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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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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9 23:20:11
第七百一十一章:顧命

    江炳的案子出人意料的開始深挖起來,這案子越是審理下去就越是讓人心驚肉跳,牽涉到了藩王,更不必說牽涉的是天下最有權勢的藩王,可以說,這江炳交代的事,有不少都與寧王謀反有關,就算朝廷要治罪,這寧王只怕要死無葬身了。

    問題是,這寧王也不是省油的燈,宮裡突然要查辦這個案子,寧王那邊若是狗急跳牆了怎麼辦?

    當前的時局確實令人擔憂,文皇帝登基之後,對藩王們屢屢壓制,可是唯獨對這寧王卻是優渥無比,當年文皇帝靖難,寧王帶朵顏三衛響應,文皇帝曾向寧王發誓,說是一旦事成,願與寧王平分天下,只是後來文皇帝登基卻是食言,卻因為對寧王心懷愧疚的緣故,雖然將他封在了江西,可是寧王的封地和給予的護衛人數都是最多的,天下藩王之中,最富庶者莫過於寧王,在封地內權柄最重者也莫過於寧王,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經歷了這麼多年,寧王已成了尾大不掉的禍根。

    其實朝廷在此前,不是不知道寧王在江西做過什麼,只是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這種事不能管,管了就要爭鋒相對,甚至可能導致動亂,在這個問題上,歷代的內閣大學士都是採取這種辦法,不是他們怕事,是怕壞了事。

    只是這樣的姑息政策終於破產了,江炳那邊直言不諱,寧王的罪名已經浮出了水面,欺君罔上,唆使刺殺大臣,結交翰林,圖謀不軌。這裡頭任何一樁罪名,都足以讓寧王身敗名裂。

    可問題是。寧王會束手就擒嗎?

    兵部尚書劉大夏這邊氣的不輕。這宮裡到底想做什麼?宮裡現在已經有了皇上病重的流言,難道這個時候,真要做好打仗的準備?其實這兩年說要打仗朝廷也不怕。畢竟現在國庫豐盈,真要打倒也能維持的下去,最重要的是。要打那也得有所準備,新軍這邊沒有練好,邊軍又不能調動,天下各處倒是有不少衛所的軍馬,總數也是不少,單記錄造冊的就有百萬之多,可是劉大夏心裡清楚,造冊的這些人是一回事,真正有多少又是另外一回事。這個數目能有登記在冊的一半就算不錯,再加上這種軍隊戰力低的令人髮指,一觸即潰。靠他們去平叛。那簡直就是玩笑。

    當日,劉大夏便上了一道奏書上去。想要把這事情壓下,誰知奏書倒是遞進去了,卻是一點回音都沒有,後來才得到消息,陛下病重,已是不能視事,所以……奏書留中。

    這一下子,劉大夏傻眼了,何止是他傻眼,內閣那邊已經這開始叫人來議事了,參與會議的人其實不多,也就是內閣幾個和各部的尚書,除此之外,還有就是太子參與旁聽,據說連錦衣衛都指揮使柳乘風也會來。

    劉大夏怒氣衝衝的到了內閣,該來的人都已經來了,朱厚照坐在首位,左側是劉健,其下依次是李東陽、謝遷。最讓劉大夏心裡不舒服的是右側坐著的幾個人,朱厚照的右側,坐著的卻是柳乘風,其次才是馬文升和幾個尚書。

    朱厚照此時正在與柳乘風竊竊私語,其他人則是危襟正坐,劉大夏心裡很是不悅,錦衣衛指揮使是什麼人,居然也敢坐在首位,堂堂吏部尚書,居然坐在錦衣衛指揮使的下首,這算是什麼意思?

    劉大夏心裡也清楚,這個座次的安排只怕是太子定的,太子與柳乘風素來就交好,說不準柳乘風一到就熱絡的將柳乘風召到邊上來坐,可這是內閣,不是私下的場合,太子是儲君,也不能按著個人的好惡行事。

    劉大夏顯得鬱鬱不樂,卻不得不尋了個位置坐下,他先是看了劉健一眼,劉健不顯山露水的樣子。

    見所有人都來齊了,劉健咳嗽一聲,隨即發言道:「人都來齊了,今日清早陛下不能早朝,所以有些事,還得大家集思廣益,一起商量商量,太子殿下今日也在,也讓太子好好聽聽政。」

    劉健一句話,便把事情說清楚了,叫大家來,是來商量大事的,至於太子,則只是聽政,並不發表任何意見。

    劉健這句話本來沒什麼問題,不過柳乘風卻覺得,這劉健的話是向自己說的,倒像是生怕太子聽了自己慫恿胡亂決斷什麼,所以直接先把太子撇到一邊。

    對劉健的一番話,朱厚照這沒什麼心機的人聽不出,可是柳乘風卻是聽出來了,他的眉毛不禁挑了挑,卻只是微微笑了笑。

    劉健繼續發言道:「方才老夫與賓之、於喬二人入宮見過了聖上,聖上已是病重,哎……咱們做臣子的,心裡固然是心憂如焚,可是眼下卻不是我們難過的事,陛下越是身體不濟,我們最重要的是為君分憂,而非徒自感傷。因此把大家叫來,是大家好好商量商量,今日要議的第一件事,仍舊是水患,河南那邊長江氾濫,淹沒了十三個縣,受災的人口多達二十萬,大家怎麼看?」

    那戶部尚書葉淇道:「下官以為,此事根本不必再議。」

    這葉淇也算是弘治朝的名臣,景泰五年中的進士。初授御史,此後外放出去歷任了武陟知縣、大同巡撫。弘治繼位之後,將他戶部侍郎近兩年又升了戶部尚書,除此之外,他的身上還有一個顯赫的身份,那便是太子太保。

    因此葉淇說話的份量在這裡也是不輕的,除內閣大臣之外,算是馬文升、劉大夏之後的第三號人物,他捋著鬍鬚,搖頭晃腦道:「從前某地遭災,朝廷再三議論,為何?無非是商議如何救災,救災需要朝廷撥發糧餉,大家為了這個討論,往往是唇槍舌劍,說穿了,這是因為國庫不足的緣故。可是現在不同了,現在國庫豐盈,不存在朝廷撥不出款項的情況。因此,下官以為,往後凡事遇到災荒,朝廷沒必要把這救災的事攤出來議論,救是應當救的,銀錢自然也要儘量撥發,先把糧食運到了災區才是正經,至於結算的事,則可以等到災後再來結算,如此,才能不耽誤救災,雖然損耗會大一些,可是百姓的生計才最要緊。」

    他的話頓時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同,連劉健也不禁道:「不錯,這是利國利民的好辦法。」

    葉淇笑了笑,道:「劉公謬讚。」

    他的法子說穿了,就是把救災轉化成一個機制,以前之所以老是為了救災吵來吵去說穿了就是國庫裡沒錢,巧婦無米,結果大家便圍繞著該不該救,又怎麼救的問題議論。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現如今朝廷有的是錢,有了錢,自然也就沒有救不救怎麼救的問題了,以後但凡遭災,直接就調錢糧以最快的速度去賑濟就是,到時候是不是錢糧調撥多了,又或者是其他問題,都可以等災情緩下來再行處置。這樣確實不會耽誤救災,可是花費也大。

    劉健道:「既然如此,那麼戶部就先按著這個章程去辦,直接調撥錢糧便是,不過話又說回來,調撥歸調撥,可是秋後算賬還是要的,否則地方官貪得無厭,只會助長他們侵蝕國庫,戶部這邊發錢的同時,也得盯緊一些。」

    葉淇點頭:「是。」

    劉健咳嗽一聲,隨即道:「今日議的第二件事嘛,卻是寧王的事。」

    說到這裡的時候,值房裡頓時傳出此起彼伏的咳嗽聲音,大家都知道,重頭戲來了。

    朱厚照頓時也變得興致勃勃起來,對救災的事他不感興致,可是在柳乘風的熏陶之下,這朱厚照卻是對寧王可一直惦記著呢,他坐直了身子,看了柳乘風一眼,卻見柳乘風一臉凝重,心裡大惑不解,想要去問柳師傅為何鬱鬱不樂,卻又不好多問,只得把這疑問壓在心底。

    「寧王大逆不道,尤其是這江炳的案子浮出了水面,那就更是駭人聽聞了,宮裡的意思,想必是要追究到底了,可是朝廷無論如何,也得做好一些準備才成,怕就怕那寧王狗急跳牆,所以呢,今日要議的就是這個,有備無患才好嘛。」

    劉健剛說完,才看了葉淇一眼,道:「若真是要平叛,戶部這邊的糧餉可還足夠?」

    葉淇點頭,道:「夠倒是夠了。」

    「倒是夠了是什麼意思,總得給個準話才好。」朱厚照這時候有些不滿的道,在他看來,這些大臣救災的時候就這般揮霍,還說什麼只是增加了一點損耗,不耽誤了救災就好。可是說到平叛,卻是語焉不詳的,方才還財大氣粗,現在又做出一副吝嗇的樣子出來。

    劉健瞥了朱厚照一眼,道:「殿下聽政即可!兵家大事,可不是小孩兒的遊戲,葉大人自然不敢把話說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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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9 23:20:48
第七百一十二章:豎子不相為謀

  朱厚照天生對劉健帶著幾分畏懼,聽了劉健不客氣的話,頓時語氣弱了不少,只得乖乖的低下了頭,默不作聲。

  柳乘風聽罷,卻只是撇了撇嘴,似乎想說什麼,卻還是忍住,只是把手搭在膝上,眼角的餘光看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的表現,很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劉健繼續道:「戶部那邊要及早有點準備,至於兵部呢,兵部那邊如何?」

  劉大夏答道:「最棘手的就是這個,實話和劉公說了吧,朝廷根本就沒有可用之兵嗎,一旦生變,韃靼人肯定要趁虛而入,瓦刺和漠南諸部雖然現在征戰不休,可是誰也不能保證他們會藉機渾水摸魚,因此,邊軍至多也不過調用幾衛而已,杯水車薪,況且京師需要拱衛,也不可能隨時調動到江西。至於各地的衛所,劉某就直言了,這衛所的兵不堪一擊,根本就不堪大用,憑他們來平叛還遠遠不夠。」

  劉大夏看了柳乘風一眼,繼續道:「倒是新軍可以用一用,只是新軍剛剛擴編,才一兩個月而已,他們現在也上不得什麼檯面,這些年,朝廷確實是荒廢武備了,以至於遇事之後手足無措,以劉某之見,沒有一年的功夫,朝廷絕不能對寧王用兵,寧王在江西盤踞了數十年,現任的寧王朱覲鈞又素來處心積慮積蓄力量,一旦謀反,後果不堪設想。現在根本不是激怒寧王的時機,這江炳的案子還是不要再審了,草草結束的好。」

  一直沉默不語的馬文升此時也開口道:「不錯,案子不能再審了,現在弄的天下皆知,朝廷反而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反而陷於被動。騎虎難下,再者說了,現在陛下病重。更是不宜再動刀兵,禍起蕭牆,不是什麼好事。」

  兵部尚書和吏部尚書異口同聲的決心結束江炳一案。倒也獲得了不少人的認同,那戶部尚書葉淇頜首點頭道:「朝廷不能打無準備的仗,寧王要反是一回事,朝廷什麼時候平叛又是一回事,這叛亂肯定是要平的,只是現在確實不是最好時機,戶部這邊說實在的,雖然國庫豐盈,可是突然要擠出一大項開支來。確實也有些為難。」

