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21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25:16
第一百二十章:勇者無畏

    “這裡是五千兩銀子……”柳乘風語氣平淡,看著雷彪,慢吞吞地繼續道:“只要雷爺肯出面,把柳某人的兄弟救出來,五千兩銀子,柳某人一分不少地奉上。”

    “至於讓柳某人對迎春坊置之不顧,柳乘風職責所在,只怕不能答應。雷爺,大家出來無非是求財而已,迎春坊碼頭的油水就算再豐厚,也不是雷爺一人獨吃,倒不如拿了這五千兩銀子好生生地過日子,一輩子衣食無憂,豈不是更好?”

    雷彪看著那兩個銀燦燦的箱子,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不屑之色,凜然站起來,一副要走的樣子,怒喝道:“大人忒小視雷某人了,雷某人豈是視財如命之人?既然大人說到這份上,雷某告辭。”

    “站住!”柳乘風叫住他,道:“有什麼話不可以商量?若是嫌五千兩少……”

    “不是錢的事。”雷彪咄咄逼人地道:“大人只要下令撤出迎春坊,不再為難雷某人的兄弟,一切都好說。否則恕雷某不能從命。”他威脅道:“大人這是何苦?迎春坊自有自己的規矩,可是大人一來,卻要壞了這規矩,這河堤上下這麼多人混飯吃,大人這麼做,要砸掉多少人的飯碗?且不說我雷彪,就說京師裡的各大道門,還有行走於天津、通州的大商賈,哪個不對大人深為不滿,雷某只是個粗人,大人得罪也就得罪了,可是道門和大商賈,大人卻未必得罪得起。”

    柳乘風坐下,淡淡地道:“雷爺難道就真的不考慮一下?”

    雷彪心裡冷笑,到了這個時候,這傢伙居然還敢死鴨子嘴硬?現在自己的人這麼一鬧,錦衣衛已經成了眾矢之的,整個京師都已經知道,他煙花胡同百戶所的錦衣衛光天化日調戲良家婦女,已被人圍了,他還有什麼本錢和自己談?

    事情真要鬧大,雷彪大不了拿出一個替罪羊來,而柳乘風這百戶放縱部屬激起民變也是大罪,就算朝廷不追究,他的前程也完了。

    所以雷彪不怕,拿捏了這百戶的前程,他又有什麼可以畏懼的?

    雷彪呵呵一笑,臉上的刀疤變得更加猩紅,一對眸子直視著柳乘風,道:“柳百戶不下令撤出迎春坊,再多管閑事,雷某人就沒什麼可考慮的。”

    柳乘風沉默了,他站起來,背著手,在這值房裡來回踱步。雷彪所做的雖然大膽,可是這種亡命徒之所以能在迎春坊生存下去,自有他們的道理,他們敢拚命,有魚死網破的勇氣,就比如這一次,只怕就是東廠遇到他們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

    只是現在叫柳乘風退縮嗎?若是退縮,百戶所的威信便蕩然無存,柳乘風在衛所裡所建立起來的聲望也將化為烏有。更重要的是……

    他們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將客商打死,可見他們的囂張,自己若是撒手不管,那和順天府的那些人有什麼區別?

    柳乘風自認自己不是好人,可是他會有喜怒,會有哀樂,有悲的人,才會嚐試著去做一些事,一些讓人不再痛苦和悲痛的事。

    柳乘風按住了腰間的劍柄,這柄欽賜繡春劍的劍柄散發出絲絲的冰涼,可是柳乘風的手是熱的,宛若一團火,溫度在急劇地增高。…

    苟且偷生嗎?

    我只是一個書呆子,前世也不過是個醫生,默默無名,無關緊要,遇事……只懂得回避,見到了醜惡,雖有憤怒,卻只能畏縮。

    而現在,若是我決心鏟除這些醜惡,會如何?

    柳乘風清楚莽撞的後果,他更加沉默了。

    整個人變得更加焦躁不安,那牛皮靴子踩在值房的地磚上,發出粗重的咯吱聲,他的雙眉擰成了川字,那張秀氣的臉微微地在抽搐。

    雷彪又坐了回去,翹著腳,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看著這權衡中的百戶,冷笑連連,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這個人,一定會退讓。

    這時候,一個校尉走進來,低聲道:“大人……”

    柳乘風抬眸,焦躁地道:“什麼事?”

    校尉道:“前幾日被打死的那個客商,他的兒子來求見,說是已經收斂了亡父的屍首,大仇也已經得報,明日就要啟程扶棺回鄉,好讓亡父入土為安,臨行之前,想和大人見一見,若不是大人,他的父親,只怕要死得不明不白……”

    柳乘風的眼眸亮了起來,他的手更加滾燙,似乎連劍柄都感受到了這體溫,變得火燙起來。

    他語氣溫和地道:“請他進來。”

    “是。”

    一個身體孱弱的少年披著孝衣進來,見了柳乘風納頭便拜,雙目含著星點淚光,道:“大人……”後頭的話哽咽得說不出話,嬌弱的身軀在微微地顫抖。

    柳乘風將他扶起,溫和地安慰幾句,然後道:“下次再來京師,若還是做生意,柳某人向你保證,再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說著一直將這少年送出去,回到值房時,眼睛落在雷彪的身上。

    “雷爺,柳某人再問一遍,這銀子你要不要?”

    雷彪看出了柳乘風悄然的變化,他冷冷一笑道:“雷某人還是那句話。”

    “好!”柳乘風的身體不由筆直了一些,整個人散發出一股濃重的殺氣,一雙眼睛已是變得微微赤紅,那挺直的胸膛微微起伏,慢吞吞地道:“雷彪,你莫要後悔。你以為讓人聚眾鬧事就可以拿捏著我嗎?你以為柳某人會為了前程向你妥協?你錯了,大錯特錯。”

    “柳乘風不是什麼好人,一樣趨利避害,一樣有七情六欲,知道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不能做。”

    “可是,今日我要告訴你,你惹到我了……”

    柳乘風憤怒了,他的聲音高昂,連雙手都不禁顫抖起來,眼睛裡露出一種從骨子裡的驕傲,蔑視地看著雷彪道:“你惹到了我,就要付出代價。這朗朗乾坤,雖有烏雲遮蔽,卻還有萬里無雲,這就是天道,你們盤踞在迎春坊數十年,有多少人被你們盤剝,更有多少失去了父親的兒子,失去了丈夫的妻子,而今天,我柳乘風索性替天行道,將你們這些蠢蟲掃個幹淨。”

    “我已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不要,給臉不要臉是嗎?來人,將這狗賊拿下,綁起來,先押到後堂。”柳乘風大喝一聲:“今日,就讓你看看本官的手段如何!”

    外頭探頭探腦的校尉已是如狼似虎地衝進來將雷彪制住,花不了多大功夫就將雷彪綁成了粽子。

    雷彪大叫:“柳乘風,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拿了我,你這狗官的烏紗也別想保了。”

    柳乘風笑了,笑得很坦然,很無懼,慢吞吞地道:“既然綁了你,柳某人就不在乎這前程,這性命,勇者無畏,你又何必拿這個來嚇唬我?老霍……”

    老霍畏畏縮縮地站了出來。

    柳乘風凜然地按著劍,道:“召集所有兄弟,把所有的馬匹全部牽出來,讓所有的兄弟檢視好刀劍,告訴他們,即刻出發,彈壓叛亂。”

    “叛亂……”老霍不禁打了個哆嗦。

    柳乘風壓著眉,肅然道:“對,就是叛亂,這群蠢蟲,本就不該活在世上,他們吸別人的血,本官就取他們的腦袋!”

    老霍膽戰心驚地去了。…

    而這時候,王司吏也已經趕了回來,看到聚在百戶所的校尉、幫閒聚集在一起由小旗官點著卯,紛紛檢視著繡春刀,殺氣騰騰,心裡不由打了個哆嗦,進了值房時,恰好那雷彪罵罵咧咧地被人押出去,而百戶大人這時卻是坐在椅上,小心翼翼地抽出御賜繡春劍,用一方白巾,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劍身。

    此時,柳乘風的目光清澈而明亮,整個人,帶著幾分稚嫩之氣,這種稚氣讓人很難琢磨,似乎在他的體內有一種讓人難以理喻的堅持。

    “大人……怎麼了?”

    王司吏頓感不妙。

    柳乘風抬眸,語氣平淡地看著王司吏,道:“王司吏是個老吏,雖說沒做過官,卻是看慣了宦海沉浮,做官和做人不一樣,有些事該做,有些人不該做,對不對?可是,這一次柳某人要做一次人,一次堂堂正正的人,這麼做,或許有違官場的規矩,可是柳乘風非做不可。”

    “我這麼做,可能會牽累到你,王司吏,你若是不願意去,就留守在這百戶所裡吧,你我在這百戶所裡也算是共事過不少時候了,你有妻子,還有兩個孩子,上有父母在堂,我不想讓你涉險。”

    王司吏驚愕地抬眸,結結巴巴地道:“大人難道是要去……”

    柳乘風重重地點頭,不待王司吏繼續說下去,便打斷他道:“沒有錯。”柳乘風的臉上露出莞爾的笑容:“半年之前,我還是個擺字攤的臭書生,那時候,雖然生活困頓,卻是無憂無慮,你知道為什麼嗎?”

    王司吏不解。

    柳乘風道:“因為那時候,柳某人無欲無求,只按著自己本心去做事。而這一次,我也要按著自己的本心去做這件事,什麼丟官問罪,什麼濫殺無辜,讓他們見鬼去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122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25:36
第一百二十一章:人不能賤到這個地步

    王司吏呆住了。

    倒不是因為柳乘風的言辭,只是這時候他也在權衡,去還是不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幾乎是哆嗦著嘴皮子顫抖地道:“大人,學生一輩子碌碌無為,連鑽營取巧都只是半桶水,現在想來,這輩子活著真是不值當。難得大人如此瞧得起學生,以學生為腹心,委託重任,學生只有一句話要說:士為知己者死。”

    “所以”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王司吏咬牙道:“所以便是刀山火海,學生也要隨大人走一走。書生雖無用,卻都未必是鼠輩,仗義死節的也有讀書人。”

    “嗯”柳乘風並沒有太多的感慨,他這時候卻是埋首在案牘上書寫著什麼。

    王司吏抬眼看過去,只看到那案牘上陳著一方信箋,信箋上隱約地寫著“報溫氏書”,四字。

    “遺書”王司吏心裡不禁咯噔了一下,不由奇怪地看了柳乘風一眼。

    為了一個死了的商賈,為了一些潑皮,這百戶大人竟是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這樣的人真不知是愚蠢還是無畏。

    王司吏心裡不由地歎了口氣,這把老骨頭只怕要交待在這小子手裡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心裡未嚐沒有趨利避害的心思,可是總覺得柳乘風這個人待自己不錯,若是這時候袖手旁觀,只怕要抱憾終身。

    人的勇氣其實是會傳染的,柳乘風那一副無畏的樣子卻也讓王司吏有了幾分勇氣。

    柳乘風擱筆,隨即站起來,用一隻手撐著案牘,道:“人都到齊了吧。出發!”

    四十匹馬上坐著四十個幫閑,柳乘風打馬在隊前,周遭的騎士紛紛朝他齊刷刷看來。後隊一些,就是百來人擁簇在馬後,柳乘風只是掃視他們一眼,隨即正色道:“迎春坊出了民變,一群賊寇居然敢堵截官軍,陳總旗已經身陷囫圇,諸位,可敢與本官去平定叛亂嗎?”

    “有何不敢!”

