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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弈瀾]重修於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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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16 16:29:54
第一一零章 此身消去有彼身

雖然說上元真人的劫便在這幾日,但天衍峰的事卻並非只在這幾天,是以,宗正沉淵等人都還有時間好好參悟劍意。全文字閱讀第四天夜里,浮蘇忽然睜開眼,看向身旁,小鹿已墜入香甜睡夢之中,靈燈跳躍如一爛明黃的火珠,既驅散黑暗,也守護著睡夢中的小人兒安安穩穩。

見小鹿無事,浮蘇便輕手一彈,將房門無聲打開,然后走至殿閣外,卻見蒼詰正負手而立,似在觀星,又似在向蒼天詰問著什麼:“老爹,你怎麼也沒睡。”

“你那師傅要渡劫了,劫云已起,至多不過兩刻鐘便要降下雷劫,我們過去吧。”蒼詰雖未能飛升上界,但卻明白這一關是如何難以渡過,未免有些許因人悲己之態。

浮蘇與蒼詰一道馭劍飛至天衍峰,天衍峰上,宗正和沉淵他們幾個已到,余下的還有幾個沒到的,也在趕過來。上元真人要渡劫,他們都有所感應,浮蘇也正是因此才醒來。

“宗正師兄,我們該怎麼辦?”一干人都不曾見過渡劫的景象,都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宗正雖見過宗門中長老渡劫,但卻也沒多少經驗,只得看向秦止:“前輩,您看呢?”

“點一百零八盞聚靈燈,以防意外,至于雷劫,誰也不能干涉,該他承受的不能由人替代半分,也不能由法器替代半分,否則都無法渡過此劫。雷劫也是據業力來的,令師一世行起于善舉止于惡,想來應無多少業力加身。不過。便是如此。雷劫也並不容易。點好聚靈燈便散開,為令師祝禱吧。”蒼詰倒是見過很多人渡劫,有人成功,有人失敗,所謂的善惡其實也並不只是善惡兩個字那麼簡單。

點聚靈燈是防渡劫失敗,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有三魂七魄不失一分一毫,奪舍也好,轉世投生也好。有完整的魂魄總要多占些便宜。聚靈燈擺好,一百零八盞皆浮于半空,透青碧蓮花托照亮夜空,光芒交相呼應。不消片刻,便有雷聲滾滾而來,其他幾峰的峰主也皆都在不遠處觀望,上元真人慣來是個會做人做事的,大家倒都是祝禱得多,看熱鬧的成分少。

一抹電光劈下,整個天衍峰都被罩在一片白光中。浮蘇不及擔憂,便聽到蒼詰說:“還不錯。應有十八道降下,你那師傅早年行走滄海界,看來也是個從不手軟之人,也是,人活于世,怎能不快意情仇。”

十八道還少,浮蘇看著天際的雷火電光,脖子一縮:“我一道都承受不住。”

“胡說,若是你渡劫,九九八十一道你也受得住,別忘了你這身傳承都來自于誰。”蒼詰說完就不與浮蘇多言,而是看向天際,第一道雷劫已過去,第二道雷劫正在醞釀之中。

宗正等一干師兄弟見第一道雷過去,上元真人平安無事,心先放下一半來,能扛得住第一道就必能扛下第二道。蒼詰卻不甚樂觀,縱使只有十八道,上元真人也照樣很險。天道由來如此,讓你看得到希望,又要逼得你到近乎絕望,從來是不放棄不甘心者勝,退卻畏懼者敗。

“你師傅平日心性如何?”蒼詰問浮蘇。

浮蘇想了想:“凡事不強求,隨緣隨法,不過招惹不得,有修士曾招惹過師傅,師傅追殺了那人三十年,直到將那人斬于劍下。”

那就真不好說了,蒼詰道:“莫信什麼不強求隨緣法,強扭的瓜是不甜,卻比望梅要止渴,強求的因緣不佳,卻也比形單影只來得熱鬧。大道三千,有些東西,必需強求。”

此時,天際劫云忽濃,整個天際再不見一絲光,只余一百零八盞聚靈燈依舊不滅不消:“老爹,這不對勁啊,好像在醞釀大招啊。”

“嗯,散開些,第十六道了,最后三道最是難捱,也最強,捱過去得道飛升,捱不過去身死道消。”蒼詰說著拉著浮蘇又退開半里地。

浮蘇一聽,擔心起來,恨不得自己能過去替上元真人擋一擋才好,可她也明白,自己這小身板,去了也是送死,何況還要干涉上元真人得升大道。此時,第二六道雷劫已降下,數千道雷光電火砸在天衍峰上,蒼詰看一眼浮蘇,輕聲道:“你師傅不成了,這一道將將接下,下一道他接不下。”

“那……那要怎麼辦?”浮蘇心焦起來,宗正他們幾個也在旁邊,自然也有些急躁,紛紛開口問蒼詰該怎麼處理。

只見蒼詰伸出手指:“有兩個辦法,一是任由他接完雷劫,保下三魂七魄另找上佳道體奪舍,二是搶在下一道雷劫下來之前,把令師救出來,消去雷劫。”

“怎……怎麼消?”浮蘇就算再沒見識,也知道這雷劫用等閑的方法壓根不能消去,除非蒼詰有什麼法器能擋住雷劫。

“那就要問你了。”蒼詰說著看了看被浮蘇踩在腳底的流光。

流光“靠”一聲:“老頭兒,浮蘇是你親閨女不,我看八成是撿的。”

浮蘇卻沒工夫糾纏,繼續問道:“到底要怎麼消?”

“寂滅。”

“最后還不是我做苦力。”那些雷劫都要被吸走,吸到哪兒去,雷火相吸,雷劫都要流光來承受,雖然它承受得起,可誰沒事喜歡吃雷,炸得外焦里也焦,要好久才能恢復。雖說雷劫也能把本體再淬煉一遍,使得劍體身更具威力,可那非常非常難受好不好。

“快點作決定。”

“真的不能麼?那師傅以后如何飛升上界。”浮蘇仍有疑問。

“自然還可以有下次渡劫,不過會更難。”蒼詰答道。

浮蘇不能一個人作這個決定,只能看向宗正和沉淵他們,一眾師兄弟兄師姐妹交換了個眼神:“轉世重修更好,還是消去雷劫更好。”

蒼詰微微點頭,上元真人倒是把弟子都教得很明白,若是強留下此身,天衍峰固然可以免于亂象,但上元真人卻永絕于天道:“對令師來說,恐怕轉世重修更好,這一次雷劫扛不下,下一次只會更難,如此往復,難登大道。轉世重修另附道體,此身業力便可消去。業力是以身存,而不是以魂魄,所以才有身死道消之說。”

“還請秦真人設法替我師保下三魂七魄,我等拜謝真人。”宗正領頭行禮,那頭上元真人幾個師兄弟也知道蒼詰的來路,自不會出來擅專此事。高人前輩嘛,總有些秘法,可將三魂七魄保得更周全。

“這個是小事。”

雷劫又下,第十七道,雷劫再下,第十八道……

劫云消散后,蒼詰沖宗正等人說:“我施法保下了令師,你們還可去與令師敘幾句話道個別。”

浮蘇跟在最后邊,上元真人看著還不錯,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都來了,坐吧。”

一眾弟子面上不免含悲,雖知道靈魂總有可寄之身,縱使難以覓得,也可轉世重修。但,人對于死別二字,總是有無法放下的悲,既是悲人也是悲己,心中想到的是——我們終都會有這樣一天,或成功問鼎,或失敗轉生。

“莫作此態,宗正……”

“弟子在。”

“為師此去你照管好他們,天衍峰便交給你了,若有人要來指手劃腳,不必顧念為師。同門之誼在利益面前,總要先退幾分,也不必怨恨,能者居之本應如此,為師當年也是從旁人手底下搶得的,如今也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能守住,是你們的能耐,不能守住,為師的師兄師弟也會護得你們周全,不必多憂。”上元真人說完,又看向沉淵。

沉淵連忙上前:“師傅。”

“你修為最高,心性最清明,莫為兒女情長牽扯,當來自來,當去自去,你管她去活還去死。若實在堪不透,便去斬了她,她負情負義在先,你又何必下不去手。”上元真人見沉淵點頭,又一一向眾弟子吩咐去,輪到浮蘇時,上元真人皺好半天眉都沒說出話來。

“師傅,您有話就直說,別這麼看著我,滲人得慌。”浮蘇說完遞給上元真人個笑臉,然后又免不得嘆口氣。

“為師還沒嘆氣呢,你嘆個什麼,這麼多弟子里,就你最不省心。也罷,你自有大傳承,為師懶得多說你,你又有生父在側,想必日后自有通天坦途,為師也沒什麼好跟你說的,只需記住一件事,通天埋途,你不前進,別人推你是推不上去的。至于你那點破事,好生處理,你懂的……”上元真人說罷去看蒼詰,隱有交托弟子之意。

蒼詰趕緊來一句:“我懂的。”

浮蘇看著這二老,默默又嘆一聲:“師傅,您放心,我們肯定把您找回天衍峰來,到時候您比較想給哪位師兄作弟子。”

上元真人:……

眾師兄師姐:……

“別是你就行,就你不著調。”上元真人說完輕咳出一聲來,接著蒼詰手一揮,上元真人的三魂七魄便被封入一枚養魂珠中。

浮蘇:“師兄師姐,你們聽見了哦。”

眾師兄師姐側目,沉淵道:“我什麼也沒聽見,師兄,你聽見了嗎?”

宗正搖頭:“聽見什麼,我只聽見師傅讓我照顧好你們。”

浮蘇:……

眾人心中雖有憂傷,但終歸是修道之人,此身消去有彼身,終歸還會有重逢之日。眼下,還是想著怎麼守好天衍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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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16 16:30:26
第一一一章 不服來戰

上元真人的事,蒼詰作為玄門十六都秦業可以去管,但天衍峰的事,他卻不能插手,當然,如果他是蒼詰又另說。不過,在眾人眼里,既然是秦業,那就該守著道修的規矩。何況,蒼詰對天衍峰的事並不憂心,自不會去管,因此,當諸峰派人來問詢時,蒼詰痛痛快快地答應不管事。

至于浮蘇會受傷,這種事蒼詰想也沒去多想,她劍意高妙,修為境界不低,想讓她受傷且是不易,便就真是受傷了,那也是她為人弟子該去做的。同門之間此類事情,有長老們看守,也不至于出人命,就看最后各方怎麼協商個章程來比試罷了。

吵自然要吵,鬧自然要鬧,讓蒼詰意外的是,浮蘇竟不急不躁,任其他幾峰的高階弟子怎麼來鬧怎麼來吵,她都穩穩待著,連問也不多問一句。天衍峰峰主一事,約摸過了一個月還沒商量出章程來,有些人便急了,接著便是上天衍峰來挑戰,起先三兩個,后來成群結隊,至最后乘云宗內也默許了這種武力強者得繼峰主之位的規則。

浮蘇依然沉住氣,她在等人最后一撥人到來,那撥人才是最具競爭力的,而且她還得一出場就把人全給嚇唬住:“等等,他們都是到天衍峰去的,流光,到時候我劈哪兒呀。天衍峰是劈不得的,其他諸峰也劈不得呀,天衍峰有副峰十二,倒是有多出一處副峰來,難道那多出來的就活該被我斬掉。再等下……我能不能一劍把山劈開還另說呢,是不是該找個地方先試試。”

在天衍峰的事上。浮蘇沉得住氣。在怎麼做上。浮蘇完全沒繃住。流光見狀,只得好好給她安心:“不需要試,你相信自己就行了,想想天機山的時候那一劍,想想你在隕仙山得到傳承的那一劍,你真的已經夠強大了,強大到就算不劈山,運第四重劍意一劍斬出便足夠能鎮場。再說。天道都是站你這邊的,你擔心個什麼,要說細一點,你就是天道的傳承人,有天道跟你一邊你還擔心個什麼。”

“噢,對。”浮蘇拍拍胸口,安下心來,其實她未必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只是需要個人來肯定一下自己,浮蘇就是那種對來自外界的肯定總高過對自己的信任的可憐家伙啊!

