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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鳳月無邊[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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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20 23:06:01 |倒序瀏覽 | x 8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3-1 16:13 編輯

鳳月無邊 作者:林家成

內容簡介】:

  一次意外,少女盧縈變得十分聰明和敏銳。

  於是,在這個繁華初定,儒風最盛的東漢初期,不想再仰人鼻息,也不想再貧困潦倒的盧縈,為了她理想中的富有和尊榮,開始了周全的算計,智慧的攀爬。

  只是她沒有想到,這一路算計下去,她會遇到那麼一個陰謀家……

  ××××××

  寫一個真正堅強的女主,寫一段恣意又通達的人生,寫一次強強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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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20 23:07:14
第一卷 漢陽

第一章 盧縈

盧縈踢了踢木履,借由這個動作去掉這一路跋涉帶上的泥土,看著左側不遠處盛放的一株桃花,她腳步又加快了一些。

十五歲的盧縈,身形已呈現出少女的窈窕,雖然長期的營養不良,令是她的臉色帶著些青白,不過她五官清麗,表情中有種淡淡的冷漠,縱使荊衣草鞋,給人的感覺也不似尋常村姑。

不一會,一座題寫著“玄元觀”三個大字的道觀出現在眼前。

瞇著眼睛看了看日頭,盧縈暗暗想道:總算及時趕到了!她松了一口氣,腳步加快。

在盧縈朝著道觀碎步走來時,她沒有注意到,就在道觀的左側石階上,離她不過二百步的一叢梨花樹下,兩個青年男女停止攀談,轉頭向她的方向看來。

盯了她一眼,那個一襲錦衣,妝扮華美,臉上略施脂粉的少女抿唇一笑,向著那男子說道:“曾郎,你的阿縈來了。”

少女說話時有點緩慢,配上清脆的語調,在這個“儒學最盛,風氣最美”的東漢初期,給人一種特別文雅的感覺。

雖是文雅,可少女的語氣中,多多少少帶了分妒意。

聽到少女這句話,那曾郎回過頭來,他認真地看著少女,低沉溫柔地說道:“阿因何必說這樣的話?你應該知道,我現在只喜歡你。”他轉頭看向正抬著頭四下尋著人的盧縈,無來由的,心中涌起一股煩躁和心虛。

他與盧縈是幼時相識,盧縈的父親聽說大權貴家的子弟,不過那畢竟只是傳聞,反正左鄰右舍看到的盧父,只是一個普通的,有點迂闊的書呆子,而且身子從來都不好,盧縈七歲時便過逝了。而盧縈的母親自生下她的弟弟后,身子也一直不好。

曾郎與盧縈家是鄰居,盧縈從小便是一個美人胚子,又乖巧又懂事,很得曾郎的父母喜愛,因此在兩人五歲時,便在雙方父母的主張下定了婚約。

可沒有想過,盧縈十歲時,她母親也過逝了,如今姐弟兩人寄居在外祖父家。而曾郎的父親則在一次征戰中立下軍功,成了校尉,一家子雖說不是從此大富大貴了,那日子比起寄人籬下的盧縈姐弟,卻是強得多了。特別是最近,他父親說是得了一個貴人的賞識,有可能再升一級。

眼瞅著自家日子越過越好,曾郎的母親便對盧縈這個幼時定下的媳婦不滿意起來。至于曾郎本人,隨著婚期漸漸臨近,也開始煩躁起來。特別是結識了盧縈的這個密友兼五表姐后。

看著對方總是妝扮精美的面容,還有她那華美的衣著,以及她那富裕的父母給她準備的嫁妝,而且這樣一個富家女還鐘情于他。再對比一無所有,簡直就是拖油瓶的盧縈,曾郎只覺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尋思到這里,曾郎又轉頭看向少女阿因,忖道:阿因家境富裕,長得又美,只有她才配得上我。至于阿縈,找個機會得了她的身子,她走投無路了,也就會任由我安排了。到時我多置一些聘禮,隆重迎她上門便是,雖是為妾,也不至于辱沒了她。

這時刻,盧縈終于看到了這兩人,當下她笑了笑,那淡漠的眸子中蕩漾出一抹溫暖。連忙提起裙套,盧縈小跑過來,還沒有靠近,她便朝著少女歡喜地叫道:“五表姐。”

這時她已經走近,轉過頭,盧縈紅著小臉,溫柔而喜悅地看了一眼面目俊朗,身材頎長的曾郎后,盈盈一福,輕聲喚道:“曾郎……”

看到盧縈低下頭來,阿因快步上前,她扶著盧縈的雙手嘻嘻笑道:“阿縈阿縈,剛才我一看到曾郎,便料到你會到這里來,嘻嘻,這次被我逮住了吧?”她的語氣中充滿促狹,逗得盧縈不由臉紅過耳。

春日陽光下,兩個少女相扶的手,一個水嫩一個粗糙,曾郎瞟了一眼,慢慢移開視線。

見盧縈不自在,阿因嘻嘻一笑,依然熱情地說道:“剛才你家曾郎一直在說你呢,他說你長得又美,心地又好,人也特別能干呢。”隨著她的調笑,盧縈的頭越來越低,她沒有注意到,這個時刻,她最親最信任的五表姐,正抬起頭,朝著溫柔看向盧縈的曾郎狠狠一瞪。而隨著她這個動作,曾郎立馬收起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像是證明自己的清白一樣,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向遠方。

阿因收回目光,她又是格格一笑,扭著腰肢走到盧縈的右側后,“還低著頭害羞個啥?哼,快到你家情郎那里去吧。”一邊說,她一邊把盧縈重重推向曾郎。她這一下推得過猛,盧縈一個不察,被她推得向左側一歪,前陣子春雨綿綿,使得石階上新生了許多青苔,盧縈腳下一滑,竟是踩到一塊青苔上,整個人朝后重重一栽!砰地一聲摔落在地。

這石階又險又滑,她這一摔可不得了,一陣慘叫聲中,盧縈身子骨碌碌地,如球一樣向下滑出了六七步,隨著“砰——”地一聲巨響,轉眼間,盧縈的后腦殼與邊沿的山石重重一撞,緊接著她身子一翻,便再也一動不動了。與此同時,一股鮮紅的血液迅速地染紅了山石,滴落在臺階上……

這一個變故十分突然,曾郎聽到盧縈的叫聲才急急轉頭,當下他臉色一白,跌跌撞撞地滑向盧縈。伸手把她一抱,半邊青衫卻被鮮血染透……

就在曾郎嚇得人都站不起來時,阿因一聲尖叫,她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帶著哭音著急地問道:“怎麼樣怎麼樣?阿縈要不要緊?”

連叫了幾聲,阿因見曾郎被嚇蒙了,忙伸手推了推她,“快,快去找大夫啊。”

一邊說,阿因一邊盯著盧縈的臉,暗中恨道:怎麼撞的不是臉?

被阿因提醒,曾郎清醒過來,他連忙說道:“是是是,找大夫,快找大夫。”一邊說,他一邊抱著盧縈急匆匆朝山腳下跑去。

盧縈再次清醒時,已是傍晚,她家那小小的木屋里,正飄來一股藥香。

仰著頭看著頭頂,盧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她的后腦還在一陣陣的抽痛,可非常奇怪的是,她卻覺得眼前的空氣透著一種清透新奇,仿佛,有什麼東西已經蘇醒,又仿佛,這天地之間,都被洗了一遍,連一粒塵一點光斑,都變得清澈明白。

慢慢轉過頭,盧縈看向身側四周,直打量了好一會,她才撐著身子艱難地坐起,拉開披在身上的麻布被子,盧縈伸手撫向自己的后腦殼。

后腦殼被大夫上過藥后又包了起來,鼓鼓的,一碰便是一陣疼痛。“咝——”地倒抽了一口氣后,盧縈記起上午發生的事來,不由微微蹙起了眉頭。

許是聽到房中的動靜,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出現在盧縈面前。男孩與盧縈面目有五分相似,眉目明澈俊秀,只是瘦得沒有幾兩肉。他手中端著一只藥碗,看到盧縈坐起,他抬起頭來蹙眉說道:“醒了?”語氣隱帶不耐煩。

說出這兩個字后,男孩見盧縈還要盯著自己,不由眉頭蹙得更深了,他有點羞惱地低喝道:“你盯著我做什麼?”