    眾人大呼一聲,氣勢如虹。

    柳乘風勒著馬,抬頭,只見豔陽高照,帶著絲絲的燥熱,道旁的樹木落著葉子,飄飄灑灑。

    “或許,就是這些秋葉來為我送葬了!”柳乘風心裡湧出許多亂七八糟的想法,他明明知道,只要下了馬,他仍有富貴,可以讓自己的妻子不必擔心。只要向雷彪低頭,就可以諸事不管,可以安生的。

    可是他的雙腿,緊緊地夾在馬肚子上,深吸一口氣,按住了腰間的劍柄,目光落在了長街的盡頭。

    “明年的今日,會不會有人說有一個呆子在這裡愚蠢地選擇了死亡。或許不會,我不過是一個小人物,名不會見經傳,在這時光之輪中,不過是滄海一粟。不過,就算是死,那麼也要人來陪葬。”

    他大手一揮,道:“走!”從這裡到迎春坊,不過是幾個街角的距離,甚至到了煙花胡同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烏壓壓的人群。

    人頭在攢動,看不到盡頭,柳乘風抽出了腰間的繡春劍,身後的校尉、幫閑稍作猶豫,也紛紛拔出了武器。

    騎馬尾隨在後隊的王司吏臉上已閃露出了一絲恐懼。他抓著馬鬃,感覺身體已不是自己的了。

    老霍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今日沒有騎驢子,用的是步行,身子在情不自禁之下縮了縮。

    大隊的錦衣衛出現,讓那黑壓壓看熱鬧的人群都呆住了,錦衣衛們緊張,他們又何嚐不害怕?那此起彼伏的聲浪,還有竊竊私語的聲音戛然而止。

    柳乘風放開喉嚨,大吼一聲:“反賊作亂,若是良民,速速退去,再在這裡停留,皆由反賊論處,殺無赦!”

    校尉、幫閑們也都一起大吼:“不是反賊的速速退散,耽擱於此的,皆以反賊論處。”所有人呆住了,反賊……叛亂……

    而且,對面的錦衣衛已經拔出了一支支錦春刀,豔陽之下,刀鋒散發著攝人的寒芒,這明晃晃的刀身,立即將看客們嚇得不禁打起了哆嗦。

    隨即,有人反應過來,開始退散,退散的人越來越多,宛若退潮一樣,那人海呼啦啦地越退越遠。

    後面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耳朵卻不聾,聽到有人大喊:“官軍來了,官軍來了……,迎春坊已是變得混亂不堪,那原本烏壓壓的人一下子走了個幹淨,只留下了一片狼藉。

    市井潑皮們卻沒有走,仍然是堵住了巷口,倒不是他們勇氣更大,而是那頭目朱海鼓舞住了士氣。

    “弟兄們怕個什麼!這些錦衣衛不過是嚇唬我等而已,雷大哥已經吩咐過,柳乘風就是膽子再大也絕不敢在天子腳下動刀兵。這狗娘養的自從將迎春坊劃撥到了自家名下,叫了狗腿子堵在河堤,弟兄們自己捫心問問,從前大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現在又是什麼光景?沒有了河堤這邊的油水,咱們就沒有銀子花,難道讓咱們喝西北風?”

    頓了一下,朱海繼續道:“事情到這個地步,已經無路可走,索性大家看看,柳乘風敢不敢動手,咱們這麼多人,他們敢殺嗎?”

    朱海確實有幾分膽魄,對雷彪也是忠心耿耿,幾番巧語之下,立即讓潑皮們安穩下來,這些潑皮平素遊手好閑,欺行霸市,多少也有幾分膽色,而且這麼多人聚在一起,若是露出畏色,反而會被同伴們看輕。他們都沒什麼生業,就是靠著碼頭那邊的平安錢混日子過,手底下哪個沒有幾樁命案?都是好勇鬥狠之徒!

    “對,錦衣衛又如何!咱們不怕,我倒要看看,柳乘風的刀敢不敢砍爺爺的脖子。”有人在人群中大呼一聲,立即引發了一陣哄笑。

    他們這些人多少也懂些人情世故,柳乘風若是當真敢在這兒殺人,他們性命沒了,朝廷也非治他的罪不可,彈壓民變是一回事,可是這種事沒有皇帝的首肯,誰敢輕易動手?到時候惹起了眾怒,皇帝定要借他柳乘風的腦袋來平息非議的。

    他們料定了柳乘風只是虛張聲勢,不敢殺人。

    柳乘風打馬向前,在距離潑皮們的二十丈外停下,一雙眼睛淡漠地看著他們。在他的身後,四十個騎士一字排開,用手安撫著坐下暴躁的座馬,一聲不吭。

    後隊步行的校尉、幫閒湧上來,也是默不作聲。

    柳乘風看著他們,心中生出一種無比的厭惡,這樣的人不事生產,整日在街上閒逛,勒索別人的財物,逼良為娼,為非作歹,偏偏他們還自稱是義氣,其實,不過是一群吸血鬼,蠢蟲!

    在前世,柳乘風遇到這樣的人,往往會捏著鼻子繞著路走,可是今天,他卻淡淡地看著他們,覺得他們的舉止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可笑。

    潑皮之中,有一個人叉著手跨前一步,不屑地看著柳乘風,用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嬉皮笑臉地朝柳乘風大叫道:“爺爺混世人龍張鐵牛,什麼都怕,就是不畏死,柳乘風,爺爺在這裡等著你,這脖子近來癢癢得很,你若是有種,就來砍一砍爺爺的腦袋,爺爺若是退了一步,便是婊子養的,你若是不敢來,便是張爺爺的孫子!”

    他這一番豪氣幹雲的話,立即引來同伴的叫好,紛紛大呼道:“張大哥好氣魄!”

    張鐵牛臉上放光,聲音加大了幾分,繼續道:“怎麼?不敢來?你這孫兒既然來了這裡,為什麼不敢動手?嘿嘿……”張鐵牛放聲冷笑道:“若是不敢,便喚我一聲爺

    “……”柳乘風木然地看著他,只是覺得這傢伙簡直就是一個神經病,也不知是哪家沒公德心的人生出來的東西。

    張鐵牛繼續大叫:“是不是不……”

    這時候,柳乘風拍了馬,吃痛的座馬發出一聲悲鳴,隨即如脫弓之箭一般飛快疾馳。

    三十步、二十步……五步……兩步……

    張鐵牛的瞳孔散發出一陣愕然,想來他並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傢伙居然敢放馬來撞自己。

    不過很快,張鐵牛就意識到了自己判斷似乎有了些錯誤,對方不是放馬來撞自己的,因為張鐵牛看到了一柄明晃晃的劍,那劍鋒在半空劃過了半弧,發出哧哧的破空聲,夾雜著浩然的殺氣,狠狠地斬在了張鐵牛的脖子上。

    血,從長劍的血槽中流淌出來,張鐵牛瞪大著眼睛,瞳孔在收縮,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這時候,他心裡只是在想:“狗娘養的,朱海,你不是說他們不敢殺人嗎?”他的眼簾模糊了,在他的瞳孔之中,倒影著一張俊秀又漠然的臉,這張臉帶著徹骨的漠然,用蔑視的眼神看著他。

    咚,………,張鐵牛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柳乘風已經抽回了自己的長劍,淡淡地道:“逼著本官殺你,人怎們能賤到這個地步?”
匿名
狀態︰ 離線
123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26:04
第一百二十二章:殺無赦

    朱海為首的一幹地痞呆住了,看到身首異處的張鐵牛,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忘了呼吸。

    柳乘風勒著馬,居高臨下的距離不過兩丈的距離,半丈長的錦春劍下斜握著,指向地面的劍尖,尚還滴答、滴答的流淌著淋漓鮮血。

    如此近距離的殺人,是柳乘風的第一次,沒有那種所謂的頭暈目眩,更不會覺得惡心。只是覺得,那鮮血濺出來的一剎那,柳乘風體內的鮮血也隨之沸騰了。

    他的眼睛,落在了朱海身上。

    那目光未必凜然,可是足以將這些好勇鬥狠之徒嚇得連連後退。

    數百個地痞,這時已是紛紛後退了。

    更有幾個,嚇得褲襠濕了一片,有人跪倒,大聲呼喊:“饒命,饒命……”

    “饒命嗎?這些話,也曾有人對你們說過,那些客死異鄉的商人,無辜的良人百姓,豈不是也是對你們苦苦哀求,結果如何?”若是這個時候,殺死一個地痞,而震懾住這些人,或許是一個圓滿的結果。可是柳乘風此時已經怒了。

    “今日你們卻是向本官求饒,試問,本官豈肯饒你們,校尉聽令。”

    後頭的校尉、幫閒發出排山倒海的聲音:“謹遵上命!”

    柳乘風長劍前指,豔陽下,劍尖發出炫目的光芒。

    “這些都是反賊,竟敢誣賴親軍,伺機謀反,傳我的命令,衝垮他們,殺無赦!”

    四十匹健馬奔騰起來,越來越快,從柳乘風的兩側飛快劃過去。隨即毫不猶豫撞入人群之中,隨即,提刀的錦衣衛步卒掩殺而至,慘呼聲傳出,那如斷線風箏一般被戰馬撞飛的人,四濺開的血花。隨著腥臭的血腥氣,漸漸彌漫開去。

    地痞開始四散奔逃,幸運的,奔入了街巷,也無人敢去追趕。其餘的人則是被騎士如驅羊一般的驅趕到一處牆角,目光中,露出了絕望。

    ………………………………………………………………………………………………………………

    內閣值房。

    幾個小太監躡手躡腳的給這值房裡上了冰盆,幾乎所有人大氣不敢出,一個太監跪在這值房的中央,頭都不敢抬起來。

    左手位置上,分別是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人。而右手邊,一個老太監將手握著拳頭,低聲在咳嗽。老太監的下頭,坐著錦衣衛指揮使牟斌。

    朱佑樘沒有說話,只是不動聲色的喝著茶,剛剛紅潤了一些的臉,此刻顯得有些蒼白。

    世人都說,自當今皇上即位,勵精圖治,可謂中興。中興二字,朱佑樘自認自己當得起,他即位七年,幾乎是除了就寢用膳,大多數時間,都用在署理政務上,他未必完美,卻自知自己已經費勁了心機,對得起列祖列宗,也安的了黎民百姓。

    只是……

    朱佑樘淡淡的道:“事情既已發生,是幾個錦衣衛調戲了良家婦女是嗎?諸卿怎麼看?”

    所有人都沒有做聲,就算是耿直如謝遷,這時候也表現出了出奇的沉默,這件事太大,任何一個意見,都有可能引來極大的麻煩,是招撫還是彈壓,必須皇上親自拍板。

    朱佑樘不由自嘲的笑笑,撫著案牘,慢吞吞的道:“朕自以為不能比得上列祖列宗,卻還算勤政,天下也還算太平,誰知道這一鬆懈,天子腳下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既然你們不肯說,那麼朕就先說說吧。”

    朱佑樘的灰心冷意,也是理所當然,他原本對自己的天下頗有信心,甚至還以為,自己這一番大治,已經讓這大明的天下重新進入了安定祥和,刀兵入庫、政令通達,誰知道這一次的事,卻是十足的打了他一個耳光。

    “彈壓下去過於有傷天和,朕相信,這些鬧事的百姓,大多數也都是良人,不過也是激於一時義憤而已。那麼,就以招撫為主吧。只是該如何招撫,卻還要諸卿拿個主意。”

    劉健終於開口說話了,道:“陛下,要安撫,就要先查辦犯事的親軍,其次,是欽命官員,前去勸慰。”

    朱佑樘點頭,道:“你說的對,只是派何人去好?”

    謝遷挺身而出,道:“臣可以試試。”

    牟斌道:“謝大人乃是內閣學士,不能輕易犯險,微臣死罪,治下不嚴才釀成此禍,請陛下給微臣一個將功贖過的機會,微臣願去試一試。”

    牟斌這般誠懇的態度,倒是得到了朱佑樘和內閣的認可,不過謝遷卻道:“安撫之事,牟指揮未必比謝某在行,這件事還是我來吧。”

    二人爭著要去,才讓朱佑樘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他沉吟片刻,目光卻落在那老太監身上。

    老太監的身體顯然不好,病怏怏的躺在椅上,發出一陣陣低咳,雙鬢上的鬢發,已是花白了,褶皺的臉上滿是老人斑,這老態龍鍾之態,散發出一種安靜祥和的氣勢。

    “蕭愛卿,你怎麼看?”