  劉健在三人的臉上都掃視了一眼,最後目光落在李東陽身上,道:「賓之以為如何?」

  李東陽卻是偷偷看了柳乘風一眼。見柳乘風的臉色已經拉了下來。心裡嘆了口氣,隨即打起精神道:「事有緩急輕重。眼下朝廷要做的是整肅兵備,而不是隨意激怒寧王,我附議三位大人的意見。」

  「好。」劉健漫不經心的道:「既然在場的諸位都這麼想,那麼事情就這麼拍板了,這案子暫時先撤下,江炳罪有應得,死有餘辜,要立即處置,咱們擬個票,遞入宮裡去。另一方面呢,都察院這邊也得把案子先停下來,不要打草驚蛇。老夫覺得這還不夠,圍了安撫住寧王,可以派一個使節過去,好好撫慰一番,好教寧王知道,朝廷並沒有追究他的意思,暫時先安了他的心,至於其他的事,以後再說。秋後算賬吧。」

  劉健一下子拍了板,李東陽、謝遷、馬文升等人紛紛道:「大人說的是。」

  他們一唱一和,倒是一下子就把主意打定了,柳乘風坐在一邊一直沒有吭聲,可是心裡卻是生出了一股無名火,從一開始,劉健就根本沒有和自己商量,叫自己來,不過是想把該說的話說了,讓自己執行而已,也就是說,這些所謂的閣臣和部堂,只是把錦衣衛當作了他們的奴才,想怎麼使喚就怎麼使喚。

  柳乘風冷冷一笑,慢悠悠的道:「劉公說的對,可是也不對。」

  柳乘風突然提出反對的聲音,讓朱厚照先是一愕,隨即又不由有了幾分驚喜,他對這些大臣們其實一直有畏懼的心理,說到底,朱厚照還是個孩子,面對這些見了他就要拉下臉來講大道理的大臣,他心裡多少帶著幾分尊敬的畏懼。


  可是對於他們向寧王示弱,朱厚照是一千個不認同的,只是不敢反對罷了。現在柳乘風出來說話,讓朱厚照心裡竊喜,再加上他這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這心裡的勁頭就別提了。

  劉健似乎這才注意到了柳乘風,臉上仍然帶著微笑,淡淡道:「哦,廉國公此話何解。」

  柳乘風正色道:「眼下朝廷有困難這沒有錯,需要時間做好平叛的準備也沒有錯,可是諸位可莫忘了,寧王放肆囂張到了極點,竟是唆使人在這天子腳下刺殺大臣,唆使人想挾持公主,他這般胡作非為,諸位難道還要姑息養奸,難道不荒唐嗎?對藩王的罪行不但不去過問,反而藏著掖著,這樣只會讓寧王更加變本加厲,讓其餘的藩王以為朝廷軟弱可欺。而那些寧王的黨羽非但不會有所收斂,反而會更加明目張膽,今天有一個江炳,明日就有張炳、王炳,朝廷必須拿出點朝廷的樣子出來,如此才能殺雞儆猴,否則那還要朝廷做什麼,還要諸位大人做什麼?朝廷養兵千日,為的就是在這裡讓諸位大人商討如何派出使節去安撫寧王的嗎?明明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朝廷不但不去過問,反而對他百般的安撫,這算什麼朝廷。說出這句話的人,實在是禍國殃民,是助紂為虐!」

  柳乘風一番話,讓劉健的臉色一變,其他人也變得緊張起來。


  柳乘風的話可算是毫不客氣,可以說這是他對著內閣大臣和這些部堂說出來最不客氣的話,禍國殃民、助紂為虐,用這樣的詞句來形容這些中樞大臣,著實是言過了一些。


  不過話說回來,若不是這些人對自己視若無睹,把自己拉來耍弄,柳乘風也不會生這麼大的氣,他當然知道內閣的心思,內閣這是想給他一點警告,同時也是希望息事寧人,把寧王的事遮掩過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什麼事等捱過了今年再說。

  劉健看了怒氣衝衝的柳乘風一眼,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淡淡道:「這是國政,錦衣衛自有自己的責任,軍國大事,自有我們來定奪。」

  柳乘風反唇相譏:「軍國大事是皇上定奪。」

  他這一句話差點沒把劉健噎死,謝遷瞪了柳乘風一眼:「無論是誰定奪,但是有一條,絕不能托庇於皇親和武人。」

  這句話火藥味也有點重了,柳乘風既是武人,也是皇親,這樣的身份對讀書人來說,前者雖然高貴但是並沒有什麼了不起,至於後者那個武人身份那就更有點兒罵人的意味。


  其實對讀書人來說,說別人是武夫其實就是罵人,通常情況就是說你沒有文化也敢大放厥詞。

  柳乘風冷笑:「大臣們與藩王苟合,天下人就都能定奪了,秦檜是文臣,蔡京也是文臣,武人亂政的有,可是這朝中袞袞諸公亂政的也不是沒有。」

  李東陽勸慰道:「都是為了社稷著想,何必發這樣的火氣,大家有什麼話,心平氣和來說就是。」

  劉大夏卻是道:「有些話不吐不快,這件事只能這麼辦,這是內閣的意思,也是吏部、戶部、禮部、工部和兵部的意思。」

  柳乘風此時卻是定下了神來,微微一笑,只是這笑容未免帶著幾分輕蔑,他手壓著膝蓋,慢悠悠的道:「是嗎?這麼說諸位一定要一意孤行了。」

  謝遷道:「從現在開始,都察院就撤了此案,事情就這麼辦,至於皇上那邊,內閣自然會給皇上交代,你別想用皇上來壓我們,皇上聖明,難道會分不清這利害關係?」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水火不容了,若是這個時候,柳乘風低下頭或許還能避免這僵化的局面,可是柳乘風知道,自己不能讓步,若是讓步他就不是柳乘風了。


  柳乘風微微冷哼一聲,語氣平淡的道:「沒了都察院就沒了吧!可是江炳卻是在詔獄裡關著的,都察院不審,錦衣衛、東廠來審,廠衛專司糾察,朝廷命官犯了罪,又牽涉到了藩王謀反,若是廠衛不管不問,我這都指揮使就不必做了。話就說到這裡,至於大人們怎麼想,恕柳某人無禮,只怕也照應不到了,告辭!」


  柳乘風說話的功夫,已經長身而起,直接快步走出了值房。

  這值房裡的人一個個老臉拉了下來,這個柳乘風看來是鐵了心要添亂了,劉大夏不禁在柳乘風身後道了一句:「豎子!」

  柳乘風卻是恍若不覺,徑直走了。

  劉健拿起了茶盞,臉上滿是不快,卻勉強使自己的喜怒沒有掛在臉上,不過柳乘風當著所有人的面頂撞,確實讓他老臉丟盡了,他呼了口氣,道:「我們繼續論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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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9 23:21:14
第七百一十三章:對立

  經過柳乘風這麼一鬧,朱厚照變得眼神發飄了,他心裡固然痛快,可是柳乘風不懼劉健等人的淫威,卻不代表他朱厚照不怕。

  事實上,朱厚照怕的要死,在座的人都有一個兼差,要嘛是太子太傅要嘛便是太子少傅、太保,說穿了,都是朱厚照的老師,朱厚照這種人怕的就是這個。

  所以柳乘風和劉健、劉中夏等人爭吵的時候,他竟是唬的一句話都不敢說出來,竟是連站出來為柳乘風抱不平的勇氣都沒有,可是看柳乘風很光棍的走了,臨走時還說了幾句狠話,心裡又不禁後悔,後悔自己不該不站出來偏幫柳師傅一下,這種內閣會議,內閣這邊幾個人幾乎都是一面倒的指責柳乘風,見柳師傅動氣的樣子,朱厚照心裡很不舒服。

  不過他仍是危襟正坐,一句話也不敢說,只得繼續做泥菩薩。

  劉健慢悠悠的道:「都察院那邊不用再審了,讓他們盡快結案,廠衛那邊怎麼做是廠衛的事,我們盡快討聖旨下來,江炳罪無可赦,凌遲處死是肯定的,至於其他黨羽肯定也是殺無赦。」

  劉健抬眸看了謝遷一眼,道:「於喬,你去和都察院交涉,讓他們擬了奏書上來,要快!」

  謝遷正色道:「這個好說,其實都察院那邊也是左右為難,這案子太大,都察院那邊也怕,只要內閣這邊發了話,他們肯定遵照的。」

  劉健點頭:「能明白事理就好,治大國如烹小鮮嘛。哪裡能意氣用事的。」

  劉健這句話,分明有幾分編排柳乘風的意味了,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剛才走的那個柳乘風不明白事理,太意氣用事。

  劉健顯得滿是疲憊,手撫著案牘,道:「這件事暫時只能如此,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避免寧王狗急跳牆,兵部這邊還是要有些準備,南京五軍都督府那邊讓人去信給成國公。讓他要小心在意,陛下此前就加強了九江的防務,九江不出事。這京師就穩如泰山,倒也不必有什麼擔心。接下來要議的,是一件有失朝廷體面的事。」

  劉健沉默了片刻,道:「賓之,個中細節,還是你來說吧。」

  李東陽道:「禮部這邊,新近接到了奏報,說是真蠟國出事了。真臘國乃是我大明藩國,前些時日,因為該國與聚寶商行起了衝突。聚寶商行那邊扶持真臘國相謀反,帶兵殺入王宮殺死了真臘國王,隨即扶持了真臘國宗室王子在真臘國當國,同時,作為回報。真臘國割封了七個島嶼給予聚寶商行。」

  這一番話出來,頓時嘩然。

  大明的藩供體系也算是祖宗的成法和國策,聚寶商行這麼一做,等於是把這個體系徹底破壞殆盡了。

  馬文升冷笑,道:「這樣好嘛,一個商行膽大到這個地步。咱們平日都說,大明恩澤四方,現在倒是好了,倒是威嚴四方了,真臘國如此,其他藩國會怎麼想,這聚寶商行是禮部還是朝廷,現在是越來越放肆了。假以時日,那還了得嗎?」

  劉大夏道:「現在商行蓄養的武士就超過了十萬,這麼多人又不置於朝廷之下,吃的又是商行的糧餉,我早便說過遲早要出事的。」

  謝遷語氣就更不好了:「這件事要嚴懲,要嚴厲查辦,不能再姑息養奸了,依我看,不給商行一點警告是不成的,直接拿人吧,凡事涉及到此事的,都要拿起來,以儆傚尤。朝廷靠商行聚財,不偷不搶倒也沒什麼,可是現在專門聚這不義之財,這朝廷往後還如何沐澤四方?」

  眾人一通議論,都頗為憤慨,其實以前聚寶商行不是沒有發生這件事,可是現在劉健拿出這種事來說,就難免讓人深思了。

  朱厚照聽到聚寶商行,頓時心裡有些不悅了,聚寶商行是有他的股份的,而且商行裡頭的事他參與了不少,這件事他多少也知道一些,終於忍不住道:「不對,事情不是這般簡單。商行扶持真臘國相叛亂是沒有錯,可這也是真臘國王咎由自取,此前的時候,他就以許多的名義查抄商行的貨物,不只是如此,還縱容盜賊搶掠貨物,商行與他交涉,他目空一切,說是漢人搶掠了他們的財富,商行在真臘做買賣,一向是你情我願,現在他們滋事,卻反過來誣告商行,不只是如此,他還以封鎖港口為威脅,讓商行給真臘上繳重稅,諸位大人,你們說,這不是他自己取死嗎?後來商行忍無可忍,最後上報到了股東局,那一次股東局議論的時候,本宮也是參加了的。」

