與冰焰衝到李青山面前，便被一面由正六邊形組成的淡藍色光幕抵擋下來。

　　但在那座小山般大小的玉璽的重壓下，他的頭顱卻更低了幾分，彷彿已經不堪重負，身下的大理石磚龜裂塌陷，身後的萬象榜上都爬上一道裂痕。

　　不是戴夢凡手段了得，而是他所有力量都要用來抵抗歸海靈尊，每一份額外的壓力都是雪上加霜。

　　李青山的唇角卻揚起一抹微笑，這些真傳弟子的尿性他再瞭解不過，如果他們一起出手，說不定真的能助歸海靈尊重創他，皮陽秋逃得正是時候。

　　「老烏龜，我看你管還是不管！」

　　這一刻，所有真傳弟子的注意力都轉到了皮陽秋身上，眼見那一道遁光遠去，他們未必沒有辦法攔截，但卻都沒有出手。

　　如果皮陽秋逃了，那麼肯定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剩下的人就會成為李青山目標，陣亡的概率大增，而最後一個逃的人，基本是必死無疑。

　　誰都不願做這最後一個人，那麼最優解就是當第二個逃跑的人。但如果人人都這麼想，那麼結果就是潰散。

　　皮陽秋的遁光飛馳如電，眼看就要飛出萬象城，歸海靈尊幽邃如海的眼眸忽然一轉，視線第一次離開李青山，向皮陽秋射去。

　　皮陽秋早在方才圍攻李青山的時候，就在周身布下了重重防禦。

　　二十四片竹簡繞身飛旋，分成內外三層而又相互呼應，結成了一座陣法，放射出層層疊疊的玄光，宛如重城，正是他的本命法寶——洞地竹書。

　　洞地竹書不僅可以用來演陣破陣，而且可以模擬世上絶大部分的陣法，此時模擬的便是一座「金城十宮陣」，雖然威力僅有三成，持續時間也有限，但陣法之道本就最重防禦，這座「金城十宮陣」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皮陽秋過去在與人鬥法時，從來沒有被打破過。

　　但就在歸海靈尊的視線落在他身上那一瞬間，玄光層層破裂，咔嚓聲響成一片，二十四片竹簡全部折斷，「金城十宮陣」立即土崩瓦解，飛馳的遁光也凝在半空。

　　嗖嗖嗖嗖！

　　折斷的竹簡像是被一股無形巨力驅使著，紛紛插入皮陽秋體內，深深沒進皮膚。

　　皮陽秋渾身劇痛、驚駭回頭，正對上歸海靈尊那雙幽邃的眼眸。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還沒來得及開口，面門便向內凹陷，卻沒有一滴鮮血噴濺。

　　血肉、骨骼、毛髮、衣衫……他的所有一切，都被壓向一個點。

　　骨骼斷裂，四肢收縮，轉眼之間，他的身軀就成了一個肉球，仍在不斷被壓縮，直至拳頭大小。

　　歸海靈尊的轉開移開，那股無形的巨力忽然消失，那拳頭大小的肉球猛然膨脹變大，還未完全爆裂開來，便被一團光芒吞噬。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天空中彷彿又升起了一輪太陽，卻比海上的太陽大了千百倍，放射出能令普通人盲目的耀眼光芒。那是皮陽秋爆炸的陽神，與他變成肉球的身軀一樣，內在的結構被完全壓垮、徹底破壞，變成純粹的能量釋放出來。

　　千年修為，毀於一旦。

　　真傳弟子們被光照得臉色發白，個個目瞪口呆，都絶了逃跑的心。

　　李青山與歸海靈尊各自出手一次，兩名陽神修士瞬間慘死，在絶對的力量面前，哪有什麼保命的手段？

　　此時此刻，他們都已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他們平常或許是高高在上真傳弟子、陽神修士，但在這時候，就只是過河的卒子，只能進，不能退！