    朱佑樘對這老太監,居然帶著幾分敬意,甚至以愛卿稱呼,須知這宮裡的太監,都是皇帝的私奴,再加上朱佑樘素來不喜太監幹預政事,這宮裡許多太監的命運就可想而知了。

    偏偏對這個老太監,朱佑樘沒有絲毫的輕視。

    老太監微微一笑,咳嗽了一下,慢慢的道:“陛下若是安撫,可用內閣,若要彈壓,就可以用東廠和親軍,既然陛下已經有了主意,奴婢豈敢多言。”

    朱佑樘咀嚼著老太監的話,似有所悟,隨即道:“蕭愛卿說的沒有錯,安撫,還是讓大臣去的好,謝愛卿……”

    謝遷道:“臣在。”

    朱佑樘道:“辛苦你去迎春坊走一趟,捉拿不法的親軍,安撫百姓,切不可意氣用事,傷了人的性命。”

    謝遷正要領命。

    外頭卻是傳出匆匆的腳步聲,又是一個太監進來,到了殿中行了大禮,隨即躬身碎步到了朱佑樘的御案前,將一張字條奉上。

    朱佑樘看了看條子,臉色驟變,好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謝遷道:“陛下,這是為何,臣這就去了。”

    朱佑樘朝他搖搖頭,隨即將字條還給那小太監,小太監領會了朱佑樘的意思,將這字條先傳給謝遷看。

    謝遷看了,臉色大變,不由道:“豎子竟敢殺人!”

    說罷將字條又傳給劉健,劉健目光之中,露出一絲疑惑,眼角的餘光,看到李東陽看著自己,隨即將字條傳給他。

    這一圈看過來,最後傳到的是牟斌手上。

    牟斌打開字條,上書:煙花胡同百戶所百戶柳乘風,率親軍馬步兵兩百餘彈壓民變……

    牟斌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這皇上剛才還在和人商討怎麼招撫,你就敢帶人彈壓民變,這麼大的事,居然連一個商量都沒有就敢去殺人,這個柳乘風,真真要害死我也。

    牟斌被嚇也是理所當然,本來這件事,就和錦衣衛脫不開干係,事情的導火線,本就是因為錦衣衛有人調戲良家婦女而起,牟斌這個指揮使,御下不嚴的罪名也算是有的。所以牟斌態度誠懇,既不推卸責任,也沒有表現出了惶恐不安,好不容易,皇上沒有問罪的意思。

    原以為這件事,也就這麼抹平了,誰調戲良家婦女,就拿誰做替罪羊。可是誰曾想到,柳乘風那呆子,居然帶著人愣頭愣腦的去彈壓。

    彈壓就要死人,死人就要流血,天子腳下,血流成河,皇上的中興之治,豈不成了笑話。

    “這個柳乘風,瘋了嗎?”牟斌心裡大罵了柳乘風幾句,偷偷看了這臉色鐵青的座中人,這時候不但是朱佑樘,連劉健等人也怒了。

    唯一祥和的,仍是那老太監,這老太監,牟斌一直看不透,不過不管怎麼說,這一次要想渡過難關,只怕不容易。

    牟斌二話不說,將字條小心翼翼的放在邊上的桌幾上,隨即站出來,朝著朱佑樘的方向跪倒,雙手撐地,頭狠狠磕下:“臣萬死,請陛下明正典刑以謝天下。”

    “萬死?”朱佑樘看著他,冷笑。

    這個皇帝,溫和起來有一種讓人親近的魅力,可是勃然大怒起來,卻也足以讓所有人為之敬畏。

    朱佑樘慢吞吞的道:“彈壓的命令,是誰傳出的,一個小小的百戶所,居然敢擅自彈壓,他以為他是誰,這個百戶所的百戶是誰,竟有這樣的膽子,他……他萬死難辭。”

    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彈壓上頭,卻忘了看是哪個百戶,倒是李東陽記性好,提醒了一句:“是柳乘風。”

    “柳乘風……”朱佑樘呆了一下,這個人實在太熟悉了,幾乎每隔些日子,朱佑樘都能聽到別人說起此人,對他的印象,朱佑樘也一向覺得不錯。甚至,朱佑樘還記得曾經許諾過要教他寫字,說起來他還算朱佑樘的門生。

    “是他?”

    朱佑樘沉默起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124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26:25
第一百二十三章:一個醜女引發的血案

    柳乘風在內閣值房裡的所有人看來,絕對是一個爭議的人物。這個人談不上完美,卻也有自己的特點,不能說不能幹,問題是他太能幹了。

    比如上一次壓制國子監,設身處地地想一想,換做是其他人甚至是自己,未必能完美地將事情解決。可是偏偏,這柳呆子處置得很乾脆,不拖泥帶水。

    朱佑樘顯然沒有想到,柳乘風居然敢做出這等事來。

    事情的脈絡大致已經清楚了,煙花胡同百戶所有親軍調戲良家婦女激發民亂,柳乘風為了救人,包庇下屬,是以帶人彈壓,這……

    “荒唐!”朱佑樘拍案而起,勃然大怒地道:“天子腳下尚敢如此……真是,真是荒唐。”

    劉健沉默了一下,道:“事已至此,請陛下息怒,眼下當務之急,是盡快平息此事。”

    朱佑樘看著劉健,慢吞吞地道:“劉先生怎麼看?”

    劉健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已經彈壓,若是朝廷再行招撫,卻也未必能起什麼效果。不過事情到這地步,微臣以為,應當立即命京衛指揮使司調動軍馬封鎖迎春坊,將犯官柳乘風拿下,再行處置。”

    謝遷道:“陛下當以雷霆手段立即處置柳乘風,對傷亡的百姓進行安撫,善後事宜,這些都需盡快拿出個章程來。”

    朱佑樘聽了點頭,看了一眼牟斌道:“牟愛卿,此事與你無關,你起來說話。”

    “是。”牟斌站起來。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繼續道:“你是錦衣衛指揮使,這件事,你怎麼看?”

    牟斌總算鬆了口氣。這時候朱佑樘問起自己,牟斌心裡打了個突突,柳乘風和他雖然談不上很深的交情,可若是柳乘風徹底被辦了,只怕到時候有人會趁機將自己拉下水。

    牟斌不由看了那老太監一眼,慢吞吞地道:“陛下,是非曲直還不明朗,朝廷要想服眾。微臣以為當務之急不是淡化此事,而是查明事情的原委,再酌情處置為好,若是錦衣衛有錯,則處置錦衣衛,若是當真有亂民借機滋事,朝廷卻是不問原由息事寧人,反倒助長了亂民的氣焰。微臣懇求陛下,立即將柳乘風以及煽動此事之人收押,交由有司辦理此案。”

    牟斌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

    方才朱佑樘怒氣沖沖,現在火氣也消了一些,倒是覺得牟斌的主意不錯,他頜首點頭。沉默了片刻,道:“你說得對,蕭愛卿,你們東廠那邊去把人拿了,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小視。”

    那老太監風淡雲清,不喜不怒,正要答應,一直沉默的李東陽突然道:“陛下,柳乘風雖是犯官,可是讓東廠拿人,於理不合,還是讓大理寺收押更為妥當一些。”

    姓蕭的愛卿咳嗽了一下,用白手巾捂著自己的嘴,渾濁的眼眸朝李東陽看了一眼,眼眸中掠過一絲冷意。

    李東陽卻只是微微一笑,並不理會他,繼續道:“不過要明斷是非,審辦此案的人非要耿直公允不可,否則難以服眾。只是不知陛下以為哪個更妥當一些?”

    朱佑樘一時踟躇,耿直公允,還要精通刑律,要找出這麼一個人來。卻也是不容易。良久之後,朱佑樘道:“吏部尚書王恕。為人耿直,朕還聽說。他曾在刑部做過刑官,想必律法還是精通的,就讓他來主審,只是副審的人選,卻也要推敲一下,錦衣衛和東廠,各選一人吧,除此之外,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也要各選調一個。”

    吏部尚書王恕是出了名的耿直,這點倒是沒錯,這個人做主審倒是讓人挑不出什麼大毛病來。至於刑部、大理寺、錦衣衛、東廠,也都派出人來,如此大的規模,足見朝廷對此事的關注。

    朱佑樘抬起眸來,慢吞吞地道:“來人,擬旨意……”

    ………………………………………………………………………………………………

    天空下起了陰霾小雨。

    淫雨霏霏,雨水如斷線珠子一般滴落在河裡,泛出一道道水紋。

    河水泛著些許殷紅傾泄而下。偶爾會有浮屍被捲出河面,接著又重重地沉下。

    柳乘風的頭髮、衣衫已被打濕,空氣中帶著些許的寒冷,手中的長劍上,雨水與血水混雜在了一起,滴淌到泥濘的地面。

    頃刻之間,已是上百人被斬殺,剩餘的潑皮被圍在了牆角跪在泥濘裡,發出嘶聲的求饒。

    曾幾何時,他們何等的光鮮?浪蕩在這街市裡,人見人畏,而現如今,遇到了比他們更凶的凶神,早已嚇得濕了褲襠,淚涕直流了。

    錦衣衛將他們圍住,柳乘風打馬上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冷酷地看著他們。

    陳泓宇等人已被救了出來,除此之外,還抓了一個婦人,這婦人粉黛白面被雨水衝刷,一下子將那姣好的面容變成了一個醜態百出的婦人。

    柳乘風看了這女子一眼,不由朝陳泓宇怒罵:“陳泓宇,你這混賬東西,這樣的女人,你居然也有興致!”

    陳泓宇見柳乘風將他救出來,心裡滿是感激,他當然清楚,柳乘風這麼做是要擔待多大的風險,原以為自己已經歷練了二十年的世故,早已能做到圓滑無情,這時候,陳泓宇卻是滿肚子的感動,從來只聽說過上官讓下屬背黑鍋的,卻從來沒聽說過上官為下屬擔干係。

    可是聽到柳乘風這句話,陳泓宇再看了看那婦人的臉,不禁打了個哆嗦,什麼感激和感動都煙消雲散了,苦著臉跪在泥濘裡,大聲辯護道:“大人,小人若是調戲了她,天誅地滅,請大人明辨。”

    說罷絮絮叨叨地繼續道:“卑下帶著人原本在樹下等著老霍來輪值,誰知道,這巷子裡傳出呼救,卑下便帶著弟兄趕來看看,誰知道……誰知道……”

    一個校尉已是扯住了那婦人的頭髮,提著染血的繡春刀,厲聲道:“賊婆娘,竟敢冤枉我家總旗,還不快交代?否則結果了你的性命。”

    那婦人見了一地的屍體,早已嚇得三魂失了七魄,期期艾艾地道:“奴說,奴說。”

    柳乘風看了看天色,深吸一口氣,將老霍叫到身邊,道:“來不及了,老霍,我交代你一件事,這個婦人,你立即帶走,先安頓起來。”

    老霍道:“大人放心。”說罷,便拉扯著那婦人一深一淺地先行離開了。

    “大人,這些人該怎麼辦?”若說王司吏在之前還有幾分害怕,可是現在卻也膽大起來,看著那些被圍住的潑皮,向柳乘風問道。

    柳乘風橫劍駐馬,慢吞吞地朝這些跪成一片的潑皮中間看過去。

    潑皮們求饒的聲音更高,一個個嘶聲裂肺,卯足了氣力。

    柳乘風撇撇嘴,道:“原以為是好漢,原來是一群鼠輩……”

    而正是這個時候,無數的馬蹄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靴子踩踏在泥濘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錦衣衛中發出了一陣騷動,隨即,從四面八方街頭巷尾處冒出無數個人影來,都是全身披甲,手持刀槍,人數何止上萬。

    一匹健馬,馱載著一個魚鱗甲的將軍快馬出來,朗聲道:“聖旨,奉天承運皇帝,敕曰:煙花胡同百戶所百戶柳乘風擅自調動軍馬,殺戮百姓,立即下馬就縛,交有司審理,不得有誤,若敢抗命,殺無赦!”