  「除此之外,壽寧公、建昌侯都到了會場,成國公世子也在,大家都覺得既然忍無可忍,必須給予懲戒,否則各藩王紛紛效仿,人人都以為商行軟弱可欺,人人都想在商行裡頭分一杯羹,這生意還怎麼做下去。於是股東局幾乎是全數通過了這一次報復的行動,真臘國相對咱們商行一直友好,對國王也很是不滿,於是商行便抽調了三千武士,會通真臘國相廢黜了真臘國王。至於後來,真臘國割讓了一些島嶼給予商行,令商行行使管轄權是有的,不過商行這邊有個規矩,出了力就得有好處,這些島嶼有的可以供船隊中轉,有的可以屯駐一些武士、水兵用以清剿沿途的海賊,還有一個據說可以作為港口,對商行多少都有些用處,可是無論怎麼說,這也是真臘國無禮在先,商行自衛反擊,怎麼到了禮部,就成了商行欺凌藩國了?」

  朱厚照頗有些畏懼的看了劉健一眼,繼續道:「就算是有錯,那麼也是本宮錯了,本宮在股份局是極力報復的,若是朝廷真要懲戒,就懲戒本宮好了。」

  朱厚照難得在這些人面前大膽了一把,且不說這商行關係到他的切身利益,更何況他在商行已經有了不少朋友,尤其是在商行裡,朱厚照才感受到自己受到了尊重,在別的地方,在大臣們眼裡,他永遠都是個小孩子,永遠都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年。

  可是在商行,在股東局,他這第一股東的話卻比什麼都有用,股東們對他敬若神明,也正是在商行,朱厚照才體會到了權利的滋味,這種權利的滋味其實和古板的朝廷不同,和朱厚照這種惟恐不亂的性子很是相宜。

  現在內閣說要處置一批人,朱厚照就不得不站出來說話了,這已經涉及到了他的切身利益,若是不說,到時朝廷加強對商行的管制,這商行往後還怎麼與人做生意?

  可是朱厚照的一番話,讓在座諸人都是目瞪口呆,他們想聽的不是誰對誰錯,對他們來說,擅自顛覆人家的王權就是不義。

  他們最驚駭的是,這種決議居然是太子和一干王公顯貴和大商賈做出的,那些大商賈不算什麼,在內閣面前連個屁都不是,可是太子、壽寧公、建昌侯還有成國公這些人卻都不是好玩的,若是要鬧,到時候肯定激起反彈,朝野相互攻訐,肯定沒這麼容易消停下去。

  成國公那邊,眼下一直和內閣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可是因為這件事和成國公翻了臉,卻也是得不償失,畢竟成國公也算是極有份量的一個人,隱隱之間,是王公顯貴們的領軍人物,在軍中的威望也是不低,他若是站出來指責內閣,劉健等人雖然不怕,可是麻煩卻是不小。

  「哼,殿下太胡鬧了!」謝遷毫不客氣的道了一句。

  當著太子說這種話,也只有弘治年間才會出現,況且這謝遷還算太子的太傅,他性子耿直,這種話也沒有少說過。

  李東陽忙道:「此事從長再議吧,先分出是非曲直,朝廷再做處置。」

  李東陽是聰明人,眼下實在不是折騰的時候,皇上現在病重,朝野若是亂作一團,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既然牽涉到了這麼多人,朝廷若是非要去干涉,肯定要鬧到不能收場的地步,觸動人家的利益,人家可是會拚命的。

  劉健聽罷,只是抿抿嘴,淡淡道:「都察院那邊要好好的查一查,若是真如太子所說,也就罷了。可要是還別有隱情,朝廷絕不能坐視不理。太子殿下,這什麼股東局是什麼?怎的這般胡鬧,藩王若是犯了錯,那應當朝廷來處置,哪裡輪得到什麼勞什子股東局去管,殿下將來是要做萬乘之君的,言行舉止事關天下人的福祉,豈可隨意出入那樣的場合,做儲君的,定要潔身自愛。」

  朱厚照剛剛恢復來的那麼點兒勇氣頓時煙消云散,被劉健板著臉斥責了幾句,立即大氣不敢出,忙道:「是,是。」

  朱厚照這個人本來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人,別人訓斥他,他只說是,然後繼續我行我素,眾人見他表面上是連聲說是,可是臉上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裡頭都是搖頭,太子殿下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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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9 23:21:42
第七百一十四章:股東局
               
  朱厚照幾乎是狼狽的逃出內閣來,手裡都不禁捏了一大把的冷汗,方才真是凶險到了極點,若不是自己大著膽子站出來,只怕聚寶商行就算是完了。

  他心裡有幾分後怕,又不禁有幾分得意洋洋,不管怎麼說,平時都是商行那邊給他好處,現在自己總算也力所能及,為商行說了幾句話。

  他出了內閣,走到了金水橋那邊,便看到劉瑾正躬身站在那裡等候他。

  天氣炎熱,劉瑾熱的渾身是濕透了,卻不敢去陰處躲,遠遠看到朱厚照過來,便連忙飛快跑來,口裡道:「殿下,殿下……這天氣,您還閒逛什麼,快,回房裡去,若是中暑,奴婢怎麼像皇上和娘娘交代,我去叫個步攆來。」

  按道理說,宮裡除了皇帝和皇后是不許乘攆的,太子也不成,不過前些日子,因為想讓太子來內閣方便,所以特許了乘攆,只是太子畢竟是太子,這宮裡沒有他專門的乘攆,想要用得叫人到神宮監那邊知會一聲。

  朱厚照卻顯得很是不耐煩,擺擺手道:「不必,不必,本宮只問你,方才可看到柳師傅往這邊過嗎?」

  劉瑾前倨後恭,生怕朱厚照被這酷暑給壞了身子,他抹了抹額頭上的一把汗水道:「瞧,瞧見了,廉國公的臉色很嚇人呢,奴婢想過去搭……」

  劉瑾顯得很是委屈的樣子,道:「可惜公爺不肯搭理奴婢,拂袖就走了。」

  朱厚照咂舌道:「柳師傅這一次是真的動了氣,你是不知道,柳師傅陪本宮到值房去,七八個大臣對他發難,他一人與他們群辯,就差動手了。是了!你得好好打聽打聽,看看外頭有什麼消息,若是有什麼消息立即來報給本宮。」

  劉瑾的眼眸眯了起來,竟是一改方才的卑躬屈膝,身子微微欠著,謹慎的道:「殿下放下。奴婢待會兒就託人打聽。」

  朱厚照點點頭,道:「回宮去吧。」

  回到了東宮,朱厚照今日破天荒的沒有出門,而是在東宮的殿裡練火銃,這從前朱厚照一味的練武,等到新軍那邊成立,他卯足了勁頭,對這火銃也有了很大的興致。

  靠著東宮的校場,朱厚照舉起了火銃。幾乎天下最時新的火銃都會第一時間送到他這兒來。

  朱厚照舉起的,就是一柄從廉州那邊送來的新式火銃。這種火銃結合了佛朗機和大明的各種優勢。據說內膛採用了佛朗機火銃的採用螺旋式線膛,精度和射程都提高了不少。殺傷力有很大的突破。

  朱厚照把玩著這精美的火銃,他現在的氣力操作起這個倒是不覺得累,站在三十步外,用火銃射擊遠處的目標連續中了兩次,引的邊上的太監呼啦啦的一齊叫好。

  玩了一會兒,一個小太監飛跑過來。

  朱佑樘還在那裝填火藥,用塞子將火藥搗實。

  這太監到了一邊的劉瑾跟前,小心翼翼的密語幾句,劉瑾點點頭,揮揮手打發了這太監,隨即碎步到了朱厚照跟前,低聲道:「殿下,出事了。」

  朱厚照大汗淋漓,招了招手,那馬永立即端來一份用冰水浸過的巾帕,朱厚照拿起巾帕擦擦汗,把火銃交給身邊的太監,道:「怎麼了?」

  劉瑾低聲道:「都察院那邊方才要給那江炳判罪,錦衣衛那邊卻是不肯,都察院的那個主審叫人去提人,可是詔獄那邊卻是不放,說是都察院不審,錦衣衛這邊自己來。」

  朱厚照深吸口氣,道:「柳師傅膽子真大。」

  劉瑾道:「現在鬧的不可開交呢,一直僵持在那裡。殿下,奴婢怕要出事了。」

  朱厚照道:「能出什麼事,難道那都察院還能搶人嗎?」

  劉瑾眼珠子一轉,陰著臉道:「只怕都察院那邊內閣不能把錦衣衛怎麼辦,只要皇上不下旨意,這事兒只能僵持著。可是話說回來,這邊行不通,另外一邊未必行不通,內閣那邊哪個不是天下最聰明的人物,他們要不到人,肯定要從別處下手,方才殿下不是說商行嗎?說不準內閣就要動手查商行了。商行這些年見不得光的東西多著呢,真要查肯定能查出許多東西來,這商行和錦衣衛不清不楚,和殿下也是息息相關,他們拿捏著這個肯定能逼錦衣衛就範。」

  朱厚照深吸口氣,頓時臉色變得陰沉下來,慢悠悠的道:「你這麼一說,本宮倒也覺得沒有錯,想不到你這奴婢居然還能說出這麼一番道理。」

  劉瑾道:「殿下,事情緊急,殿下必須知會大家一聲。」

  朱厚照抬起眼來,慢悠悠的道:「不錯,是該知會一下。只是該如何知會,說句實在話,本宮現在心裡亂的很。」

  畢竟在蜜罐里長大,朱厚照一下子六神無主了。

  劉瑾卻是冷冷一笑,道:「殿下是太子,怕個什麼,不如這樣,不如這樣,先叫個人股東局那邊告知一下,讓他們拿出個辦法來。」

  朱厚照想了想,道:「叫人知會沒用,本宮親自去一趟吧。」

  朱厚照放下了火銃,隨即道:「去,給本宮換一身衣衫。」

  ……………………………………………………………………………………………………………………

  股東局,其實就是個宅院的建築,在這京師之中顯得很不起眼,不過在迎春坊裡頭,所以外頭的人流不少,而這裡是輕易不許人隨意進出的,能進來的也就那麼寥寥百來個大股東,除此之外,就是一些辦公的人員了。

  這股東局的會議一般是秘密進行的,每月一次,若是遇到特殊的情況則是另算。

  每個月的例行會議其實就是做個總結,把最近的賬目報出來,再議一議最近發生的事,可以說,這裡就是商行的中樞,每月的會議都事關著數十萬人的福祉,更牽涉到了不知多少的商家,這裡的每一個決議,甚至都可以左右市場,影響市場的起伏。