　　歸海靈尊要他們與李青山搏命，他們就只能衝上去送死，只求在絶境中搏出一線生機。

　　天地大劫已然降臨，正降臨他們頭上！

　　與此同時，地上也響起了一聲轟然巨響。

　　就在歸海靈尊鎮壓皮陽秋的時候，戴夢凡心中一凜、猛然騰空後躍，卻不是要趁機逃跑，反而咬緊牙關、並指如劍，向李青山頭頂一指：「敕！」

　　那枚玉璽變得愈發巨大，通體晶瑩剔透、流轉著玄奧符文，已變得比金石還重，狠狠向下壓去，像是要把李青山的腦袋生生壓碎。

　　她知道，李青山的反撲就要來了，他們所有人都有可能在下一刻死去。

　　轟！玉璽四分五裂，宛如山崩。

　　一隻覆蓋著濃濃黑毛的手臂伸張出來，猛然暴漲，向冷淵抓來。

　　猿魔通臂！

　　李青山嚴格遵循著復仇的順序，先誅首惡，再誅脅從。

　　冷淵想要後退，卻動彈不得，像是一隻被封在琥珀中的蟲子，只有閉目等死。這種時候，他也無法再保持絶對冷靜，眼中露出一抹驚駭。

　　李青山這簡簡單單的一抓，蘊藏著諸般猿魔神通變化，歸海靈尊正分神他顧，又豈容冷淵逃脫？

　　忽然間，冷淵座下巨狼向前一撲，露出滿口獠牙，咆哮著咬向黑色大手。

　　黑色大手五指一收，咆哮就變成了哀嚎。

　　李青山也沒想到這一抓竟然落空了，打碎戴夢凡的玉璽浪費了一點時間，那頭妖狼又忠心護主，替冷淵擋了一劫。

　　若是在過去，他也許會讚賞這種行為，放這頭妖狼一條生路，或是給它一個痛快。但是現在，他凝視著冷淵，五指緩緩收緊，皮毛血肉從指縫間溢出。

　　那頭妖狼的哀嚎聲愈發慘烈，雖是妖皇，在李青山手中卻沒有任何反抗之力，連自爆妖丹都做不到。

　　「李青山！！！」

　　冷淵再也無法保持冷靜，心中燃起對李青山的無窮恨意，恨不能與之同歸於盡。他不顧一切的向李青山衝去，右手一揮，凝成一柄冰刀，奮力斬向那隻黑色大手。

　　「冷師弟小心，不要中計！」戴夢凡驚呼，卻來不及阻止。

　　這時候，歸海靈尊已鎮壓了皮陽秋，將視線轉過來。

　　李青山感到渾身壓力陡增，五指猛然收緊，捏死那頭妖狼，拇指與食指扣住一枚血淋淋的妖丹，猛然一彈。

　　妖丹脫手而出，冷淵胸口多了一個大洞，在貫穿他身軀的同時突然爆裂。

　　轟！

　　兩聲巨響合成一聲，皮陽秋與冷淵幾乎同時殞落。

　　

第四十九章 長嘯

   碧空如洗，四海翻騰。

    萬象城震撼搖曳，如同大海上的一葉孤舟。

    兩個陽神同時爆裂的巨響，久久不能平息。尤其是冷淵的陽神中蘊含著積修數千載的寒玄之力，此時完全釋放出來，一下子將萬象城拉入了寒冬時節，所有亭臺樓閣、花草樹木上都覆上了一層白色冰霜，化成一個銀白世界。

    誰都未曾想到，李青山的反擊來的如此猛烈！

    三次出手，一吼一抓一彈！眨眼之間，兩名真傳弟子隕落，一頭妖皇喪命，還有數百名修行者陪葬。

    身為所有真傳弟子之首的大師姐戴夢凡懸浮在半空中，一襲紫色衣裙淩風飛舞，宛如仙子下凡。縱是本命法寶被毀，但在度厄丹的作用下，身上的靈光非但沒有半分衰減，反而愈發的明耀起來。

    然而她嫵媚的面容上卻毫無血色，下方是李青山的復仇的怒火，上方是歸海靈尊冷酷的威壓，戰不敢戰、逃不敢逃，只感到一陣陣絕望。

    不過現在，已經不會有人嘲笑她怯懦了，真傳弟子們全都心中發寒。這便是神明之威，縱然只是一具化身，對付他們這些陽神修士，依然是屠豬殺狗一般輕易。

    此情此景，像極了黑雲城之戰，一樣是魔神化身降臨，一樣是屠戮全場。不過這一次，再沒有一個李青山頂在前面，歸海靈尊絕不會以身犯險、直面魔神，而是高高站在天書樓上督戰。

    在這巨大的衝擊與震撼中，所有人都不知該作何反應，呆若木雞。

    萬象城外，肆虐的狂風將一層層海水撥開，浮現出一顆碩大的石雕人頭，正是在不久之前，被冷淵親自下令摧毀的李青山的雕像，破碎的身軀已被清理乾淨，只留下一顆碩大的腦袋沉入海中。