    這句話極有威懾力。那將軍又是大喊:“哪個是煙花胡同百戶所百戶柳乘風?”

    “我是……”雨線之中,柳乘風橫著染血的長劍,慢吞吞地朝這將軍一步步過去。

    那將軍不由愣了一下,身後的軍馬也不由躁動起來,眼前這個秀氣的少年,身上帶著濃重的殺氣,每打馬上前一步,都讓將軍心裡生出一些畏意。

    只有殺過人的人才有這樣的氣質,面對這樣的人,這將軍頓感壓力不小。

    “柳乘風,速速下馬!”

    柳乘風駐住了馬,什麼話也沒有說,距離這將軍只有三四丈之遙,他的目光,似乎在這將軍的身上打量,良久之後,他微微笑了笑,隨即從馬上翻身下來。

    直挺挺地跪在泥濘中,正色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微臣死罪,甘願受縛。”

    “只是,這些衛所的弟兄,都是被微臣蒙騙來的,還請陛下明察。”

    那將軍在柳乘風跪倒的一刻,故意打馬側了側身,意思是不敢承受這大禮,不過畢竟是武官,對柳乘風這種愣頭愣腦的傢伙還是有點兒敬佩,敢殺人的人,是不能輕易得罪的。這將軍道:“聖命只說緝拿柳乘風以及調戲良家女的諸人,其餘不論,所有人全部退散,來人,將肇事者全部拿下!”

    “遵命!”將軍的身後爆發出排山倒海的呼聲。

    隨即,無數的軍將如流水一般從將軍的身後奔出來,將柳乘風、陳泓宇等人盡皆綁縛。

    “其餘人等,速速退散,欽犯人等隨本將押往大理寺暫行關押,來人,調一營軍馬,接手這裡的防務,任何人,不得隨意上街,違者以圖謀不軌論處!”
匿名
狀態︰ 離線
125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26:48
第一百二十四章:大丈夫敢想就敢做

    大理寺這邊已是做好了準備,上到寺卿,下到寺正、堂官人等,俱都做好了準備。

    內閣那邊的意思雖然說得很清楚,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可是畢竟大理寺這邊已經有些年頭沒有欽犯了。大家精神一振,都打起了精神。

    大理寺在有明一朝,地位已經變得越來越尷尬,尋常的重案,大多都有刑部處置,而一旦官員犯事,原本按著朝廷的規矩是該大理寺管的,可是規矩是規矩,現實是現實,大理寺想管也管不著,北鎮府司和東緝事廠已經把他們原本的差事代勞了。

    結果,大理寺悲劇了,秦漢之時,大理寺還叫廷尉的時候,何等的風光?便是與吏部並駕齊驅,也無人敢質疑。到了唐宋時期,地位也是顯著,令人聞之喪膽。而現在,卻成了刑部的審核機構。

    說穿了,就是官員的案子沒有他們插手的份兒,自有東廠和錦衣衛代勞,而重案、要案,則是由刑部審判,而後再把卷宗送到大理寺來,讓大理寺復核。

    突然來了這麼一個欽犯,也難怪大理寺上下亂了方寸,畢竟從前沒有這個經驗,得翻翻大理寺的律典再說。

    首先是要安置欽犯,現在的大理寺,牢房倒是有,不過空置了多年,牢頭之類更是缺乏了,大家商量了一下,大理寺沒有,刑部和詔獄有,鎮府司的獄卒是請不來的,可是刑部卻是兄弟部門,可以下個條子請幾個來。

    還有就是欽犯的待遇,到底他是屬於犯官呢,還是尋常的重犯呢?犯官好說,待遇可以好一些,就算犯官吧。

    這一通忙活下來,總算是勉強佈置下來。

    而另一邊,柳乘風已經到了,京衛指揮使司的官軍倒是沒有難為他,語氣很是客氣,交割時,那將軍還朝柳乘風拱拱手,道了一聲得罪,便大剌剌地出去。

    柳乘風被押到大理寺後院的一處荒涼牢房,或許是因為剛剛緊急修葺過的緣故,這牢房倒還算乾淨,屋子裡只有一桌一椅,一方小榻而已,或許是照顧他犯官的原因,那牆角的尿桶前還放置了個屏風。

    不過這裡的光線有些暗,只有個小天窗,柳乘風坐在黑暗中,雙手搭在雙膝上,看著天花的蛛網發呆。捫心自問一下,若是讓他再做一次決定,他未必會做出現在這個選擇,不過既然有了選擇,柳乘風不覺得後悔。

    “牢頭,有燈嗎?”柳乘風在短暫的失落之後,又打起了精神,不管在哪裡,日子總要過,沒有燈,柳乘風覺得很不適應。

    這牢頭是刑部那邊過來的,聽到柳乘風的話,便走到門外頭來,門上有個拳頭大的孔,那牢頭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貓著眼朝裡頭瞧瞧,隨即冷笑:“燈?你當你還是從前的老爺?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這是刑部……不,大理寺的牢房,還想要燈?真是笑話!老實一些,再敢胡鬧,仔細你的皮兒。”

    這老頭姓鄧,叫鄧龍,被調遣到這大理寺來,畢竟是別處借調來的,所以大理寺待他還算客氣。又聽說柳乘風是欽犯,據說殺了不少人,頭頂著好幾樣大罪,所以對柳乘風一點兒也不客氣。

    柳乘風不由為之氣結,卻也無可奈何。

    到了夜裡的時候,這裡蚊蟲多,柳乘風輾轉難眠,想到家中的妻子,對著那個小天窗,看著外頭的月光出神。而且,肚子裡也餓得難受,晚上那牢頭倒是送了幾個炊餅來,不過明顯是餿的,被柳乘風丟了,又被那牢頭好一陣嘲諷。

    這一夜,柳乘風不知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醒來時,卻聽到外頭那牢頭在罵罵咧咧:“草你媽的,老子好心送你炊餅,你竟是丟了出來,不知死嗎?”

    柳乘風聽到牢頭在罵,便大叫一聲:“孫子罵誰?”

    “罵的就是你這賊骨頭!”牢頭鄧龍大罵。可是隨意一琢磨,中招了,自己不是成了他的孫子?

    鄧龍不禁大怒,惡聲惡氣地道:“賊子竟敢罵爺爺,若是有本事便出來,看爺爺不打死你。”

    柳乘風不禁好笑,便道:“好,那你放我出去。”

    這鄧龍在外頭便無詞了,便覺得和一個賊囚徒沒什麼好氣的,方才之所以失了方寸,是因為在刑部大獄的時候,哪個囚徒見了自己敢如此頂撞?這個人是欽犯,否則鄧龍早就拉了兩個差役進去打一頓了。

    他便在這外頭的長廊下拉來兩個當差的,點了些酒菜來吃,柳乘風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用過飯,那酒菜的香味鑽進來,勾得自己的饞蟲都要鑽出來,索性便躺回榻上假寐。

    那鄧龍酒足飯飽,便樂呵呵地一邊剔著牙,一邊在外頭叫駡:“狗東西,竟敢和大爺頂撞,餓死你。”

    鄧龍見柳乘風沒有回嘴,便叫人搬來個椅子,舒舒服服地躺在那兒養神,這兒可比刑部大獄舒服,這欽犯只怕還要過十天半個月才能過審,趁著這個時間,正好讓他好好養神。畢竟從前是一人帶著幾個人管著數百號的賊囚,現在卻只需看著一個,清閒自在。

    舒服地躺在這屋簷下曬了一會兒太陽,鄧龍發現這囚房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心裡在嘀咕,這小子莫不是餓死了?

    餓死了拉倒,鄧龍冷笑,舒舒服服地躺在椅上,一個賊囚徒而已,還是欽犯,犯了這麼大的案子,聽說連宮中也震怒了,砍頭都是輕的,說不準還要滿門抄斬,不必理會他。

    正打著盹,便聽到匆匆的腳步聲,鄧龍睜開眼看,眼縫裡,出現一個穿戴著淡黃飛魚服的中年,這中年穿著官靴,頭戴著梁冠,板著個臉,自有一番氣度。後頭則是跟著一個大理寺的堂官,那堂官朝鄧龍呼喝一聲:“牢頭,開門,這位是欽犯的丈人,南鎮府司錦衣衛指揮使僉事,是來探監的。”

    鄧龍聽了,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難以置信地看了這大人物一眼,指揮使僉事是什麼官?那可是堂堂的正三品武官!再加上還是錦衣衛所的武官,這就了不得了!說得難聽一些,莫說是一個僉事,就是個錦衣衛千戶,鄧龍也從來不曾見過。

    這樣的人,居然去見那賊囚徒?

    鄧龍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兩條腿兒不禁打起了哆嗦,連忙擠出點兒笑,道:“大……大人隨我來。”

    他二話不敢說,解下了腰中的鑰匙,顫抖著手去開門,將門推開,正看到柳乘風在裡頭睡覺,不過鄧龍這時候在想,這賊……不,這欽犯是不是餓暈了?若是如此……

    好在這大官兒進去,什麼都沒有說,瞥了鄧龍一眼,道:“你在外頭候著。”等鄧龍走出去,大官就關上了門。

    柳乘風聽到了動靜,一看是溫正,立即從榻上坐起來。

    溫正打量著他,見他氣色不好,剛剛擺出來的怒容不禁鬆弛下來,歎了口氣,道:“晨曦和晨若也在外頭,不過我沒有叫她們進來,免得讓人傷心。”

    他一邊說,一邊坐下,深望了柳乘風一眼,正色道:“這件事鬧得實在太大了,陛下勤勤懇懇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維持了一個中興的局面,可是天子腳下,有人作亂,有人彈壓,這兩件事,都和你脫不了干係,你想想看,龍顏大怒,是你能承受得起的嗎?”

    不等柳乘風說話,溫正繼續道:“好在牟指揮使從宮裡回來就已經召集了大家商討,指揮使說了,這件事是非還沒有定論,現在已經知會各千戶、百戶所細查此事,若是當真有賊人趁機煽動,你彈壓,那也算不得什麼大罪,你也不必灰心冷意。”

    柳乘風道:“泰山大人,小婿其實在這裡久候多時。”

    溫正眼中遲疑了一下,道:“哦?你說。”

    柳乘風先苦笑道:“這一次是我行事太孟浪了,可是事後回想,雖然身陷牢獄,小婿卻無怨無悔。不過既然指揮使大人和泰山大人肯為小婿奔走,小婿倒是有一件事要交代,泰山大人出去之後,立即去尋一個叫老霍的總旗,他會給泰山大人一個人證。”

    溫正頜首點頭,道:“老夫記住了,看來你並沒有完全喪氣,現在還能謀劃這個,很好。”

    溫正遲疑了一下,繼續道:“我這個岳父,從前瞧不起你,總是覺得你是個無用的書生,對你百般刁難,你不要放在心上,這一次你雖然太衝動,卻也算是大丈夫的行徑,你可知道老夫當年發放到遼東去做百戶?那個時候就已經明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的道理,有些事縱是有千般的阻擾,也非做不可。”

    “不過……”溫正朝柳乘風莞爾一笑道:“你比起老夫來,卻是放肆得多了,天子腳下,說去平叛就平叛,說殺人就殺人,哎……剛直有餘,而心機不足,這樣也不好。”

    “你是欽犯,老夫進來還是托了關係,只怕不能說太多的話,你有什麼要交代的,可以和老夫說。”

    柳乘風想了想,隨即道:“泰山大人,我餓了,有沒有飯吃?”