“師姐師姐師姐呀。你在哪里呀,我來找你嘍……”小鹿一蹦一跳進來。見浮蘇在香煙繚繞的殿閣里轉身,素是著紅的浮蘇,今日穿的卻是白衣。小鹿捧著臉蛋,滿臉“我的胸口中了一箭”的表情:“師姐好美好美,是仙女喔。”

抱起“被迷倒”的小鹿,浮蘇問道:“你怎麼不跟師傅在一塊,又不乖乖練功了是不是。”

“才沒有呢,師傅出去了,說明天才要回來,要我跟白師兄在一起的哦。可是我更喜歡跟師姐在一起呀,陌塵師兄和林壑師兄、淳一師兄都在練功。師姐沒有練功嗎,那我們一起好不好,師姐做什麼我都陪師姐的呀,這樣師姐就不是一個人了。”小鹿骨溜著眼珠子,笑瞇瞇跟眉下生著兩枚小月牙一樣,可愛兮兮地看著浮蘇。

浮蘇哪拒絕得了,就讓小鹿在一旁蒲團上坐著,小鹿也不鬧,就坐在蒲團上捧著臉跟太陽花似地,她走到小鹿的眼睛就跟到哪。浮蘇偶爾無奈地看小鹿一眼,小鹿就給一個大大的笑臉,浮蘇被她弄得半點脾氣都沒有:“師傅出去做什麼,有沒有跟你說?”

小鹿點點頭,答道:“拿著珠子出去了,說要給師姐的師傅找個好的,還說已經推演到了地方,如果沒有差的話就會很快回來。”

“我知道了,謝謝小鹿告訴我。小鹿也練功吧,師姐也有點事要處理,師姐找白師兄來陪你。”浮蘇找來白遜雪看護小鹿,自己則向天衍峰去,剛才她在跟小鹿說話時,流光告訴她說“時機到了”,那就意味著她要上天衍峰裝逼去。

此時天衍峰,已聚集起四名諸峰高階弟子,皆已是大乘期,且都是各峰主的入室弟子。如浮蘇,只算真傳弟子,天衍峰的入室弟子也只宗正一人,便連資質上佳的沉淵都不曾得入室之名。真傳弟子只在名分上有區別,待遇與真傳弟子一般,如峰主之爭,真傳弟子可以得到來自宗門的支持,而真傳弟子不能。

大乘期的入室弟子,本就可任得一峰之主,浮蘇雖說在廬山一個人待著時,心里有這樣那樣的自我懷疑,但一旦見到了這場面,反倒心中平靜安穩下來。事都來了,既然不打算抱著腦袋躲開去,那就迎上去,反正要迎上去的,怕沒用。

“我天衍峰的事,自是由宗正師兄作主,宗正師兄乃入室弟子,名份上半分不差,如何做不得。要打便打,同門之間,莫來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既是靠修為取勝,那就別在嘴皮子上浪費時間。”說話的是排行第三的白重。

“既如此,那便擺明車馬,也不必再多言。既是同們,我們也不占便宜,七日一場,贏著方能得入下一場,敗者退出峰主之爭。”

“好。”

“可。”

宗正被逼得來,自然只能答應,他修為不低,但比起沉淵來還有不如,上元真人選他做入室弟子,原是看中他為人持重,最願意照顧人,並非因其資質好修為高。沉淵雖然修為境界高,但這事,他卻替不得,真傳弟子來,他可以擋,但入室弟子來,他卻不能代替宗正出面。

除非,沉淵有足夠自信,他能絕對壓過那幾位入室弟子。但是他沒有,他與那幾人不過相當而已。歷來峰主之爭,若入室弟子自認實力不濟,非要由真傳弟子頂上,不是不可以,而是一旦失敗,原本駐于本峰的弟子都必需全部清退出本峰,再打散編入各峰。

入室弟子失敗,眾人還可繼續留在天衍峰,這是為防真傳弟子盲目參與峰主之爭,卻同時也成了束縛真傳弟子的一道枷鎖。

“乘云宗以劍立世,什麼時候開始拼修為境界了。”浮蘇著白衣浮于半空,衣裳飄裾,如白云被風吹得四散,又如花朵綻放在虛空之中。

“浮蘇師妹。”宗正知道浮蘇一直沒出面,也知道這師妹不會一直沉寂下去,可沒想到她這當口上來。宗正不怕輸,但他擔心天衍峰上下的弟子要被清退,若然如此,將來師傅回來,做為大師兄,他還有什麼臉面見師傅。

“宗正師兄不必擔心,既我敢來,便敢擔此責任。”都已經站到這,就好比一百級臺階走到九十九,浮蘇不會在此時弱了聲勢,更不可能退卻。

宗正和沉淵互相看一眼,沉淵點點頭,宗正便也點頭,浮蘇想替代他,也需得他先退出才可。來爭峰主的四人一見,返虛初期竟也來和大乘期相爭,真是不自量力。

哪知道,他們還沒“劃下道”來,浮蘇便祭出一柄飛劍來,流光在乾坤鐲里一遍一遍吐槽:“這樣的場合,該死的異端,你竟不讓我出場,你竟然不讓我出場……”

由著流光一遍一遍重復這句話,浮蘇才不用它,如今的流光真正是赤霄流火,彤云萬里,把它祭出來就沒裝逼的效果了。

“咦,那好像是天衍峰的小師妹。”。

“可不,這下峰主之爭可要好看嘍,這小師妹敢現在跳出來,看來是個硬茬。”

“這還用說,你們可是忘了那年劍閣大比,這位師妹身負異劍意,如今看來更強大了許多。”

“嘁,異劍意算什麼,董師兄他們四人,各個身負高妙劍意,豈是區區天衍峰小師妹能比得的,要說沉淵還有可能,這小師妹,誰認識她呀。”

縱你們千言萬語加我身,我也只一劍平息。

浮蘇胸中不免激蕩起一股豪氣,這是一種我手中持有此劍,便可縱橫星海,破除一切的強大信心。寂滅劍意起,劍底無端生出一個黑點來,至后來越來越大,待擴張到比浮蘇站在天空的身形還高時,被浮蘇輕輕一劍推出。然后那黑濛濛的一團飛向不遠處一座山,那是連主峰的配峰,與副峰不同,副峰與主峰高度大小差不多,配峰要小上一些,常用來作警戒用。

接著,便是一陣無聲無息,便連眾人張口,也沒了聲音。在場中諸人,聽不到,卻看得到,說不出,卻感覺得出。當他們再能出聲,再能聽到時,卻沒人出聲,也沒人聽到一絲人為制造的動靜,只有天上幾只被驚呆的鳥“呱呱喳喳”地飛離,那羽翼拍動的聲音都似帶著恐慌。

不知誰先開的口,驚呼一聲:“那山被劍意吞噬掉了!”

“這……這什麼劍意,這般無聲無息,卻又聲勢浩大。”

“我天衍峰的事,天衍峰自行作主,你們可服?”浮蘇說完,盛氣凌人地看向周圍,為看那山的動靜,眾人都已馭劍于半空。她一說,眾人都看向她,眼神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內容,浮蘇一撇嘴收起劍,雙眉微微挑起,輕吐出四個字來:“不服,來戰。”

四名入室弟子盡皆沉默,這般高深劍意,別說見,就是聽也不曾聽說過,一時間眾人都被浮蘇這一招給震驚得啞口無言。

浮蘇見沒人說“不服”,白羅廣袖一揮,如云一般轉身既去。流光提供的建議,一旦鎮住了場,那就袖子揮一揮轉身就走,由得他們胡說八道亂猜測去。所謂“三人言成虎”,何況下邊可不止三個人吶。

嗯,浮蘇腦子里有句話更合適——我負責造謠,你們負責傳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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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章 芳草年年綠,春去春又來

謠已造好,成功失敗都已過去,浮蘇自信嚇唬人是絕對有余有勝的,所以她不擔心沒把人唬住。風云網修士其實骨子里都蠻八卦的,而且多半是碎嘴子,經過他們一通藝術加工,效果只會比她所預期的要更高——要不滄海界那些個什麼十秀、七子、雙姝都是哪里來的,還不是八卦謠傳中造出來的“未來神”。

浮蘇一直在用生命貫徹一句話——事來心始現,事去心隨空。

換成大白話就是——該我干的我都干好了,接下來愛咋滴咋滴吧!

乘一葉舟落于廬山,小鹿想撲過來,卻被蒼詰給抱住:“劍意未消,莫去。”

不但小鹿不讓過來,連陌塵他們,蒼詰也不許他們近浮蘇的身邊。寂滅劍意最煞,這幾個都還小,就跟凡世的小孩子淋不得雨吹不得冷風一樣。浮蘇見蒼詰已回來,便問道:“老爹,您把師傅弄哪兒去了,怎麼也不跟我們商量商量。”

“為父已告知你大師兄、二師兄,他們並無疑義,只是凡世尋常人家之子。本該是個死胎,為父便把你師傅送了去,給小鹿用剩下的綠蕊也余下小半給了你師傅。”有綠蕊在,便是個廢物都能蘊養成上好道體,何況蒼詰已推演過,那本就是具資質不錯的軀殼。

“那便好,幾年后再把人帶上山來。”浮蘇深嘆一口氣,並不是不為生離死別而悲傷,而是一千多年了,什麼樣的生離死別沒有見過呢。人一旦活得長久。很多事都會年齡面前平靜下來。

浮蘇也不去問人在哪里。更不問是哪戶人家。只回屋去一個人靜靜坐著。她需要一些時間去將過往的記憶收拾好,然后等待幾年之后,將所受恩澤一一報予那孩子。沒錯,就是孩子,不論奪舍還是轉世,除非你真個曾證得大果位,否則只能以晚輩論。

所以,蒼詰讓小鹿叫她師姐。所以,浮蘇才在上元真人活著時,趁最后都要問一句“想做哪位師兄的弟子”。人生雖如草木,所幸在這滄海,總是芳草年年綠,春去春又來。浮蘇閉門不出,思索著一些漫無邊際的事情,任由廬山之外已成一片嘈雜。

“沉淵師兄,你劍意和修為境界都高,你有沒有看出來。浮蘇師妹那是什麼劍意?”皓寧問沉淵,期盼能得到解答。

但沉淵干脆利落地搖頭:“浮蘇師妹劍意之高。連師傅都看不出來。”

宗正此時心里卻有些譜,他平日里沒事便愛翻道門典籍,對各種典故了然于心。當初他能看著著紅衣舞劍浮蘇說出“赤霄”來,自然今日就能看出些苗頭來。此時諸峰弟子已去,只留下天衍峰的弟子在,宗正便直言道:“上古之時,有至高劍意者三,一曰寂滅,一曰混沌,一曰清虛。依浮蘇師妹今日一劍吞山來看,倒似是寂滅劍意。”

“那是什麼?”除了宗正,一干師兄師妹都滿頭霧水。

“自上古之時,便鮮有人修得至高劍意,在遠古之時,將這三種劍意稱作‘三神’。三神之下,五法三性,七情五行,不過皆已無記載,只有三種神階劍意被記載下來。五行七情倒好理解,三性五法卻終不得其解,我們所練之劍意皆出五性,異劍意便應是七情,再高便不知該作何解了。”宗正說罷猛然抬頭看向廬山的方向:“那秦真人成名于上古之初,想來對劍意有所理解,這些莫不是秦真人告訴浮蘇的。”

“雖上古之時劍意最高的卻是道宗,但玄門十六都確實以劍意勝,想來應是如此。”

沉淵忽看向眾人一眼:“猜來想去無結果,不如去問一問浮蘇師妹。”

眾師弟師妹又看向宗正,宗正卻有片刻猶豫:“有些不妥,若是玄門十六都所修,秦真人教給浮蘇師妹是父女之情,卻並沒有說給我們聽的必要。秦真人修為高深,連師傅也看不清境界,都約束好自己,莫要去招惹,玄門十六都向來出不好說話的主。”

“只問問師妹到底是何劍意也不妨礙,死也做個明白鬼,自不能去偷師。”大門派還是要臉的,何況,天玄宗就是玄門十六都的傳承宗派,四大宗門同氣連枝,倒也不是說著玩的。

“派個人去吧,人去得多,便有相挾之勢。”

宗正一看師弟師妹們,嘆道:“我去吧,誰讓我是大師兄呢。”

“不止,宗正師兄現在已是天衍峰峰主,要麼宗正師兄以為浮蘇師妹會擔這份責任,又或者以為我們誰也想來搶上一搶。”沉淵說著看向他以下的師弟師妹。

眾師弟師妹紛紛表示沒有這樣的想法,開什麼玩笑,做峰主看著很風光,但要天天固守在天衍峰,大多時候不能出乘云宗,還要負責教導整個天衍峰上下的弟子。這種事,從前是宗正做,以后也只能他來,他們都是受宗正照顧受慣了的。

“當是沉淵師弟或浮蘇師妹才是,一峰之主,亦是能者居之,沉淵師弟你也想想,至于浮蘇師妹那里也還是問一問吧,既是她為我們天衍峰掙下這場子來,自然還要問過她才好。”宗正歷來如此不偏不倚,便連自己也不偏著,這也是一干師弟師妹服他的原因所在。

沉淵當即表態:“我不必想,天衍峰上下的事歷來是宗正師兄打理,我不合適,浮蘇師妹那里,師兄堅持的話便去問上一問,免得將來再道出是非來也是好的。”

宗正點點頭,讓一干師弟師妹回各自的副峰去,然后自己便馭劍飛至廬山,看到的卻只是四個小不點在那里練功,其中一個小不點正無限走神中。天衍峰上下的弟子,多半是由宗正指點,見到這不小點走神,宗正便降到她身旁,聲音不輕不重卻帶著幾分嚴厲:“大道始于靜修,若耐不寂寞無聊,如何登頂。你若心在一葉一花,一鳥一蟲,便好好將心放于其上,莫一邊觀花參葉,一邊還分心運功。”

“呀……”小鹿被嚇一大跳,她確實是在走神,正在想師姐怎麼都不出門來跟她玩呢。見有個人站在身邊,像是在說她,小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潤潤地看著來人:“我叫小鹿,你是誰呀?”