  所以這裡頭有個規定,任何人都不得將會意的內容傳播出去,一旦傳播,則剝奪股東身份。

  能進這裡來開會的人,哪一個身家都是不低,對他們來說,有這股東的身份才是萬世不衰、滾滾財源的生財之道,自然也瞧不上利用消息去投機倒把的那點小錢。

  今日正午過去,卻是來了不少人,最先來的是成國公的世子朱麟,朱麟生的細皮嫩肉,不過倒是有幾分乃父之風,眉宇之間有幾分英氣。

  當年商行建起來的時候,成國公雖然遠在南京,可就是因為在南京,才看到了商行帶來的好處,於是朱家幾乎是押上了所有的家底注入這商行之中。

  就是這樣,朱家在聚寶商行中的股份也不過百分之三而已,不過這也足夠了,每年的收益擺在這裡,賺來的利潤也越來越高,不過對商行的事,朱輔一直採取避嫌的態度,對商行的事擺出漠不關心的樣子,卻都是讓其嫡長子朱麟來處理。

  朱麟是這裡的常客,也喜歡往這邊跑,他和父親不同,喜歡這樣的環境,進了股東局,隨即便在客廳裡小坐。

  緊接著,來的人就越來越多了,這些人有的如壽寧公、建昌侯這樣的勳貴,還有的就是那些富可敵國的大商賈,平素大家的身份有高低貴賤,可是進了這裡,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他們抱著一樣的目標,身家也都維繫在同一個利益上,因此進到了這裡,誰也沒有端架子。

  來的人都相互打了招呼,彼此寒暄,等過了一會兒,朱厚照就到了。

  朱厚照進來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這個少年不但身份高貴,更重要的是,他才是商行最大的股東,且不說他另外的一層身份,單這個就足以讓所有人對他敬若神明。

  朱厚照坐下,抬起頭來掃視了眾人一眼,不禁愕然道:「怎麼,柳師傅沒有來?」

  他這一問,大家都默然無言,說句實在話,柳乘風會不會來他們也不知道,這股東局歷次開會,一般情況下大家都會來,唯有柳乘風經常因為分不開身所以經常不見蹤影,不過在座之人誰也沒有發什麼牢騷,說的難聽些,柳乘風才是商行的創始者,是柳乘風帶著大家進來發財的,沒有柳乘風,在座之人固然照舊大富大貴,可是說要是能有今日這個地步,卻也未必。

  張鶴齡不由乾笑道:「殿下,已經叫人去請了,多半會來的,只是他事兒忙,只怕要多等一等。」

  一些人已經預感到有些不妙了,因為平時大家商量事情,若是廉國公不來倒也沒什麼,可是太子現在專程來問,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肯定出了大事,一定要請柳乘風來商量。

  朱厚照聽了張鶴齡的話,點點頭,道:「不錯,再等一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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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五章:退無可退
               
  柳乘風是半個時辰之後才到的,他的臉色並不太好看,想必是被內閣那邊氣的不輕,不過踏進這股東局,他的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笑容。

  柳乘風在商行的股份其實不過是一成,說多也不算多,每年的花紅不過數百萬兩白銀而已,可是在這裡,他才感受到所有人對他的尊重,這種尊重沒有作偽,並不是地位使然,他腳踏了進去,幾乎所有人都不自覺的站了起來,所有人雖然都是默然的朝他作揖,可是這態度很是真摯。

  柳乘風壓了壓手,含笑道:「有些雜務羈絆,讓諸位久等了。」

  柳乘風說罷又看向朱厚照,道:「殿下,微臣來遲。」

  朱厚照喜滋滋的道:「柳師傅不要說這等話,太生分了!來!柳師傅請上座吧。」

  朱厚照這傢伙也沒什麼規矩,只是覺得這會議應當柳乘風來主持才好,他信服柳乘風的本事,心甘情願的讓柳乘風來定奪待會兒要商量的事。

  可是柳乘風卻是不肯,連忙搖頭道:「這是什麼話,且不說殿下的身份,在這股份局裡,誰的股份最多,誰才能當仁不讓的坐這上座,我不過是第二大股東,哪裡能喧賓奪主。」

  說罷自顧自的搬了把椅子放到朱厚照下頭,與壽寧公、成國公世子幾個並排坐了。

  朱厚照討了個沒趣,也是不惱,只是笑笑道:「既然柳師傅客氣,那麼本宮只好屈就了。說句實在話,柳師傅來這裡的時候不多,大多數時候呢。其實就是我們在這兒閉門商量事,本宮這個人有許多不懂事的地方,也多虧了大家的提點……」

  朱厚照在這裡說話居然很得體,其實這個人並不笨也不傻,甚至可以說,太子的天資是極為聰明的,只不過是皇上和大臣們眼裡,他年紀還小。總是將他當作小孩子看,如此一來,朱厚照自然生出了逆反心理,越發的肆無忌憚起來。

  可是在這裡,朱厚照卻分明有幾分氣度,幼稚的臉上竟帶著幾許沉穩,和內閣會議時那種膽顫心驚全然不同。

  朱厚照繼續道:「今日之所以把大家叫來,開一個特殊的會議,是因為內閣。」

  眾人聽到內閣二字,臉色都不好看了,內閣是什麼?內閣代表的就是朝廷,從某種意義來說,在座的諸人大多數都是民。而朝廷就是官,民不和官斗這是古已有之的訓誡,太子殿下固然高貴,可是大家都知道,太子是太子,就算內閣尊重太子,但是並不代表內閣會聽太子的,就算太子登極做了皇帝,也未必能讓內閣完全聽從他的心意。

  其實到了弘治朝,這內閣的實力已經開始膨脹,在座之人哪個都不是傻子,誰都知道內閣的份量。

  朱厚照看了柳乘風一眼,道:「本宮聽到一些風聲,內閣那邊打算查一查咱們聚寶商行,只怕再過些時日,就該有人來彈劾了,柳師傅,你怎麼看?」

  在這裡,似乎就是一個商業的內閣,內閣代表的是全天下士紳的利益,而在這裡,更像是代表了新興商賈階層的利益,柳乘風自然而然的成了這個階層最強有力的代表,若說朱厚照是後台,那麼柳乘風就是這個階層最風口浪尖的人物。

  只是現在相較起來,士紳的實力足以完全碾壓商賈,若不是宮裡這邊一直勉勵給予了支持,若不是柳乘風盡力在維持和抗爭,只怕這個局面早已潰爛了。

  柳乘風深吸了一口氣,看到許多人都看著自己,眼中都是不自信和對自己的依賴,他心裡嘆了口氣,不禁在想,這些人似乎根本就沒有和士紳們對抗的覺悟,說到底,千年的固話思想實在是太深,此時遇到了事,他們只怕最先想到的就是如何讓內閣的老爺們息怒了吧。

  可是只有柳乘風最明白,今日讓了一步,明天就會有人變本加厲,你退一步,他們會毫不猶豫的追上一步,當你有用時,或許對朝廷那些大臣們來說為了增加些國庫的收益還能讓你苟延殘喘,一旦到了沒用的時候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踢到一邊去。

  所以這一步絕不能退。

  柳乘風慢悠悠的道:「殿下,微臣想問一句話。」

  朱厚照本來想問他,其實朱厚照的問題,正是在座所有人想問的問題,他們想知道,眼下該怎麼辦,他們自己尋不到答案,所以自然不約而同想到這個似乎無所不能的柳乘風身上,可是誰知,柳乘風倒是好,反而來問朱厚照了。

  朱厚照聽到柳師傅要問自己,立即嚴肅起來,道:「柳師傅但問無妨。」

  柳乘風道:「殿下認為,這天下是內閣的,還是朱家的?」

  朱厚照不禁道:「江山社稷自然是朱家的。」

  柳乘風道:「這就對了,所以對我來看,內閣並不可怕,只要這大明朝還姓朱,諸位又何必庸人自擾,內閣就算想對商行動手,可是這商行和皇家休戚相關,便是讓他們搬弄是非,讓他們去查又何妨?」

  「說句實在話,商行的事,這兩年我沒有管,我也知道,這做生意,有些時候就免不了要觸碰些不該碰的東西,尤其是出海貿易,若是真正做到正兒八經,只怕這商行早已關門大吉了。」

  「商行這東西有壞也有好,作姦犯科的事有,可是不說別的,單說這商行上下,有多少人混著飯吃,幾十萬,這還只是直接受益的,有了這開海貿易,更有不少人間接受益,這麼多人吃這口飯,我就不信,他內閣真要拆這個台,他們要拆這個台也好,那麼就讓他們來碰碰看。」

  柳乘風這一席話,實在有點兒裹挾民意的意思。

  說句實在話,內閣當真想要尋商行的麻煩,讓商行過不下去,這天下立即便有幾十上百萬人失業,柳乘風相信,內閣擔不起這個責任。

  不過這句話確實讓人茅塞頓開,成國公世子朱麟不禁拍著膝蓋道:「是啊!我們怕什麼?他們真要對商行動手,我們就算怕,難道內閣就不怕?說句難聽點的話,真出了事,那也是他們擔著。」

  壽寧公張鶴齡道:「不錯!怕個什麼,宮裡也不可能坐視他們胡鬧,回去的時候,我進宮一趟,先和張皇后吹吹風。」

  方才那說話的朱麟道:「我爹在南京那邊倒也認識不少人,若是真有御使站出來,咱們讓人針鋒相對,也不怕他。」

  其餘人紛紛獻策,這個道:「不過他們要查,咱們也不能閒著,無論如何,總得把一些東西藏起來,儘量讓他們查無實據的好,這個事包在我的身上。」

  那個道:「咱們可以請一些從商的士紳老爺一起聯名上個請命書,還就不信了,他們能一意孤行。」

  朱厚照聽的大家紛紛出謀劃策,頓時也是激動了,絞盡了腦汁,道:「本宮……本宮若是有機會,自然也會向父皇進言。」

  隨即朱厚照又苦笑,道:「說句實在的,父皇寧可聽內閣的,也未必願意聽本宮的,其實還是柳師傅的話父皇肯聽。」

  柳乘風微微笑道:「其實這是太子殿下太緊張了,其實不必怕什麼,你瞧,大家一起同心協力,這商行現在看來是不是沒有這麼軟弱可欺?」

  柳乘風的作用其實就是給大家提供了勇氣,現在大家都指著商行吃飯,更重要的是,在座的人其實並不是當權派,雖然沒有當權,可是高貴之人有之,富可敵國的人有之。

  每一個人又何嘗不希望自己能像在朝的那些人一樣做出點事出來,而這商行其實就是一個平台,商行也有廣闊的空間,數十萬人的生計,近十萬人的武裝,還有與所有工坊息息相關的生意,更有與天下各藩國打交道的本錢。

  這一些,其實給大家帶來的不只是賺錢這麼簡單,更是一種自己能說話能做事的快感。

  就如那張鶴齡,張家的生意遍佈天下,如今也算是富可敵國了,可是他對商行的事仍然熱衷無比,以股東自居,只要人在京城,幾乎對股東局的會議一場沒有拉下,之所以如此,便是因為張鶴齡享受這種感覺,這種決策的感覺。

  其實太子也是一樣,別看他身份高貴無比,可是在皇上和朝臣們看來,他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所以他吃飯有人要說他,穿衣有人要教他規矩,甚至是說話都有人在說他,名為太子,其實不過是個圈養的金絲雀。

  可是在這裡,他能在這裡尋到的何止是金錢,更多的是享受其中的過程,商行因為他的某種決議大賺一筆,他會激動的手舞足蹈,有藩國對商行施壓,他會義憤填膺,當他在股東局極力支持報復,甚至他的計劃得以實現時,那種暢快的感覺又是何等的難忘。

  在這裡,他不再是別人眼裡的孩子,也不是大明那必須循規蹈矩的太子,這裡的規則,掌握在在座所有人手裡。

  因此從一開始,所有人都無路可退,他們絕不能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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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六章:終於動手了
               