盧縈卻還在盯著他,直到男孩重重一哼,把藥碗朝她手上一遞轉身走人,她才低聲說道:“阿云,你的眼睛隱帶紅絲,那不是煙熏的,是你不久前流過淚,你是在擔心我吧?剛剛第一眼看到我時,你嘴角向上揚了,原來見我醒來你會這麼開心。”

略頓了頓后,盧縈又道:“對了,曾郎是不是給了你一些錢財,卻被你拒了?你的手剛才一直在袖袋旁撫來撫去呢。不用擔心,我已經完全好了,不用吃藥了。”

這一席話,盧縈說得緩慢無比,這不是她刻意做態,而是因為,她正在琢磨著怎麼用詞,怎麼表達出自己那種感覺。可以說,她一見到阿云,他的心思變化她便了然于心,它們是如此清晰,如此的讓她毫不置疑,簡直就是曾經目睹一般。

盧云慢慢轉過頭來,他驚愕地看著自家姐姐。他這個姐姐,他是知道的,自父母故去后,她便把姐弟兩人的生活重擔背負起來了。生活的煎熬,外祖母家里某些人的欺凌,讓她成天陷入怎麼才能改變姐弟兩人處境的那種憂慮中。她從來沒有那個閑心,也沒有那個精力注意他人在想什麼,更不提如今表現出的這種敏銳了。

直過了一會,盧云才蹙眉問道:“姐,你這是怎麼了?”

“我很好。”盧縈笑了笑,她掀開被子穿上木履,又道:“我真的很好。”

是的,她是真的很好,這種世間一切都變得清晰,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感覺,是如此的美好。

朝著兀自呆呆地站在原地,正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弟弟抿唇一笑,盧縈推開破門,走到了院落里。

外面,正是桃花盛開,蝴蝶紛飛的好時節。那一片片的嫣紅粉白,把整個天地間渲染得那麼的精彩,明亮,而又通透!這種不再渾沌迷糊,一切是非黑白都能看清的感覺,真的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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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20 23:07:40
第二章 退婚吧

盧云看到姐姐腳步輕盈,笑容明亮,雖然弄不清是什麼緣故,終究還是放下心來。

盧縈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后,頭又有點抽痛,便回到了房間。

她與弟弟住的這小木房,低矮而簡陋,只有二個房間,是她外祖家的一個倉庫改裝成的。父母逝去后,弟弟要讀書,家里一直由盧縈操勞著。而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哪有什麼生財之道?無處乎就是繡兩朵花,並仗著一手秀麗的字體,給左鄰右舍寫上幾封信而已。

收入微薄,姐弟兩人的日子也過得局促。

此刻,盧縈坐在房間中,一邊撫著塌上補了又補的麻布被,一邊蹙眉尋思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盧云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姐,曾郎來了。”

曾郎來了?

盧縈連忙站起,冷漠的臉上也由衷地帶上了一抹笑容。自父母死后,她與弟弟兩人算是嘗盡世間冷暖,對于這個自己要依靠一生的男人,她是傾慕而又由衷地想要依靠的。

聽著外面傳來的腳步聲,盧縈連忙伸手抹平衣角,待伸手撫向頭發時,才發現自己的腦袋被纏了幾層布,哪里有什麼姿容?

正在這時,曾郎有點焦急的聲音傳來,“阿云,阿縈真醒了?”

“我姐是醒來了。”

“那就好。”說話之際,一個身影出現在低矮的小門口,身材高大的曾郎一腳跨起來,就在他抬頭看向盧縈的那一刻,盧縈清楚地感覺到,他眉頭習慣性的一皺。

我都醒了,他應該高興啊,為什麼要皺眉?還有,為什麼我會說是習慣性的?

見盧縈站在床邊,這麼定定地看著自己,曾郎由衷的一笑,他擔憂地說道:“阿縈醒了就好,我一直在擔心你。”

他說的是事實,盧縈知道,可她不知怎麼的,就是定定地看著他。

直盯了兩眼,盧縈才低下頭,她朝他福了福,輕聲道:“曾郎來了?我已大好。”溫柔地說到這里,她慢慢抬頭,嫻靜地問道:“曾郎,我是怎麼摔的你知道麼?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曾郎聽到她說自己大好了,松了一口氣,站在這個逼仄的房間讓他無法適應,因此他又蹙了蹙眉,最后才好聲好氣地回道:“是石階上有青苔,阿因推了你一把,你沒能站穩便摔下了。”頓了頓,他替阿因開脫道:“她也是開玩笑推的,沒有想到你那麼不經摔。”

敏銳地注意到曾郎提到阿因時,瞳孔放大了些,語氣中也添了一分隱藏的溫柔,盧縈不由雙眼一瞇。好一會,她“哦”了一聲,見曾郎站在房門口那低著頭頗顯局促的模樣,盧縈提步走向他,溫柔說道:“阿郎且站在外間說話。”

“也好。”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木屋,盧縈站定后,轉頭看到眼角瞟到一側屋角積水的曾郎厭煩地蹙了蹙眉,不知怎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痛涌上她的心頭。

嫌貧愛富是世間常態,自己和自己的一切都有點寒酸,難怪他頻頻蹙眉。阿因也是美麗動人,難怪他提她時有著歡喜。

可不管如何,她不喜歡這樣!

曾郎四下瞟了一眼,回頭見到盧縈低著頭不說話,臉上一片蒼白,配上她那清麗過人的面容頗為楚楚動人。不由自主的,他心頭一柔,一種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喜愛和滿足涌上心頭。可一瞟到她身上這件唯一完好,與他相見后還不曾換下的布衣,他又莫名的煩躁起來。

抿了抿唇,曾郎終是低聲交待了一句,“我只是來看看你,既然大好了,那就好好養傷。大夫那里你不用擔心,我已付了錢。”

說到這里,他轉身就走。

看著曾郎毫不猶豫的背影,盧縈一直沒有轉眼。

不一會,盧云的聲音從她身后嘲諷地傳來,“別看了,人家的父親都是將軍了。你再看他他也不會多做停留。”

出乎盧云意料的是,一向對曾郎敬重有加,從不許他肆意指責的盧縈這一次卻輕嘆了一口氣。悠悠的嘆息聲中,盧云聽到盧縈低低說道:“是啊。”

“什麼?”

盧縈依舊看向坐著驢車,揚長而去的曾郎身影,低低說道:“你說得對,他嫌棄我了……”

轉過頭,盧縈看著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的弟弟,眼圈一紅,吐出的聲音卻格外清冷,“他對我的態度倨傲,隱有不耐煩。他母親也不喜我……”以一種艱澀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到這里,盧縈抿了抿唇,在一陣沉默后突然說道:“過幾天曾伯父便會歸家,阿云,到時你帶上婚書上得曾家,請求退婚。”

“什麼?”

驚駭下,盧云睜大了眼。他雖然一直不怎麼喜歡這個曾郎,可他也知道,女子的婚姻大事事關她的一生,自家姐姐這個決定,怎能下得如此草率?

見到盧云驚駭,盧縈自己也是驚駭的,她傻呼呼地張著嘴,都有點不敢相信那樣的話出自自己的口中。

一直以來,被她奉為天,奉為后半生的依靠的那個男人,她怎麼這麼輕飄飄就否定了?是剛才見到曾郎后,那源源不斷涌出的不安,還是此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的警告聲?

是了,一個女人如果嫁給一個對她並不滿意的丈夫,頭上還有一個永遠在挑剔,永遠都不會喜歡自己的婆婆,她這一生幸不幸福,其實不需要再做猜測和幻想。是吧?便是這個警告聲,一遍又一遍地呈現在心底,令得她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輕嘆了一口氣,盧縈向著盧云點了點頭,道:“就這樣決定吧。等曾伯父回來你就上門退親。”

“可是姐姐!”