    “……”

    溫正呆了一下。
匿名
狀態︰ 離線
126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27:15
第一百二十五章:東坡肘子,我喜歡吃

 溫正從牢房中出來的時候,狠狠地瞪了牢頭鄧龍一眼,鄧龍被他看得雞皮疙瘩都起了一層,乖乖地躲到屋簷柱子下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不過溫正似乎並沒有興致和他為難,快步走了。

 鄧龍這才發現,牢房裡的囚徒不太簡單,難怪連大爺都敢罵,原來是有個僉事做靠山。

 鄧龍心裡罵罵咧咧了兩句,這時候對柳乘風卻是不敢放聲喝尊了,中午的時候去叫人買了個新鮮的炊餅,從洞裡要給柳乘風塞進去。

 誰知柳乘風不太識相,在裡頭道:「柳某人別的本事沒有,就是知道有些人的東西不能吃,拿回去。」

 鄧龍想罵,最終還是忍住,偷偷地在門外頭吐了吐沫,便帶著炊餅揚長而去了。

 鄧龍這時候才發現,看著這欽犯也不算什麼好差事,心裡頭總覺得有點提心吊膽的,餓著這小子又怕到時候出了事有人找自己算賬,可是不餓著他,面子又抹不開。好歹自己的是官差,他是賊囚,怎麼能對他低聲下氣?

 鄧龍正琢磨著該怎麼辦,又見一個堂官來了,這一次堂官帶來的是個穿著欽賜飛魚服的中年,那堂官介紹一句:「這是錦衣衛指揮使大人,是來看欽犯的,還不快開門?」

 我的媽……,今日出邪了,一個賊囚,居然令這些個大官兒走馬燈似地來看他?

 這……………,這……

 鄧龍理解不能,想到對方是指揮使,那可是大明天下裡有數的幾個大人物之一,兩條腿兒就更加不聽使喚了,心裡想,那賊囚只要說了我一句壞話,只怕我這性命就要交代於此了,早知如何,何必得罪他?

 鄧龍忙不迭去開了門,指揮使牟斌進去,同樣是使了眼色叫他出去,隨即大刺刺地坐在凳子上,手撫著屋子裡的桌子,看了一會兒柳乘風,隨即呵斥道:「你真是膽大包天,你可知道這一次捅了多大的簍子?一個不好,整個衛所都要受你牽連。幸虧陛下垂愛,老夫才沒有隨你一道兒問罪。」

 柳乘風餓得頭暈眼花,溫正很明顯並沒有帶食盒來,不過柳乘風問他要吃的,溫正看來多半只是個笑話,這世上餓死的流民多的是,還沒聽說過囚犯會餓死的,所以溫正並沒有理會,大刺刺地走了。

 現在這牟斌又是跑來興師問罪,柳乘風感覺,自己這囚室怎麼好像成了酒肆青樓?什麼人都能進來坐一下?

 「大人,卑下死矣。」面對牟斌的責難,柳乘風實在沒有氣力去爭辯,不過牽連到牟斌,也讓他心中懷有幾分愧疚,畢竟牟斌平時待他還算不錯,談不上有什麼私交,至少在公事上還是給了他不少方便。

 牟斌嘆了口氣,他特意來這一趟,自然不是專程來興師問罪的,壓壓手道:「現在說這些已經遲了,眼下當務之急是讓錦衣衛撇清這件事,我問你,那些人的底細,你曾打探過嗎?」

 牟斌這時候對柳乘風實在不報什麼希望,正常人都會摸一摸對方底細,可是柳乘風做事也只有天知道。

 柳乘風一攤手道:「卑下確實探聽過,不過只是些隻言片語,只怕……」

 牟斌的心沉到了谷底,不由地又嘆了口氣,道:「事情現在很棘手,其他的老夫倒是不擔心,最擔心的,是東廠的蕭公公。」

 說到蕭公公的時候,牟斌的臉上閃露出忌憚之色,他微微將手搭在膝上,慢悠悠地道:「若是他來插手,事情只怕沒這麼簡單。」

 柳乘風哪裡知道什麼蕭公公是誰,不過看牟斌的臉色,卻也知道這個人只怕不簡單,他不由想到劉成所提到那個廠公,難道這個蕭公公,就是劉成背後之人?

 牟斌繼續道:「可是不管如何,也得試一試,老夫這麼做」

 牟斌盯著柳乘風,坦白地道:「並不是為了保你,而是為了衛所,你好好歇息吧,外頭的事,自然有人來做。」

 他吩咐了幾句,便直起身來,匆匆去了,鄧龍在外頭看到這指揮使大人行色匆匆,不由瞄了柳乘風的囚室一眼,走過去將囚室鎖了,不過這時候,他對這囚室裡的囚徒,再不敢有絲毫怠慢了。

 鎖門的時候,鄧龍把頭探進去,勉強擠出笑,對裡頭的柳乘風道:「……,柳爺,要不要弄點酒菜……」

 「滾!」柳乘風乾脆利落,打斷了他的話。

 鄧龍脖子一縮,連忙把門鎖了,可是心裡頭卻有點兒放不下了。

 瞧這欽犯的樣子,這後台倒是雄厚,說不準兒還真能洗脫了罪名,到時候若是和自己計較起來,憑自己這幾斤幾兩,還不是像捏死螞蟻一樣容易?

 他在這簷下出著神,幾個差役喚他吃飯,鄧龍也沒了興致,朝他們罵罵咧咧了幾句,正說著,一個太監模樣的人小跑過來,大嚷一聲:「太子殿下到,統統跪下拜見太子。」

 這太監正是馬永,馬永的後頭是一隊禁衛,嘩啦啦地出現,嚇得鄧龍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太子……

 這一下,鄧龍呆住了。

 只見一個穿著華服的少年快步過來,後頭還跟著幾個小太監,要小跑著才能將他追上。

 這少年道:「我師父在哪裡?這些狗才都不會做事,怎麼能把我師父關在這烏七八糟的地方。」

 「喂,喂,那個誰,你叫什麼名字?」少年所指的方向正是鄧龍,鄧龍已是嚇得冷汗直流了,先是個指揮使僉事,後來是個指揮使,現在倒好,連太子殿下都來了。

 鄧龍連忙道:「小……小人叫鄧龍……」

 「哦,鄧龍,這名字不好,倒不如叫鄧虎,你去拿鑰匙,開門。」

 鄧龍哪裡敢說什麼,二話不說,立即去開了牢門,朱厚照大刺刺地走進去,咋咋呼呼地道:「師父,你竟是胖了」

 柳乘風的臉色已是難看得嚇人,道:「你骨頭癢癢了是不是?連師父都敢調戲?」

 「是又如何?本宮堂堂太子,難道還怕了你?」

 「既然如此,為師只好不客氣了。」

 「好,你不必客氣,本宮定要你好看。」

 鄧龍在外頭聽了,心裡舒了一口氣,看來這太子和這賊囚關係並不好,瞧這樣子,太子是來尋仇的。

 他眯著眼睛往裡頭看。

 只見一個太監背著一個包袱進去,然後又有幾個太監,去搬了凳子,大家各坐一角,包袱解開、一抖,隨即一個個方格子嘩啦啦地落在桌上。

 「十兩銀子一局,不打三圈,誰也別想逃!」

 「師父,這一次父皇當真生氣了。喂喂劉伴伴,你放三條做什麼………」

 「八索……宮裡頭有什麼動靜?」

 「我哪裡知道?」

 幾圈麻將打下來,天色已經暗淡,大理寺幾個堂官一直沒有走,就等著太子爺什麼時候移駕回東宮,已經來催促了幾次,朱厚照才懶洋洋地站起來,對柳乘風道:「師父,我先走了,過幾日再來看你。」

 朱厚照什麼都沒說,笑呵呵地去了。

 那馬永悄悄走到柳乘風身邊,給柳乘風塞了一張字條,給他使了個眼色,正色道:「這是太子殿下讓奴婢給你的,柳師傅,再見。」

 把人送走了,柳乘風才將字條打開,字條上寫著:十月十四,母后誕辰,若有大禮獻上,可保師父無憂。

 字是朱厚照的筆跡,帶著幾許稚嫩,可是裡頭的意思,柳乘風卻瞭然了。

 皇后張氏雖然平時並不干預政事,可她若是站出來說句話,這影響絕對不小。就算是要受到處罰,至少性命卻是能夠保住。

 看來這徒兒,卻也有幾分心機。

 柳乘風拿著字條,在囚房裡想了想,一個想法漸漸地浮出了他的腦海。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影衝進來,卻是那牢頭鄧龍,鄧龍二話不說,雙膝跪倒,狠狠地朝柳乘風磕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柳大爺,柳公子,小人有眼無珠,有眼不識泰山,竟是衝撞了您老人家,我……我……」

 柳乘風看了他一眼,道:「老兄,你這是什麼話?你看看你這樣子,你是官差,我是賊囚,你向我跪著做什麼?若是被別人瞧見,不知道的,還以為柳某人欺負了你。」

 鄧龍惶恐不安地站起來,期期艾艾地道:「柳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噢…對了,柳公子許久沒有用過飯,想必肚中已是空了,我這便叫人去訂一桌酒菜,請柳公子用餐。」

 柳乘風一副難為情地樣子,道:「這樣不是很好吧,豈不是讓你破費了?」

 鄧龍小心翼翼地看著柳乘風,見柳乘風沒有報仇的樣子,立即嘻嘻笑起來,道:「這怎麼說來著?能伺候公子,是小人的福分,哪裡談得上什麼破費?」

 柳乘風想了想,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只好卻之不恭了,一直聽說聚香樓的酒菜不錯,尤其是那東坡肘子堪稱絕品,只是可惜,一直不曾有機會品嚐……哈哈,我說笑的……」

 「好,就聚香樓!」

 那聚香樓是什麼地方,京師的人只怕都知道,據說不是家財萬貫之人都不敢到裡頭打個轉轉,隨便一頓酒菜,都要數兩銀子,大多數人數月的開銷,可見它的昂貴,可是鄧龍看到了那太子與柳乘風說笑,哪裡還有什麼興致計較什麼錢財?錢財再多,也買不來性命。
匿名
狀態︰ 離線
127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27:37
第一百二十六章:皇上駕到

 酒足飯飽,鄧龍站在一邊兒,笑呵呵地給柳乘風收拾碗碟,之前柳乘風要的油燈自然也帶來了,足足三盞,將這囚室照得通亮。

 「不知柳公子還有什麼吩咐?」鄧龍的臉上帶著笑,可是聲音比哭還難聽,早知道如此,真不該來這大理寺,否則又怎麼會遇到這麼個人。

 柳乘風摸了摸肚子,很愜意地伸了個懶腰,道:「若是去拿點筆墨紙硯來,會不會壞了牢裡的規矩?」

 鄧龍正色道:「不會,不會。」

 「哦?是嗎?我怎麼聽說,牢子裡的規矩甚嚴。」

 鄧龍乾笑道:「柳公子,凡事都可以變通嘛,這事兒包在小人身上。」

 鄧龍去買了筆墨紙硯,幾本手抄的舊書,還給囚室裡帶來了一張紗帳,又將這囚室佈置了一下。這囚室,硬生生地被裝飾成了間書房。

 柳乘風倒也不客氣,在這兒漸漸靜下了心來,每日便是練字,偶爾坐在榻上發呆,琢磨著心事。

 眼下要想脫困,最重要的是皇帝會怎麼樣,而能夠影響皇帝決定的辦法卻是不少,比如太子送來的字條所提及的張皇后,甚至還有清議、百姓對這件事的看法,內閣若是出面,倒也說得上話。不過除了張皇后,其他的,柳乘風無能為力。