    此番水落石出，被寒風一吹，登時凍上了一層薄冰，神情似乎愈發的堅毅果決。

    士卒皆已戰死，只留下將軍在此奮戰，卻已成了眾人眼中的“怪物”，頭角崢嶸、雙目赤紅的伏踞在天書樓下，周身纏繞著黑色魔氣，口鼻中噴出白色的熱氣。

    在殺死冷淵之後，“怪物”似乎笑了一笑，愈發顯得猙獰可怖，簡直是個活生生的夢魘。只是誰都未曾察覺，赤眸中閃過的悵然之色——殺戮亦彷徨。

    唯有天書樓不受寒流影響，依然保持著本來面目。紅磚碧瓦、巍峨聳立，在這個冰霜世界中顯得格外鮮豔奪目。

    歸海靈尊凝立於高樓之巔，神情淡漠似雲煙，雙眸深邃如滄海，在消滅了叛逃的皮陽秋、震懾住所有真傳弟子之後，又將視線轉回到李青山身上。

    他的壽命要以萬年來計，縱然遲遲未能跨越七次天劫，成為真仙，但積累的力量與智慧也已深如淵海。

    此時無言的運轉著這座“萬象包羅大陣”，將自身與天書樓融為一體，天書樓又與整座萬象城融為一體，萬象城又與這方天地融為一體。

    李青山想要戰勝他，需得戰勝這方天地！

    而這方天地，便是他的棋盤，所有真傳弟子都是他的棋子，只要能夠拖住李青山的步伐，抵住他最強的一波攻勢，這盤棋，他便立於不敗之地！

    其實，靈龜最擅長的並非蔔算，而是防禦。

    於是乎，李青山還未來得及仔細品味復仇的滋味，便又感受到那種宛如置身於深海般的壓迫感。

    這種壓迫感他似乎早已習以為常，耳畔又響起魔域眾生的低語：祈求、哀歎、崇拜……到底要殺盡多少仇敵，方才能夠得償所望？

    一種莫名的情緒在他胸口湧動，忽然仰天長嘯——虎魔煉骨心若狂！

    真傳弟子們先是大驚、紛紛退避，都被李青山方才那一聲“虎魔狂嘯”嚇破了膽，等了一下才發現，這聲長嘯雖然慷慨激烈，卻沒有蘊含多少威能，與其說是在施展天賦神通，到更像是落入陷阱的野獸發出的嘯叫。

    李青山似已將所有的力量都用來對抗歸海靈尊，再沒有一絲一毫的餘力來針對其他人。

    有幾位真傳弟子甚至長出了一口氣，神情放鬆下來，原來只要他們不逃，歸海靈尊便可全心全意的鎮壓李青山，那麼李青山對自身的威脅便大大下降了。只要做不到一擊必殺，他們有無數底牌可以與之周旋。

    這麼說來，冷淵之死倒要算在皮陽秋的頭上，也漸漸意識到，皮陽秋方才的言行古怪，恐怕是在收回玄冥洞府的時候，已經被李青山拉攏、墮入魔道了。

    只能說，真傳弟子中沒有一個傻子，稍一推想，就將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忽然覺得李青山並沒有那麼可怕，相比起來，反倒是歸海靈尊更可怕些。

    於是紛紛斷了逃生的念想，各自施展法寶法術，攻向李青山。

    霎時間，天書樓下的大廣場，成了一片刀山火海，幾乎將李青山龐大的身軀淹沒。這具靈氣所化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內萎縮塌陷，仿佛要步皮陽秋的後塵。

    縱然明知道身為棋子，也無法違抗棋手的命令，沿著棋手為他們安排好的道路，沖向敵方的將帥。

    而李青山卻全無反應，既不閃避、也不抵抗，唯有嘯聲連綿不絕，簡直像是放棄了眼前的戰鬥，純是在發洩某種情緒。

    棋子們也就顯得愈發振奮起來，若是能將李青山的化身消滅於此，定是大功一件，無欲天宮必有海量賞賜降下，便有機會憑此修成人仙。

    然而奇怪的是，明明局面十分有利，那位高高在上的棋手，神情卻變得愈發凝重起來，眉頭深深皺起，為了鎮壓李青山，他也沒有餘力進行蔔算，只是隨著李青山的身軀變得越來越小，他非但沒有覺得放鬆，反而隱隱有一種越來越不妙的感覺。

    當然，棋子們也並非個個都聽話，戴夢凡便是個例外，她只用一分力氣來攻擊李青山，倒留下九分力氣用來自保，小心翼翼的隱藏在真傳弟子中間，哪還有半點大師姐的氣魄。

    這種行為被其他真傳弟子看在眼裡，料定在此戰之後，她定會被歸海靈尊重重責罰，不僅當不成大師姐，甚至很可能被逐出宗門。

    戴夢凡若是知道他們的想法，一定會大聲疾呼：“請現在就把我逐出宗門！”

    因為在這一刻，她的蔔算能力甚至超越了歸海靈尊，卻只看到濃稠如墨的死氣，淹沒了他們所有人。

第五十章 皆殺

    李青山的嘯聲戛然而止，餘音湮沒在法術爆裂的轟鳴聲中。

    其他人都是心情一松，那嘯聲雖然沒有任何殺傷力，但是聽著心中總是有幾分煩惡。

    唯有戴夢凡心中一緊，只覺空氣中彌漫的死氣已經濃郁到了如有實質的程度，令她感到一陣陣的反胃，連忙將那一分力氣也收回來，將渾身十分力氣，一半用來蔔算，一半準備逃遁。

    天書樓下，火海焚燒，狂風亂舞，利刃飛馳。

    李青山垂首凝立於火海中央，任憑刀斧來斬、風火來燒，一頭黑色長髮在風火中繚亂飛舞。

    他身形已然收縮了數十倍，僅剩下一丈余高。也不再是那幅半人半獸的模樣，除了頭上一雙彎曲的牛角與一身淡青色的皮膚之外，幾乎完全恢復了人形。

    然而相比于正常人類的體型，他至少寬了兩三倍，胸膛像城門，大腿像柱子，而一對兒臂膀，簡直比雙腿還要粗壯，幾乎要垂落到地面。他渾身不著寸縷，僅僅斜挎著一串碩大的念珠，肌肉虯結的像是要爆炸開來，又像是生鐵鑄造一般。

    不知不覺間，他身上的凶戾之氣已經完全消彌，所有情緒都平靜下來，安忍不動。就連面容也異常寬闊——濃眉毛、粗鼻樑、大嘴巴——甚至顯得一些憨厚。

    然則他只是普普通通的站在那裡，給人的感覺卻像是一座山，不可撼動、不可摧毀，任憑歸海靈尊如何催動大陣，也無法令他的身形再縮小一寸。

    “那便打死你們吧！”