“阿云,你可記得父親說過的話?他說過,他雖是盧氏一族的罪人,永遠都無顏回歸族里。可你也罷,我也罷,都是堂堂盧氏的子孫。無論何時,我們不能低下我們的頭,便是面見王侯,我們也應當從容而笑!”

聽到盧縈提起亡父,盧云眼圈一紅,他咬牙道:“姐姐,我知道了。”

“恩,”盧縈的聲音輕輕柔柔,“我與曾郎的婚約,定于我們父母俱在時。有所謂人在人心在,我想父親如果在世,他是不願意他的女兒去接受他人的施舍的。哪怕是婚姻這種施舍。”

“是,姐姐。”

有所謂剛極易折,盧縈的父親,這一生便是由于過剛而被折斷。換成她受傷前,她便是想到父親的這些遺訓,也會不以為然。奇怪的是,現在的她,卻很自然地接受了父親的理念。也許,是因為眼前這些搖曳在春日陽光下的綠樹紅花是如此清晰明亮的緣故,也許更因為,此刻有一種說不出的通達和自信,充斥了她整個心田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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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20 23:08:05
第三章 變化

曾郎走后,四下又恢復了安靜,盧縈走入木屋,不知不覺中來到弟弟所住的那間房子里,順手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翻閱起來。

在這個書籍十分珍貴的年代,兩人的父親卻給他們留下了大量的書籍。這些書籍如果願意,可以幫姐弟兩人換來安然生活十年的錢財。不過兩人從來沒有這種想法,也不敢有這種想法。

這些書籍,盧縈以前看過一些。不過她是一個女子,書讀得最多也就這樣,便沒有把心思放在上面。

可此刻一翻開書本,盧縈卻發現,書冊里面所寫的每一句話,都變得很好理解了。

外面漸漸昏暗,也不知過了多久,盧云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姐,很晚了。”

盧縈如夢初醒,她抬起頭看了盧云一眼,慢慢合上手中的書冊。

盧云沒有發現,此刻她的手在抖動。

她手中的這本《中庸》,是很深奧的儒家經典,至少對于她這個讀書不多的少女來說是深奧的,可不知為什麼,剛才翻閱時,她卻覺得書中的內容很好理解,那些曾經深奧難懂的知識,竟是一下子變得淺顯多了。

呆了一會,盧縈低聲道:“你也早點休息。”她是很想再看下去,可家里窮燃不起燈,更談不上用珍貴的柴火來照明。

“恩。”盧云沒有注意到自家姐姐的異狀,轉身朝床塌走去。

接下來的幾天,盧縈驚喜地發現,那種異狀並沒有消失。于是,受了傷干不了重活的盧縈,一有空閑便抱起書冊細啃起來。

自家姐姐突然變得對書本癡迷,盧云雖然有點不解,卻也沒有多問。聽說,劉秀在洛陽建都后便大力提倡儒家,對于各地學子極為看重,聽說中的妃子都愛讀書。姐姐這樣做,也算是迎合了大流。

盧縈養了幾天的傷,便已身體痊愈,腦后的傷口更是連痕跡也看不到了。

不再頭痛后,她拆下了纏在頭上的布條,暫地把書本放下,拿起前陣子積存的繡品上了街道。

漢陽街其實是個小鎮,在這個小鎮中,盧云的外祖家平氏乃是當地一霸。既然是稱霸道橫的,自然就不講究什麼儒家風學了。平氏的那些遠房族親什麼的想到這里來打秋風,從來都是白日做夢,盧云姐弟要不是有個傳說中來自大家族的父親,也不會得到外祖家的庇護。

而現在,雖然外祖家把他們姐弟置于一旁,可好歹給了他們一個容身之所,逢年過節的,還會有點小錢賞下。更由于這個平氏表姑子的身份,盧縈到商鋪寄買繡品時,便很少受人欺凌。

買了繡品后,盧縈手頭也有了二十枚五銖錢。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鐵錢,盧縈想到弟弟那瘦弱的模樣,轉頭朝肉鋪走去。

豬肉雖然是庶民的食品,可盧縈姐弟還沒有那麼多余錢享用,她這次去,只是想購一些屠戶不要的骨頭,那骨頭上面還有些沒剃干的肉,最重要的是,她發現肉骨頭放在鼎中烹湯時,那湯味會相當鮮美,弟弟吃了也明顯會精神些。

掏出十枚五株錢,包了一大堆削得沒有幾根肉絲的白花花的骨頭后,盧縈又細聲細氣地求張屠戶把那骨頭剁碎。

這麼十銖錢,張屠戶是不看在眼中的,不過看著少女那美麗眸子中的請求,他咧嘴一笑,狠狠地盯了一陣后,用力地剁砍起來。

不一會,張屠戶把那豬骨頭一包,遞給了盧縈。

提著有點沉重的包袱,盧縈卻不想回去,她低下頭沉思了一會后,腳步一轉,朝著玄元觀走去。前幾天她莫名其妙摔了一跤,不但多了種種變化,而且,她沒來由的,就是想弄清楚當時自己摔倒的原因。雖然那天曾郎所說的話她都信了,可出于慎重,她還是想到現場看個明白。

盧縈沒有注意到,現在的她已經變了,變得審慎而周密。

玄元觀是建在半山腰的一個小道觀。這年頭,儒學漸盛,道觀的香火大不如前,山門處,也不再車水馬龍。

盧縈剛來到山腳下,便聽到右側一處山坳里傳來一陣叫嚷聲,此起伏彼的聲音中伴隨著一個熟悉的哭泣聲,隱隱中,還有一個女子含著淚水的乞憐聲傳來。

噫,那哭聲有點熟悉,好似是二表姐的聲音!

想到這里,盧縈腳步一轉,急急尋去。

穿過一個小山坡,盧縈一眼便看到,玄云觀山腳下最平敞處,圍了十來個人。那個雙手掩著臉,一聲又一聲哽咽著的消瘦身影,正是她的二表姐。

二表姐這人早早就出了嫁,與盧縈原本不熟。不過盧縈一直記得,二年前她弟弟偶感風寒,她跪在外祖父的院子外苦苦相求,卻無人理會。可在夜色漸深,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時,二表姐趕了過來,悄悄地塞給了她三十枚五銖錢……

見到二表姐哭得傷心,盧縈腳步加速,急急向她走去。

轉眼間,她來到了二表姐的身后。不過盧縈沒有匆促地靠近二表姐,而是抬頭看向人群的中央。

人群中,站著一男一女,那男的三十來歲,面目普通中透著幾分莊稼人的憨實,身材頗為高大,正是二姐夫。

可是此時此刻,二姐夫的手,卻扶著一個肚子微微突起的少婦的腰,目光則是愧疚不安地看著二表姐!

四下喧嘩和議論聲中,被二姐夫摟著的那個面目普通,只是比二表姐年輕些的少婦,正含著淚,哽咽地看著二表姐,抽噎地說道:“姐姐,我不是……我只是愛慕吳郎啊!”她竟是比二表姐還要哭得傷心些,只說出這句話,便哽咽得轉不過氣來。

二表姐顯然被眼前的這一幕震得失了魂,她眼神空洞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只有那淚水,源源不斷的,無聲無息地流下雙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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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2-20 23:08:31
第四章 現世報?

這時,一個中年婦人尖著聲音冷笑道:“真是不要臉的騷蹄子!你父親死了,是誰借你銀兩讓你安葬的?這些年要不是有平意在,你早就饑一頓飽一頓了,還能長得這麼白白胖胖地勾引人家夫君?真是不要臉啊!人家把你當親妹子疼,轉眼你就脫光了衣服跑到姐夫床上去了!”