  北鎮撫司已經忙活開了,都察院那邊不審江炳,北鎮撫司這邊索性自設刑堂審問,不過他們倒是沒有壞規矩,特意給東廠那邊下了帖子,請東廠那邊派人前來會審。

  只可惜這個舉動只能是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且不說東廠和錦衣衛本來就是勢同水火,單說東廠看看內閣的臉色也不敢派人來。

  京師裡的人誰不知道,這錦衣衛是故意和內閣打擂台,東廠顯然沒有和內閣翻臉的覺悟。

  審問很順利,幾乎該挖出來的也都挖出來了,可是這時候,彈劾奏書終於來了。

  上奏書的是禮部給事中楊戩,這給事中級別低,可是影響力大,由這麼一個人做開路先鋒,確實是不錯的人選。

  只是這份彈劾奏書並不尋常,可謂是集彈劾奏書中的集大成者,不但行文縝密,重要的是,一舉擊中了柳乘風的要害。

  奏書先是說了一通廢話,隨即開始引申到聚寶商行上,將聚寶商行的斑斑劣跡統統羅列了出來,讓人見了都不由齒冷。

  弘治十三年,聚寶商行船隊抵達爪哇,與爪哇國產生衝突,俘虜當地總督,逼迫爪哇國接受通商的條款。

  同年七月,呂宋發生反對商行的動亂。

  原來是呂宋有不少港口都依賴短途運送為生,商行漸漸在呂宋站穩腳跟之後,不但壟斷了所有的遠洋貿易,連這短途的運輸貿易也都統統壟斷再加上大量大明商品的湧入,使得不少呂宋本土的手工業紛紛破產衣食無著的呂宋人不得已打出了扶持呂宋王,驅逐大明商賈的動亂數萬人襲擊大明的商賈,呂宋朝廷見狀,決心招撫,打算與叛亂的首領進行和談,可是商行強烈反對,直接買通呂宋將軍調兵鎮壓其中有過數千的商行護衛參與了鎮壓,殺死叛軍數千人,雖是掃平了叛亂,可是呂宋王室極為不滿再三向大明朝廷交涉,請大明朝廷出面做主。

  又是同年十二月,倭國發現大規模的金礦,商行直接與所在地的大名洽商購買,完全將倭國的朝廷撇到一邊,倭國幕府打算干涉,商行指使幾個大名發動叛亂,並且大肆向倭國傾銷火器,除了給予武器支持,商行護衛甚至還負責操練了一支武裝與幕府做對最後幕府不得不低頭,並且願意出讓一部分土地和礦山,才平息此事。

  弘治十四年,朝鮮國效仿聚寶商行,傾王室之力組建商隊,借助其地利,與倭國貿易,互通有無,聚寶商行四次發文勒令朝鮮王庭中斷此事甚至污衊朝鮮商隊多納盜賊,劫掠商賈,橫行不法,在朝鮮王室拒絕解散船隊之後,聚寶商行的武裝商船於海峽之中伏擊朝鮮商隊,朝鮮國損失慘重,為了掩藏罪證,商行竟是恬不知恥的說這是倭國海盜所為。

  弘治十五年……

  這一樁樁血淋淋的事蹟,徹底把商行的遮羞布給扯了下來,這楊戩在奏書中寫道:大明恩澤四方,以至各藩臣服,歲貢不絕,奈何今日以微末之利,而不顧道義四處與鄰倒戈相向?微臣以為,與各國貿易並非壞事,可是若因為正常貿易而導致天下藩國離心離德,則對朝廷來說得不償失。

  在大肆批判的同時,楊戩最厲害的地方不只是批判,天下人都知道,這商行裡頭皇家的好處佔了不少,牽涉到了利益,事情就沒這麼好說話了因此楊戩提出了一個辦法,這個辦法就是,聚寶商行的過錯,都是因為商賈逐利而無道義所致,想要解決,唯一的辦法就是將這商行徹底交由朝廷統管,劃歸戶部名下,所有的盈利也都充入國庫,如此一來,方可杜絕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這一手很高明,因為若只是提出解散商行,宮裡是絕不會答應的,每年國庫這麼多的進項,宮裡不可能輕易放棄,而楊戩提出來的方法卻並不是徹底的否認商行,而是把這商行的大權收到朝廷手裡,這不但增長了內閣的權利,也讓內閣穩穩的攥緊了這錢袋子,同時對柳乘風來說,也算是致命一擊。

  你柳乘風的根基無非就是錦衣衛、聚寶商行和聚寶樓而已,沒了聚寶商行,這聚寶樓多半也就不保了,現在把聚寶商行拿到我們手裡,看你怎麼蹦達重要的是,在攥取聚寶商行的同時,楊戩還兼顧到了宮裡的利益,從前宮裡在商行只是以入股的形式進入,可是現在則完全是劃歸朝廷名下,從某種意義來說,其實這也是全部劃歸給了皇上,畢竟國庫的銀子要動用,沒有宮裡點個頭是不成的。

  既沒有觸動宮裡的利益,又陳說了聚寶商行在這些股東手裡所造成的危害,同時又展望了一下收歸朝廷所有的美好未來。

  最重要的是,整個奏書通篇都沒有提及一句柳乘風的壞話,甚至在奏書之中,還對柳乘風美言了幾句,說這柳乘風的籌建聚寶商行的初衷是好的,而且也確實為朝廷帶來了偌大的好處,廉國公可謂功不可沒。

  他之所以誇獎柳乘風,其實也有著很深的心機,柳乘風現在近做了駙馬,聖眷可謂如日中天,不但皇上喜愛,張皇后也多有袒護,在這種背景之下抨擊柳乘風是極為不理智的,甚至極有可能導致皇上的逆反心理。

  對他們來說,誇一誇柳乘風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把柳乘風的根基連根拔起,柳乘風變成了柳光桿才是削弱柳乘風的目的,而絕不只是無謂的抨擊。

  在奏書的最後,這楊戩終於圖窮匕見了,為了使宮裡下定決心,楊戩揚言請辭,這就是告訴皇帝,我一個給事中或許是小角色,可是陛下若是對我的意見不聞不問,那麼這個官老子不做了,愛誰做誰做。

  很厲害的一份奏書,集厚黑於一身,幾乎無懈可擊,甚至連柳乘風看到這份奏書,將心比心的話,若是將自己站在皇帝的立場上來看,自己若是皇上,只怕也會對這奏書怦然心動了,因為這份奏書並不是干涉皇室的利益,反而是給予皇室大的利益,與此同時,陳說了商行歸於朝廷之下的利弊,可謂一針見血。

  柳乘風手裡拿著的,是這份奏書的手抄本,坐在這北鎮撫司的值房裡,柳乘風皺著眉一動不動,他原以為,內閣會以極為激烈的方式對他進行打擊,可是他沒有想到,內閣居然會採取這種方式,偏偏這種方式是最有效的,不但有效,而且殺傷力巨大。

  今日把聚寶商行交給了朝廷,名義上說是給了皇帝,其實皇帝是不可能什麼事都管的,最後其實還是交給了這些官員手裡,而柳乘風卻是損失巨大,因為他的權力來源,確實有相當大部分得益於商行。

  今日他們能用這個辦法取得商行,明日就可以故伎重演,藉機把聚寶樓一併奪了去,最後的結果,就是柳乘風的錢袋子全部攥在可朝廷的手裡,攥在了內閣的手裡,這意味著什麼?下一步又是什麼呢?只是一個錦衣衛都指揮使,憑什麼和財大氣粗,掌握天下軍政大權的內閣對抗,到了那時候,人家想要弄死自己,也不過是勾勾手指頭的事。

  柳乘風之所以現在有和內閣叫板的本錢,並不只是他有聖眷,也並非是因為他是指揮使都指揮使,而是借助著聚寶商行和聚寶樓,有一大批相關利益的人成為了他的左膀右臂,就如內閣之所以能權傾天下,正是因為他們代表的是天下鄉紳的利益一樣,他們的力量來源於這個王朝的每一個細胞,在最偏僻的鄉里,都會有他們的擁簇者。

  柳乘風重重嘆了口氣,抬起眼,目光落在了一邊臉色陰晴不定的李東棟身上。

  李東棟顯得很是沮喪,眼睛裡甚至掠過了一絲慚愧之色。

  柳乘風慢悠悠的道:「李先生,你看這奏書到底是何人所為?」

  李東棟猶豫了一下,道:「不是禮部給事中楊戩嗎?」

  柳乘風淡淡一笑,道:「不是,這楊戩算什麼東西,以他的這點水平也寫得出這樣的彈劾奏書,這奏書絕不可能是他寫的。」

  李東棟嘆了口氣,看了柳乘風一眼,見柳乘風並沒有動怒,才慚愧的道:「大人的意思是……」

  柳乘風不禁微微一笑:「這世上若不是李先生的族兄,內閣大學士李東陽李大人,還有誰能寫出這樣的奏書,說句實在話,你這族兄的奏書實在是厲害,可謂字字如刀,一刀刀都是戳在我身上,這奏書我看了三遍,每看一遍,都是大汗淋漓。」

  李東棟道:「其實學生一開始也看的出來,這奏書八成是族兄所為,學生真是慚愧……」

  柳乘風擺擺手:「你不必慚愧,你的族兄是你的族兄,你是你,這是兩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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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七章:過牆梯
               
  柳乘風顯然沒有追究的意思,大家各為其主,柳乘風有自己的立場,那李東陽也有他的利益,妄想以為一點私交就可以改變人家的立場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眼下當務之急是,如何解決掉這個麻煩,若是單純抨擊柳乘風和聚寶商行的奏書,柳乘風相信宮裡那邊肯定不會輕易擬准,甚至可以說絕無可能,可是柳乘風卻知道,若是現在這份奏書就不太好說了,因為全文之中根本就沒有一句指責自己的話,甚至從某些方面還給予了肯定,而且從宮裡的利益來看,這份奏書顯然更有吸引力,在這種情況下,柳乘風已經嗅到了一股子陰謀的意味,現在他的處境十分危險。

  他眯著眼,沉吟了良久,隨即目光落在李東棟身上,語氣平淡的道:「李先生以為,這奏書該怎麼辦?不聞不問嗎?可是爭鋒相對。」

  不聞不問無疑是退讓,可是以柳乘風的性子卻絕不會退步的。那麼唯有爭鋒相對了,偏偏對方並不是和你角力,捅你的卻是軟刀子,你若是玩硬的,在別人看來你就是無理取鬧。

  李東棟沉默了,這種勾心鬥角的勾當顯然超出了他的能力範疇,思量良久,他才淡淡的道:「退是不能退的,眼下只有迎難而上了,何不如讓人上書,陳說聚寶商行一旦收歸朝廷的壞事。學生倒是想到了幾個,其一,這商行畢竟是大家入股籌建的。若是今日朝廷說收走就收走,豈不是失信天下?這其二。朝廷上的袞袞諸公對生意上的事都是一知半解,讓他們來做這生意。難保不會出岔子。再者說了,讓朝廷來做生意,傳出去也不好聽是不是?」

  李東棟道:「學生可以聯絡一些言官,則都察院那邊的御使也都未必都是對我們抱有敵意的,只要有人肯站出來為我們說話,事情就好辦。還有報紙那邊也可以想想辦法。把這聲勢造出來,讓宮裡也讓朝廷知道此事的害處,或許這局面還能有挽回的餘地。」