教導完,宗正便也不復嚴厲,孩子還小,太過嚴厲反而會讓他們心生逆反,宗正便蹲下看著她:“我叫宗正,你是秦真人的弟子對嗎?”

“是噠,我知道了,你是浮蘇師姐的師兄哦,我來的時候見過你的喔。師兄師兄,你去看看師姐怎麼了好不好,師姐好像很難過呢,師傅又不讓我去安慰師姐。”小人兒說完,愁眉苦臉。

宗正輕笑一聲,揉揉小鹿的腦袋說:“好,但是你不要再分心了,這樣對修行無益,要玩就好好玩,要修煉就專心修煉,如果擔心師姐就暫時停下來,煉岔了會很糟糕的。”

“好噠,我知道了,謝謝師兄哦,師姐身邊的人都好好哦。”這叫愛屋及烏,雖然小鹿不懂,但她已經做到了。

說話間,宗正便又看了一眼其他三個孩子,一個賽一個的好資質,且修法淳正,這一下更坐定了蒼詰在眾人眼里“玄門十六都秦業”的身份,就是將來有人來說這是蒼詰,恐怕眾人都要當那是挑撥離間的言論。

蒼詰看完浮蘇,正要出來,便看到宗正和小鹿的對話,不由得大慚。小鹿平時不好好修煉,他一般都比較嚴厲,並不因為這是自己心愛之人的轉世就由得小鹿蒙混過去。正是心愛之人,盼永世長生,才會在修煉上對她更加嚴格地要求,卻沒想,小鹿畢竟還小,宗正這樣的方法才更適合孩子。

那麼……把小鹿留在乘云宗?

這個念頭一起就被蒼詰壓下去,沒別的,舍不得。一千多年的等候,到如今,便是再如何也願朝夕相處不要分離。不過,乘云宗倒是可以多待一陣子,比凡世靈氣更充裕,修煉的氛圍也比凡世要好得多:“宗正師侄。”

“秦真人,浮蘇師妹可還好?”宗正施禮問道。

“沒事,起先為令師有些心緒不佳,眼下已好轉,你們師兄妹有話自去說,不用礙著我在這里便拘禮,須知我是客,你才是主,沒有客人反倒妨礙主人的道理。”蒼詰說著抱起小鹿,向山腰走去,花開得正好,宗正說得在理,既然想看花那就好好看,分心二顧沒有益處。

宗正走入殿閣中,浮蘇正在癡癡地看著白遜雪,這妖精正在端著山間白芍花沏的茶喝著,丹唇一啟吹皺泛微黃的茶湯,茶湯中的白芍花隨著吹皺的茶湯在杯中舞著花瓣,似如在杯中綻放。心情不好的時候,看美男果然會讓心情立刻變好。

“浮蘇師妹。”口水該擦了。

浮蘇“噢”一聲,白遜雪見狀起身端了茶出去喝,浮蘇這才回過神來:“嘶……我又中他的招了。”

這死蛇妖會惑心術!

“他就是不對你施法,光憑那張臉你也會中招吧。”宗正想起的是浮蘇剛見到沉淵時的情形,她是真的被沉淵的出眾姿容所迷暈,真的暈了!

“咳,宗正師兄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咱不談那些糗事成不,而且那時候主要是餓昏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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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章 仇人永遠比朋友來得快

聽得宗正是來問劍意,浮蘇一點也不藏私,再說這些日子,她本就在跟一眾師兄師姐講解劍意上的體悟。此時不過是把講過的再歸納一下,告訴宗正什麼是五行入七情,什麼是七情歸三性,什麼又是三性化五法,最后得窺神,方得至高劍意。

浮蘇一解釋,宗正便明白了,沒有什麼能不能傳授的,而是已經傳授。浮蘇這些日子以來,所言所傳皆是自于這五層劍意的綱領與體悟。只是就算如今講通明,也依然云里霧里看不真切,宗正皺眉思索片刻,決意去問問沉淵,在劍修一道上,沉淵的資質要遠高于天衍峰諸人……本來也應在浮蘇之上,只是浮蘇這異胎,誰說得清楚她。

“我再去與沉淵參詳參詳,你好生修煉,師傅的事莫掛于心,不過三五年罷了。再說,往世已消,此世可待,不必再記掛著從前。”宗正到底是見得多,對轉世投生也已有一定的接受度,不像浮蘇,總共也就見過兩個,景喚還不算,大能下世與尋常修士的轉世投生有大不同。

“是,宗正師兄,我明白的,不免心中有些不安平,但不礙的。”浮蘇明白自己的心思,就算來到這里已經一千多年,她依然時不時地是一個來自充斥著現代科技時代的普通人,對生老病死依舊保有敬畏之心。這一點敬畏並不需要刻意去壓抑或發散,畢竟她更加明白自己身處的是什麼樣的時代。

見她無礙,宗正便離去,離去前宗正問浮蘇一句:“令尊是否要在廬山常住。若是要常住下來。更添幾個照料起居之人。幾個小孩子,也不能總指望你們去照顧。”

浮蘇倒沒覺得幾個小的需要另加照管,蒼詰這人最煩需要人鞍前馬后伺候的,看他把小鹿教成凡事自理的習慣就知道。陌塵、林壑和淳一也都不是那需要人時時伺候著的小孩,浮蘇想想還是拒絕了宗正,實在是蒼詰和白遜雪都是滄海界正道修士都喊打喊殺的妖魔:“不必,小孩子家家要那麼多伺候的人作什麼,清修歲月本就無甚可享受的。”

聞言。宗正也不勉強,畢竟是別人家弟子,總是由得人家的意思來。

送走宗正,浮蘇就去問蒼詰,蒼詰說預備住一段:“住個幾年罷,住到你顯懷為止。”

顯懷要到最后一年,掐指算還有五年。這五年頭三年可以修煉,后三年就不能修煉了,尼妹啊,會動胎氣。到時候難產……修士難產也要死人的。別以為真是鋼澆鐵鑄,若一個不小心。在沒有現代醫療的情況下,憋個一屍兩命不容易,胎死腹中,修為下降再無法問鼎這樣的事在滄海界可不鮮見,超級大齡產婦的悲哀啊!

“好,總算也能得一段清靜,我預備好生歇著,我都一千多年沒好好歇一歇了。”為求長生,為回家的路,為不死在回家的路上,浮蘇真是一刻也不得清閑,心中總繃著根弦不敢松。此時此刻,卻莫明地覺得自己可以暫時停下來好好的,靜靜的,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

浮蘇的美夢才開始做,流光就給浮蘇毫不留情的一擊:“傻了吧你,別忘了你把我帶出來了,還使出了真正的寂滅劍意,接下來的日子你覺得你能太平得了麼。吶,要怪怪他去,死了都不肯安生,留一堆爛攤子給接傳承的人。”

看一眼流光劍尖指的方向,胖包子正在那里啃靈鳥的腿,自從這家伙來到廬山后,簡直叫黃鼠狼進了雞窩,漫山的靈禽靈獸可算是遇見克星了:“你是說道宗的仇人。”

“嗯,而且仇人永遠比朋友來得快。”流光說著又看向蒼詰,嘿嘿壞笑:“你也太平不了吧,老子上一任主人是天道,別玩心眼了。你把幾個小的帶到乘云宗來,不就是想著乘云宗比外邊安全麼,你怕顧不周全,玄門十六都那攤子破事未必就比我那前主人惹的事小多少。”

“老爹?”浮蘇看向蒼詰,亦懷有憂慮。

“沈堪和那只蛟龍確實有些麻煩,蛟龍不明敵友,沈堪……沈堪是我必手刃之人,非我必殺他不可,而是他終有一日要逼我眼前來。原念同門一場,我心又已去其障,並不想這世上的玄門十六都弟子再少一人,但他不會如此顧念。”蒼詰肯顧念已經很了不得了,沈堪惹逼得來,蒼詰又不是聖母,自然是剁掉算完。

“誒,不得清閑吶。”浮蘇長嘆一聲,又有點想跑了。

可是跑要是有用,她早跑了,該解決的還是要去面對,會來的終會來,不會因忽略就不再存在。

最先為寂滅劍意和赤霄找到浮蘇的是乘云宗最年長的一位長老,比蒼詰小個幾萬歲,正好趕上李道宗大放異彩揚名滄海的好時光。許長老招浮蘇過去,上上下下打量,又讓她把赤霄召出來,待查看再三后,許長老的臉色就陰一陣晴一陣的。浮蘇心頭直發毛,不會道宗也得罪過這位吧,道宗真是太能得罪人了!

她還真沒想錯,得罪自然得罪過,好在不是什麼解不開的冤仇,不過小事數樁。最終許長老到底沒把浮蘇怎麼著,而是看良久后,仰天長笑:“李毛毛,現在就算是你來,也得管俺叫一聲太上祖師!”

好吧,這位充充長輩就足夠把心中的怨念放下,還算好:“太上祖師,道示的小名叫毛毛?”