婦人的話雖然尖酸,說的卻句句是實情,不由引得四下一陣符合聲。這個婦人盧縈也是識得的,她叫張大嫂,為人性情爽快,最喜歡養狗。如現在,她身后便跟著兩只黃毛狗。

那少婦女在張大嫂的指責中,哭得更傷心了。不但哭得厲害,她好似還有點害怕張大嫂,目光一直不由自主地避著她。盯了幾眼后,盧縈發現,原來她怕是不是張大嫂,而是張大嫂身邊的那兩只狗。幾乎是那兩只狗一動,她便下意識地身子一縮。

與此同時,二姐夫看著左鄰右舍那些指責的目光,有心想替情人說幾句話,卻話還沒有出口,又心虛地咽了下去了。

在眾人指責的目光中,那少婦卻是哭得厲害了,簡直是上氣不接下氣。看到她那搖搖欲墜的樣子,二姐夫一陣心疼,忍不住朝著妻室叫道:“阿意,你一直把阿姣當成妹子疼,她現在都懷了我們的孩子,你就放過她吧!”

二姐夫不說這話還罷,他這話一出,一直眼神空洞的二表姐臉色陡然慘白如雪,她向后跌跌撞撞地退出一步,嘴一張間,竟是一股鮮血噴薄而出!

看到二表姐吐血,四下一陣驚呼,好幾個婦人都擔心地向她扶來,二姐夫也是,不過他剛動一下,他身邊的情人便無助地向下一倒,不由自主的,他連忙雙手扶住情人。想著情人畢竟懷了自己的孩子,二姐夫雖然心疼妻室,此時也只能憐惜地看著她,卻不敢離開情人身邊趕到妻室身邊去了。

二表姐這口血,激起了四周眾人的義憤,妻室吐了血丈夫都理也不理,眾人更加看不慣了。一個白凈的少婦提著聲音罵道:“姓吳的,當年你不過是平氏店鋪中的一個小伙計,是阿意不顧一切地下嫁于你的!這些年,她替你孝順父母,還供養你兩個弟弟。你要納妾納誰不好,與這個忘恩負義的賤人勾搭在一起算什麼回事?”

“就是就是,真是一對狗男女!”

“阿姣,阿意前陣子還說,要給你嫁一戶好人家,她連嫁妝也給你準備了,你就是這樣報答你的義姐的?”

“真不要臉!”

來山上上香的多是婦人,舉凡婦人,不管她在外人面前裝得如此賢惠,對于這種挖人墻角的女人卻是痛恨無比的。因此,這麼你一句我一句,已是越說越惡毒!越罵越難聽。

不知不覺中,二表姐夫一張憨家的臉已是青白交加,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出身于鄉下,要不是娶了平意這個賢惠妻室,這輩子能不能討上媳婦都是個問題,更別提置上這麼一大份家業了。因此,在眾女的指責中,原本還覺得理直氣壯的他,那頭越來越低。

感覺到情人的手在漸漸抽離,看到情人那掙扎的表情,阿姣臉色一白!

眼前這個男人憨實勤勞又家境豐厚,平意這個人更是個好唬弄的,阿姣相信,只要給個幾年,自己一定可以成為那偌大家產的主母。再說,她現在懷了身孕,已壞了名聲,要是這個時候吳郎打退堂鼓,她可是無路可走了!

慌亂中,阿姣猛然掙開吳郎,掙扎著跑到平意面前。只見她“撲通”一聲重重一跪,仰著頭,淚眼汪汪地朝平意叫道:“姐姐,姐姐,你別怪阿姣!阿姣只是太愛吳郎了,阿姣只是舍不得你啊。阿姣從小便沒了娘,父親又過逝了,阿姣想與你當一輩子的姐妹,永遠與你是一家人啊!”聽到最后,她簡直是一聲尖嚎,那凄厲和癡情,便是蒼天也聞之落淚了。

不知不覺中,四周的聲音稍靜,眾婦人瞪大眼看著阿姣,看著她那傷心欲絕,又是悔恨又是無助的樣子,竟是隱隱想道:也許她說的是真的!她畢竟只是一個小姑子,一時糊涂做了傻事也有可能。

見到眾婦人的目光有了動搖,阿姣大喜,她右手高高舉起,對天發誓道:“姐姐,妹妹敢對天發誓,這一生必定侍姐姐如母,永遠都聽姐姐的話。如果我對姐姐起了二心,說了假話,就讓我,就讓我……”

她猶豫時,張大嫂在一旁尖銳地叫道:“就讓你一家不得好死!”轉眼她想到這個阿姣一家只剩下她與她妹妹了,便又加上一句,“包括你肚子里的娃!”

“對,就讓你的娃兒也不得好死!”

以肚子里的孩子起誓,對一個母親來說,確是夠惡毒的了。阿姣臉色一白,她唇抖了一下,眼巴巴地看向平意,久久都不見她如往時那樣出面替自己解圍后,阿姣牙一咬,大聲道:“好,蒼天在上,如果我對姐姐的心不誠,就讓我肚里的娃生不出來!”

這個誓言一出,四下緊張的氣氛大緩,不知不覺中,還有兩個平素與阿姣相好的婦人走上前來,伸手扶向阿姣。

不對,扶向阿姣的不止那兩個婦人,此刻阿姣的右臂,正被一個清麗冷漠的少女扶著。

這少女,正是盧縈。

不過阿姣的誓言一出后,眾女的恨意大消,一個個生了退意,都沒有人留心這一點。

感覺到盧縈扶向自己的手臂的溫熱,阿姣淚汪汪的,感激涕零地向她說道:“謝謝阿縈。”

面對阿姣無比討好的表情,盧縈淺淺一笑,她朝著阿姣點了點頭后,向那兩個婦人輕聲道:“吳大哥過來了,兩位姐姐也是來進香的吧?時辰不早了,我們得趕快了。”

兩個婦人剛剛扶上阿姣,聽到盧縈這麼一說,便點了點頭,與她一道松開阿姣轉身離去。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盧縈離開時,二塊細碎的豬骨頭落到了阿姣寬大的裙裾上!

彼時眾人有的走向平意,有的轉身離開,盧縈也已走出了五步遠!

就在這時!

一陣此起彼伏的狗叫聲突兀地傳來。眾人一怔回頭,卻看到張大嫂家的兩頭狗,竟是不管不顧地沖向了阿姣!

阿姣最怕什麼?她最怕的,便是狗了!

剛剛勝了一場,全身放松的她,陡然看向兩條狗向自己沖了。挺著肚子的阿姣不由駭得尖叫起來。只見她一邊尖叫,一邊急急向旁躲去!

這里雖是山坳,可地面上全是巖石,不但不夠平整,上面還偶有青苔。阿姣挺著大肚子本已行動不便,此刻躲閃又急,竟是左腳踩了右腳,右腳踩到長長的裙裾,撲通一聲,便向地上重重摔去!

先是一陣狗叫,再是一陣尖叫,眾人急急圍來時,看到的,卻是重重摔落在地的阿姣捂著肚子,臉白如紙,呻吟不已的慘狀!

與此同時,一抹血紅色迅速地染紅了阿姣的白色襦裙,並且還有不斷擴大,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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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理由

然后,他也呆了!

這種異常的安靜,終于驚動了眼神空洞的平意,她慢慢轉頭朝這邊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顫抖著說道:“蒼天!蒼天啊!”

另一個婦人則哆嗦著叫道:“是道君,道君顯靈了!這個賤人竟敢在玄云觀下胡亂發誓,道君親自出手懲治她了!”

尖叫聲中,大多數人還在瞪著眼。

就在剛才,這個阿姣對著蒼天立誓,說是她如果對平意不利,肚子里的娃就生不出來。真沒有想到,這一轉眼間,她真流產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這就是蒼天不可欺,道君不可欺嗎?”

說話的人正是盧縈,不過沒有人看向她,回過神來的眾人,只是同時轉過頭看向吳郎。只是同時想道:不錯,這就是蒼天不可欺,道君不可欺!阿姣這個姑子,年紀小小,心腸卻恁地惡毒!原來她勾搭自己恩人的夫君,真的是不懷好意!

幸好蒼天有眼!讓這賤人的毒計不能得逞!

吳郎憨實的臉上正一陣青一陣白,對上他的目光,呻吟著的阿姣陡然清醒過來,她白著臉向他伸出手,含著淚喚道:“吳郎!”