 張皇后……大壽……

 柳乘風闔著目,時不時在琢磨什麼。

 想得累了,就提筆去練字,寫字能靜心養神,尤其是在這不見天日的囚室裡,柳乘風居然比大多數時候都要用心了。

 在正心殿裡,與柳乘風一樣,朱佑樘也在寫字,這時候已到了四更丑時,整個京城,籠罩在皚皚的夜霧之中,秋日帶來的蕭索也被這黑暗隱藏。

 紫禁城的琉璃瓦被月光照得染上了一層光暈,正心殿裡燈火輝煌,朱佑樘手撐著案牘,看著自己剛剛成書的字跡發呆。

 又失眠了……

 前些時日,睡得都是挺好,朱佑樘感覺自己的力氣也恢復了幾分,人有了規律,連吃飯都比往常多了一些,朱佑樘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漸漸好轉。

 可是自從得知了彈壓民變的事,朱佑樘就輾轉難眠了,無論使用任何法子都沒有用,朱佑樘的心情已是變得焦躁起來,熬紅了的眼睛帶著些許疲憊。

 「現在是什麼時辰?」

 「回稟陛下,丑時過了。」

 丑時過了就是寅時,天要亮了。

 朱佑樘深吸一口氣,坐在御案前,將筆放回筆架,直愣愣地發呆。

 內閣那邊,錦衣衛、東廠已經為了這件事競相出動,四處查訪;而朝廷之中也在為了此事非議紛紛,可是不管怎麼說,這件事對朱佑樘來說都是一個污點,書中都說,盛世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朱佑樘自信做不到這一點,可是朱佑樘卻也知道,國之將亡,盜賊遍佈,民變如火,朱佑樘以為,這種事對他來說,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他勵精圖治,繼位之後,一日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是事情還是發生了。

 這件事最惡劣之處,就是它發生在京城,居然是在天子腳下,這個打擊對朱佑樘來說不可謂不重。

 朱佑樘越來越煩躁,這精神更加不覺得疲憊,反而變得有些亢奮。

 失眠,如若猛虎一樣,折磨著朱佑樘的身心,朱佑樘很想睡一覺,到明日起來精神奕奕地去翻閱奏書,與閣臣們談論政事。只是……

 朱佑樘嘆了口氣,胡思亂想了不知多久。

 外頭傳出晨鼓聲,辰時到了。

 天光已經大亮,朱佑樘看了外邊的天色,站起來又坐下,似乎又猶豫了一下,又不禁站起來,才道:「擺駕,大理寺……」

 「大理寺……」伺候了一夜的太監,臉上露出愕然,若是換了往常,陛下熬了一夜,肯定要就寢的,可是現在瞧陛下的樣子,那臉色雖然灰青,精神居然還不錯,想必一時半會還睡不著。

 「是,奴婢這便去安排。」

 朱佑樘只穿著一件淡淡的青衫,坐在馬車上,馬車距離午門已經越來越遠,將身後的巍峨宮牆甩在了身後。馬車邊上,數十個孔武有力的大漢將軍都是一身常服,騎著馬,小心翼翼地將朱佑樘拱衛起來,幾個隨行的太監也都是尋常的打扮,朝著大理寺過去。

 到了大理寺,堂官們剛剛上值,聽到外頭有人通報,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急匆匆地出去接駕,朱佑樘已是旁若無人地進來,兩邊的人跪了一地,紛紛道:「吾皇萬歲。」

 朱佑樘只是問:「柳乘風關在哪裡?」

 大理寺卿心裡咯噔了一下,來不及多想,連忙道:「微臣隨陛下去。」

 引著朱佑樘到了後院的牢房,朱佑樘見了這裡,不由皺眉,道:「這裡也太破敗了,縱是欽犯,也不必如此對待他。」

 大理寺卿連忙應道:「是,微臣待會兒一定叫人好好修葺一下。」事實上這牢房的待遇比刑部大獄和詔獄要好得太多,不過以朱佑樘的標準來看,這個地方確實有些髒亂了一些。

 牢頭鄧龍聽說皇帝來了,差點兒沒有昏厥過去,原本以為是個死賊囚,可是指揮使來了,太子來了,現在連皇帝也來探監,這也是欽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新科狀元呢!

 鄧龍這時候心裡有點兒慶幸了,至少總算和柳乘風打好了關係,雖然破費不少,可是這銀子花得還算值。

 他忙不迭地去開了牢房的門,朱佑樘便負著手進去。

 油燈冉冉。

 柳乘風手捉著筆,桌上筆墨俱全,一幅未完成的行書攤在桌上,看到朱佑樘來,他不由地微微愕然了一下,正要行禮,朱佑樘朝他擺擺手,道:「你繼續寫。」

 柳乘風打起精神,繼續下筆,他的心理素質不錯,就算皇帝在一邊,作起行書來,也表現出了冷靜淡然的態度。柳乘風所寫的乃是『蘭亭序』,仿的是王右軍的筆法,這倒不是他故意要投朱佑樘所好,只是百無聊賴,依稀只記得一篇蘭亭序,索性就寫出來玩玩。

 朱佑樘背著手在邊上看,嘴唇微顫,似是在唸著行書中的行文,感受那王右軍在蘭亭悠悠南山的灑脫暢快。

 柳乘風把字寫完了,朱佑樘捋鬚道了一個好字,隨即又皺眉,手指著幾處不足之處,道:「行書重意不重形,你這一處過於牽強附會了,只想著臨摹王右軍字體的形態,而忘了那灑脫的深意,卻是不好。」

 柳乘風道:「謝陛下指點。」

 朱佑樘微微一笑,道:「朕從前答應過你,要教你行書,你不必謝。你在這囚室裡還能靜心作書,倒是有幾分高雅。」

 柳乘風心裡說,我這只是無聊打發時間罷了。不過朱佑樘這樣解讀,柳乘風卻沒有反駁的意思,微微一笑,看了朱佑樘晦暗的臉色,心裡想,只怕這幾日,皇上又失眠了,便滿是深意地道:「陛下,無論置身何處,首要的是靜心,靜心才能氣和,氣和方是養身之道。」

 朱佑樘莞爾一笑,道:「這一次,倒是要朕謝謝你的指教了。」

 柳乘風連忙搖頭,道:「陛下言重。」

 朱佑樘捋起袖子,道:「來,拿筆給朕,朕也寫一幅蘭亭序看看。」

 說罷接過柳乘風遞過來的筆,重新攤上一方白紙,便開始下筆了,柳乘風在邊上為他碾磨。

 這一次,朱佑樘總算靜下了心,夜裡的時候,那煩躁不安的心情竟是一掃而空,他一心想讓柳乘風這門生見識見識自己的能耐,所以一下子將所有煩躁全部忘卻,渾然忘我地下筆,那一行行字自上而下寫出來,比柳乘風明顯高了一籌。

 畢竟柳乘風最擅長的是寫一些這個時代的前人未曾寫過的字,可是說到模仿王右軍,卻是力有不逮。而朱佑樘不同,他最喜的便是王右軍的行書,自學字以來就以王右軍為榜樣,長年累月下來,這筆力自成體統,別具一格。

 一盞茶過後,朱佑樘直起腰,連他自己看了這字都覺得滿意了,不由莞爾一笑,道:「如何?」

 柳乘風道:「學生自嘆不如。」

 朱佑樘道:「你也不必灰心冷意,行書作畫,不重聰慧,而重在苦練,沒有取巧的捷徑可走。」

 柳乘風道:「志士惜年,賢人惜日,聖人惜時是不是就是這個道理?」

 朱佑樘想了想,覺得這小段子頗為有趣,忙道:「正是如此。」

 兩個人都十分默契的,沒有提及到彈壓的事,也沒有提及過審的消息,就如一對師生那樣侃侃而談。

 朱佑樘坐下,隨手翻起柳乘風放在桌案上的幾本手抄書,不由笑道:「怎麼連女尚書也讀?」

 女尚書是女子四書之一,一般是身處閨閣的女子拿來看的,可是柳乘風的書桌上卻擺了一本,也難怪朱佑樘笑話。
匿名
狀態︰ 離線
128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28:50
第一百二十七章:皇帝也心煩

 柳乘風被朱佑樘取笑,厚臉皮不禁紅了一下,這女尚書是那牢頭買來的,想必這牢頭也不識什麼字,市面上的書,大多價格不菲,唯獨女子讀的書,想必價格低廉,那傢伙估摸著是在想,反正都是書,當然尋低廉的買。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雖是待字閨閣的女子寫的書,卻也是倡導忠孝禮義,君君臣臣,夫唱婦隨,看一看,倒也能陶冶身心。」

 朱佑樘沒詞了,原本還想取笑一下,這時候立即正色起來,道:「你說得沒有錯,這是大節大義,倒是朕想岔了。」

 他看了柳乘風一眼,含笑道:「朕這幾日輾轉難眠,總是想著一樁心事。」

 柳乘風問:「陛下有什麼心事?」

 朱佑樘嘆了口氣:「你認為朕是聖明的天子嗎?」

 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讓柳乘風措手不及,不過想想,這皇帝倒也有些可憐,兢兢業業這麼多年,如履薄冰的,可是心裡頭還是透著一種不自信。或許因為這一次的打擊,對朱佑樘很大,這倒不只是單純的民變問題,雖然規模不大,可是卻動搖了朱佑樘脆弱的信心。

 想了想措辭,柳乘風隨即道:「陛下,微臣也有個心事。」

 朱佑樘道:「你說?」

 柳乘風道:「孔聖人犯過錯嗎?」

 朱佑樘呆住了。這句話有點兒大逆不道,聖人之說,流之千古,豈能有錯?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史記、孔子世家》中說: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渠參乘。出,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市過之。陛下想想看,聖人也是會犯錯的。」

 朱佑樘不由咀嚼起這句話,史記中的意思是,衛靈公與夫人同車而坐,而孔子陪坐在次。這個次坐,原本是警衛乘坐的,而孔子卻坐在警衛的位置上。

 這樣的做法,可以說與孔子的君臣父子之說完全相悖。孔子提倡的是禮,所謂禮,就是個人遵守自己的規矩,按著周禮的規矩,孔子身為客卿,不應該陪坐在次乘。可是偏偏孔子不但坐了,還招搖市過之,這就是大錯特錯了。

 朱佑樘一向尊儒,被柳乘風這麼一句話說得啞口無言,想要辯駁,卻不知如何下口。

 柳乘風含笑道:「孔聖人犯了錯,這孔子世家中後尾又說了一句:丑之、去衛。這就是說。聖人幡然醒悟,很快明白了自己的錯誤,於是深為厭惡,離開衛國,再不與衛靈公打交道。聖人不是不會犯錯,而是能夠及時醒悟,並且加以去改正,所以才有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句話。陛下也不是沒有錯誤,只是能夠時常反省。並加以改正,孔子知錯能改從而成聖,陛下知錯能改,這聖明二字卻又有什麼不可以?方才陛下問學生是否聖明天子。微臣以為……」

 柳乘風侃侃而言,最後看著朱佑樘,誠摯地道:「陛下就是聖明天子,次不掩瑕,陛下做了一百件好事,而犯了一個失誤,也仍舊足以成聖。」

 朱佑樘聽了柳乘風的話,心中豁然開朗,不由莞爾笑道:「都說謝先生善辯,可是以朕觀之。柳愛卿也不遑多讓。」隨即,他板起臉來。道:「可是你說朕犯了錯誤,那麼朕要問,朕錯在哪裡?」

 柳乘風心裡咯噔了一下,朱佑樘雖然沒有直言民變的事,可是這一句問話,卻是無比凶險了。而且這知錯能改,若是讓皇帝認為是自己治下的錦衣衛調戲良家婦女在先,引發民變,而自己又去彈壓,那麼要改正,只怕這錦衣衛上下都要倒霉,連自己,也多是人頭不保。