  「怎麼?李先生認識御使?可靠嗎?」柳乘風突然想到什麼,轉而問道。

  李東棟笑道:「有幾個早就在聚寶商行裡有些生意。雖然不多,卻也關乎了切身利益,其中一個更穩妥些,此人的兒子一直在經營生意,是聚寶樓裡的會員,要說可靠,學生不敢擔保,不過這一次若是真讓內閣把事做成了,他們的損失肯定也是不小。」

  柳乘風頜首點頭:「只要有利益在,反而比那所謂的人情要牢固的多。你想個辦法與他們磋商一下,先牽個線再說。」

  李東棟不禁犯疑道:「大人莫非是要請他們出面支持商行?大人,說句實在話,若是真讓他們支持,他們未必會肯,畢竟做出這種事是要得罪同僚的,讓他們旁敲側擊一下或許可以,可要他們押上自己的前程就未必肯了。」

  柳乘風冷冷一笑,道:「誰說我要他們支持聚寶商行?反正你自管去吧。你那族兄有張良計,我柳乘風也有過牆梯。還有,一些和咱們聯繫緊密的報社你去擬出個名單來,從現在起,咱們的報社都要統一號令,哪些文章要登上去,哪些文章隻字都不能提,這個都要事先通個氣,今日,咱們和內閣來鬥一場,至少讓他們知道,錦衣衛也不是好惹的,柳乘風不是軟柿子。」

  他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整整衣冠,李東棟見他一副要出去的樣子,不禁道:「大人這是去哪裡?」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去尋太子殿下,要和內閣斗,沒有太子怎麼成。」

  李東棟連忙起身,道:「確實,大人應當去太子那裡一趟,不過話又說回來,太子真的肯支持大人嗎?大人可不要忘了,那御使提出來的是將商行全部交由朝廷,太子遲早要登基,現在對太子來說,太子只佔了聚寶商行的五成乾股,可要是收歸了朝廷,太子就等於是坐享了整個聚寶商行,每年增加的收益何止是千萬,只怕……」

  李東棟最擔心的就是這個,若是連太子都倒戈,這商行除了拱手相讓之外再沒有別的辦法了,偏偏那給事中楊戩可謂老謀深算,來了個借花獻佛,等於是把便宜全給皇室了。

  柳乘風卻是笑了笑,道:「太子若是會考慮到這一層,那就不是太子了,你放心,太子穩打穩的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柳乘風信心十足的道:「今日,就讓柳某人和內閣過過招吧,李先生拭目以待,且看看柳某人的手段如何。」

  一下子,柳乘風就恢復了信心,整個人煥然一新,說實在話,這個傢伙實在令人難以看透,便是李東棟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心裡現在在想些什麼東西。

  不過混到柳乘風這種地步的人,若是不會耍陰謀詭計那才出鬼了,想必這個傢伙此時此刻已經有了辦法了吧。

  「但願如此吧。」李東棟心裡嘆了口氣,目送著柳乘風離去。

  李東棟現在的心思其實最複雜,一邊是族兄,一邊是於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柳乘風,這兩個人對他來說都至關重要,現在雙方打起擂台,他已經不可能再左右逢源了,他現在唯一做的,只能是站隊,而現在,他決心站在柳乘風一邊,沒有原因,只因為他察覺到,無論這一次對手是誰,柳乘風仍對他信任有加,到現在還將許多至關重要的事情交給自己去做,士為知己者死,柳乘風不負他李東棟,李東棟又豈會做這負義之人。

  他站在這值房裡發了一會兒呆,隨即跺跺腳,隨即便出去辦差去了。

  …………………………………………………………………………………………………………………………………………

  紫禁城,正心殿。

  皇上病重的消息傳出來,整個宮禁開始變得森嚴起來,只是唯有幾個心腹知道,皇上的身體還沒有壞到不能視事的地步,雖然對朝政的事皇帝已經撒手不管,可是外頭的動靜朱佑樘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穩穩的坐在正心殿裡,面無表情的御覽著桌上的奏書。

  奏書上的署名是楊戩,楊戩這個人朱佑樘知道,此人乃是進士出身,生的頗為俊朗,因為年少有為,在朝廷之中頗受青睞,朱佑樘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可是這份奏書卻讓朱佑樘有些疑問。

  楊戩能寫出這樣的奏書來嗎?朱佑樘是什麼人,和奏書打了一輩子的交道,豈會不知道這奏書裡的名堂,一個年少輕狂之人,是絕不可能寫出這種奏書的,每個人的性子和閱歷不同,使得奏書的言辭也是不同,朱佑樘眯起眼,他慢悠悠的用手磕著御案,臉色顯得有些陰沉。

  不夠奏書裡內容,卻讓朱佑樘深以為然,在他看來,聚寶商行的種種劣跡確實有點過份了,只要把商行仍舊置於那些唯利是圖的商賈手裡頭,遲早會鬧出更聳人聽聞的事。而楊戩提出來的辦法確實不錯,直接將商行劃歸朝廷直接管理,由朝廷選拔人前去整頓,如此一來,這商行帶來的巨大收益不但朱佑樘可以享用,後世的子孫也可以享用,而且也不會有什麼後顧之憂。

  「這個李東陽,倒是頗有些辦法。」朱佑樘低聲喃喃道了一句:「這種主意,也只有他能想的出來。」

  朱佑樘想罷,隨即躺在椅上,過了一會兒,外頭有太監小心翼翼的進來,道:「陛下,太子殿下來給陛下問安了。」

  朱佑樘抬眸,卻又突然笑了,又是低聲道:「這太子也是來者不善哪,請進來吧,朕倒要看看是否有什麼長進。」

  太監領命下去了,隨即朱厚照便進了殿來,在朱佑樘面前他可不敢放肆,乖乖的行了個禮,道:「兒臣見過父皇,兒臣聽說父皇的身體不好,特意選了些高麗參帶進來,雖然未必比得上大內的奇珍,父皇不要見笑才好。」

  朱佑樘莞爾一笑,壓壓手,道:「來,坐,宮裡什麼都有,你不必費這個心思,厚照,近來都做了些什麼?」

  朱厚照乖乖坐下,眼觀鼻鼻觀心,正兒八經的答道:「父皇,兒臣這幾日都在內閣裡觀政,聽聽師傅們如何處置政務,倒是學到了不少的東西。」

  「嗯,說說看。」朱佑樘鼓勵道,他的臉上也不自覺的掠過了一絲慈愛之色,他深知自己是不能長命百歲的,天天被人喚作萬歲,可是這萬歲之說何從談起。因此在他看來,朱厚照就是他的生命的延續,也是大明基業的延續,這舔犢之情豈是其他情感所能媲美。

  朱厚照畏懼的看了朱佑樘一眼,原以為自己可以隨意說幾句話糊弄過去,誰知道父皇竟是追根問底了,倒是教他一時也想不出該如何作答,沉吟了良久,道:「兒臣這一次來就是和父皇說說話的,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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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八章:整人一部曲

  朱佑樘似笑非笑的看了朱厚照一眼,道:「說話,你要說什麼?」

  朱厚照終於鼓起了勇氣,道:「父皇,兒臣要說的是聚寶商行。」

  「唔……」朱佑樘的背靠在椅上,一副深思的樣子,隨即道:「好吧,你來說,朕要看看你的話有沒有道理。」說罷,竟是眼睛落在朱厚照,一副鼓勵他繼續說下去的樣子。

  父子二人這麼多年,說句實在話,交流雖然不少,可是極少去談論家國大事,朱佑樘倒是希望兒子能對這個有些興致,可是朱厚照的興趣偏偏不在這裡,有時朱佑樘想引導幾句,他也只是嘻嘻哈哈的含糊過去,現在這兒子既然主動要提出談論這種事,朱佑樘覺得無論他說的是否幼稚,又或者其他,他都應該鼓勵下去。

  朱厚照頓了頓,才道:「兒臣認為,那楊戩的奏書實在是荒謬至極,父皇應當立即治他的罪,以儆傚尤。」

  朱佑樘皺起了眉,顯得有些不悅,道:「你要說的就是這個?你要朕治他的罪,那麼你來說說,他的奏書如何荒謬,為政者,不能以好惡來行事,朕知道你與聚寶商行那些人混的好,可是只論親疏,不論好壞,卻是不成的。」

  朱佑樘自覺的提點了朱厚照一番,可是朱厚照執拗的搖頭,道:「父皇錯了……」

  朱佑樘差點沒有吐血,這個傢伙開口就是自己錯了,他不知該哭還是改笑。只得道:「好,好,好,你說朕錯了,那麼不妨告訴朕錯在哪裡。」

  朱厚照深吸口氣,道:「這其一,楊戩羅列出來的罪名確有其事。兒臣也不敢隱瞞,商行確實做過不少橫行不法的事,可是父皇可曾想過。商行之所以能有今日,便是與這些橫行不法的事分不開,商行想要盈利。首先就必須壟斷天下的貿易,若是各國都可以隨意競爭,這利潤便少不得要一分為二、一分為三甚至是一分為四,現在靠商行吃飯的人這麼多,一旦利潤降低,就少不得要裁撤人員,到時有多少人無所事事?兒臣所知道的情況是,現在各國有不少地方開始效仿大明,也想設立工坊和建立船隊盈利,一旦他們有了自己的工坊。又怎麼會購買價格更高一些的大明商貨,最後的結果就是,不但商行難以維持,這大明的許多工坊也要受到波及,商賈們不能盈利倒也罷了。可是父皇有沒有想過,現在大明有多少人依賴工坊為生,一旦時局糜爛下去,我大明朝只怕要傷筋動骨了。柳師傅說過一句話,叫做社稷是皮,恩澤是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若是連大明的百姓都不能安定康樂,這所謂的恩澤四方又有什麼意義?」

  「隋時的隋煬帝,天下已經動盪,百姓流離失所,可是外國的使節來了,他卻奢侈無比,命人用絲綢來裝飾道路和樹木,用金玉來彰顯大隋的富足,其結果又是如何?」

  「因此,兒臣以為,我大明首先要想到的是自己,至於恩澤,則是在保證自己富足之後,才可以去考量。商行為大明帶來的好處自不必說,且不說宮裡的進項,單單說那些盈利的商賈,還有無數賴以生存的水手、護衛、夥計、工匠、學徒,這些人每月有了固定的薪水,能養活多少家庭?所以兒臣以為,商行已經是國本的問題,不可小視,一旦隨意變動,只怕要出亂子了。」

  朱佑樘不由皺眉,道:「朕也沒說裁撤商行,那楊戩也只是說,將商行置於朝廷的名下。」

  朱厚照道:「朝廷?朝廷表面上是大明的,也是父皇的,可是父皇分身乏術,難道還能親自管理商行?既是不能,那麼肯定是讓官員來管了,父皇可還記得漕船。」

  朱佑樘道:「漕船怎麼了?」

  朱厚照道:「漕船總是朝廷的,按理說,那也是父皇的,可是父皇難道不知道,漕船現在成了什麼樣子,管理漕船的官員自己便經常夾帶貨物進京,最後的結果是,朝廷每年從南方輸送進京的漕糧損耗不少,可是卻肥了不知多少官員。父皇,商行若是也如這漕船一般,到時候船隊帶出去的未必就是商行的貨物,天下這麼多官員,人人都想分一杯羹,最後的結果十船貨能有兩船貨是商行的貨物那已經是燒高香了,至少七八條是給別人夾帶出去的,人家大發其財,受損的卻只有父皇,別看現在父皇和兒臣只佔了商行五成的利潤,可是兒臣可以斷言,假若有一日朝廷佔了這商行,每年商行遞解入京的銀子只會比現在更少。最後商賈們沒了好處,百姓們沒了生業,內庫的進項大減,唯獨便宜的無非就是朝廷上袞袞諸公,父皇需三思而後行才是。」