    李青山昂起頭顱，聲音從格外寬闊的胸膛發出，也顯得格外低沉粗獷，像是大地深處的震動。

    說完，便向一名真傳弟子走去。

    在歸海靈尊的鎮壓之下，他的動作異常遲緩，然而只一步，便走出了刀山火海，走到那名真傳弟子面前，順勢揚起粗壯的臂膀，一拳揮出。

    那名真傳弟子還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突然覺得天空一暗，一座黑色大山橫在眼前，隨即胸口便吃了重重一拳。

    然後那座黑色大山便消失了，天空又恢復了明藍。他眨了眨眼睛，一道道裂痕從他胸口蔓延開來，黑色裂痕中放射出璀璨的光芒。

    轟！陽神爆裂，光芒萬丈。

    這一刻，真傳弟子們方才感受到，一股橫暴之氣橫貫天地之間。

    歸海靈尊的眼角抽動了一下，深深望著李青山身上盤繞的那一串念珠。

    打出那一拳後，李青山轉身便走，已走到另一名真傳弟子面前，同樣是一拳揮出。

    這名真傳弟子在萬象宗中的排名頗高，而且提前有了警覺，不等那一拳擊中自己，便跪倒在地。

    李青山都怔了一下，這也太識時務了吧！拳頭卻毫不遲疑。

    那名真傳弟子卻並非是要跪地求饒，而是雙手捧出一物，一尊精緻絕倫的伏虎羅漢金像。

    這是他在黑雲城之戰後，專門從一個千年古剎中尋來的佛門秘寶，其中蘊藏著海量的信仰之力，能夠請來伏虎羅漢上身，專門克制世上一切邪魔外道。

    此時不顧一切的激發金像中的力量，渾身陡然金光大放，瞬間化身為伏虎羅漢，瞪著眼睛、擰著眉毛，高高舉起一輪金圈，向李青山當頭砸來，暴喝一聲：“伏虎！”

    李青山果然不得不變換招式，變拳為掌，抓住砸來的金圈，一腳踹在這名真傳弟子臉上。

    哢嚓一聲，伏虎羅漢金像四分五裂。

    轟！同樣是陽神破裂，橫死當場。

    李青山收回大腳板，走向下一名真傳弟子。

    任遨遊也覺得眼前一黑，像是有一座大山橫壓過來，逼得他喘不過氣來。有前面那麼多前車之鑒，他哪裡還敢與李青山正面相抗。

    將雙臂一展，直接捨棄肉身，陽神出竅！

    剎那間，陽神變幻出數千個任遨遊來，每一個任遨遊都飄忽不定、迅疾如電，向著不同的方向逃散。

    任遨遊在萬象宗中號稱遁法第一，現在捨棄肉身、只用陽神，這一招“三千世界”更添十倍玄妙，不僅幻化出眾多分身，而且每一個分身，能夠在虛空中穿梭往來。

    憑藉著一招，昔日在黑雲城外，檮杌魔神的化身都未能傷到他。

    “任師弟啊！”

    李青山一聲慨歎，左手向虛空中一抓，手中釋放出強大引力，任遨遊的陽神便一下跳到他的掌心裡來，右手再補上一拳，結果了他的性命。

    數千個任遨遊突然同時站定，緩緩轉過頭來望著李青山，嘴唇囁喏了一下，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蒸發在空氣中。

    李青山揮拳踢腳、一步一殺，一聲聲陽神爆裂的轟鳴，不斷震撼著整個萬象城。

    所有真傳弟子都覺得自己快要瘋了，表情因恐怖而扭曲。他們都不是怯懦之輩，都是經歷了無數險惡與鬥法，才走到今天這一步。

    但是他們現在所遭遇的，哪裡稱得上是“鬥法”。

    他們仿佛像是豬圈裡的豬，趕上了一場大集會，被屠夫拖出來一頭頭宰掉。無論是奮力抵抗還是拼命逃跑，結果都沒有任何分別。

    李青山只是普普通通的拳打腳踢，遇到奮力抵抗的，就擋一下再一腳踹死；遇到拼命逃跑的，就一把抓住再補上一拳。

    有的真傳弟子在死前大喊“靈尊救我”，然而歸海靈尊已經盡力了，他為了鎮壓李青山，甚至沒有一絲餘力來進行蔔算了。如果是尋常邪神，一定是動彈不得，甚至已經被活活耗死了。

    然而李青山不僅扛住了壓力，甚至還有餘力來大開殺戒。雖然被封鎮在這座“萬象包羅大陣”中，損耗的靈氣無法從外界得到補充，但他身上可是背著一座“百草園”。

    那一串靈珠，每一顆都蘊藏著海量的靈力。

    不得不說，歸海靈尊的計畫很成功，李青山的突襲完全以失敗告終，皮陽秋這個“暗子”也沒有發揮多少作用。逼的他只能用最笨的辦法，一拳一拳的打過去，先掃清歸海靈尊的棋子，才能去闖天書樓。