看到情人乞盼的眼神,剛才還對她溫柔有加,百般照顧的吳郎不但沒有上前,反而向后退出一步。

吳郎陌生的眼神,疏離地動作,四周眾人厭惡而又排斥的模樣,陡然映入阿姣的眼中。剛才她還在劇痛中,還沒有留意到眾人所說的話。這時一清醒,她才陡然記起自己的誓言!

這剛剛發過的誓,居然就靈驗了?

想到這里,阿姣又驚又懼又怕,臉色變得灰敗。

站在一側的盧縈看到阿姣那心死成灰的表情,又瞟了一眼急急走向平意,表情中充滿悔意和愧疚的吳郎,唇角扯了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后,轉身離去。

她知道,阿姣完了,這一生都完了!

走出幾十步后,她來到一處草叢中,彎腰拿向自己藏在這里的包袱。可伸手一摸,哪里還有?盧縈一驚間,便聽到一個聲音傳來,“你的東西在這里。”

聲音就在身后,盧縈慢慢轉頭,對上眼前這個一襲黑裳的青年。青年冷著一張臉,見盧縈看來,他手一拋,便把她的包袱扔了過來。

見盧縈接住包袱,黑衣青年繼續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家主公要我來問你,那個懷孕的婦人,與你可是有仇?”

懷孕的婦人,是阿姣嗎?盧縈一凜,她打量著眼前這個看不出表情的黑衣青年,明白過來,他看到的,應該是自己把肉骨頭扔到阿姣裙上的事吧?這人的主公倒是有趣,婦人的爭斗居然也感興趣。

雖是如此想著,盧縈還是老老實實地搖頭道:“無仇。”

“哦?”黑衣青年的聲音依然沒有起伏,“那你為何要陷害她?你可知你使出這麼一手,足能毀去她的一生?”

盧縈點了點頭,回道:“我自是知道。”她眼神清澈而冷漠地看著這黑衣青年,慢慢說道:“難道就只許她毀了我二表姐的一生,就不許我還報回去?”

聽到她地回答,黑衣青年倒真的尋思了一會,然后他抬頭道:“不錯,你繼續說。”

盧縈卻是雙眼一眨,突然問道:“回答好了,可是有賞?”

這話大出黑衣青年預料,見他木著臉瞪著自己,盧縈表情不變,自然而然地說道:“看郎君的衣著,便知不是普通人,而你的主公,更應非富既貴。貴人既然對此事頗有興趣,想來不應該吝嗇一賞才是!”

向他討賞,向他主公討賞的人,黑衣青年見得多了,可從來沒有見到過如眼前這個討得理直氣壯,坦坦然然的。不由自主的,黑衣青年忖道:怪不得剛才主公看到這個小姑子,雙眼都發亮了。倒真是個膽大的。

想到這里,他順手從懷中掏出一塊金餅扔給盧縈,“說吧。”

盧縈一把接過,順手放入衣袖后,繼續說道:“其實很簡單,我二表姐很愛她的丈夫,如果任由那個阿姣入了門,我怕她沒有力量再活下去。既然必須死一個,為什麼死的不是居心叵測那一個?”

說到這里,盧縈歪了歪頭,“我說完了,你家主公還有想知道的嗎?”

黑衣青年搖了搖頭,道:“沒有。不過他有一句話送給你。”對上盧縈明亮的雙眼,黑衣青年竟是頗為認真地說道:“我家主公說,于短短時間內,你能不動聲色地設下這麼一計,倒是個可造之材。不過這麼一點小事都讓他這等外人發現了,你的手段還不算高明。有空的話,多學學中庸。”

聽到《中庸》兩字,盧縈再是冷漠,那嘴角也情不自禁的抽搐起來。她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儒家聖人教導世人穩重執中行事的經典,居然含有詭詐之學?

黑衣青年顯然真是個傳話的,他說到這里后,又道:“對了,我家主公還說,你不是有個末過門的夫婿嗎?去退了他,等你學好中庸之日,他會給你一個妾位!”

話音一落,黑衣青年轉身就走,便沒有注意到盧縈聽到最后一句話后,那陡然間變得惱怒的面容。如果她是男人,這時侯真會朝那個黑衣青年狠狠吐上一口濃痰!

不過,氣歸氣,一想到自己居然平空得了一塊這麼大的金餅的盧縈,轉眼便高興起來。她甩了甩手中的包袱,一邊向前走,一邊忖道:這金餅少說也有七八兩,夠我與弟弟開銷小半年的了。

越是想,盧縈便越是心情愉快,因此她哼著歌,快快樂樂地朝玄云觀正殿走去,至于那個黑衣青年和他那莫名其妙的主公,早就被她拋到了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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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平府

盧縈在自己摔倒的地方看了一遍,沒有得出什麼結論后,轉身朝家中走回。不過這時,天色已暗了下來。

還沒有靠近家門,盧縈便遠遠地看到弟弟捧著一本書站在坪里搖頭晃腦地讀著,只是讀上幾句,他便會向路上看那麼一眼,再讀幾句,又抬頭看上幾眼。

他是在等自己歸家啊。

盧縈心中一暖,眼中一陣酸澀。

不由的,她加快腳步,看到她走來的弟弟,這時臉色青了青,冷著聲音說道:“怎麼這麼晚才回?”

一邊說,他一邊瞪著那一雙與盧縈極為相似的,水靈靈的眸子瞪著她。白嫩俊秀的臉上,也帶著憤怒。

盧縈知道他擔憂自己,當下一笑,她溫柔地說道:“剛才去了玄元觀,因此晚了。”一邊朝房中走去,她一邊說道:“餓了吧,今天晚上有骨頭湯喝哦。”

盧云本來還想惱一會,可一聽到“骨頭湯”三個字,肚子便不爭氣的咕咕響了起來。不過他沒有回答盧縈,甚至還轉過身,從鼻中發出重重一哼,冷聲道:“我不餓!”

聽到弟弟口是心非地回答,盧縈只是笑著,她一邊忙碌著一邊說道:“今天運氣不錯遇到了一個貴人問路,給賞了一些錢,阿云,明天我們便可以把你今年的束修給交了。”

直過了一會,盧縈才聽到她弟弟輕哼一聲,以示他知道了。

這時,盧縈放低聲音,一邊把泥灶中的火弄燃一邊說道:“阿云,這次受傷后,我好似明白了許多事。”

“恩。”

“我的心狠了好多。”

“恩。”

“外面暗了,到火旁來看書吧。”

“知道了。”

弟弟一靠過來,盧縈便向后移了移,同時頭一歪,把腦袋輕輕地倚在弟弟的背上。感覺到身后的溫熱,盧云先是身子一僵,繼而悄悄向她靠攏了一些。

第二天,整個漢陽鎮都在議論阿姣的事,在這個不大不小的街鎮中,這種剛剛發了誓,便得了現世報的事還是很罕見的。

世間的謠言,從來是越傳越離譜,不過二天功夫,故事中的阿姣便成了陰毒無比的毒婦,一些與她沾不上邊的事也給扯到了她身上。連同二表姐夫,也成了被惡毒之婦愚弄的傻男人,甚至有謠言還說,他早就與毒婦勾結好,只待找到時機便把發妻給休離。也有人說,這一對奸夫淫婦原本是準備毒殺平意的。

平意這些年怎麼對夫家的,眾人都看在眼中,當下,那吳郎直是被人罵得連門也不敢出。饒是這樣,還是被平意的幾個兄弟堵上門狠揍了一頓,平氏還派人把吳家的財產全部統計了一遍,然后在吳氏族老的作主下,全部劃歸了平意名下。這個時候如果平意和離,那吳家又會變得一文不值。

第三天傍晚,阿姣自縊的消息傳到盧縈耳中時,她發現自己只是頓了一下,便恢復如常。

她竟是沒有一點不安!

親手結束了一條人命,不對,加上阿姣肚子里的孩子那是二條人命,她居然沒有不安,沒有恐慌?她的心,什麼時候冷酷到了這個地步?

盧縈給自己嚇了一跳,雖然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個冷漠的,對很多人事都防備而又漠視,骨子深處甚至有點陰狠。可她真沒有想到,不過病了一場,自己便連人命也不放在眼中了?