  「更重要的是,商行建立的時候,是大家一起湊了本銀入股籌建的,現在朝廷所要佔了就佔了,豈不是讓朝廷失信天下,讓父皇失信天下?所以兒臣以為,此事萬萬不可。」

  他一大番話說出來,顯得有些不太自信,朱佑樘卻是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笑吟吟的道:「這些話,是你那柳師傅教你的吧。哎,你若是能說出這番話來,朕也很欣慰了,可是偏偏,你卻是鸚鵡學舌,柳乘風這個傢伙,自己想說的話卻是讓你來說,朕知道他的心思,他是極力反對楊戩,可又怕他出來說話,讓朕疑心他帶著私利……」

  朱厚照鱉紅著臉,道:「這……這話是兒臣自己說的,並不是柳師傅教唆,他倒是請我到父皇面前美言幾句,卻沒教兒臣怎麼說話。」

  「是嗎?」朱佑樘來了興致,道:「朕卻是不信。」

  朱厚照道:「父皇為何不信?兒臣雖然平時行事是孟浪了一些,可是在那商行,柳師傅其實一直是甩手掌櫃,股東局的會議有不少次都是兒臣主持的,甚至商行的不少決議都是兒臣做出來的,就說那奏書裡所說的幾件事,都是兒臣親自部署。」

  朱厚照說到這裡,突然察覺自己說漏了嘴,於是連忙噤聲,小心翼翼的看了朱佑樘一眼。

  朱佑樘先是愕然,隨即臉色凝重的道:「楊戩奏書裡的許多事你和你有干係?」

  「這個……」朱厚照沒了底氣,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他現在就算矢口否認也來不及了。

  朱佑樘豈會不知朱厚照是什麼樣的人,他板起臉來,正色道:「看來真是你了。」

  朱厚照在朱佑樘嚴厲目光之下,頓時害怕了,畢竟還是個孩子,哪有什麼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連忙跪倒在地,道:「兒臣萬死。其實……兒臣確實部署過幾次行動,可是父皇……這可是他們有錯在先,就如那朝鮮國,商行的貨物大多是從它那裡周轉,其實這對朝鮮國是有巨大好處的,可是他們尤不滿足,竟是要自建船隊,與我商行的船隊競爭對倭國的貿易,若是兒臣不給他們點厲害,這商行還怎麼維持下去?朝鮮國對倭國的貿易有地利的方便,兒臣要是坐視不理,兒臣這大股東豈不是名副其實?在商行裡有一句話家: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商行想要盈利,就必須有手段,恩威並施,否則今日朝鮮國建船隊,明日安南、真臘、呂宋都會建起船隊來,假以時日,還會有聚寶商行的立足之地嗎?」

    朱佑樘臉色平淡,對朱厚照的話恍若未覺,只是淡淡的道:「你這些話,朕知道了,你是太子,就算犯了錯,朕也不能懲處你,你下去吧,朕有些乏了。」

  朱厚照早就不想在這裡呆了,其實來之前,柳乘風確實尋過他,對他說出來擔憂,請他無論如何也要在皇上面前美言,他是一驚一乍的性子,柳師傅有所求那還有什麼說的,立即便入了宮。

  原本朱厚照倒是想好了一大番的言辭,原以為父皇肯定會深以為然,誰知道竟是這個結果,他現在也不知父皇到底是什麼心思,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再在這裡停留了,反正心虛的很,聽到父皇讓他出去,他倒是如蒙大赦一樣,連忙道:「兒臣說的話,還請父皇三思,兒臣暫先告退了,父皇身體不好,保重龍體。」說罷行了禮,從殿中出去。

  等朱厚照走了,朱佑樘臉色變得更加深沉起來,他提起筆,鋪開一張白紙,隨即提筆在紙上先寫了一個商行二字,隨即想了想,又寫了一個李東陽,緊接著又寫了柳乘風,太子,一個個名字落在白紙上。

  朱佑樘的目光注視著太子的名字上,那炯炯有神的眼神注視了良久,隨即將筆拋開,臉上閃露出了幾分微笑,微笑之中帶著幾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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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九章:整人二部曲

  朝廷的事往往是後知後覺的,那楊戩的奏書遞上去一天之後,朝野才拖拖拉拉的有了反應,其實這倒怪不得大家,畢竟能在這京師裡混的老油條們之所以沒有被打發去南京,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有足夠敏銳的目光和油滑的處事原則。

  該硬的時候他們絕對比任何人都要硬,可是一些萬萬不能觸碰的事他們卻比誰的姿態都要低。

  等大家把這奏書完全消化乾淨咀嚼的稀爛時,總算是把事情弄明白了,這才開始有了舉動很明顯,這是一封針對廉國公的奏書,而楊戩只是個幌子,在楊戩背後至少是朝廷的某個大佬在為他撐腰,甚至有可能,涉及到了整個內閣,所謂牆倒眾人推,聚寶商行的名聲在大家的心目中本來就不好,現在不收拾聚寶商行什麼時候收拾。

  於是乎,雪片般的奏書送到了內閣,幾乎都是要求將聚寶商行由朝廷來管理的京師各部堂的人人手一份,至於都察院那就不必說了,反正就是湊熱鬧,還能賣個人情,反正後頭有人撐腰,大家也樂的熱鬧熱鬧。

  再者說,真要是把聚寶商行劃到朝廷手裡,大家或多或少也會有一些好處,因此所有的奏書都是抨擊聚寶商行的。

  內閣這邊,這種奏書呈放在閣老們的案頭上,這一封封的奏書實在沒有多少意,以至於劉健三人幾乎都是草草看過去,李東陽的性子最是慢吞吞對於這些奏書倒是都多看了幾眼,他翻起一本奏書,那淡淡的臉色終於有點兒變化了。

  這是一封很尋常的奏書,寫奏書之人是個御史,叫張鳴,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可是奏書卻很是偏激。

  奏書裡的第一句就是嗚呼哀哉一番,這幾乎是彈劾奏書最普遍的現象,彷彿不嗚呼哀哉不跌足長歎就不足以讓人感受到事情的嚴重一樣。

  開篇就是,天下已經岌岌可危了,皇帝自從任用柳乘風建立聚寶樓以來,這盛世已經變了模樣,現在天下人人人逐臭,一個個都向錢看,為了錢可以不要禮義廉恥,可以不要臉面,人人以富足為榮,以貧窮為恥,如今的世道,正應了笑貧不笑娼那句話。

  李東陽看到這裡不由皺了皺眉,這份奏書讓他很不舒服,倒不是說張鳴批判的不對,而是這奏書裡的行文讓李東陽覺得極有可能會對皇帝產生逆反的效果想想看,眼下皇上最大的政績就是百姓加富足國庫也日漸豐盈,可是你上來,就把皇帝這些年的功績統統都否認掉,換做是誰,只怕都會惱火。

  這就好像某人一向以自己的兒子為榮,四處向人吹噓自己兒子聰明伶俐有出息一般有個人若是跳出來,告訴人家,你這兒子簡直就是個廢物,愚不可及,且不說人家說的是不是真話,又或者有沒有道理,只怕這兒子的父親都非要跳腳不可。

  假若這個父親是皇帝呢?

  若是別人,或許看不出這奏書的貓膩,可是李東陽已經感覺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他繼續看下去,在一陣聳人聽聞的亂罵之後,緊接著這個張鳴又是大言不慚了,在奏書中陳情說到聚寶樓、聚寶商行的種種弊端,甚至直接開始攻訐柳乘風,說柳乘風誤國誤民,正因為皇帝寵幸了這個傢伙,才導致了今日。

  最後,奏書請求陛下懲處柳乘風,將聚寶樓和聚寶商行全部置於朝廷之下,重重用讀書人,打壓商賈。

  這句話看上去似乎也沒什麼問題,無非是這個人心直口快而已,或者是性子耿直了一些,對那些看不慣的東西說的太露骨可是認真去琢磨,卻發現有點不對頭了問題出現在重用讀書人那句話上,他這麼說,豈不是說現在的朝廷沒有重用讀書人,對讀書人不好?

  這是一句很讓人遐想的話,因為當今皇帝皇上一向自詡自己對讀書人不錯,而且重用士人幾乎是弘治皇帝貫徹始終的一個信條,比起歷代先帝來,弘治皇帝對讀書人的好確實是當之無愧,誰也挑不出這個毛病來,可是現在,這傢伙居然拿這個來抨擊,換做是皇帝看了會怎麼想?

  當某人自認為自己對某一個群體付出了真情和足夠心血的時候,得到來的卻還是那一句你對我們的重視不夠,又會怎麼想?

  這句話簡直分明就是想激起皇上的怒火,這股怒火最後會發洩到誰頭上?

  不必說逼迫皇上處置柳乘風那就是天方夜譚了,柳乘風是誰,且不說他其他的身份,單說他近娶了太康公主,只要他柳乘風犯得不是謀反大罪,就無論如何都和處置沾不上邊。

  這就好像一個獅子大開口的人,提出一個讓人不能接受的條件,分明就是想讓人拒絕他的所有條件,打著將聚寶商行置於朝廷之下的名義,卻是包藏禍心。

  「這個張鳴,倒是有幾分意思……」李東陽喃喃念了一句。

  劉健和謝遷聽了李東陽說話,都不由抬起頭來,劉健問:「張鳴怎麼了?」

  李東陽站起來,將奏書遞到劉健手上,道:「劉公請看。」

  劉健看了這奏書,也是怫然不悅的樣子:「張鳴這個人,莫非是和柳乘風一夥?」

  「只怕是的,要嘛這人是真傻,要嘛就是柳乘風的棋子。」

  這朝廷裡哪有什麼真傻的人,李東陽這句話分明就是說,這個傢伙若不是柳乘風的棋子那才出鬼了。

  劉健捋著花白的鬍鬚,沉吟片刻,道:「這份奏書,該怎麼處置?」

  李東陽想了想,壓低聲音道:「內閣擅自留住彈劾奏書是不可能的,只有呈送宮裡御覽,何不如把它壓在後頭?」

  所謂壓在後頭,其實就是內閣操縱的一種辦法,這麼多的奏書送進宮裡,皇上也不可能做到每一本都看,一般情況之下,內閣都會撿一些重要的放在前頭,而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則是壓在後頭,皇帝把重要的事解決完了,若是有空閒或許會將其餘的全部看完,可要是沒有時間,也不會多看,只是按著內閣的擬票去辦就是。

  李東陽這麼說,自然是希望這份奏書不要讓皇上看見才好,只要皇上看不見,那柳乘風玩弄的這些花招就等於是作廢了。

  劉健沉默片刻,道:「這份奏書雖然激烈,可是想靠一份奏書來扭轉時局,未免也太天真了一些,不過你說的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壓在後頭呈送進去就是至於這個張鳴,暫時不要動他,等年末的時候再說!」