“一毛不拔的毛,雁過拔毛的毛,合稱李毛毛。”許長老的鄉音類似河南話,浮蘇聽得一陣陣想笑,好努力憋著才沒笑出聲來:“行了,滾吧,好生修煉,你太上祖師我老人家臨了臨了能見著你啊,也足慰平生了。”

“是,弟子告退。祝太上師祖您老人家早日問鼎大道。”浮蘇退場。

自家人好打發。四大宗門的也好打發。李道宗當年,到底沒怎麼得罪過大宗門修士,人家得罪的多半是散修魔修妖物。因為李道宗在滄海界由來無門無派,也沒有加入過任何門派。

隔了差不多一個月,浮蘇便接到一封措辭相當雅訓,戰書寫得跟駢文一樣漂亮動人,但那還是戰書。蒼詰接過來一看,不屑地一個冷笑:“當年為父看不順眼的一個小魔修罷了。打發出去倒自立山頭成了氣候,被李少清收拾過。當時還求到我面前來過,那李少清無名小輩,為父搭也不曾搭理。”

蒼詰沒見過道宗的面,那時候道宗剛自下界來,只是和一些小魔小散修掐掐架而已,更何況,蒼詰那會兒正與天道死掐,哪里顧得上個無名小卒。

“老爹啊,對你來說是小魔修。對我來說就是大魔了。那可是跟您一個時代的,現在境界不知高我多少。您說我怎麼跟人打去。”浮蘇沒好氣地把戰書一扔,真想直接告訴那下戰書的魔修——我爹是冥祖蒼詰,不服來和我爹戰:“等等,流光,這時間怎麼翻譯來著。”

子丑寅卯一類的時辰,隅中平旦一類表示時間的詞,浮蘇怎麼都無法很快反應過來。

“入定是指亥時,按你的算法9點到11點,入定之中,劍閣之上,約君一戰,以奠恩仇。意思就是,10點到劍閣掐架,把恩怨情仇清算清算。”流光翻譯完畢。

“老……老爹,你要救我。”

見浮蘇這模樣,蒼詰都懶得給她個眼角:“出息,自己去,又不是打不過,這副膽小的樣做給誰看。”

于是浮蘇只好硬著頭皮,大晚上跑到劍閣頂跟個魔修約戰,太上祖師許長老還搬了個小馬扎來圍觀,順便被太上祖師招呼來的還有其他幾位長老以及諸峰峰主,包括宗正在內。除了峰主還沒資格到場圍觀,都被擋在外邊不許進來。

宗正輩分最小,便跑前跑后,又是瓜果點心又是茶水香爐的伺候。浮蘇真想給他們一劍,饒自己個太平,連掐架都不讓好好掐,還有沒有人權了。

“不用管我們,你們有恩仇要清算盡管清管,劍閣有乘云祖師的陣法相護,誰來也毀不去,不用顧慮。”許長老透著那麼的貼心誠懇。

浮蘇欲哭無淚,那大魔珊珊來遲不說,還來得特別騷包。一身雅致無比的潔白羅衣,穿得比她還像死了師傅的:“你就是李毛毛的傳承人,嘖嘖嘖,李毛毛嚇了他的狗眼。”

浮蘇:……

李毛毛這渾名,到底還有多少人知道啊!

好在大魔也不多言語,上來就祭出法器來,浮蘇也不想多纏,把赤霄召喚出來。既然她身為道宗傳承人的身份都被知道了,那就不必再藏著掖著,來戰吧!

浮蘇沒有用寂滅劍意,寂滅劍意固然有一種無聲無息的恐怖,但遠不如安世蓮鎮場,而且安世蓮在佛門中也有記載,是魔修的死敵,打魔修,自然要認準安世蓮。

浮蘇一劍祭出,劍意運轉,瞬間萬里盡彤云,赤霄流火照徹夜空,那火光似可燒盡世間一切。劍意一起,一朵安世蓮自劍底生,花瓣仿若金黃琉璃,在火光中更顯奪目驚心。

一朵生兩朵,兩朵生三朵……至最后漫空金黃蓮華互相映照,竟把火光的赤紅也抵去,只余金黃漫天,明光遍地。

幾位長老和諸峰峰主趕緊躲得遠遠的,那小小的花看起來就蘊含著令人驚心的威力:“這是什麼劍意,李毛毛身上也不曾見過。”

“據浮蘇師妹說是第四重劍意,相。”

“安世蓮不是佛門的麼。”

“咱道家也有,道門佛門處一塊這麼多年,誰家不摻混點半路上撿來的。”

“幸虧那幾個弟子被這丫頭給一劍揮退,要真打起來,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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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章 長劍所指,山開水退

劍閣之上,似有大小數萬朵閃著金黃光華,似如正午的太陽一般普照大地。這樣的動靜,漫乘云宗上下無一人不看在眼中,驚在心里。縱使道門典籍上曾有記載,上古劍仙劍神們一劍既出,動輒便是萬里,再恐怖一些的,甚至可使整個滄海界都在其劍底無聲震顫。

如今看了這動靜,方有人相信,劍修實在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存在,可一劍滅世,一劍渡世。一時間,乘云宗上下,無人不心向往知,倘我輩人人能有如此劍意,世間何處去不得,世間何事平不得,長劍所指,山開水退,便是星河也應為我讓開個去路——劍修應如是!

浮蘇此刻在劍閣上想得卻並不多,她只要知道自己必需贏過眼前這人,否則道宗傳承不過也只是個笑話。她雖不在意旁人如何評論自己,但道宗于自己也是師傅,既接了她的傳承,她就有責任讓道宗不名聲不因她而有任何折損。更何況,我輩劍修,豈能成他人茶余飯后之談資。

之所以祭出這漫天金蓮,也不過因為聲勢最大,足夠鎮場。

光雨落地,無聲無息,但落在那魔修身上,卻或如絲線束縛,或如雷光炸響,那魔修原本祭出的法器也被切斷了聯系,然后被光雨穿透、融化。魔修見狀大駭,這般光景。便是在道宗劍底也不曾見過,這……這女劍修有如廝能耐?

那些光雨對魔修造成的傷害看著不大,但光雨所蘊含的無上劍意,卻透過魔修的血脈動轉于魔修的五臟六腑,至最后仿若五內俱被太陽真火所焚燒著一般,煉獄也不過如此。魔修心下明白,今日若再不退去。只怕要栽在個小丫頭片子手里。這劍意……這劍意甚至還在道宗之上。

魔修又想起前來乘云宗約戰之前,玄祖逆世的話:“去約戰並無不可,但莫傷她,老祖我留她還有用處。”

若非礙著逆世這句話。魔修就算不能取浮蘇性命,自也能將浮蘇弄個半死不活。逆世的話,魔修不敢不遵從,只得飲恨看一眼浮蘇,駕法器迅速逃離劍閣,倒也沒留下一句什麼“青山綠水,還有相見”的話來。

劍閣十數里之外,有位長老伸手接了一點光雨在手,細細以靈力護持。避免消散:“你們都好好感應一下這劍意。”

“至純至正的劍意。看似能炙傷人,入手卻是一點清涼,聲勢浩大,竟是只傷魔修,並不損天地萬物……”說到這。說話的長老便已有所悟。

“浮蘇師妹說過一句話,從前有些不懂,現在我好像有點明白了。似是稱贊某位前輩,言其‘出則稱霸天下,入則靜臥花開’。”宗正可不知道,浮蘇這話也是山寨來的,跟她一點關系也沒有,甚至,浮蘇很有可能忘了自己曾說過這句話。

此時,漫天光雨仍未散,華光之中,浮蘇一劍既收,光雨皆散,彤云盡收。剎那間的收與放令人心悸,整個乘云宗上下已是一片寂靜無聲,劍修的強大,若然皆能如斯,當真能令人心懷激蕩,徹夜難眠。

宗正看著浮蘇,沒話可說,許長老和一眾長老看著浮蘇,也沒吱聲,至于諸峰峰主,默默地不作聲,愈發慶幸事先提醒過弟子,莫把天衍峰逼得太過,傷了同門和氣。

遠處,抱著小鹿的蒼詰安心離去,自不會承認方才浮蘇若沒有他暗中幫忙,場面再驚人,卻也不可能一劍就將魔修逼退。逆世那里,蒼詰提過,倒沒說浮蘇的事,只是說這小姑娘曾闖進過鶴鳴淵,道宗既然已死,看在他與浮蘇有幾分情面的份上,不要為難她。

逆世跟道宗一點恩怨情仇都沒有,蒼詰都這麼說了,逆世當然很願意賣蒼詰面子。這是一場買通了對手,假打假鬧的約戰,目的只在鎮住一眾當年與道宗有仇怨難消,如今又蠢蠢欲動的魔修。可這事除了蒼詰逆世和當事的魔修,連浮蘇都不知道,她倒沒以為自己很強大,而是認為那魔修太廢柴,這麼一大把年紀,居然被她一劍就逼退了,比她還不成器呢。

當然,浮蘇從今天這一場來說,還是對自己有了信心,如今才真正達成了自己一直所盼望達到的境界——以我手中劍,破千難萬劍。

還不等浮蘇為自己有了這份實力而開心,她就被一干長輩瞪著,既像是被當成大熊貓圍觀,又像一個現代人忽然來到侏羅紀,好死不死掉進了食肉恐龍窩里:“嘿,太上祖師好,大師伯好,師叔好,宗正師兄也晚上好。今天月色真不錯,大家都出來賞月麼,請繼續賞月吧,我回廬山安歇去了。”

說話間就要溜,一干長輩哪里容得她就這麼溜沒,許長老伸手一指把她給定住:“跑哪兒去呀,你還想跑哪兒去呀,給老祖老實交待,你這是道宗傳承嘛?”

浮蘇趕緊點頭:“是啊,師傅說這事比較麻煩,道宗朋友雖多,但仇人也多,讓我沒能耐時不往外露,所以才一直沒說的。”

話外音:反正我師傅死了,你們要拉得下臉,將來跟我師傅托身的那小孩計較去,別跟我計較,我也只是遵從師命而已。

一干長輩再瞪,這下連宗正都要瞪她:“浮蘇師妹,你這樣不厚道。”

嘁,先逃開這茬再說,管厚道不厚道,反正上元真人從來就教弟子要圓滑。只要不過心里的底限,那就不要要死硬派,不要犯蠢,留住小命比什麼都重要。

“第四重劍意?”

“是,第四重劍意為五法,名、相、智、妄、真,弟子便是相。這相便是安世蓮。”浮蘇見逃不開,倒也干脆,無非就是問問劍意,他們也不能把她拆開吃嘍,她還有親爹在廬山待著呢,就不信他們敢把自己架上十字架去做燒烤。

“唔……”一時間眾人都沉默,浮蘇便也不言不語。

大家也都和宗正他們一干師兄弟師姐妹那樣想。以為是玄門十六都秦止所傳。那便是人家的家傳修法,乘云宗還是要臉的,所以這事不能這麼辦。

結論:還肯要臉的人都不至于太黑心肝,還肯要臉的門派也不至于做得太難看。所以,結朋結友投門派,還是找要臉要體面的更稍微靠得住那麼一點。

不能做得太難看,也不代表一干長老一眾峰主就不能想辦法曲線救“國”。眼下還是放了浮蘇回廬山,人家那厲害得不知境界的親爹在,好歹要顧忌顧忌。但是,浮蘇一走,一干長老和峰主就坐在那里開小會,商量對策。怎麼說都是已經到了碗里的肥肉。不讓吃只讓聞。那太撓心撓肝了,所以一定要吃到,哪怕就是舔口油水呢,惡心是惡心了點,但是實惠!

如此。過得幾日,便有天玄宗宗主和數位長老上門來,打著兩宗“高端訪問”的旗號。乘云宗宗主不經意提起玄門十六都秦業,天玄宗宗主和長老“大撼”,立刻便拜到廬山山下,客客氣氣地求見。

蒼詰怒火中燒,但片刻之后又擺擺手,平靜地道:“罷了,當年我終是欠了師恩,如今便還師門,縱使只是師門晚輩,也是一樣。”

蒼詰自然知道這些人是沖那浮蘇的劍意來的,也自然清楚,外邊所有人都已把劍意歸在他身上。雖說有道宗傳承,但沒有人指點,誰又能達到如廝境界,所以浮蘇反倒很清閑,煩惱的是蒼詰吶。

天玄宗的宗主姓謝,單名一個瑯,號瑯琊真人,同瑯琊真人一道來的人也不多,只葉長老和祝長老二人,余下的便是作是晩輩伺候在側的柳歌和元封。

謝瑯一見到秦業,雙方便又是結手印,本來謝瑯還有疑問,但那朵若琉璃為花瓣,暗動流光的蓼花實在無法作假。謝瑯手印一結,指尖有流云纏繞,卻沒有開口,這是最后一重試探,看這秦業可識得手中所結之印。

蒼詰見狀,輕瞥一眼道:“原來是云天都的后生。”

這下再無懷疑,只是謝瑯仍有不解:“前輩,您為何還……”

“我自有緣法,莫多問。到如今,玄門余下的也不只我一個,這事你心里有數既可。若非我有一女兒實在割舍不得,我也不應出世。”蒼詰是真.秦業,自然不擔心露出什麼馬腳來,是以形容之間,對謝瑯的懷疑既不皺眉,也不多作解釋。

這是長輩,謝瑯也不再多問,秦業的名聲很響,天玄宗也留有秦業的畫相,仔細一對比自然不會再多作糾纏。不過,既然是自家長輩,那就好說話了,開門見山直來直去,玄門的人從來就不愛說話彎來繞去。

見謝瑯直來直去,蒼詰也舒心了些,好歹還留有幾分玄門風骨,沒把心思盡用在折騰上:“我會在廬山待一段時日,你是一門之主,他們是鎮派長老,自去各歸其位,讓他們二人留下既可。”

蒼詰指的是柳歌和元封,是與浮蘇相識,留下也方便。

于是柳歌和元封便留了下來,只是柳歌不免一通感慨:“怪不得我看著你就親近,原來咱們就該是一家人,你當年怎麼就沒投到天玄宗門下呢。”

浮蘇默默:總有一天你們會知道秦業就是蒼詰,蒼詰知道吧,就是那冥祖蒼詰,對,不用懷疑就是他!