    而真傳弟子身上大都有些奇奇怪怪而又威力強大的底牌，沒辦法一拳打死，要多費一點手腳。在歸海靈尊的壓迫下，每殺一名真傳弟子，差不多就要耗去一顆靈珠。如果恰好身邊還帶了坐騎，那就更費勁了。

    如今他身上也只剩下不到二十顆靈珠。不過還好，真傳弟子也沒剩下幾個，而且全都嚇破了膽，如果不是那頭老烏龜在上面盯著，早已四散奔逃。就算是他現在去攻打天書樓，大概也不敢來阻攔了。

    不過事已至此，為防再生變故，索性再走幾步吧！

    下一個，就是戴夢凡！

第五十一章 活著

   李青山一眼掃過去，竟然沒發現戴夢凡的蹤影，似乎從他化身牛魔、大開殺戒之後，她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過稍一感應，便發覺她並未離開萬象城，而是去了天書樓的另一面，還躲進了地下。

    “這算什麼？鴕鳥嗎？”

    李青山心中不以為然，就算是身處“萬象包羅大陣”中，感知能力被大大削弱了，但也不至於找不出她來。

    他心停手不停，一連邁了幾步，轟出幾拳，將剩下幾個真傳弟子都殺盡了，才去尋戴夢凡。

    轟轟轟轟轟……陽神爆裂的聲音連綿起伏、響成一片。

    大地震動，四海翻騰，風暴狂舞。

    天空仿佛融化了，化成一片熾目的光耀，流淌下來淹沒了整個萬象城。

    雖然李青山目標只是真傳弟子，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沒有人能夠置身事外。

    有一名真傳弟子努力收斂氣息、改變模樣，試圖混跡在人群中、躲過一劫。

    他的陽神便在人群中爆裂，瞬間便吞噬了周遭數十棟建築，以及數百名修行者。縱然大部分陽神都是在半空中爆裂，也足以震殺方圓十裡內的低級修行者。

    在這宛如末日降臨的大恐怖中，成百上千道遁光從萬象城中騰起，向四面八方逃散，像是一群驚飛的候鳥，感受到了凜冬的寒意。

    歸海靈尊眼中也並無這些人的存在，陽神修為以下，除非能夠組成軍陣，否則無法對李青山造成絲毫威脅，留在城中也只是徒增傷亡。

    而且他已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犧牲掉所有真傳弟子，最大化的消耗李青山的靈氣，接下來，就該正面抗衡了！

    嗯？似乎有人不願犧牲。

    作為萬象宗的大師姐、碩果僅存的真傳弟子，戴夢凡正繼續著自己的求生之路。

    時間回到寅時三刻，天色未明，長夜將盡，李青山才剛剛回到萬象城，買了第一壺酒。

    城西一片灰藍色建築，便是律法司的所在。

    被監禁于此的楊妙真緩緩睜開雙眼，輕輕籲了口氣，停止打坐，走下石床。

    律法司的看押十分鬆懈，她僅被封禁了修為，不能使用法術，但並不影響修行。她卻從中感受到一種強大的自信與傲慢。

    她已是金丹巔峰，離三次天劫只有一步之遙，不過，就算渡過三次天劫又能怎樣？

    楊妙真微微苦笑，就算是再渡過四次、五次天劫，成了高高在上的陽神修士，也絕無可能從這座地牢中逃脫。

    地牢深達百尺，僅在最頂端有一個天窗，漸漸透出一抹光亮來。清晨的霧氣從天窗中湧進來，沁人心脾，令她感到一絲舒爽。

    她曾設想過自己的種種死法：修行的時候走火入魔，渡劫的時候被雷劈死，采藥的時候被妖怪吃掉，或是在與其他修行者鬥法的時候被飛劍穿死……

    總之，都是修行者的普通死法。卻沒想到，她修行之路的終點是在這樣一座地牢中，即將被明刑正典。

    ‘這豈不是像凡人一樣？’

    她有些討厭這樣的死法，又覺得無可奈何，只能擺動長腿，邁著鶴一樣的步伐，在牢房中來回踱步。

    縱然心性非凡，但在日益逼近卻又不知何時降臨的死亡面前，沒有人能夠保持絕對平靜，總忍不住回顧平生經歷，一件件事，一個個人。

    但奇怪的是，她想起最多的不是李青山，而是李龜年，她唯一的兒子。

    出生時的小臉、小手、小腳，全都清晰可辨，還有五六歲的時候，跟隨她學習道法的認真模樣……此生恐怕再也無法與他相見了！

    她忽然悲從中來，切實感受到死亡的迫近。趕緊回到石床上繼續打坐，極力壓抑心中湧動的情緒，她想作為一個修行者而死，而非一個女人，她討厭哭哭啼啼。

    她閉上雙眸，呼吸漸漸又變得平穩下來，很快進入了修行狀態，這才是她這輩子做的最多的一件事。

    正在這時，一個浩瀚如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李青山，《萬象天書》乃是萬象宗的至寶，主人命我守衛萬象宗，《萬象天書》絕不可能交給外人，更不可能給一個魔神！”

    楊妙真秀目圓睜，以為自己聽錯了，抻著修長白皙的脖子，努力向天窗望去。

    又過了片刻，那個聲音再一次響起，清晰的傳來：“所有弟子聽令，誅殺李青山的化身！今日之戰關乎宗門存亡，誰若敢後退一步……”