  年末的時候就是京察,現在突然對張鳴進行打擊,難免會有人捕風捉影打擊報復,所以劉健打算緩一緩再說。

  李東陽道:「是!」

  劉健又想起什麼,道:「太子今日也入宮了?」

  李東陽道:「辰時的時候進去的,和陛下說了許多話,足足有半個時辰。」

  劉健歎了口氣,道:「老夫不懼這一兩本混淆視聽的奏書,獨懼太子,太子年幼無知,是很容易被人利用的不過……」

  他頓了頓,隨即又道:「叫些人在宮裡打探一下,皇上和父子說了什麼?」

  李東陽沉默了片刻,他心裡知道,這一次劉健打壓柳乘風實在也是無奈之舉,現在錦衣衛對內閣的權威居然視而不見,長久以往可不是什麼好事。

  這一次說白了就是給柳乘風一點教訓,讓他知道厲害可是這麼一次行動,若是失了手,那麼這臉面可就丟大了,所以這件事劉健很看重,絕不容有失。

  其實在李東陽心裡,去突然冒出了念頭,這隱患只是太子嗎?柳乘風行事一向神鬼莫測,這份奏書只怕也不能小覷了它。

  他心裡藏著心事,應了一聲,隨即重落座,偷偷看了劉健一眼,見劉健竟有幾分煩躁,李東陽心裡搖頭,想:一個錦衣衛指揮使,倒是攪起了這麼大的風浪,柳乘風這個傢伙,竟是連內閣大臣都不禁心煩意燥了。

  他繼續整理奏書,發現除了這個張鳴,還有好幾份與張鳴類似的奏書,這些奏書有的藏頭露尾,有的激憤無比。

  總而言之,都是對近年來朝廷的施政全面否認的,這種奏書其實很正常,或許有的上書之人是包藏著禍心,可是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這麼深的心機,其中有幾個,根本就是一些晉的言官和翰林和給事中的奏書,這些人年紀輕,資歷淺,可是什麼話都敢說,對事物本就帶著偏激的想法,所以在這件事上,他們的奏書幾乎都是老一套,無非是國將不國,人心不古之類,抨擊的尤為猛烈不說,要求嚴懲柳乘風的呼聲也是極大。

  這朝廷裡從來都不缺乏書獃子,而書獃子往往是凡事都要套用一下書本,雖然滿口道理,卻總是和現實脫節的,正因為如此,書獃子對現實的一切東西都看不慣,也是最容易思想偏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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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9 23:24:08
第七百二十章:整人三部曲

  書呆子發威了。

  若說一開始,上奏書的還是明白人,可是等到第三日,各大報紙紛紛開始呱噪起此事的時候,有一些人終於坐不住了。

  其實這件事雖然在朝廷裡議論的很凶,可是在其他地方卻甚少有人議論,畢竟這只是黨爭,雖然足夠引起大家的關注,可是還沒有到讓人感興趣的地步。

  而且尋常的人也看不懂那楊戩奏書的意義,也不見楊戩是對柳乘風發難,只是說要改革聚寶商行而已。可是報紙終於鼓噪了,幾乎各大報紙頭條都言明了聚寶商行的原委,居然是一面倒的支持楊戩,贊同楊戩的主張。

  更有意思的是,有不少報紙刊登了楊戩的奏書,這份奏書其實早已流傳了出來,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不透風的牆,結果奏書張貼之後,在同日,又一份奏書登上了報紙,這一次刊登上的報紙正是天下最為暢銷的學而報。

  這份奏書不是別人的寫的,正是那張鳴的奏書,言辭最為激烈,也被稱為最有骨氣的一篇奏書。

  上彈劾奏書不算什麼,這京城裡的官今天你彈劾我,明日我彈劾你,大家就是靠這個吃飯的,不找點事來做,還怎麼彰顯自己與眾不同,顯得自己更加心繫百姓。

  只不過要想出彩,要想一舉成名,卻是不容易的。畢竟奏書這麼多,憑什麼你成名?不過成名也不是不可能,比如說你要揪個皇帝的錯誤大罵幾句。言辭越是激烈越好,摸一摸這老虎屁股,頓時你便傲骨在身、魏徵附體,用不了幾天你就能傳為美談成為天下最矚目的角色。

  而張鳴卻是一舉成名了,成名的原因正是他的奏書,這份奏書先是譏諷了弘治朝的所謂盛世,隨即又是掄起棒子就往柳乘風頭上砸。天下人誰不知道,現在這天下什麼人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柳乘風。得罪了皇帝,皇帝終歸還是要擺出一副開明的樣子,不會和你一般計較。就算生氣了,至多也不過讓你挪挪屁股到南京去上班而已。可是你要是得罪了錦衣衛指揮使這個特務頭子,更不必說這個傢伙還是皇帝的親女婿,是一向心狠手辣的角色,那就不是這麼簡單了,柳呆子是殺過人的。

  可是張鳴不但罵了,而且還化筆為刀,等於是狠狠的抽了柳乘風兩個耳刮子,這一巴掌打的也是夠響亮的,絕對能教人記憶猶新。更不必說。奏書裡還在挖柳乘風的牆角,徹底否認柳乘風的聚寶樓和聚寶商行,更是直接挖柳乘風的根基,指出重商的錯誤,這一條條。都足夠柳乘風尋個理由把他活埋了的結婚,你敢嗎?最新章節。

  這個張鳴……實在大膽。

  可是大膽的同義詞就是風骨,小民們提起這個人至多也就乍乍舌,說此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可是在清議裡頭,卻都是盛讚他不畏奸邪,有浩然正氣。

  於是。書呆子們就發威了。

  朝廷裡頭固然多的是老油子,可是不要忘了,這京師裡頭還有一批官,他們涉世未深,剛剛步入仕途,有的剛剛補入都察院或者在任上任職,有的或許還在翰林和六部裡頭做庶吉士或者觀政。

  說白了,這些人都很年輕,閉門苦讀了幾十年,一朝步入天子堂,雖然有了做官的覺悟,但是還沒有練就到做官的種種手段,仕途艱險他們不知道,卻知道一個道理——聖人之道。

  什麼是聖人之道呢?所謂聖人之道其實就是所謂治國平天下的道理,這個道理各人有各人的理解,不過幾乎可以一致的是,他們對眼下這種商賈大行其道的風氣是最不滿的,因為四書五經裡所描繪的盛世並不是如此,在他們的世界觀裡,眼下的天下已經走火入魔,當他們看到了張鳴的奏書,一下子便撥云見日,彷彿一下子看到了真理,因為張鳴所說的話,所陳說的內容,幾乎和他們心中所想所念並無二致,現在張鳴張大人已經做了先驅,已經寧願拋棄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抗爭,他們豈能閒著?

  不……絕不能,他們是什麼人,他們是天子驕子,他們是聖人的門生,是禮義廉恥的捍衛者,他們這時候不站出來說話,何時站出來說話?

  他們肩負著極大的使命感,覺得自己的精神已經昇華了,在他們的眼裡,他們看到的是一個醜惡的世界,他們推開自己的書窗,發現外頭儘是銅臭和污穢,這哪裡是他們書中所讀到的那個遠古盛世,書本裡的那個盛世,人們應當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禮義廉恥,每一個從不會去追逐銅臭,那個時候就是三皇五帝時期,那時候的民風淳樸,那時候的君主都很開明。可是再看看現在,這裡實在是骯髒極了。

  既然如此,那麼為何大家不效仿這張鳴,一道抗爭,當今皇上聖明,只是被小人矇蔽了,只要大家肯出來說話,陛下定能醍醐灌頂,幡然悔悟,罷免柳乘風一切官爵,將他打發到最邊遠的地方,重新修政,還這天下一個公道。

  他們就是這麼單純的想的,他們認為道義站在自己一邊,於是乎,又是無數的奏書遞交入了宮,這些奏書比之先前的奏書更加激進,所言的內容幾乎和張鳴並無二致,只是文筆不同,改採取的語句不同而已,他們用對這個世界的憤怒化作了自己的筆下的文章,又借用這文章化身為刀,彷彿這柄刀只要呈入宮中,就可直刺柳乘風的心臟,將這骯髒的黑暗世界劃開一個口子,讓曙光透進來。

  一封封這樣的奏書,如雪片一般的湧入宮中,當然,除了那些天真的書呆子之外,其中也不乏有些以直取名之輩混雜其中,他們都是老油子,一見這張鳴一下子名動天下,頓時也都起了小心思,你張鳴是什麼東西我們會不知道,你考的有我好嗎?官有我大嗎?不就是寫了一篇狗屁奏書一下子成了別人眼中的諍臣賢士,收穫了這麼偌大的好名聲?你會寫,我就不會寫?

  這種人是最無恥的,風往哪邊吹他們就往哪邊倒,至於臉皮,臉皮是什麼東西,能吃嗎?

  通政司那邊,幾乎是一箱箱的奏書搬進宮去,內閣這邊,李東陽情知不妙,立即請劉健來商量,劉健慢吞吞的喝著茶,一面聽著李東陽將外頭的事道出來,這些言辭激烈的奏書劉健也知道,他雖是內閣大臣,卻禁不住這種奏書,京師這麼多官,也不可能做到整齊劃一,現在這麼多奏書上來,分明是想把這水攪混,是有人暗中在搗鬼。

  原本內閣只是想把商行弄到手而已,削弱掉柳乘風的力量,可是現在看來,這柳乘風肯定是在背後操作,弄成了一場向宮裡發難的逼宮。奪權的遊戲如今成了逼宮的戲碼,事情到這個地步,確實令人想不到。

  李東陽看著劉健,一字一句的道:「劉公,想不到這柳乘風竟是如此難纏,原以為只一份奏書就可逼他就範,誰知他竟有這手段,竟是把事情弄到這個份上,只是不知這些奏書給陛下看了,陛下會如何決斷?」

  劉健喝了口茶,嘆了口氣,道:「我們還是小看這個柳乘風了,此人深謀遠慮,又有急智,平時大家都說他是粗鄙的武人,可是在老夫看來,此人豈是一個武人這麼簡單。賓之,你說句實在話,現在我們還有多少把握?」

  李東陽沉默了片刻,道:「若是原先,我相信拿下聚寶商行至少有九成的把握,這件事畢竟對朝廷有好處,對皇上也有好處,再加上又沒有提及柳乘風,陛下順水推舟,只要把奏書恩准了,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可是現在看來,只怕連五成的把握都沒有。」

  「是啊,五成都沒有,只是事到如今,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有五成的把握是不是?」劉健頓了頓,繼續道:「不管怎麼說,有把握就成,只是但願陛下能明察秋毫,不會被這些奏書矇蔽。現在,一切都看宮裡了。眼下是什麼時辰?」

  「已過未時了。」

  「未時……」劉健仰望著房梁,手指頭敲打著案牘,一字一句道:「只怕陛下在病榻上已經御覽奏書了,也就是這一兩柱的時間,皇上那邊的旨意就會傳來,甚至可能叫你我二人前去面見也是未必,唔,等吧,木已成舟,那柳乘風也確實被我們小看了,眼下只能等出一個結果來,只是但願不要出岔子就好。」

  李東陽不禁道:「只怕陛下不會這麼快定奪。」

  「哦?」劉健看了李東陽一眼,道:「這是為何?」

  李東陽定了定神,道:「皇上一向謹慎,現在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多半他還要再觀望觀望,就如那楊戩的奏書,現在不還是留中嗎?所以依我看,定奪還需幾日時間,只是希望這幾日之內再不要出差錯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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