當天晚上,盧縈深刻的反思了一刻鐘后,便抱起那本《中庸》,很是認真地閱讀起來。還別說,這種聖人之道很能讓人心情平靜,不到半個時辰,盧縈便把阿姣的事拋到了腦后。

隔日又是一個大好晴天。在這春光爛漫的時候,明燦燦的陽光,總能給少男少女帶來一種明媚的憂傷。盧縈起了個大早,她舉目看了一眼不遠處粉紅嫣紅的花朵,扯著唇角出了會神后。轉過身,朝著平家大院的方向走去。

還沒有靠近平家大院,一陣少女的歡笑聲便從圍墻里面傳來,抬頭眺去,恰好看到一架秋千高高拋起,同時拋起的,還有一角粉色的身影。

這便是她的表姐表妹們了,生活在父母的庇護下,她們養尊處優,矜持而驕傲,她們的手,從來不會像自己這般粗糙。

嘴角扯了扯,盧縈又忖道:不過,她們也從來沒有嘗到過,如今我與弟弟享受著的那種歡喜和自在。

一角側門處,那守門的婦人看到盧縈走近,“喲”了一聲,叫道:“表小姐還得好早啊。”她嘖嘖幾聲,“再遲來一刻,日頭都過午了。”

面對婦人尖酸嘲諷的表情,盧縈扯了扯唇角權當一笑后,便低下頭,徑直越過她向院子里走去。

這婦人名喚何嫂,是平府中的家生奴仆,因祖孫三代都在平府為奴,也算有點勢力。何嫂與盧縈倒不曾有過沖突,她之所以對盧縈不喜,不過是因為看不慣盧縈那張總是冷漠平靜的臉,還有她那永遠學不會阿諛奉承的性子。哼,裝什麼高貴?不過是個破落戶,難道還真以為自己是可以與王孫公子比肩的大家族子弟不成?

盧縈走過一處走廓,便來到一處小花園外,花園中,婢女來來往往,不時可以聽到少女們的笑聲。遠遠地,看到她走近,一個衣著樸素的少婦溫柔笑道:“阿縈來請安了?聽說上次你傷得很重。哎,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

面對這個少婦,盧縈眼眸中閃過一抹笑意,她輕喚道:“青姐姐好。”

青姐姐應了一聲,聲音放小了點,“你傷都好了,怎麼耽擱到今日才過來問安?你三舅母昨日還說你了。”

這三舅母娘家有勢,在平府中頗有地位,平日城盧縈有點畏她。

不過這世間,只是有所求才有所畏,這平府,給予自己姐弟的極少,卻能操縱他們的婚姻,自己便是與曾郎順利解決了婚約,只怕后來再嫁人,也得由平府來決定。而平府中,最有可能插手她與弟弟的婚姻大事的,便是這個三舅母了,不行,她得想法子擺脫了。

正在盧縈低頭尋思時,從不遠處傳來幾個嘰嘰喳喳的笑聲,“我長得這麼大,都沒有見過那麼俊美華貴的公子。”“他還沖我笑了呢,啊,他笑的時候,我的心都跳出嗓子口了。”

“聽說沒有?楊府成府的姑子們,都梳洗一新地去見過那位貴人,我們府中的三姑子五姑子六姑子也都去了。”“五姑子也去了?”“當然啦,她打扮得可美了,聽阿螺說啊,那貴人是個有封地的王孫,說不定會是新一任的蜀王,而且,他還沒有訂下婚約呢。咱們這些姑子任哪一個被他看中了,哪怕是做了貼身婢子,也能帶契著家族飛黃騰達的。”

聽到這里,盧縈微微一怔:阿因也去了?那個什麼王孫真的那麼好,使得她做妾做婢也深為榮幸?驀然的,盧縈發現,自己那位視為好友的表姐,似乎與自己的想法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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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鬧翻

這是盧縈傷好之后首次來平府,她先求見了外祖母和當家作主的大舅母,被草草打發后,便來到三舅母房外求見。

不一會,一個婢女走了出來,“夫人讓你進來。”

夫人?想二百多年前,只有諸侯之妻方能稱為夫人,現在呢?凡是個有點錢財的,便是個夫人了。

盧縈低下頭,跟在那婢女身后向前走去。

堂房中坐著幾個婦人,彼此正說說笑笑著,看到盧縈進來,都是瞟了一眼便不再理會。盧縈也不惱,安安靜靜地站在一側,等她們稍稍安靜后,便走上前朝坐在主座的婦人行禮道:“阿縈見過三舅母。”

“是阿縈啊。你這孩子也真是!不是三舅母說你,你傷發也有一些時日了,怎麼今日才過來?你這不是讓三舅母憑空子替你多耽心麼?”三舅母的話與她的人一樣,爽利中透著帶著刺。

聽著這似是關懷的話,盧縈暗暗想道:真關心我,我受傷后,怎麼也不見你派人來看一下?

想到這里,她抬起頭來。

三舅母正滿面春風的,和氣地看著她,對上那薄而上挑的眉峰,那略顯尖刻的臉頰,盧縈扯了扯唇角算是一笑。

見到盧縈這千年不變的冷漠模樣,三舅母有點泄氣,她揮了揮手,“阿縈坐吧。”

說到這里,她又站起來送走幾位客人后,轉回來重新在主座坐下。

一陣沉默后,三舅母笑著問道:“阿縈,你現在的傷可大好了?”

“回舅母的話,是大好了。”

“那就好,阿因一直擔心著呢。”說到這里,三舅母嘆了一口氣,語重聲長地說道:“阿縈啊,不是三舅母說你,你這孩子生得面冷嘴拙也就罷了,現在怎麼連禮數也不顧了?這樣子下去,你到曾府怎麼過日啊?那一日,曾夫人可是還跟我說叨你的不是呢。”

三舅母滔滔不絕地批評著盧縈,盧縈只是低著頭,沒有辯解也沒有說什麼話。只是等她說完,盧縈才低下頭輕輕說道:“謝三舅母關懷。”

三舅母說教了一陣后,突然道:“對了阿縈,舅母有一件事跟你交待一聲。阿云那孩子也有十三了吧?恩,東街的李二家你聽過吧?他家的女兒相中了阿云,我也覺得那孩子不錯,準備給兩娃定下婚約。”

三舅母的聲音剛落,盧縈便嗖地抬起頭來。

她直盯著三舅母的臉,也許是她的眼神太明亮,目光太銳利,三舅母不由大惱,只見她眉頭一挑便欲發作。

就在這時,盧縈重新低下頭來,她斷然搖頭道:“三舅母,此事不可行。”不等三舅母發火,盧縈已站了起來,抬著頭看著三舅母清冷地說道:“父親早有遺訓,盧家的子孫可以窮可以苦,卻斷斷不能為人上門之婿。何況,阿云日日耕讀,如今功課大有進步,說不定哪一日便被舉了孝廉……”

她剛說到這里,三舅母便是一陣尖利的冷笑聲,“喲,喲喲!說你胖你還真喘起來了!什麼玩意兒啊?居然說到了舉孝廉了?阿縈,你不會真以為你那窩囊廢父親,真是什麼大家之子吧?不會以為真有什麼德高望重之人願意舉薦你那弟弟吧?”說到這里,三舅母尖著嗓子笑了起來,真是笑得前仰後俯!

不止是她,此時此刻,堂房中到處都是一陣笑聲,房里房外的婢女仆人都笑得喘不過氣來。

這個時代沒有科舉,讀書人要上進,得通過一些名望很高的人舉薦。盧氏只有二姐弟,一沒有錢財二沒有勢力,哪有那個本事結識那些有名望的人?而且這兩姐弟又沒有什麼父母族人,便是想通過顯孝心而揚名,也沒有個發揮的對象。

因此在眾人看來,盧縈這話簡直比笑話還要好笑。

三舅母笑得歡,盧縈的眼神卻很是冷,不等她笑完,她陡然聲音一提,認真而嚴肅地向三舅母叫道:“三舅母慎言!此乃我父臨死時最后的心願!舅母便是身為長輩,也沒有這般哧笑他人長輩的道理!”