    然後是一連串法術爆炸的轟鳴聲。

    楊妙真笑了，心想：“如果是他來了，那我恐怕還有的活！”雖然她未必完全理解“魔神”代表的含義，卻有一種無端的信任，女人對男人的信任。

    當然，也有女人對男人的不信任，“唉，只是不知，他是否還記得我？就算記得，怕也不知道我被關在這裡。”

    有心要大聲呼喚，又擔心擾亂他戰鬥，或是被當做人質來威脅他。

    一時間患得患失、心緒起伏，再也沒辦法繼續修行了。

    又過了一會兒，眼前人影一閃，一個女子出現在楊妙真的面前。

    縱然她站在黑暗之中，楊妙真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世上任何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只要見過她一面，大約都絕不會忘記。她不僅擁有舉世難尋的絕色姿容、婀娜多嬌的曼妙身姿，還有著傲視群雄的強大修為與女皇一般高貴的華麗氣質。

    “戴夢凡！”楊妙真淡然道：“你是來處決我的嗎？或是想要拿我來威脅他？”

    “師妹救我！”戴夢凡一步上前，緊緊抓住楊妙真的雙手。

    “誒？”楊妙真愕然，眨了眨眼睛，這才發覺戴夢凡好像跟平常有些不同，眼眶發紅，鬢髮淩亂，臉色蒼白，哪裡還有半點“女皇”的威嚴，甚至有一絲楚楚可憐。

    每一個修行者都有自己的修行之道，這源於他們不同的性情與經歷。戴夢凡的修行之道很簡單，那就是“活著。”她最初成為修行者的目的便是長生，現在依然沒有任何改變。

    一切為了活著，活著就是一切！

第五十二章 破局

   楊妙真想要作為一名修行者有尊嚴的死去，戴夢凡卻只想活著，多活一年算一年，多活一天是一天。

    所以當李青山展現出牛魔變化，她感受到死氣彌漫如黑雲壓城，仍要努力尋覓出一線生機來。

    這根救命稻草，就是“楊妙真”。

    楊妙真心知肚明，這一切都是李青山的緣故，無論是成為座上賓還是淪為階下囚，乃至眼下被戴夢凡奉為救星。一心一意想要走出一條自己的修行之路，卻始終未能脫開他的影響。

    一聲輕歎：“戴道友，我與他早無瓜葛！如今自身尚且難保，又豈能救得了你？”

    “師妹不要說氣話，青山他一向重情重義，絕不會棄你於不顧！”戴夢凡歎道：“你一定還在埋怨師姐，但當時的情形你不是不知，我全是為靈尊所迫，不得不接任這大師姐之位。唉，也是你太倔強，只要你肯假意與青山劃清界限，師姐豈能不看顧你？”

    話音未落，戴夢凡忽然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寒意，立刻明白，是歸海靈尊在關注著她。

    只要歸海靈尊稍一動念，她就會步皮陽秋的後塵。

    彼此近在咫尺，楊妙真卻全無所覺，只發現戴夢凡的臉色愈發的白了，宛如一塊無暇的羊脂美玉雕成，愈發襯托著她眸若點漆、眉如青墨。如此傾城絕色，即便是同為女子，也是我見猶憐。

    楊妙真正欲開口，窗外猛然傳來一聲巨響、震耳欲聾，就連這百尺深的地牢都在劇烈震動，簌簌落下許多碎石。

    緊接著一聲巨響連著一聲巨響，每一聲都仿佛在戴夢凡心頭炸開，反倒令她下定了決心。

    左手一揮，替楊妙真擋住落下的碎石；右手輸入一股靈氣，幫楊妙真解開身上的禁制。

    又摘下須彌指環，放在楊妙真手心，用力合攏她的手，深深望著她的眼眸：

    “師妹，只要你肯替我說一句話！無論結果如何，師姐我都感念你的大恩大德！”

    正在這時，一團黑影出現在戴夢凡身後，剎那間，地牢牆壁上爬滿了裂痕，像是無法容納他的存在，要被撐裂開來。

    “大師姐，別躲了。”李青山一邊說，一邊提起了拳頭。

    他從皮陽秋口中得知戴夢凡成為大師姐後，種種倒行逆施的行為，自然不會有任何心慈手軟。

    戴夢凡也異常機警，李青山剛一出現，便躲到楊妙真身後。

    楊妙真睜大了雙眸，望著突然出現的李青山，縱然他形象大變，卻絕不會認錯。一時間心緒萬千，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李青山也看到了楊妙真，不禁微微一笑，那一拳便凝在半空。目光越過楊妙真，又落在戴夢凡臉上，嘲弄道：“怎麼，大師姐，你還想要脅我？”

    “青山，你要殺我，我絕不反抗，更不會傷害妙真師妹一分一毫！”

    生死關頭，戴夢凡竟施施然從楊妙真身後走出來，無比誠懇的道：“請給我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過去我犯下種種過錯，全是為靈尊所迫，現在，我想做魔民！”

    “你現在不怕靈尊了？”

    “怕，但我更怕你。”