我有魔爹我驕傲,就不知道天玄宗會不會驕傲有個冥祖前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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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章 真有不怕死的

乘云宗派人去通知的天玄宗,天玄宗承乘云宗一分情,蒼詰也不是小氣的,更關鍵的是——沉淵真的很好看啊!

自然,沉淵除了好看,資質在乘云宗上下也數一數二。白衣的沉淵與同樣白衣的白遜雪坐在一塊,蒼詰看得直點頭,反倒是把柳歌和元封給時不時忽略開去。對蒼詰來說,人活于世就該多看好看的人,悅目,同樣的,也應與心愛之人永遠相守,悅心。

柳歌和元封是晚得不能再晚的晚輩,幾日下來便摸清了這位老祖宗的愛好,在這位面前,長得好看天生就占三分便宜。柳歌和元封比沉淵和白遜雪哪比的,倒也不計較,蒼詰一樣用心教,並沒有在指點修煉上格外對待,只是平日要多看幾眼沉淵和白遜雪罷了。

小鹿倒是對長相什麼的不甚在意,卻美死了浮蘇,天天對著這麼兩位,連心情都好得帶加號,按胖包子的話來說:“兩位師兄的賣相可與香噴噴的油酥雞腿媲美啊!”

“沉淵師兄,你瞪我作什麼?”浮蘇渾不覺得是因為自己欣賞美色的眼光太炙熱,才引得沉淵雙目如含冰雪地砸向她。

“擦擦口水。”白遜雪無奈地看浮蘇一眼,替沉淵把話說出來,也是為自己說的。浮蘇不是只看一個。是兩個人輪著看。就算是只“蛇兒”。也受不了浮蘇這樣不遮擋的眼神。

你說你要是真想做點什麼那倒也能理解,可祖宗,您就光想看看,別拿這麼灼人的眼神。白遜雪心說:我倒不至于誤會了您,可萬一這位要誤會了您,你到時候可怎麼辦。

沉淵砸了個冰團子到浮蘇腦門上:“少胡鬧。”

沉淵對浮蘇,如今也熟悉了,再說有那麼一爹。有這麼個女兒也就好理解了,都愛這麼看人。沉淵倒真沒誤會,他可是能想得起來的,當初浮蘇見他第一眼,就喃喃著“太美了”,然后就干脆利落地暈過去,為這事他被大師兄和師傅笑到如今。

“噢。”浮蘇乖乖閉上眼睛,不再貪圖美色,好看是好看,修煉也還是要的。美人再好也不能當飯吃是吧。

小鹿捧小臉,她覺得既然師姐這麼喜歡這兩位師兄。她也一定會喜歡的,于是小鹿開啟了狗腿模式。折騰得蒼詰在旁邊快要憋不住想提劍上來砍人,好在淳一知道蒼詰有多在乎這“小師娘”,趕緊把小鹿哄走。

自從在劍閣與魔修約戰過后,上門找浮蘇了結恩怨的人就少了,敵人已來,朋友自然要跟著來。浮蘇結結實實的認識了幾位道門不世出的強橫之人,甚至佛門中也有幾位找上門來。

“師姐,有你的帖子。”陌塵捧著帖子過來遞給浮蘇。

浮蘇以為又是道宗的朋友來相見,卻不料今日竟是約戰的帖子:“誒,又要掐架,是位隱世散修,說要替道宗好好掌掌眼,看看我這傳承人合不合格呢。”

這位的措辭一點也不雅訓,直來直去,就兩句大白話,點明時間、地點、原由,然后便是“恭候大駕”四個字。浮蘇現如今接到這樣的帖子也不怵了,看了看時間:“日入之末松林潭。”

日入指5-7點,末就是指七點,松林潭離乘云宗約三百余里,浮蘇想想把帖子一扔,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現在也沒什麼好準備的,明天帶上蒼詰就什麼都足夠了,浮蘇坦然,打得過就打,打不過找老爹。

那散修姓周,浮蘇一問,從沉淵那里得知,那位三五千年前,在滄海風頭很盛,渡劫期是肯定的,劍修是肯定的。道宗得罪的,多半都是劍修,余下的多半是魔修,丹修器修符修之類的,道宗一般不愛去得罪人家。

次日去松林潭,蒼詰見浮蘇不定心,便還是陪著一道去了。

沉淵見狀,跟上。

白遜雪一琢磨,也跟上。

元封、柳歌見一塊受老祖宗指點的都去了,排好隊跟上。

四個小的被拘著不許去看熱鬧,宗正如今是峰主,到底持重些,便把四個小的接去照看——宗正不是不想跟上,初掌天衍峰,事多且雜,連修煉都不很得工夫。另外,四個小的都蠻合眼,他覺得蒼詰不是太會教小孩子,每得著空閑宗正都會指點一下,對此蒼詰也很歡迎。

松林潭顧名思義,松樹密密而生,他們一大撥人到時,那周真人已至,擺開茶桌浮于松樹樹冠之上,見有人來,招呼眾人一道坐下飲茶。這場面,倒不似是來約戰的,反倒像是一副“月下訪友圖”。

待到茶喝好,周真人把茶桌一收,眾人會意便各自散開,只留下浮蘇在原地待著。浮蘇其實沒明白過來,這周真人擺這場面就是告訴一道跟來的宗門長輩,他不打算來以生死見真章。只是到底想找個途徑一報心中舊怨,也好去了這道魔障,畢竟道宗都死了,也就只能找晚輩欺負欺負出口氣。

這本來就是沒臉面欺負小輩的事,周真人哪好意思要生要死,年紀越大的人越要臉。

“當初折于道宗劍下,到底意難平,今日與你個小輩約戰,本不光彩,老夫便讓你三劍罷。”周真人只是來破心中魔障的,並不想把個小姑娘怎麼樣,所以人家很有氣度。

浮蘇:你確定?

遠處的眾人:……

再聯想一下上回浮蘇一劍就把魔修給逼退了,就算那魔修有點水有點廢柴,可到底也不是垃圾貨色:“周真人好氣量啊!”

話外音:真有不怕死的。

白遜雪:這世上什麼都不多。就是傻子特別多。

許長老默默然望天:李毛毛。老子信你了。不過老子才不是豬一樣的對手。

“您是長輩,尊長愛幼,您看我也不是幼,要不就讓一劍。”浮蘇沒想著一劍就把人搞定,她是想人家客客氣氣來,還表現得這麼有風度。所以她預備人家怎麼來,她怎麼去。

“不必,你出劍。”

浮蘇看一眼周真人。召喚出柄普通的劍來,如今她已解開那心靈契約,不是她不想要流光,而是有時候真的不用流光出場。浮蘇今日見人客氣來,她就想著用滄海劍意既可,更重要的是,周真人好像沒打算把她怎麼著,似乎只想過過招找回當年在道宗那里丟掉的場子。

“不知道對手實力怎麼樣,就先想著放水,你夠可以的啊。都開始輕視對手了。”流光哼哼道。

“到底人家一把年紀,不定哪天就入土了。就當替老人家了卻最后的心願吧。假假地打一場,他領情便好,不領情咱們再換也來得及。”浮蘇其實是不想浪費靈力,在她身體里扎根的小黃豆還需要巨多巨多靈力來蘊養,她不敢浪費一點一滴。

周真人見浮蘇沒祭出赤霄,眼角有了笑意,小姑娘知趣,要得,比李毛毛那個賤人要懂事。

但浮蘇劍尖微抬,空氣中頓時生起一股風高浪急之感,很快又平靜,但更快地又逼來,讓人覺得很壓抑,連松間月下應有的清涼舒適都完全褪去,連風也似乎凝滯起來。浮蘇劍意自劍尖蕩出,便察覺到有些不對,她已許久不曾用滄海劍意,卻不料這滄海劍意竟也與從前不同。

似乎空氣中正平靜地醞釀著什麼,這些正在醞釀的,只需要她一念起,就可山呼海嘯般向著她對面的對手而去,而且一去便會將那對手徹底吞沒。浮蘇心下雖有些微驚,劍意卻依然不曾有絲毫停滯。

許長老和蒼詰等人走得遠,倒不像周真人那樣首當其中,感覺自是更加鮮明濃烈:“是脫胎于水之劍意。”

“是。”

浮蘇說罷,一劍蕩出,頓時間,如狂風怒卷著高浪的大海,明月似懸于海浪高處,至最后連明白也被蓋過,只余一重一重巨浪無休無止地砸過來,真正有山搖地動之感,周真人雖然心悸,卻並非接不下這一劍。

只見周真人左手挽個劍花,五點寒星耀目而出,周真人在側身一彈,五點寒星迎著浮蘇的劍意而去,劈開巨浪重現月明風清。周真人對自己這一招很滿意,劍意斬出有強處有弱處,找到破綻便可一劍化解。

“不錯,來第二劍。”

那廂,許長老問蒼詰:“你閨女這是干嘛呢?”

“周真人客氣,她不好意思,也客氣著呢。”蒼詰不愧是親爹,這才多久就號準了浮蘇的脈。

第二劍,浮蘇想了想,人家跟她客氣,她第二劍繼續滄海劍意吧,滄海劍意也分很多種,剛才那是浪,下一劍劍尖轉個方向,側身一推劍刃,劍芒炸出幾朵清亮的花來,幾縷水意隨之彌漫而出。

這一劍,不見任何聲勢,不聞任何動靜,周真人不免要暗笑:李毛毛,你那雙狗眼當真是瞎了。

但是,就在下一刻,周真人忽然感覺腳下涌起一股吸力,不及他低頭去看,“咚”一聲,直接栽到了松林之中,那地……可真硬呀!

浮蘇:……

“他真是來找場子的?”

“嗯,他輕敵,活該。”

“嗯,是活該,跟他客氣,他還瞧不起人。”

眾人:好兇殘!

說好的客氣呢,說好的不好意思呢,說好的約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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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天地自混沌中開,萬物自寂滅中生

周真人雖說腦袋磕著地,但靈力護體,又有防御法器加持,再高一些墜下去也照樣連皮都不會擦破。不過周真人很疼,他的自尊心被再一次狠狠踐踏,他的臉面已經碎成一地渣,所以他很疼,很疼很疼。

待到浮蘇與眾人降下時,周真人真恨自己,為什麼老早就已經告誡過自己要放下,竟還是要不知死活跑來約戰。浮蘇以為周真人不慎受傷,有些慚愧,人家讓她三劍,她居然第二劍就把人給弄傷了:“周真人,那……您看,您哪受傷了,家父亦有回春妙手,您只管言說。您客客氣氣地來,我卻不知好歹,真是我的錯。”

人家在長,又是散修,能成為今天這樣的一方人物殊為不易,浮蘇懂得,不過她向來就不是很會說話。話一說出來,周真人更沒臉見人,幾萬歲的渡劫后期劍修,就這麼被個還是返虛初期的的小輩砍翻在地。再看小姑娘誠懇而趨勢地道歉,雖然話說得不是很地道。

周真人滿懷辛酸地擺擺手:“你的劍意和李毛毛不同,李毛毛那……雖然招人恨,可在劍意來說,你仍差之甚遠,還需修煉。”

雖然嘴上這麼說,那不是好歹要找回點長輩的面子來麼,其實周真人多想說“姑娘,咱不練了,再練下去讓別人怎麼活”——比如他!