這是個“以孝為先”的天下,盧縈只有為了維護亡父的尊嚴,向舅母發火才是情理可原。

她是情理可原,可三舅母哪曾受過這等氣?一直以來,盧縈在她面前都逆來順受,不管是她,便是她家的下人,在盧縈這個破落戶面前,都有一種優越感。而此刻,這個自己從來都看不起的人,居然敢這麼嚴厲的訓斥自己?

騰地一聲,三舅母站了起來,她漲紅著一張臉指著盧縈,尖聲叫道:“你,你,你……”一連幾個你,她卻不知怎麼指責盧縈的好。眼前這個向自己怒目而視的騷蹄子死死扣住了一個“孝”字,自己的理便是說到天邊去也講不過她!

越是這樣,三舅母那股無名火便越是旺盛。她指著盧縈的手指顫抖著,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尖銳地喝道:“滾!滾出去!從此后,你們姐弟倆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她喝到這里,心中一陣得意:對了,就是要這樣,沒有我這個靠山,我倒要看這個騷蹄子哪里有路走!等她走投無路跪到我面前來求時,我再好好羞辱她一番,出這口惡氣!

她卻沒有想到,盧縈等的便是她這句話。她早在說出舉孝廉時,便料到了她們會有這種反應,她更在等著這種反應!

因此,三舅母的聲音一落,盧縈馬上退后幾步,她木著臉朝著三舅母一福后,朗聲說道:“亡父雖逝,音容永在,孤兒孤女雖然不肖,卻也斷斷不敢弱了先輩的志氣!舅母大人的話阿縈不敢生受。如此,告辭了!”說罷,她衣袖一甩,轉過身毫不猶豫便向外走去。

看到她遠去的身影,三舅母的怒火不打一氣來,她尖著嗓子大喝道:“好好好!你敢出這個門,那就永生永世不要來求我這個舅母!”三舅母的叫聲尖利響亮,引得花園那一邊的人也昂著頭向里看來。

三舅母越是叫得厲害,急步而去的盧縈,那冷漠清麗的臉上的雙眸,便越是明亮。罵得好啊,罵得太好了!她越是罵,關注此事的人便越多,關注的人越多,她與三舅母的對話便越是傳得遠。當眾人知道她是為了維護亡父而被訓斥時,只會對她敬重有加。如果有幸傳到那些有名望的人的耳中,說不得便讓某些同樣出身貧困的大人物對自己姐弟起了憐惜之心,從而替弟弟開拓一條通天大道。

便是沒有那麼幸運,三舅母與自己的這通對話傳出去,輿論站在自己這邊后,三舅母便不敢也不能越過平府的其他長輩,隨意收回自己與弟弟所住的那木房子了。只要有房子住,那自己與三舅母這一鬧,便沒什麼損失了。損失不大,還收獲了一定程度上的婚姻自主,怎麼算,這一場鬧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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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生計

盧縈這邊急步而行,大門處卻是一陣喧嘩,轉頭一看,只見七八個衣著不俗的富商籌擁著三舅父走了過來。

只是看了一眼,盧縈便不再理會,就在她低頭前行時,只聽得一個四十來歲的胖子嘆道:“陛下新得蜀地,便連下幾道命令,說要把農賦減少到三十比一,陛下真是英明之主啊。”另一個中年人也點頭道:“是啊,又是令人讀書,又是減賦,中興之世到矣。”

幾人的對話匆匆入耳,盧縈也沒有細聽,便出了平府。

來到平府外,盧縈回頭看向身后又高又深的圍墻,暗暗想道:平府的勢要借,可又不能攀扯太深……轉眼她又想道:我現在想這個干嘛?當務之急是賺到錢呢。

想到賺錢,盧縈便有點苦惱起來。蹙著眉行走在街道中,到處可以看到一個個做儒士打扮的少年。望著他們,盧縈搖頭一笑,想道:陛下的喜好便是天下人的喜好啊。這些人大字也不識一個,居然都戴起了儒冠了。

想著想著,盧縈腳步一頓。她呆了一會,突然提步,急急朝回走去。

她回到家中時,弟弟還在學堂,還沒到歸家之時。盧縈推開弟弟的房間,仰頭看著密密麻麻的,直壘到屋梁處的書籍發起呆來。

這些書籍,縱使父親被人驅趕,縱使兵荒馬亂時,也不曾丟棄半點。因此,雖然有很多人不信他們是大世家之后,可能夠讓那些人時時掛在嘴里念叨一番,這些書籍功不可沒。

這個時候的盧縈,其實還遠遠低估了她們這一房子書籍的價值,這個時代,蔡倫還沒有出世,世間還沒有廉價的紙張,因此,大多數書籍,依然如秦時一樣刻寫在竹簡上,也有一部份用的是麻質纖維紙。這種紙質地粗糙,且數量少,成本高,不普及。

在這種情況下,盧縈這一房子的書籍,實是價值不可估量,真要換錢財,足能換到兩姐弟過上一輩子好日子的財物。

坐在房中,盧縈還在不停的尋思起來。剛才在路上時,她琢磨來琢磨去,總覺得要賺錢,得著落在這些書籍上才好。

可是,要怎麼個著落法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盧縈心神一動,轉身走出了房門,二刻鐘后盧縈回來時,身后跟著一個拉著驢車的漢子。

看到盧縈出出入入的,住在左鄰的一個矮小婦人笑道:“阿縈啊,這是忙什麼呢?”一邊招呼,她一邊抽空朝旁邊直盯著盧縈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兒子狠狠瞪了一眼。

盧縈回過頭來,淺淺笑道:“陽嬸曬太陽啊?是我弟弟要練字,我去購了一車竹簡回來。”

聽到盧縈地回答,陽嬸嘆了一口氣,道:“還是你們家好,想識字,翻開書便能看到。不像我們這些人家,孩子們雖然早早戴上了儒冠,卻識不得幾個字呢。”

聽到自家母親這樣揭自己的短,站在陽嬸旁邊的那個瘦桿一樣的少年臉紅了起來,他壓低聲音不高興地叫道:“母親!”語帶不滿,不過怕盧縈發現,他的聲音很低。

說起家境,盧縈與這些鄰居都差不多,可也許就是她識字的緣故,或許也是她出身不凡的緣故,左近的少年們,總覺得盧縈長得很好看,與一般同齡的姑子都不同的好看。

說話之際,那驢車也駛到了門外。盧縈連忙打開房門。

盧云傍晚回來時,一進門便看到堆得滿滿的空白竹簡。瞪著這些東西,盧云看向正在灶前忙活的盧縈,叫道:“姐,你這是干嘛?”

“阿云回來啦?”盧縈一見到弟弟,笑容中便蕩著溫暖,見弟弟盯著那些空白竹簡,她笑盈盈地道:“當然是給你寫字的啊。”

“寫字也不要這麼多啊。”

“要的。”盧縈一邊把骨頭湯端到飯塌上,一邊笑道:“因為我也要寫字啊。”

阿云蹙了蹙眉,沒好氣地說道:“姐,你有話就一次性說完。”

“別急。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寫字時,不必再用筆拈著水在桌子上描了,我們直接寫在竹簡上。我是這樣想的,每一根竹簡上,你就寫一個字,然后在那個字的下面注明它的大約意思和用處。”

盧縈抬頭看向弟弟,目光明亮異常,“阿云,我已想好了,從明天起,我們賣字!”