    “你倒是坦白。”

    李青山也忍不住笑了，殺氣淡了幾分，心念一轉便有了計較。

    他現在一拳下去，定能轟殺戴夢凡，但她說是不反抗，到時候肯定竭力反抗，又要耗費他一兩顆靈珠。

    “那好，我就給你個機會，隨我一起攻打天書樓吧！”

    如果歸海靈尊忍不了她這個叛徒，像鎮壓皮陽秋一樣鎮壓她，便等於又給了他一次全力出手的機會。

    李青山突然明白了戴夢凡的算計，歸海靈尊之所以寧願放他全力出手一次，也一定要碾死皮陽秋，是為了避免真傳弟子們潰逃，無法起到消耗他的作用。

    而如今僅剩下戴夢凡一人，又擺出一副徹底放棄抵抗的樣子。歸海靈尊如果也把她壓死，不僅沒有任何收益，反倒白白給了他一次全力出手的機會。

    當然，如果是李青山這樣的個性，寧肯給敵人一個先手，也一定要先宰了這個叛徒！而歸海靈尊素來以理性著稱，多半就不會這麼衝動。

    “真是人才啊！”

    李青山也不禁在心中感歎，能夠在如此急迫的情勢下，有如此清晰的大局觀，還能抗住歸海靈尊的壓力做出如此決斷。

    “我不去！”

    戴夢凡斷然拒絕李青山的要求，她瘋了才會跟李青山一起去攻打天書樓，那豈不是給了歸海靈尊殺她的理由。

    李青山臉色一沉，戴夢凡連忙道：“我還要在這裡保護妙真師妹！”扯了扯楊妙真的衣袖，給她一個哀求的眼神。

    楊妙真卻不過情面，勉強說了一句：“戴師姐，對我挺好的……”

    “那好吧！”

    李青山決定給楊妙真一個面子，畢竟是她的女人，還為他受了牢獄之災。

    而且戴夢凡修為已至陽神巔峰，大有機會渡過六次天劫、修成人仙，又有很強的行政才能，在修行者中也算是個特殊人才，死在這裡倒是可惜了。

    如果硬要殺她也是白白浪費力氣，還不如留著力氣破陣。

    等等，這麼一想，也許就連自己的心思，也在她的算計之中。

    有道是“不謀全域者不足以謀一隅”，哪怕是棋子，也一樣可以算計著棋手的心思，做出自己的選擇。

    李青山來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便消失在地牢中。

    在短暫的沉寂之後，天書樓的方向傳來了新一輪轟鳴。

    “活下來了！”

    戴夢凡心中一松，長長吐了一口氣，簡直要喜極而泣。這才發覺後背全是冷汗、浸透衣衫。

    此番不僅從李青山拳下逃過一劫，就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也消失不見，歸海靈尊已經不再關注她了，當然，她也算幫歸海靈尊拖了點時間。

    她忽覺手心一涼，楊妙真又將那枚須彌指環塞回她手裡，垂首淡淡道：“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要。”心中有一絲失落，李青山都沒多看她一眼。

    “多好的孩子啊！”戴夢凡心中大為感動，越看越覺得楊妙真順眼。

    如果不是楊妙真，她恐怕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縱有千般算計也無法破局。李青山如果跟每個真傳弟子聊幾句，得浪費多少時間，他為了抵抗歸海靈尊的鎮壓，每分每秒都消耗著海量的靈氣。

    “妙真，你可願拜我為師？我可以經常指點你修行，所有功法資源，我全都管了！”

    楊妙真頗為意動。

第五十三章 變卦

   天書樓依舊巍峨聳立於百仞高臺之上，朱紅色大門緊閉。

    此時紅日初升、光芒普照，更將大門照的殷紅如血。

    一個高大人影突然出現在高臺上，緩緩走向朱紅色大門。

    一道長長的影子從他腳下延展過來，漸漸爬上門板，異常寬闊雄壯，末端卻是一雙彎角。

    李青山每向前一步，身上的壓力就變得沉重一分，渾身肌肉也變得愈發健碩。

    此間已是“萬象包羅大陣”的核心地帶，威能自然越來愈大。

    初時他的腳步還算輕盈，與常人無異，後來漸漸變得沉重，在接近大門十丈以內後，每一步都要留下一個深深腳印。

    咚！咚！咚！咚！沉重的腳步聲，一聲聲在廊柱之間回蕩。

    門板上的影子忽然變得有些模糊，李青山回眸望了一眼，萬象城中騰起滾滾濃煙。

    城中建築物幾乎都是木質，無數亭臺樓閣被陽神爆裂釋放出的高溫引燃，熊熊火焰奔湧而出。

    若在平日裡，隨便一個入室弟子都能熄滅這場大火，或是歸海靈尊一個念頭。

    而如今，弟子們已紛紛逃散，歸海靈尊更無一絲餘力放在其他地方。

    眼看著萬象城將被焚毀，李青山亦覺可惜，朗聲道：“道友何不歸降於我，我必全力助你渡過七次天劫，憑道友的天賦根基，定不失封神之位！還能替萬象城免去一場災禍。若是再鬥下去，不僅萬象城要化為飛灰，就連這座天書樓，還有其中收藏的億萬卷典籍，也都難逃此劫！”