將滿懷感傷的周真人客氣地送走后,浮蘇發現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不對了,不知道他們什麼意思,但在浮蘇看來像是在譴責她。周真人雖說不是特別合群,也沒多少朋友,但怎麼也是年紀一大把的老人家,這麼眾目睽睽折人臉面,真的tǐng不厚道的。

“我也沒怎麼樣呀,那就是水之劍意而已,是他輕敵,不能怪我。”浮蘇心說要不是周真人輕敵,她也不可能就這麼輕易贏下,然后周真人也沒提再比過的話,傷自尊了唄,追根究底卻還是輕底的錯。

浮蘇暗中叮囑自己,見別人吃塹,也要長自己的智。

許長老等對浮蘇已不知該如何言語,說她很強吧,平時看著就不像個強人樣,要說她不強,那被她一劍兩劍干趴下的人得多冤枉。看看浮蘇,許長老擺手而去,再也不想看這氣運逆天的可恨存在了。

蒼詰則寬慰浮蘇道:“沒什麼,只是都被你鎮住了,沒想到你平時看著不成器,打起來竟這般兇殘。”

領著浮蘇回廬山,沉淵和白遜雪、柳歌、元封隨后跟上,柳歌看一眼元封:“我怎麼覺得也不全是老祖宗教導的。”

元封也有這感覺,遂點頭道:“我也這麼想,道宗的傳承難道真就這般玄乎,竟不需指點也能至如斯境界。”

“到底是道宗,我倒覺得那人身上,發生什麼事都不需要太意外。”沉淵所讀的典籍雖不如宗正多,不過對道宗這樣的存在,卻也耳熟能詳。

“這話中聽,道宗那能是一般人麼。”白遜雪被道宗收拾過,自然知道那位的厲害。

沉淵輕“嗯”一聲,道:“若說到道宗傳承,浮蘇師妹現下這樣,倒真是不及萬一。”

柳歌元封齊齊點頭:“那倒是,道宗什麼境界,她什麼境界。傳承是一方面,終究還是要自己全然悟得,浮蘇師妹又是向內心求法,到頭來自己不領會其中深意,再大的傳承也顯不出厲害來。”

蒼詰聽著,浮蘇也聽著,浮蘇看向蒼詰,蒼詰揉雞窩:“為父回去定然好生調|教你,若不把你教好,世人不會說道宗傳承不好,會說為父教得不好。”

本以為浮蘇會消極抗議,卻不料,浮蘇認真地點頭說:“嗯,正該如此,不過我如今吸收的不夠消耗的,老爹,不能再打了。”

言外之意,再打下去,您外孫就不夠吃了,到時候掉境界怎麼辦,到時候您外孫三混七魄不周全怎麼辦。到時候上哪再找光頭采補去,光頭要等她生黃豆那年才能從菩提境出來呢。

蒼詰聽懂了,嘆氣一聲,再揉雞窩:“那也只好為父替你擔待一二了。”

回廬山之后,蒼詰就讓沉淵去跟宗正說,浮蘇閉關精進劍意,有什麼約戰的帖子一律擱置,待浮蘇出關后再另約時間。要實在有等不及的,蒼詰扔出一句話來:“正好都是與我歲數相當的,我倒不介意替小女應戰。”

放一放出去,眾人都一陣肉疼,那位還想怎麼精進劍意,再精進下去那是要成妖孽的節奏啊!至于蒼詰放出來的那句話,也不要開玩笑了,與道宗同時代的人,有幾個沒聽說過玄門秦業的,那可是滄海界不世出的天才,就算人不見了,依然被滄海界津津樂道地說到現在呢。

當然,這世上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出門不帶眼睛的。

待蒼詰往廬山腳下扔出幾個來約戰的正道魔道后,再也沒人急著來廬山約戰,君不見,廬山腳下多少感傷淚。

對此,浮蘇終于樂開懷,再也不用掐架了,但蒼詰卻扔給她一個炸雷:“真正心存怨恨的都沒來呢,只等著那天收拾你,小心著點。既然說閉關,就閉關去吧,參悟劍意也好,精進修為境界也好。”

說到劍意,原本第五重劍意,浮蘇就以為是到高了,但當修得寂滅劍意之后。她忽然不太確定了:“老爹,我覺得寂滅之上仍有一重境界。”

“嗯?”眾人豎起耳朵來。

“寂滅劍意是滅與生的過程,寂滅劍意越隨心應手,我就越覺得劍意不應僅僅止于此。再如混沌,如清虛,我道門典籍上說,一切從清虛中來,天地自混沌中開,萬物自寂滅中生。俗話不也說,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麼,想來是一個道理。大道不應僅止于已知的,而應去探索未知的,站在世間最高峰頂,蔫知沒有更高處呢,這些念頭在我心中始終散不去。”感謝現代教育,雖然它也經常被詬病,浮蘇一直認為現代教育最基本也是最終極的目的只有一個——從已知,求未知。

蒼詰:……

連蒼詰都滿腦袋省略號了,更何況沉淵他們等一干人,更是看著浮蘇無法言語。柳歌卻忽然輕嘆一聲,復又笑開來:“有人羨慕你氣運滔天,卻從不知道你是這樣一個不肯停下腳步的人,哪怕你在世人眼中已達巔峰,你依然求更高更強。”

再加個更快就是現代奧運精神!

“我不喜歡‘被’這個字。”浮蘇說完微笑,想起許多年前,下定決心仗劍橫絕星海時的情形,說得再多,做得再多,也不過就是來源于那一天那一刻那一幕罷了。

凡事只要加一個被字,那麼就會頓時令人心不甘情不願起來。

柳歌也笑,輕拍一下浮蘇的肩說:“對,為了不被他人扼住咽喉,就該永遠追求更高的境界,更強的修為。”

“正應如此。”蒼詰說完掃一眼在場的所有人,然后看向浮蘇:“你是對的,遠古之時,曾有人作此言論,但不曾引起重視,這言論便沒有再被提及。但,你從不曾聽聞,也有了這樣的想法,那你就應相信自己是對的,不要因他人說沒有,不該如此,就停下。”

“還早著呢,寂滅劍意之上的境界很不好說,也不是很明顯,我現在只能隱約感覺到,卻說不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浮蘇說完就把這事暫時放下,與在場眾人談論起劍意來。

陌塵和胖包子、淳一、小鹿在一邊見他們的話說得差不多了,這才開始說話,小鹿最是激動,直接撲到浮蘇懷中,又是幾個溫漉漉的親親,然后就歪在浮蘇懷里不肯挪窩了:“師姐師姐,你又贏了噢,好厲害噠,我就知道師姐是最厲害的噠。”

胖包子不忍看,遂看向師傅:“師傅,弟子有些話不是很懂。”

“嗯,且說。”

山中修煉歲月,便就此平靜舒緩起來,約戰的暫時不再來,滄海界也似乎正在大好的平靜安寧之中。魔修如今也被約束著,大都在玄冥蜇伏不出,妖物之中,也聽聞已選出妖主,如今也正在內部混亂之中,倒沒工夫到凡世禍害凡世中人去。

此時,景喚卻正在生死邊緣,菩提境又名煉心境,景喚的生與死,禍起于兩個紅衣女子——魔修浮蘇,浮蘇師妹。

當景喚到達菩提境最后一道關卡,眼看既要突破境界,又能得到上世傳承之時,兩個紅衣女子同時浮現在景喚眼前。左邊是師妹,右邊是魔修,師妹說“景喚禪師,你不是說要回來與我結成道侶麼”。魔修浮蘇則衣裳半露,露出雪白的肩和異常美好的鎖骨,朱唇微啟“禪師,奴家想你的緊呢”。

景喚知道這是幻境,是心障,他揮手禪杖起時,兩個女子竟都變成一張臉,都是浮蘇師妹的模樣,除了一個衣裳齊整,一個衣裳不整之外,面目舉止周身氣度都瞬間一致起來。

“可記得那日海棠花下,你我纏綿。”

“可還記得那日山林之間,你我同眠。”

“禪師,你看,海棠花又開了。”

兩個紅衣女子頓時合為一個,景喚大驚,手中的禪杖再無法抬起分毫。

眼前忽地海棠成陣,花落胭脂,全不似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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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章 雨驟風急,雷電交加

海棠花仍在落下,一切似乎又回到那一天,只是海棠花下的男女並沒有絲毫動作。海棠花雖不停落下,但樹上的不曾少一分,地上的不曾增一分。那花瓣分明覆了紅衣,遍眼胭脂色,連眼前女子的發絲間,也都落滿了海棠花瓣。

“禪師,你看我可好。”女子的聲音是景喚從未聽過的嬌柔,仍然是應屬于浮蘇的聲音,但卻格外柔情萬種,嬌軟萬分。

景喚業已盤腿禪坐,卻沒有閉上眼,他定定地望著眼前的紅衣女子,不曾說過一句話,也不曾動過一根手指,只除卻偶爾眨眼外,似乎海棠花間坐著的已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尊白玉菩薩相。甚至,他心中的無數種念頭,也在紛雜過后平靜下來,只剩下了無言無念的注目,似乎只要一直看下去,他就能破除眼前心障一般。

“禪師,你作甚總這樣看著我,叫人好難為情。”女子的言行舉止,完全是記憶中浮蘇就應有的樣子,只多一分柔情,減一分堅韌。眉目間盈盈如含春水,嘴中如含蜜糖,嬌的軟的甜的。

可是仍然不是她,景喚清明不已,但卻仍然無法下手,他手中的禪杖有著山岳也遠不及的分量,甚至每每一念到要一杖了結眼前的幻象時,心中也如壓著千萬座高山一般沉重。若真是浮蘇,景喚寧願就此不清明,但眼前不是,分明不是,他清明卻仍然無法決斷。

就這樣,他定定地看著,那紅衣女子披滿身海棠花的不時嬌聲軟語,不因他的不理會而惱,不因他的不為所動而怒,一直一直都是這樣嬌軟溫綿。景喚定定看著,不行。不動,不言,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潔白僧袍也被胭脂色淹沒,整個天地之間似乎再無其他顏色時,景喚忽然開口了:“可願與我結伴成雙,永世長生?”

紅衣女子毫不猶豫。甜軟地一笑。嬌麗無比:“自然願意,能得禪師相伴永世,我心中再歡喜不過。”

景喚忽然仰天大笑,笑到至癲狂時。卻猛地停住笑聲,看著眼前的紅衣女子說:“所以你不是她,她如今有了句分外不著調的話——性別不同,怎麼相守。她總用種種借口拒絕,她總是奔向更高處,而不是向著安穩的地方靠去。她相信永生在憂患之間,身死在安樂之中。既你不是她,我為何要糾結于此。”

說罷,微笑。又見佛子。仿若身披柔軟白光的白玉菩薩,清凈無塵。

只這瞬間,海棠花消去,那女子也消去,天地又復原來面目。景喚再看。他不過只是在一株開滿紅花的樹下靜坐著罷了,哪有女子,哪有海棠花,哪里又有嬌柔甜軟。

始知,心障不全需以力破,以心以眼也可勘破。只要我心能辯是情是障,是真是幻,障可消,幻可去,一如愛與恨常也只在一念之間。景喚起身離去,那株開滿紅花的樹紛紛揚揚砌滿一地落紅,觸目如血。景喚卻並不曾回頭去看,他將得到新的傳承。

走向菩提林深處,高臺之上有一蓮臺,以山石雕琢而成,經風經雨業已陳舊不堪,蓮臺座上長著厚厚青苔。卻在景喚赤足踏上去的一瞬間,光華隱隱,但很快又消去,蓮臺並不見任何變化。

待到景喚再睜開眼,已到可以離開菩提境的時候了。

自菩提境出來,景喚抬頭看了一眼天地星辰,便得知已經八年有余。數千里之外是乘云宗,比乘云宗近個數百里的法葉寺,景喚自然還是先回了法葉寺,與師門長輩稟報一聲,然后便動身去乘云宗。

到天衍峰時,是宗正接待了他,一問浮蘇,卻被告知:“浮蘇師妹跟著秦真人出門游歷了,你來得不巧,才走兩個月不到,若早些來便不至錯過。”

宗正隱約知道一點這兩人之間發生的事,不過不是很清楚,浮蘇有生父在,做為師兄,宗正也不會管得太寬。

“不知去了何處?”景喚問道。

“那便不知了,只知秦真人帶浮蘇師妹出門,說三年五載有可能,三五十載也有可能。幸而我等修行長生之人,不憚這三五十載,待來日浮蘇師妹歸來,我再報與景喚禪師如何?”宗正莫明覺得,秦業帶著浮蘇離開,不會正是因為掐算到景喚會來吧。

見問不到方向,景喚倒也不急,就像宗正所言,莫說三五十載,便是三五百年,對漫長的生命來說也不過只是很短暫的一段時間。追逐心中所念之女子,原本就是急不來的事。

于是,景喚便回法葉寺靜修禪定。如願塔頂,不滅心燈依舊燈火微微,縱使在雨夜也絲毫不為風雨所動,靜照不動如佛子禪心。卻在數月之后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不滅心燈猛地幾個跳躍,火光大作,照得整個如願塔通明無比,至最后,從外邊看,整個塔已近虛無,不滅心燈的光將每一塊古舊的塔磚填滿,不外瀉分毫光澤,只靜守塔中。既便只是這樣,也足夠令景喚心驚,不滅心燈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意外。

今夜,雨驟風急,雷電交加,連不滅心燈也躁動不安起來,為何?