 柳乘風想了想,正色道:「臣認為陛下的錯處,是施政失當。」

 「哦?施政失當?」敢當著朱佑樘這麼說話的人,除了少許膽子大的言官,也只有柳乘風了。朱佑樘看著柳乘風,覺得這個傢伙膽子真是不小。

 柳乘風道:「正是如此,就比如迎春坊,民間流言,這迎春坊有三害,其一:道門;其二:奸商;其三:市井無賴。這三樣,微臣開始只是耳聞,此後北鎮府司將迎春坊劃撥入微臣的百戶所轄下,微臣才知道,原來這三害,哪一樣都是殘暴害民之賊。陛下,迎春坊的碼頭,連接通州、天津、蘇杭的水道,每日的客商來往不斷,可是客商到了碼頭,卻有潑皮上前去要平安錢,又有道門去索香火錢,若是不能填飽他們的胃口,他們便敢當街殺人,害人性命……」

 頓了一下,柳乘風繼續道:「陛下,試問一下,這樣的害民之賊,卻無人懲戒,這不是施政失當是什麼?微臣到了迎春坊之後,恰好有個客商因為不肯繳納香火錢而被人活活打死,苦主哭聲震天卻無人理會,順天府衙門的差役居然做了瞎子聾子,錦衣衛是天子親軍,微臣身為陛下耳目,豈能坐視?於是嚴懲了兇手,又命人封鎖河堤。」

 柳乘風倒是坦然,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全部抖落出來。

 朱佑樘聽得連連皺眉,不由道:「你說的,可當真?」

 柳乘風道:「當真。」

 「可有鐵證?」

 鐵證……柳乘風想了想,道:「暫時沒有。」

 朱佑樘不由瞪了他一眼,道:「若真是如此,你這一次倒是情有可原,不過這件事還是讓王恕來查吧。」

 柳乘風微微一笑,也就點到即止,證據,他倒是有一點,只是還不夠確鑿,一切等到過審時再說。

 至於主審王恕,卻是柳乘風現在最擔心的,這位吏部尚書大人曾經被自己耍過一次,太子向他索要文章的事,想必以王恕的聰明,只怕已經猜測出這幕後黑手是自己了。這個人,會不會對自己有偏見?

 朱佑樘已是站起來,背著手,看到那洞大的天窗,道:「在這裡住得習慣嗎?若是不習慣,朕讓人給你換個大些的囚室,你既然跟著朕學字,也算是朕的門生了,適當照顧一下,也是應該。」

 朱佑樘又道:「可是朕有言在先,朕也絕不會包庇於你,這件事實在太大,朕只能秉公辦理,是非曲直,自有公論。」

 柳乘風道:「陛下的心意,微臣明白,微臣不怕過審。至於這裡,住得倒還習慣,讓陛下操心了。」

 佑樘對柳乘風的回答還算滿意,隨即打了個哈哈道:「來的時候,朕不覺得睏,可是現在,卻有些睏了,你方才的一番聖人知錯則改的道理,很對朕的胃口,好吧,朕走了,你好自為之。」

 說罷,朱佑樘背著手從牢房中走出去,柳乘風走出去相送,那外頭站了半個院子的堂官和獄卒都是低著頭,看著這欽犯堂而皇之地送朱佑樘出去,一直到了大理寺的中門這邊,柳乘風目送著朱佑樘的馬車離開,才是收回目光。

 牢頭鄧龍低著頭偷偷地瞧他,小心翼翼地道:「柳公子,咱們是不是該回牢房了?」

 柳乘風呵斥他道:「當然要回,我是欽犯,是罪人,不去牢房該去哪裡?真是,這種話也來問我。」

 鄧龍無話可說,心裡卻在想,你現在就是我的大爺,我鄧龍倒了八輩子的霉,碰到你這麼一個欽犯,好端端的一個官差,來給你鞍前馬後。

 柳乘風回到囚室,便有一個堂官進來,笑呵呵地朝他道了一句柳公子,隨即道:「方才陛下說,這兒太髒亂了,怎麼說也該修葺一下,柳公子,只怕您要委屈委屈,今天夜裡,草草地到大理寺正堂的耳房裡去歇一歇,咱們寺正大人已經命人去請了工匠,準備將這裡修葺一番。鄧牢頭,你還愣著做什麼?幫柳公子提筆墨紙硯。」

 柳乘風道:「大家太客氣了,柳某人慚愧。」

 「不慚愧,不慚愧。」鄧龍連忙道:「善待欽犯,是咱們該當做的事,難道就因為柳公子犯了些許的小錯,就讓柳公子住在這烏七八糟的地方嗎?這是什麼道理?鄧某人是領官俸的官差,小心伺候是鄧某人的本份。」

 原來,做囚犯還有這麼好的待遇!柳乘風心裡樂了,不禁道:「鄧牢頭這麼說,我心裡就好受得多了。」

 柳乘風收起那慚愧之色,大剌剌地走出囚室,看到外頭的日頭,覺得有點兒刺眼。邊上的鄧龍躬身站著,笑嘻嘻地道:「公子還有什麼吩咐?」

 柳乘風想了想道:「我腰骨有點兒疼,許是被那竹榻硌著了,你們大理寺有沒有按摩的服務?」

 鄧龍咬咬牙道:「有。」

 柳乘風道:「可是我不喜歡男人。」

 鄧龍心裡說,其實我也不喜歡男人,看來我和這姓柳的總還算有個共通點,他呵呵一笑,爽快地道:「這個好說得很,這街上多的是使喚的丫頭,小人這就去請個來。」

 「是不是很破費?」柳乘風皺起眉。

 鄧龍正色道:「要不了幾個錢,公子言重了。」

 柳乘風不由感慨道:「鄧兄弟這樣的牢頭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下次我若還是做欽犯,一定點你鄧牢頭來看守。」

 鄧龍笑得比苦瓜還苦,還得說:「承蒙公子瞧得起……」
匿名
狀態︰ 離線
129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29:19
第一百二十八章:薑是老的辣

    司禮監。

    這不大的值房裡,幾個小太監各自坐在案牘後頭低頭看著奏書。

    雖然當今皇上親力親為,可是一些不太緊要的奏書,卻是由秉筆太監代為批閱。

    坐在這兒的小太監,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一個個小心翼翼的低頭看著奏書,有時會有人突然站起,朝那上首位置上的老太監走過去。

    那老太監,正是上一次在內閣值房議事的蕭公公。

    蕭公公的咳嗽,顯是越來越厲害了,憋得雙頰通紅,他手裡拿著一根銀釵兒,眼睛落在案牘上的油燈,銀釵兒撥了撥燈芯,隨即吁了口氣,看了看邊上的奏書,淡淡道:「這件事,呈送御覽吧,一定要記著自己的身份,咱們只是給陛下打下手,是奴才,不要得意忘形,但凡是緊要一些的奏書,若是內閣遞錯了,都不要批擬,交給陛下處置。」

    蕭公公說完,端起桌上的茶,慢吞吞的喝了一口,隨即咳嗽一聲,用絲巾去捂嘴巴。

    「廠公……」那小太監壓低了聲音,道:「皇上出宮了。」

    「出宮,去了哪裡?」蕭公公的眼中,掠過一絲冷意。

    「大理寺!」

    砰……

    蕭公公拍案,臉色陰晴不定的冷笑,隨即大喝道:「出去,全部出去!」

    值房中的小太監,對這樣的場景已是司空見慣,紛紛躡手躡腳退了出去。

    「陛下去了大理寺,與那柳乘風說了多久的話?」蕭公公慢吞吞的道。

    「回廠公的話,去了半個時辰,據裡頭的人說,好像……好像陛下出來的時候,臉色比去時好了很多,回到宮裡便就寢了。」

    蕭公公神情恢復起來,淡淡的道:「是嗎?」

    案牘上,是一方白玉鎮紙,蕭公公一張長滿了褶皺的手。把玩著這鎮紙沉默了片刻。

    「看來,那柳乘風倒是有幾分手段。」蕭公公吁了口氣。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咳嗽幾聲之後,繼續道:「這個人再放任下去,就是個大患。他與太子和陛下的過從太密了,等到他翅膀硬的一天,就是東廠顛覆之時。這個人……一定要死。」

    蕭公公的口吻,變得不容拒絕,直視著回話的小太監。

    小太監頓時感覺到無窮的壓力,低著頭,道:「廠公的意思是,讓人大理寺……」

    蕭公公微微一笑,道:「小碧兒。你跟了雜家這麼久,居然還是這麼莽撞嗎?要殺柳乘風的,不是你我,是陛下。」

    「陛下……」小太監不由愣了:「可是陛下剛剛還……」

    蕭公公不理會小太監的疑問,冷笑一聲:「陛下非殺他不可。前些時日,我交代你在外頭也學著柳乘風辦一個報館,這報館你辦了嗎?」

    柳乘風的學而報自從發售以來,這京師裡頭各種報館也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一方面是學而報日進金斗讓人眼紅,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不少有心人看出這報館有很大的作用。

    不過效仿的多,可是和學而報的銷量比起來,實在差的太遠,現在整個京城,因為那幾篇文章,都已經習慣了每日清早的時候,喝上一盞茶,順道兒看看學而報,這種習慣已經養成,許多人要改正也難了。所以現在學而報雖然把文章都放了出來,可是每日的銷量,卻還穩穩的維持在十萬份上下。

    小太監遲疑道:「廠公,奴婢辦事不利,這報館是建起來了,可是每日卻只能發售數百份而已……」

    誰知道蕭公公並沒有見怪的意思,呵呵一笑,道:「這就夠了,有了這報館,就足以置他死地。禦使張芳這個人你有印象嗎?」

    小太監道:「他好似拜了御馬監的吳公公做了乾爹。」

    「就是他。」蕭公公呵呵一笑:「你去尋他,叫他寫一篇文章,放在你那報館去刊印。」

    「這文章怎麼寫?」

    蕭公公沉吟道:「讓他放膽去罵就是,想罵什麼就罵什麼,罵的越激烈越好。」

    「罵誰?」

    蕭公公臉色一沉:「天子腳下,出了這種事,身為仗義執言的御使,難道還能罵誰?」

    「您是說……」小太監嚇了一跳,不由打了個哆嗦,他知道蕭公公要讓那御使罵誰了:「廠公,就怕……就怕那張芳不肯。」

    蕭公公呵呵一笑,道:「他會肯的,你就說,雜家保他無事,而且他還能落個清直之名,卻有什麼不好?」

    小太監滿是遲疑,不知蕭公公在賣什麼關子,按道理,就算要罵,那也該罵那柳乘風才是,怎麼反倒罵起……

    小太監不敢想下去,蕭公公已經伏身撲在了案牘,繼續看奏書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奏書不動,口裡淡淡的道:「你去辦吧,這件事,不要讓人知道。」

    小太監只好小心翼翼退出去。

    見小太監走了,蕭公公又不禁捂著口咳嗽,撕心裂肺一般,那靠在手肘邊的燭台,跳躍色火紅的光線,他抬起眸,眸中帶著深不可測的深邃,不由長歎口氣:「這身體,真是大不如前了,老了,老了……」

    似乎是在歎息光陰蹉跎,又似乎帶著幾分調侃。

    ……………………………………………………………………………………

    第二日清早,仍是在這司禮監裡,在這兒辦公的太監們,都在外頭乖乖等候,直到蕭公公由人攙扶著出現,第一個邁入值房,大家才魚貫而入,蕭公公坐定,如往常一樣,有人端來一杯茶,蕭公公喝了一口,問:「陛下昨夜睡的好嗎?」

    立即有人笑嘻嘻的道:「睡的香呢,前天雖然一夜沒有睡,可是昨個兒夜裡,卻是按時睡了,現在只怕也已經醒了,多半要召內閣大臣們要進去說話的。說不準兒待會兒還要請公公去。」