    “黃口小兒，無信之徒，也敢妄言封神！？你要毀我的天書樓，先破了我的陣吧！”

    歸海靈尊的聲音中也多了一絲罕有的怒意。無論再怎麼理性冷靜，也終究還是有情眾生。他可以不在意真傳弟子們的死活，但是這座天書樓乃至其中書籍，乃是他一生珍藏。李青山以此相脅，他豈能不怒。

    李青山一聲歎息，無論再怎麼強勢，這“無信”二字，他不能反駁。

    當他來到大門前，身後已是狼煙萬丈、遮天蔽日。朱紅色大門上煙影繚繞，他的影子若隱若現。

    門高九丈，巍峨如傾。

    李青山昂首望去，門上全無裝飾，既無門釘、也無門環；既無楹聯、也無牌匾。

    但在他停步的那一刻，在朱紅底色中卻忽然浮現出三道漆黑的“橫”，每一橫都長達數丈、濃墨重彩，像是三根門栓，又像是有巨人手持如椽巨筆，以門為紙，任意寫下，一揮而就，力透金石！

    筆劃間卻偏又透出一種空曠遼遠的意味。

    若是在很久以前，李青山大概會以為這是個“三”字。嗯，天書樓有八座大門，很合理！

    現在卻能一眼瞧出，這是八卦中的“乾卦”。

    他莫名覺得這筆法有些熟悉，卻來不及細品，挺身上前，便要揮拳破門而入！

    朱紅大門上的卦象陡變，中間一橫，忽然從中斷開，變成“離卦”。

    離為火！

    李青山一拳還未轟出，便覺滾滾熱浪撲面而來，逼得他也微微眯眼，眼前哪裡還有什麼朱紅大門，只有一片火海。

    龍吟陣陣，從火海中響起，一顆碩大龍沖出火海，向李青山沖來！

    赤磷赤角，金睛如炭，鬃毛如火，通體由火焰所化，猛然張開龍口，一股赤金色烈焰從喉嚨深處噴射而出。

    那一抹赤金比太陽更加耀眼，火焰還未噴出，李青山便覺溫度升高了十倍!

    這條火龍仿佛歸海靈尊的怒意所化，要將他燒成飛灰。

    一隻黑色大手忽然探出，抓住龍口上顎，猛力向下一壓！

    轟！龍頭砸落地面，龍口也被強行合上，赤金色火焰從龍口兩邊奔湧而出，瞬間將數十根廊柱化為飛灰，騰飛數千丈之外，將天地映照的一片火紅。

    火龍咆哮怒吼、劇烈掙扎，想要從那只黑色大手下掙脫。赤紅龍爪在地面上扒出一道道深溝，釋放出的高溫，將周遭地面都化成了一片岩漿火池。

    一股灼熱的劇痛傳來，李青山左手亦化為焦炭，他卻眉頭也不皺一下，右手奮力一拳轟出！

    砰！拳風所至，龍頭上爆開一個大洞，拳頭已貫穿龍頭，重重砸向那片火海。

    咚！整個天書樓都震動了一下，一個拳印深深印在朱紅色大門上，裂痕瞬間蔓延開來，爬滿了整個大門。

    朱紅色大門扭曲變形、搖搖欲墜，透過門上裂縫，甚至能看到樓內景象。

    再一擊，便可破開！

    “破！”李青山一聲暴喝，一拳轟出。

    拳未至，卦又變！

    最下一面一橫也從中間斷開，“離卦”轉“艮卦”。

    艮為山！

    霎時間，門上裂痕全都複合，火海化千山！

    拳至，山崩！一座座山巒向後傾塌，像是傾倒的骨牌。

    天書樓頂端，歸海靈尊神色凝重，全力運轉大陣，擋下了李青山一拳。

    這時候，李青山身上的靈珠已僅剩十二顆，無法斜挎在肩頭，只能盤繞在臂膀上。

    只要耗盡這最後十二顆靈珠，就算李青山已成真神，也只能無功而返。

    李青山不管不顧，凝視前方，又是一拳轟出。

    千山破碎，大門浮現，佈滿裂痕！

    卦象再變，大門復原！

    巽為風！

    狂風呼嘯，一下將李青山吹的雙腳離地，倒飛數百丈，遠遠飛離天書樓。他渾身血肉像是要從骨頭上剝離，風息從每一個毛孔鑽入，吹的他頭痛欲裂。

    天旋地轉之間，李青山瞥了一眼樓頂的歸海靈尊，陡然化身虎魔，展開風神羽翼！

    風神羽翼在他身前合攏，吸飽了狂風之後，猛然張開，翼展已達萬丈，將身後漫天黑煙斬斷。

    瞬息間，李青山的東風便壓倒了歸海靈尊的西風，將他送回了天書樓下，淩空一拳轟在朱紅色大門上。

    砰！大門從中裂開，“巽卦”並不以防禦著稱。李青山憑藉風勢、飛馳極快，眼看便要衝入門內，卻一頭紮進一片汪洋大海。

    歸海靈尊運轉陣法，化“巽卦”為“坎卦”。

    坎為水！正是靈龜最為擅長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