道門有道門推演的方法,禪宗也有禪宗的方式。垂目片刻,景喚忽然大驚失色,然后自如願塔頂躍出,在雷雨之中一路急飛:“是那魔女……是那魔女……”

景喚的腦海里,只剩下了那個比此夜雷電還響的消息——有個孩子既將出世,那是我的血脈。

若是浮蘇師妹,應更早幾年,所以必是魔女浮蘇。一念至此,景喚心中亦有些亂,就算他如今不曾得上世記憶,也知道自己從不曾動過心念,也沒有過后代。這一點,從當時與流光的談話中也可得出。

奔來奔去,卻是天原,景喚毫不停頓地下天原去,待到感應之中的地方時,恰逢天際一道驚雷如鋒利的劍刃一般破空而來:“那孩子本不應在世上,這是天罰。”

與天劫有所不同,沒有那麼大的威勢,天罰是懲罰,天劫的劫字是自劫滅而來,所以天罰會稍溫和一些。生靈既已長成,天道便會余一線生機,不會真正將那新孕育出的三魂七魄劈散。

“不對,尋常天罰多是六六、七七之數,這天罰似乎是九九之數。”景喚忽然想了想自己上世,好像又能理解了。不過如果他不願意,那孩子是不可能來到世上,孕育新的生魂需要父母雙方都同意才能成,為何會如此?

景喚此時才開始真正懷疑起自身來,他真的那般心儀師妹,如果只心儀于師妹,這孩子又從何而來。他不相信是那魔女對自己動了什麼手腳,有些事動手腳也是沒有用的,景喚此刻,神魂不穩,心智全失。

但很快,他又醒悟過來,魔修最懼雷電,不管是劫是罰。他現在面臨的問題是,那孩子那魔女,他是否當施援手。

最終,景喚祭出禪杖,將那雷劫擋下,身入那正傳來痛呼之聲的樓宇之中。蒼詰先看到了景喚,連忙讓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負責接生的婦人在樓中。蒼詰自己也悄然退去,這本就是該讓光頭和閨女在一起的時候啊!

而且,蒼詰有一種,光頭你總算來了,老夫也可以功成身退了的如釋重負感。

景喚感應得到蒼詰的離去,沒有說什麼,那魔女臉色蒼白如紙,生產明顯十分不順,若他不來,必是一屍兩命。站在榻前片刻后,景喚伸手按向浮蘇的脈門,將靈力度入她體內。

浮蘇此時真正是在生死邊緣,孩子不生下來是一屍兩命,但要拼盡靈力生下來,恐怕也逃不開一屍兩命的結局。蒼詰束手無策,著急得心肝都直顫,卻也無法可施,幸而景喚來得是時候。

模糊間靈臺一陣清涼,身體漸起微薄生機,浮蘇迷茫地睜開眼縫,片刻后卻綻放開一個令景喚猝不及防的笑,不勉強,也不帶絲毫委屈與控訴,是欣然與驚喜。一笑,令蒼白無比的臉瞬間若晴空之下桃李並放:“天宸……”

景喚又是一驚,這魔女喚的是自己上世的名字,難道這魔女心中所念並非如今的自己,而是上世。這魔女不過一千多載壽元,難道世間真有轉世托生而不抹消記憶的存在?

“我有想你呢,好久好久……”

于是,景喚誤會了。

靈力漸漸度入浮蘇體內,她的身體並著小黃豆一起得到來自景喚靈力的蘊養,終于有了點生氣。小黃豆吭哧吭哧往下墜,急著要出來與父母相見,雖然他那對父母不很著調是吧,可子不嫌母丑,狗不嫌父呆,啊……是狗不嫌家貧。

但生產的過程,哪有那麼順利,浮蘇總算體會到修士們早早產子,一旦到中高階都不再孕育后代的原因了,懷孕的過程漫長,生產的過程更顯得漫長,疼痛如潮涌,一波一波沖擊著她的心神。若非景喚一身禪宗修為,以靈力相哺,浮蘇只怕早幽然一嘆,就此咽氣。

只是小黃豆再使勁,浮蘇再用力,那聲能令他們安心的啼哭聲依舊遲遲不肯嘹亮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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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章 人生如此苦逼

雷電火光穿過雨幕砸來,蒼詰在雨中靜靜而立,懷中的小鹿已然墜入睡夢之中,雨自薄薄光幕間滑過然后墜入嫩綠的雜草中。天際的雷云一直未去,已是八八之數剛過,此時蒼詰自然也知道了這天罰是九九之數。

雷電,蒼詰也可擋得,但新蘊出的生魂與天地間原就有的魂魄不同,有許多嚴苛的條件。比如這天罰,生魂的父親可擋得,外人擋不得,新生魂需在父母共同的願力持護下才能來到這世間,才能真正凝聚成三魂俱全,七魄皆具的新生生命。

“小鹿,這一世莫在傻了,什麼事都有我在。”光頭才怎麼著,至少此時此刻在場,至少浮蘇沒有因為靈力不足而出現境界倒退,修為難以再增加的問題。至少,蒼詰知道,這個孩子是在天宸的祝禱中來到這世間的。

外孫在祝禱中降臨世間,女兒卻是在他完全未知的時候來到,一個有人護持,一個連說都不敢往外說,甚至不得不“遺失”那孩子,為免她受牽連,相比之上,蒼詰心中愈發沉重。小鹿無憂,年紀尚幼,很多話,他都只能放在心底,待到來日釀成一壇美酒,使小鹿這一世的無憂無慮更添醺然微醉。

小樓中,浮蘇在難以忍受的痛楚中睜開眼看向景喚:“天宸,你可曾有過妻兒?”

這個問題,浮蘇老早就想問,可一直沒想起來,現在小黃豆都要落地生根了,當然要問上一問。

“不曾。”流光說的,景喚和流光在一起,通常是流光說得多,景喚偶爾說上一兩句。他上世的情形,其實他已知道了許多。雖有不少女修在他身邊來來去去,但從不曾有過“妻”與“兒”這樣的存在。

浮蘇忽然一笑,額面上落著一束溫暖燭光,小樓之外雨仍在下,但雷卻已停下。浮蘇只覺一陣舒適,身體中不知從何處又多出一股磅礡靈力來,再一使力。過得片刻便聽到了小黃豆響亮的哭聲。聽著似乎還有點委屈,好像在怪親媽怎麼這麼久才讓他出來看這花花世界。

接生的婦人見孩子生出來就不管了,就這麼洗也不先的把嬰兒抱到景喚手上,只是一個滌塵咒的事。很多修士都會樂意自己來。至于浮蘇,身體里有了靈力,靈力運轉幾個周天,又能上九天攬月,下四海捉鱉。

但景喚卻忽然怔住,正是懷中孩子身上不曾洗去的那抹粘稠,讓景喚知道了一個他本不會這麼早知道的事。僵硬地抱著孩子,轉過身看向臉色已轉為正常的浮蘇,景喚輕微的聲音如風中幾欲被吹熄的燭火:“浮蘇師妹?”

“啊……”浮蘇本是下意識地答應。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分明是魔女浮蘇的樣子啊,為什麼光頭叫她“浮蘇師妹”,光頭都知道了什麼,他怎麼知道的,為什麼會知道。

蒼天啊。還不如讓剛才的雷直接劈死她得了!

景喚微有些顫地伸出一指,停駐在浮蘇眉心,然后浮蘇本來面目便一點點出現在景喚眼前:“秦浮蘇。”

死了!

她真倒霉,真的,生個兒子召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滾滾就算了,還把光頭也招來,光頭來也就來了,還同時知道了魔女浮蘇就是浮蘇師妹。真是壞事都愛扎堆來,她上輩子肯定沒好好燒過香,不對,她早就確定了她往前的所有轉世都從來就沒干過一件好事,才會這輩子這到倒霉。

“景喚禪師。”眨眼,浮蘇努力想向光頭表達她有多無辜。

可是景喚能信她才怪,看一眼浮蘇,又低頭看了眼懷里的孩子,雖則仍然渾身粘稠,卻也不哭不鬧。景喚已凝聚起靈力的掌心到底沒有拍下,而是輕彈一指,將孩子身上的粘稠吹去,連帶衣裳上沾著的也一干二凈。被滌塵咒弄干凈后,小小孩兒舒服無比地微張張小嘴,然后黑白分明的眼睛骨溜溜看著景喚,父子二人四目相對,景喚的心中分明涌起幾分柔軟:“真如。”

“什麼?”

“他名真如。”出自“諸法空相為真如,圓成實性為真如,萬法真如,真如萬法”。

這下浮蘇明白過來,“真如”也是佛家詞匯,浮蘇本還在想該取個什麼名字,既然光頭要攬這事,她也無所謂,便與就應下。然后又想起一樁來,看向景喚:“跟我姓?”

景喚看浮蘇,老半天也沒說出句話來,最后才點頭道:“我歷世不計其數,便暫隨你姓吧。”

意思是等他重證果位,還是要跟他姓唄,誰知道他上世是姓王姓吳啊!浮蘇默默地不好作聲,這場景,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想抱抱小黃豆吧,小黃豆被景喚抱在懷里,這小子死沒良心,有親爹抱就連親媽也不搭一眼。

“啊喂,你娘我懷你十年,為你還扛了雷劈,你居然連個眼角都不帶給。”浮蘇心底酸溜溜的腹誹著。

景喚又繼續看向浮蘇,末了,將真如抱還給浮蘇,臉上忽染幾分可疑的輕紅:“他餓了。”

浮蘇:……

現在是要鬧哪樣啊!小黃豆餓了,光頭你不出去,我怎麼喂啊!浮蘇默默怨念,為什麼這是修仙界,也要親媽來喂孩子啊!傳說中的靈乳靈果靈液呢!這不科學啊!

“你出去。”浮蘇也臉紅了。

景喚“呃”一聲,出門。

浮蘇看著門關上,明知只要一感應,便能以神識觀想到她在屋里的舉動,可關上門總比沒關上要好。扯開胸前的衣裳,靈力在胸前一運轉,便有些脹脹地往下墜,浮蘇心下大驚:“好像變大了,不能往下墜呀,變大了掉下去會很難看的!”

景喚莫明在屋外輕笑一聲,心情莫明變好,但是很快眼一瞇,想起魔女浮蘇,想起浮蘇師妹,再想起浮蘇給他發的信,最后想到在菩提境中遇到的心障。雖然那心障已被破除,但是他仍然停在化神期無法進入返虛境,這說明心障依然在。

若是沒有這個孩子,他或許能……不,景喚不至于到此時還要自己欺瞞自己,就算沒有這個孩子,他也下不去手。她能令他身心皆悅,但也是他心中必需要破的心魔,得到或者斬殺都是破除心魔的途徑。得到未必能破,所以禪宗對心魔,通常只有一個做法——斬除。

小黃豆喝完奶,呼呼呼地滿意睡去,還抱著白花花的胸不肯撒手。浮蘇想把小黃豆的手給松開,卻擔心用力太大,把小黃豆的小嫩手指給傷著。孩子的手白得近乎透明,連血管和骨頭都依稀可見,浮蘇實在不忍心,只得由著他。

景喚推門進來,便看到這一幕,下意識想掩面而去,但卻莫明這就麼站住。暈黃的燈光,在浮蘇和真如身上鍍上一層金,溫暖得足以使人莫明垂淚:“浮蘇,蒼詰當真是乃父?”