    蕭公公頜首點頭,道:「陛下龍體康健,是萬民的福分,通政司的奏書遞上來了沒有?」

    「還沒有,多半要等閣臣們梳攏之後才遞上來。」

    蕭公公嗯了一聲,便躺在這椅上,開始閉目養神。隨即又想起什麼:「寧王父子的傷聽說已經痊癒了是嗎?」

    「是,昨天下午的時候,入宮來請罪來著,陛下當時還在就寢,聽到他們來,倒是立即醒來了,見了他們,寬慰了他們幾句,還賞賜了不少東西。」

    蕭公公莞爾一笑:「這就好。」

    正說著,昨日那小太監又來了,這一次,腋下夾著一份報紙,小心翼翼走到蕭公公身邊,蕭公公看了他一眼,眼皮兒又垂下,道:「雜家乏了……」

    他這麼一說,這些人都知道了他的意思,除了那送報的小太監,其餘人全部退了出去。

    「怎麼樣?那張芳答應了嗎?」

    「答應了,連夜寫了一份文章,刊載在咱們的報紙上,廠公請看。」

    蕭公公接過報紙,草草看了一眼,微微笑道:「精彩,這個張芳,倒是寫的一手好文章,他這禦使,沒白做。」

    小太監道:「這姓張的一開始還不肯,說什麼要廷杖的,會壞了前程,後來奴婢只好把公公的意思說出來,他才肯的。」

    蕭公公嗯了一聲,將這報紙放在書案上,隨即道:「這報紙,叫東安報?」

    「沒錯。」

    「你安排的東家是誰?」

    「是個姓周的,奴婢的遠親。」

    蕭公公臉色一冷,道:「這個人,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刊載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論,還有那御使張芳,簡直是膽大包天,身為朝廷命官,卻是去報紙裡刊載污蔑宮闈之詞,小碧兒,這兩個人,都是死罪,你速速下雜家的條子,立即去東廠,告訴那千戶,派人去拿張芳,去砸了這什麼東安報館,連同那姓周的東家一齊拿了,立即把他們下獄,殺雞儆猴。」

    「啊……」叫小碧兒的太監打了個哆嗦,不可置信的看著蕭公公,心裡說,公公,你莫不是瞧我不順眼,故意要整奴婢?這可全是按著公公的意思辦的,怎麼到頭來,怎麼還要拿張芳,要捉奴婢的遠親。

    蕭公公看著小碧兒,眼睛中閃露出一絲凌厲,咬著牙道:「怎麼?你不敢?」

    「我……我……奴婢,不,公公,砸報館,還有拿禦使,這……這只怕會引起清議,內閣那邊,只怕也會……」

    蕭公公冷冷一笑:「就是要大家鬧,鬧得越凶越好,你快去,把這些牽涉到的人,全部拿下,一個都不許漏網。」

    小碧兒只覺得自己雙腳顫抖的不聽使喚,卻無論如何猜不透蕭公公唱的是哪一齣戲,這皇上,是蕭公公叫人罵的,現在人,卻又是蕭公公要拿,這算什麼?

    可是想到這蕭公公的手段,小碧兒低著頭也不敢爭辯,連忙拿著報,灰溜溜的揍了。

    蕭公公不由歎了口氣,看著那小碧兒的背影,慢悠悠的道:「這小傢伙還是少不更事,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歷練出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130
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29:39
第一百二十九章:都察院捲入

    東廠。

    掌刑千戶吳用已經叫番子們全部召集起來。

    吳用背著手,對下頭的理刑百戶慢悠悠地道:「廠公的意思很明白,你我分兵兩路,你去查抄報館,老夫則是去都察院拿人,不要出什麼差錯,否則你我都擔待不起。」

    這理刑百戶對蕭公公的條子頗為不解,現在不是往年,去都察院堂而皇之地捉拿禦使,有明以來,也只有太祖和文皇帝時期才有過的事,當今皇上對百官更是優渥有加,這麼做,難道就不會導致宮裡頭龍顏大怒嗎?

    吳用見這理刑百戶面帶遲疑,不由冷笑,道:「怎麼?老溫有什麼要說的?」

    百戶連忙道:「沒有,卑下這就去辦。」

    吳用也不和他多囉嗦,其實他何嘗又不疑惑?只是司禮監那邊既然下了條子,他只需去做就是。

    聚集來的上百個番子分兵兩路,那百戶自帶了一幫子人去了報館,吳用則帶著一群褐衫番子直奔都察院。

    都察院與禮部衙門相比而鄰,同在一條街上,這衙門比起禮部自是小了許多,可是誰都知道,都察院的官兒卻是最多的,吏反而最少,這都察院,設設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僉都御史以及各道監察禦使,共一百一十餘人,隊伍可謂宏大。

    能入都察院,早在洪武年間就有規定,御史必從進士中有學識並通達治體者選任,有學識倒還好說,學識這東西,能考中進士的都有,可是通達治體者卻不太容易了。就比如一向公認為通達治體之人,秦漢時只有兩個,一個是把賈誼,另一個就是董仲舒,這兩個,都是當時的大儒,才名天下,流芳史冊。

    真要選拔這樣的人,當然不可能,所以洪武太祖皇帝的通達治體,靠的是群臣舉薦,說白了,誰在朝廷裡認識的人多,誰的人緣好,誰就能進去。

    進了這裡,想罵誰就罵誰,一個禦使發起瘋來,便是把侍郎、尚書拉下馬也不是沒有可能。再加上他們又各有背景,有的是內閣舉薦,有的是吏部尚書推選,每個人身後都有一個大佬扶持,雖然這衙門兒小,官也多,以至於每道十一人的禦使都是擠在一個巡按房裡辦公,可是誰也不敢小覷了他們。

    可是突然之間,卻是一批東廠的番子出現,門吏見了,嚇了一跳,一面叫人進去通報,一面要去阻攔,吳用一馬當先,一巴掌扇在這門吏的臉上,惡聲惡氣地道:「禦使張芳在不在?」

    「在……啊,不……不……」門吏懵了,褲襠濕了一片。

    吳用二話不說,大手一揮,道:「進去拿人,不要放走了張芳。」

    數十個番子凶神惡煞地衝進去,這院裡出來閒逛的禦使看到這場景都是木若呆雞,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是什麼人敢這麼大膽,居然敢來都察院拿人?難道他們不知道……不知道都察院是什麼地方?

    就是東廠也不成,東廠又如何?現在不是太祖和成祖朝,你們再跋扈,難道還敢學錦衣衛那些校尉那般?

    可是人家衝進去了,連搭理都沒搭理他們一下。

    張芳的辦公位置乃是雲南道巡按房,這雲南道的禦使總共有十一人,原本大家閒來無事都圍在一起閒扯一些最新的時文,比如這兩日的學而報裡又有什麼驚動四座的文章,或者是有趣的故事。

    張芳是個八面玲瓏的人,他雖然拜了御馬監的太監做了乾爹,可是這件事在外一直是隱秘,況且平時他也攢了不少的清名,這談笑風生中,張芳的笑聲是最爽朗的。

    正說到其中一個書生的笑話時,突然間,巡按房的門被人踹開,接著數十個番子湧進來,吳用背著手,慢吞吞地踱步進屋,掃視了屋子裡一周,隨即目光落在張芳身上。

    張芳和其他的禦使都呆住了,誰也不曾想到這個變故,以至於不少人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大膽,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有人大喝一聲。

    吳用卻不理會,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張芳,冷冽一笑道:「張芳,你的事已經東窗事發了,來人,將他拿下!」

    數十個校尉一擁而上,將還未反應過來的張芳拿住,張芳醒悟,大叫一聲:「冤枉,冤枉!」

    吳用冷笑道:「冤枉?你若是冤枉,到了咱們的刑房再慢慢地說吧!」

    其餘禦使紛紛站起,喝罵不斷,可是百無一用是書生,讓他們去寫文章罵人、殺人都可以,可是讓他們去動拳腳,卻實在難為這些養尊處優的大人了。

    吳用也懶得理他們,押著這張芳便揚長而去。

    巡按房裡所有人都呆住了,似乎還有人難以置信,居然還有東廠的人敢打到都察院家門口來拿人,拿的還是禦使。這就是捅了馬蜂窩了,那吳用前腳剛走,左都御史、右都御史、還有左右副都禦使、左右僉都禦使等人已是帶著其他各道的禦使來了。

    巡按房裡一片狼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左都御史王越身上,這位王大人,卻不是省油的燈,至少朝廷裡頭,誰都知道王大人是不好惹的,王越曾經做過一個官——宣府巡撫。

    巡撫本來也算不得什麼,可是沾上了宣府就不同了,宣府在哪裡?在邊境,王越任宣府巡撫的時候,蒙古人侵犯河套地區,延綏巡撫王銳求援,王越親自率軍趕赴,在榆林,派遣游擊將軍出西路龍州、鎮靖諸堡等地,自己率中軍出擊,屢戰屢勝,蒙古人惹不起,便引軍撤退。

    此後,王越因為母喪回鄉丁憂,守孝結束,直接調任左都御史。這個人,是個狠人,和其他的禦使不同,他的臉色皮膚黝黑得很,顴骨很高,一對眼睛,如墜入囊。

    王越,是屍山火海裡爬出來的,據說他在宣府,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砍掉了七十多個逃兵的腦袋,這麼個人,誰敢惹?

    偏偏有人惹了。

    平素禦使們都覺得王越脾氣不好,不太與人親近,甚至有些不近人情,背地裡,說他壞話的不少。可是今天碰到這麼個事兒,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他,請他這左都禦使拿主意。

    王越坐下,在眾人灼熱的目光中,慢吞吞地問:「東廠來拿人的時候,可說張芳犯的是什麼罪名嗎?」

    「沒有。」

    「那他們可有聖旨嗎?」

    「也沒有。」

    王越怒了,拍案而起,那黝黑的臉鐵青一片森然冷笑,道:「閹人欺人太甚!還愣著做什麼?糾察彈劾是禦使該當的事,各道的禦使都要上彈劾奏書。」

    「彈劾誰?那打頭的人我認得,是東廠的掌刑千戶吳用,是不是?」

    「屁!」王越說起話來,也學會了那些大老粗罵罵咧咧的作風,隨即正色道:「要彈劾,就彈劾秉筆太監、東廠廠公蕭敬,這閹狗竟敢欺到老夫的頭上,今日不讓他知道老夫的厲害,老夫這王字倒過來寫。」

    倒過來,不也還是王?不少人心裡腹誹,可是王越的話,大家卻都信服了,一個個捋起袖子,激動起來:「今日他敢拿張芳,明日就敢衝進來拿你我,張禦使若是不能放出來,我等寧願請辭回鄉,這官不做也罷。」

    王越看著右都御史,語氣緩和了一些,繼續道:「子安兄,彈劾的事,你來把舵,老夫要出去一趟。」

    雖然按道理來說,右都御史與左都御史平齊,可是歷來都是以左為貴,所以王越這左都御史,還是比右都御史要高了一點兒,再加上王越做事雷厲風行,這右都御史哪裡有跟他分庭抗禮的份?右都御史連忙肅容道:「只是不知大人打算去哪裡?」

    王越冷笑道:「去內閣,鬧!我倒要看看,蕭敬背後是誰在給他撐腰,撐腰的人是不是內閣,不信內閣對蕭敬做的事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王越不再說話,便要出去,堵在門口的禦使立即給他讓出一條道。不少人已是義憤填膺了,大家都是禦使,現在有禦使被人拿了,兔死狐悲還是有的,再加上禦使素來就受人敬重,現在卻被東廠羞辱,這口氣怎麼能不出?

    「大家各自散了,各自去寫奏書,待會兒老夫來收,一併呈送御覽。」

    右都御史下了吩咐,大家便各自散去,上百個禦使一道兒寫彈劾奏書,彈劾的還是同一個人,這在大明卻是鮮見得很,其實和都察院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大家各為其主,你罵罵我的恩師,我罵罵你的後台,你來我往,有人罵就有人捧,可是能惹到所有禦使都團結起來將矛頭指向一人,卻也算是空前絕後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22:1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