“賣字?”盧云聽都沒有聽過這種說法,一時都蒙了。

“就是賣字。我們把書簡上常見的字都寫出來,然后在下面用小字標明意思和用途。等你上學時,姐姐就拿到市集中去賣掉。”說到她想了一天的主意,盧縈便是精神百倍,說話的語速都快了幾分,“阿云你想想,陛下不是提倡廣開學府,說要世間盡飽學之士嗎?我今天在路上看到,很多少年都戴上了儒冠了。可是,你們在學堂時,只不過是先生口誦你們復讀之,回到家中呢,又沒有書冊在手可以復讀,剛學的字通常會忘記大半吧?如果有了我們這些竹簡在手,他們就算回到家中也能溫故而知新了。”

聽到姐姐的解釋,盧云側頭尋思起來。不過,一直以來他都習慣了家里的事由姐姐做主,尋思半晌也沒有得個什麼結論,最終只是“恩”了一聲,以示同意。

盧云這一答應,姐弟倆便忙活起來。兩人各拿一本儒家經典在手,先由最簡單的字寫起。寫一個字十分容易,可后面的釋義就不簡單了。通常要翻上好幾本書才能完成。

不過,兩姐弟畢竟不是大儒,凡事可以不求完美。那釋義有了個大約也就夠了。

如此忙活一個時辰,姐弟兩人才各寫了四根竹簡。八個字是不多,可這翻閱的過程中,不說是盧縈,便是盧云也感覺到得益非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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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收獲

早早睡了一覺,第二天盧云上學后,盧縈繼續寫字,等到盧云快要放學時,她又寫了十五個字。

放學之時,正是學子們出出入入的高峰時。學堂門還沒有打開,盧縈已在門口挑了一個位置坐下,打開的布片上,便整齊擺放著二十三根竹簡。

隨著學堂中一陣哄鬧聲傳來,盧縈站了起來,扯著清冷的嗓音喚道:“賣字啦!一枚錢一個字啦!”

盧縈五官清麗之極,少女抽了條的身段站在春風中直如楊柳隨風,便是不說話也能吸引少年們的目光。此刻她這麼一喚,大感好奇的少年已一窩蜂涌了上來。

一個高瘦的少年目光直呆呆地盯著盧縈,見她不曾看向自己,便率先叫道:“這位姑子有禮了,你剛才說“賣字”?字還能賣麼?”

“當然能。”盧縈從布上拿起一根書寫著“義”字的竹簡遞給那少年,微笑道:“郎君請看。”

那少年接過竹簡。低頭看了一眼,他“咦”了一聲,蹲下來翻撿起來。

不止是他,這時已有三四個少年翻檢起來。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快活地叫道:“這個字我識得,剛剛學過的,叫“昊””他拿起那竹簡,念道:“上日下天名昊也。昊者,大也,深也,亦可為姓。”

看到那少年明顯意動的樣子,盧縈聲音一提,清脆地笑道:“這位郎君可有感覺?白日明明記得的字,回家睡了一晚后又忘光了。如此反復,不知浪費了多少時日。若是家中備有這麼一根竹簡時時看著,又怎麼會忘記呢?今日我統計了一下,世人常用之字不過幾百,也就是說,只要花費幾百枚鐵錢,各位郎君便可以通讀天下經典了!”

盧縈的最后一句極能觸動人心。眾少年嗡嗡議論了一陣,便有人開始購買了。

能到學堂讀書的,家中不會缺少幾枚鐵錢,因此不一會功夫,盧縈手中的二十三枚竹簡便換成了二十三枚五銖錢!

想她繡花一月,也不過得到這麼多錢。掂著手中沉甸甸的錢幣,盧縈已經眉開眼笑了。只是快活的盧縈沒有注意到,自家弟弟遠遠的躲在角落里,紅著臉低著頭。

盧云沒有想到,姐姐居然跑到他的學堂門口來賣字。哼,明天肯定會有很多人會纏著他打聽姐姐的事的。

賣完了所有的竹簡后,還有兩個少年向盧縈預訂了明日的。盧縈尋思了一會,越過人群追上了大步走出的幾個先生。

過了一會,盧云走到姐姐身后,紅著臉甕聲甕氣地說道:“姐,你又在幹什麼?”

盧縈回頭一看是他,淺笑道:“姐姐在問他們,明日會教什麼字。我想每日寫些他們正在學習的字來售賣。”

說到這里,見盧云臉漲得紅通通的,一直低著頭,盧縈眉頭蹙了蹙,輕聲說道:“阿云,你可是不自在?”

阿云沒有回答。

盧縈見狀,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她淺淺笑道:“阿云,你可知道姐姐此舉,對你有什麼好處?”

她這樣做對自己還有好處?正沉浸在同齡人有可能的取笑中的盧云瞪大了眼。

盧縈的表情十分認真,她低聲道:“你當知道,姐姐雖是售字,卻也是在解惑。更何況,上面還有你寫的釋義?阿云你想想,有朝一日你寫的這些竹簡流落到大儒手中,他們會不會贊你釋字解惑,有教化世人之心?”

說這些話時,盧縈的雙眼發著光。正如三舅母等人以為的,她們無錢無勢無親人,這樣的情況下要被大儒名士注意到自家弟弟,要讓弟弟出人頭地,只能另辟蹊徑。而這賣字,便是她所選擇的蹊徑之一。

盧縈的聲音一落,盧云雖然沒有說話,可他佝僂的腰,卻在不知不覺中挺得筆直了。

接下來,盧縈姐弟兩人,正式把賣字當成了活計。正如盧縈自己所說的那樣,常用的字只有幾百,如果能記得滾瓜爛熟,那麼天下經典無一不可讀。

她這番話,甚至提醒了一些世家,不知不覺中,已有一些家族內部也如弄了一部這樣的字典,專門給剛剛啟蒙的子孫們傳道解惑。當然,那樣身份的家族,自不會與盧縈爭這麼幾個鐵錢的生意。而一些想爭生意的小戶人家,又沒有他們姐弟這麼豐厚的藏書了。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有了穩定的收入來源,再加上日日翻閱經典,從中感受到的知識熏陶,姐弟兩人不但吃穿不愁,學識上也長進不少。

這一日,盧縈剛剛賣出當日寫出的竹簡,慢慢走在街道時,迎面一輛驢車駛來。

轉眼間,那驢車在濺起一片灰塵后,停在了她的身邊。接著,她聽到一個清朗熟悉的男子聲音喚道:“阿縈。”

是曾郎!

盧縈慢慢抬起頭來。

對上盧縈,曾郎俊朗的臉上露出一抹笑,他溫柔地看著盧縈,發現自己心跳快了幾分:不過二十幾日不見,阿縈又長美了。他目光轉向她的胸脯,忖道:還長豐滿了。

這陣子姐弟倆吃得好睡得好,又正值長身子的時候,自然變化很大了。

對上曾郎溫柔中透著一種矜持,親近中隱藏得意的面容,盧縈彎了彎唇角,淺笑道:“恭喜曾郎,伯父升了官罷?”

曾郎一怔,奇道:“你怎麼知道的?”

見到盧縈的目光轉向自家的驢車,他明白過來。得意一笑,曾郎提著聲音說道:“阿縈,我父親正式升為校尉了。”說罷,他環視四周,下巴微抬。

原來他父親以前還不是正式的校尉啊。盧縈唇角一彎,淺淺笑道:“恭喜曾郎!”

聽到盧縈語氣中的清冷,曾郎眉頭蹙了蹙,他微嘆了一口氣,想道:阿縈還是見識淺短,不知道校尉意味著什麼。阿因就不同了,她聽到這事時,是那麼地歡喜。

想了想,曾郎決定原諒盧縈的無知,他聲音放軟,“阿縈,我父親已動了身,馬上就可以歸家了。”望著盧縈那張青白之色大去,明顯紅潤起來的清麗面容,他彎腰伸手,“過來,我載你一程。”

盧縈退后一步,淺笑道:“不用了。”

被她拒絕,曾郎再次眉頭一蹙。轉眼他想起一事,跳下驢車走到盧縈身側,認真說道:“阿縈,聽阿因說,你對你三舅母無禮,被她趕出了平府?”他抿了抿唇,極為嚴肅地說道:“這樣不好,乖,你明日就去平府,向舅母跪下道歉。”

見盧縈低著頭不說話,曾郎頗有點頭痛地說道:“阿縈,你父母已經雙亡,現在你唯一值得人稱道的,不過是平氏表姑子的身份。你得罪了你三舅母,那是自絕生路啊。聽我的,明日就向她致歉,舅母如果不理,你就跪到她原諒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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