“是,孫鴻影當年與蒼詰在鶴鳴淵曾意外相會。”都到這份上了,再遮掩也沒有必要。浮蘇心說,要打就打,老娘現在一點也不輸給你,境界高,劍意強,又有沒小黃豆要補給,誰來也不怕。

“你……好自為之罷。”景喚下不去手,看著浮蘇又心中不能安定,只得離去。但看著浮蘇抱著真如,他又意識到自己不能增,無論如何這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她所生的是自己的孩子,若此時這樣轉身而去,與禽獸何異。

但是浮蘇以為他要走,滿臉歡欣,終于不用面對光頭,她是真的覺得很尷尬啊!而且她聽流光說得足夠好不好,禪宗怎麼對付心魔,她現在想想就一陣酥麻,不因興奮,全因悔得心肝都酥了:“噢,好,我會照顧好真如的,那……再會。”

這是在下逐客令啊逐客令啊!

景喚:……

見景喚不走,就這麼站著看著她,浮蘇眨巴眼:……

小黃豆睡得香香的,才不管爹媽干嘛呢,這種事還是留到他長大以后再煩惱吧。

然后見景喚滿臉怒意地拂袖而去,浮蘇終于長出一口氣,她這松一口氣的樣也被景喚給注意到了,怒氣更甚。魔女就是魔女,不知好歹!

不對,再想想,她也同時是浮蘇師妹啊,然后景喚就扭曲了。浮蘇師妹應該是美好的,堅韌的,可與他並肩踏遍星海的,紅衣如蓮的。魔女應該是可惡的,無恥的,yd的。當這兩個形象合為一個后,景喚順利地奔走在崩潰邊緣。

見景喚離去,蒼詰才進樓中,見浮蘇抱著外孫,伸頭去看,小家伙生得非常好,明徹如玉,圓融似珠:“秦真如,名字取得不錯,日后也莫跟他姓,就姓秦。”

浮蘇又莫明有些失落,她知道景喚是給她氣走的,可不把他氣走,她又不知該如何自處:“老爹,他現在什麼也都知道,我該怎麼辦,他會怎麼對我?”

“還能怎麼對你,殺你舍不得,你卻又是心魔,為父也算不到他會怎麼著。”蒼詰也有些擔憂,不過好歹有外孫在,不看僧面看佛面,那光頭怎麼也不會對自家閨女如何。

誒,人生已然如此苦逼,作甚還來雪上加霜!

浮蘇抱著小黃豆,心中惆悵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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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6-16 16:36:39
第一一九章 何能相忘,何能袖手

真如是個很好養活的孩子,其實修士們的孩子都很好帶,縱使不能言不能語,這些孩子在母體里便受靈氣蘊養,自然早開靈智,什麼也都清楚,只是尚在懵懂之中罷了。無彈窗狗腿小鹿天天扒著嬰兒床管真如叫“弟弟”,浮蘇看一眼蒼詰,只覺得輩分這東西已經徹底碎成了一地殘渣。

浮蘇特別烏龜,不敢出天原,不敢出蒼詰的保護范圍,生怕遇到景喚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現在真盼著景喚早點修得正果,找回記憶,她就不用再繼續糾結。可有一個事實很討厭的,那就是景喚不破除心魔,傳承碎片得到再多,也無法重證果位,因為境界升不上去啊!

問流光,該怎麼辦。

流光默默地說:“大不了就是挨揍,你怕什麼。”

浮蘇一想,也是,不就是挨揍麼,被光頭揍一頓,他估計就能破除心魔了,最多繼續相愛相殺嘛。她剛剛想通那麼一點,卻有不好的消息傳來,白遜雪捏著一枚玉符踱著步子行云流水地走過來,將玉符扔到浮蘇手里說:“看看,你二師兄來的。”

“已有人傳乃父是冥祖蒼詰,可是?若是,勿出。”浮蘇神識里這句話浮現出來,她咽口唾沫,心中一沉,看向白遜雪:“天衍峰可好?”

白遜雪眸光一轉,如夏日午后盛滿陽光的浮光拍在柳堤上,柔軟繾綣:“不太好,他們讓我們把信給你,就是想讓我哄著你。不告訴你天衍峰眼下的情況。你二師兄都不願意讓你知道。可就算我在你們眼里只是蛇兒。我也是有原則的,我從不曾撒哄騙過誰。天衍峰被逼著要交待你的行蹤,天玄宗倒還好,就像你爹說的玄門風骨仍在。但就算沒有天玄宗,還有另外兩大宗門和無數小門派,正道那群混帳,想來你也不是看不清楚的。”

“我知道,如今滄海界正道。早已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逆世出世后,沒有為禍滄海界,反而蜇伏起來,更增添了他們的害怕。他們早已想找出玄冥的弱點,好一鍋端掉。有些人真挺可悲的,逆世與玄冥的目標從來就不只是小小一個滄海界,逆世看不上這樣的對手,總有些人卻上趕著拿自己當個玩意兒。”浮蘇輕笑一聲,看著在嬰兒床里被小鹿不知從哪采來的花朵所吸引著。眼彎成明月,翹起的嘴角上。陷下去兩個小酒窩,醇香得能醉倒看他笑的人。

“你不能去,浮蘇,你出去只會更麻煩。”白遜雪輕嘆一聲,浮蘇出去,是會更麻煩,但浮蘇不出去,天衍峰的十名真傳弟子,只怕保不住幾個人。乘云宗是一派大宗氣度,在這場指責里,既沒留難,也沒偏幫。乘云宗向來如此,若你被人斬了,會有一撥一撥的人站出來以斬你之人的血祭奠你。但若是眼前這樣的事,乘云宗慣來的態度便是,我們既有正道之義,卻也有同門之誼,只得袖手坐高臺。

“可是,我怎麼能不去,宗正師兄是真正將我從小帶到的大的人,論起來,他如我父。沉淵師兄雖然如冰似雪,平日里不顯,在危難時卻從不曾獨自脫身。當年有難,發出信去,我以為不會有人來,白重和青帆兩位師兄不遠萬里拼著性命前來相救。還有紅塵師姐和流云師姐……那時我都還不是真傳弟子呢,只不過是個普通弟子罷了。白遜雪,你說我怎麼能坐視不理呢,性命固然重要,但這世間有些東西比性命還重要。”浮蘇說完抬頭看一眼天空,人如果忘記連苦難之中伸出來的手都要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斬得血淋淋,那日后,誰還願與我為伍呢?更重要的是,她過不去自己心里這道坎。

如果放不下,那就並肩而戰吧。

“事情也許還有轉機呢。”

“你相信奇跡嗎?”

“我相信啊,我都能從蛇化形成人,為什麼不相信奇跡。”

“我從不相信。”就算經歷過穿越,就算經歷過那麼多如同奇跡的事情,她仍舊只不會把一切寄托在虛妄的奇跡上,更何況是同門師兄師姐們的性命,以及她生活了千余年的天衍峰。

白遜雪輕嘆一聲,也想學蒼詰揉雞窩,可到底縮回手來,人家是道宗的傳承人好不好,他真不敢揉這位祖宗的雞窩:“要不讓你爹發個百萬魔修去把正道給全滅了。”

浮蘇聞言一笑:“哈哈哈哈……這真是個好想法,不過,我不能這麼做,那樣生靈涂炭的罪孽我背負不起。我還想永世長生呢,哪敢背負這樣大的業力,說到底我心不夠狠,我的也不去這手。”

真當看許多生與死,就真能看破生死不成,不,越看多生與死,就越看不破。如果當真能看破生死,為何要執著永世長生?靈魂會以不同的方向,不同的經歷一世一世活下去,看不破生死,正是因為此生此世所熟悉的人與事呀。

白遜雪默默地脖子一涼,既覺得蒼詰可能要收拾自己,又覺得那些人要糟糕。白遜雪已經知道道宗就是天道化身之一了,跟天道的傳承人過不去,怪不得那群所謂的正道這麼多年都無人能飛升上界。他們把道宗玩死了,現在又要來玩死道宗的傳承人,真是一群作死的人吶。

“我舍不下真如,又不能帶他去赴此劫,白遜雪,替我把他交到老爹手里。”浮蘇說完側臉去看被小鹿逗得一直在笑的真如,心想,自己真不是個好媽,因為此刻在她心里,那些她曾熟悉的人對她來說比真如要更重要。

“你這是要弄死我呀,自己交人去,我可不敢管這事。”白遜雪脖子一縮,氣質全毀地溜走。

浮蘇含笑搖頭,然后看向半空中說了一句:“老爹,要像照顧小鹿一樣照顧真如喲,他是你的外孫呢。而且,我只是回去看看,不會出事的啦,我還是很珍惜自己得來不易的性命的。”

蒼詰一直在看著這邊,一來小鹿在,二來才是浮蘇這點事他很鬧心:“知道了,滾吧。”

憑心而論,如果今天是蒼詰在浮蘇這樣的處境上,他也不會縮著頭只顧自己安危。人生在世,快意情仇,縮著腦袋算什麼事,再說,那些人真當他是死的。就算他是死的,天宸也不是死的,天道也不是死的,等收拾吧。

“爹,謝謝你哦。”浮蘇嘻嘻一笑。

蒼詰卻怔在原地,看著浮蘇遠去的背影,出露出笑容來:“這丫頭……”到底還是肯叫他一聲爹的。

一路飛向乘云宗,自從那日景喚點過她眉心后,易容之法都不能再用了,不是她不想用,而是用不得了!不過現在那魔女浮蘇的臉皮子不能再用,浮蘇也不至于真就光天化日明晃晃回天衍峰去。

幸虧乘云宗沒電子門禁卡這東西,要不她的門禁卡現在肯定不能用,這時代的門禁卡是一枚乘云宗弟子玉符,所有弟子的都一樣,只要禁制認可就能進得去。浮蘇身上掛著玉符,輕輕松松進了乘云宗,她趁著太陽乍在天際露出一抹微光時進入,這時候多半人都正在山中打坐調息。

浮蘇進天衍峰還挺順利的,沒受到任何阻攔,也沒遇上誰。乘云宗那麼大,遇不上人才是正常的,順利到天衍峰,浮蘇沒至殿閣去,直接往殿閣后的起居院落去,如今那里住的是宗正。

不過……

“師兄,師姐,你們怎麼都在,在等我呀,我沒說今天會回來呀,難道我的行蹤泄露了?”浮蘇一驚,就要抽出劍來。

宗正趕緊阻止了她:“知道你肯定要回來,我們都在這里等你。”

“那……不會有人埋伏吧。”浮蘇驚疑不定地道。

“不至于,乘云宗山中,誰敢來埋伏,不要命了麼。再怎麼著,我天衍峰也是乘云六峰之一,不是誰都能欺到門上來的。”宗正說完指了蒲團讓浮蘇坐下。

浮蘇依言坐下,有些不安地看向師兄師姐們:“抱歉,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那麼說你爹真是?”

“嗯,我爹既是秦業,也是冥祖蒼詰。”

沉淵搖頭一笑:“我早有些疑問,秦真人雖然處處是一派道門高士的氣度儀范,修為也絲毫作不得假,卻為何我曾在他身上不經意看到魔修功法的痕跡。原以為是秦真人與魔修有所來往,卻不想秦真人竟是冥祖蒼詰。”

“現在要怎麼辦?”浮蘇說完輕嘆一聲:“要是我出去能平息這一切,那我就出去吧。”

“胡說,令尊是冥祖干你什麼事,養你教你的是師傅,關心你愛護你的是天衍峰上下一眾師兄弟師姐妹。你才尚在懵懂之中便到了我天衍峰,但你認爹才多久。一入我天衍峰,便是我天衍峰下弟子,魔修之后又如何。”宗正說罷又溫言道:“不要擔心,我們都已商量好了,既然同為天衍峰真傳弟子,自然是共進退,哪有讓你一人承擔的道理。”

“可這是我招來的事。”

“那又怎樣,他們現在是在為難天衍峰上下,難道你要拋下我們。”

“當然不。”

“所以,我們也不會拋下你的,你是我們的小師妹,我們不會留著自己欺負啊,干嘛要給外人欺負。”紅塵說罷,看看浮蘇有些毛躁的頭發,果斷伸手揉成個雞窩。

千載歲月里,多少次同生共死,何能相忘,何能袖手。

因你曾經與人生死與共,如今,有更多的人願與你生死與共。

如此,便是以心換心,千余載歲月大浪滔沙,能留下的,誰不心懷赤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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