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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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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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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20:06: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九章 白帝城中雲出門(下)


    聽完這話,牧夫人沉默了很長時間,沒有回答。

    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白帝的話再如何刻薄、嘲弄,讓她很不悅,但細想來,確實無法作答。

    這個事實讓她想起了這些年來的諸多事實。

    忽然間,她覺得這些年,這些事都有些荒唐。

    西海上孤帆遠影,故國哪堪回首。

    只是,從很多年前開始,她就習慣了那樣思考問題,那樣做事。

    真的已經很多年了。

    她感慨說道:“這些話,你已經忍了很多年了吧。”

    白帝想了想,說道:“還好,因為以前你表現的並不明顯,而我們的女兒才十幾歲。”

    “原來是這樣呀。”

    牧夫人的眼裡生出一抹寂寥的情緒。

    還有很多話沒有說,雖然來得及說,但再說也沒有太大意義。

    心安處便是家鄉,為何始終無法心安?為何她剛才沒有離開,而是要等著與白帝說這番話?

    無數的雲,向著天空裡那件藍色的宮裙湧去。

    在很短的時間裡,便形成了一道極厚的雲海,白濤生滅。

    仿佛世間所有的雲,都來到了白帝城的上空。

    這裡說的所有,是真正的所有。

    有落星山脈雪峰上的那些寒雲,有西海上的那些雨雲。

    還有山溪間的霧氣、雪原上的冰絮,甚至就連極遙遠的東方雲墓裡,都有些雲向著這方飄來。

    雲海變得越來越厚,越來越廣,覆蓋了百餘里方圓的天空。

    雲本來是白色的,但當數量太多之後,光線無法穿透之後,便變成了灰色,直至黑色。

    從地面望過去,天空裡的雲海變成了一片墨海。

    太陽被遮在了雲層的那一邊,雲下的世界變得越來越陰暗,直至再也無法看清什麼。

    黑夜提前到來。

    白帝城裡到處都是驚恐的喊叫聲。

    妖族民眾們再次四處逃散,或者怔怔地站在街上,望著天上如墨般的雲海。

    陳長生與徐有容對視一眼,抬頭望向天空。

    唐三十六望向天空。

    小德與士族族長等大妖也望向了天空。

    這場聖人之間的戰鬥,就這樣開始了嗎?

    在那道青石碎裂的街道上,商行舟也在看著天空,神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什麼。

    哢嚓一聲響!

    一道如天樹般粗細的巨大閃電,撕裂了雲海,照亮了整個世界,然後在半空裡消失。

    如墨般的雲海,在那一瞬間,有數里方圓被塗的極白。

    接著有無數道閃電亮起,大多數未能破開雲層便湮滅,偶爾有些破開雲層,也無法落到地面上。

    這些閃電應該來自上方,居然能夠撕裂十餘里深的雲層,其威力可想而知。

    巨大的雷聲轟鳴而至,帶來無數場颶風,呼嘯著在城裡開始肆虐。

    紅河禁制生出感應,自然激發,形成無比巨大的青光罩,把皇城、天守閣以及整個上城的建築都護在了其間,卻依然無法阻止那些颶風刮倒下城的簡陋民居,不知多少民眾被磚石砸的頭破血流。

    在那些閃電的撕扯下,雲海裡生出無數巨濤,不時向著下方吐出如火舌般的雲絮,畫面異常壯觀。

    那些雷電偶爾照亮雲下的世界,卻無法帶來真正的溫度。

    被極厚的雲層隔絕在外的太陽,無法向著大地播灑溫暖,白帝城的溫度急劇下降。

    雲層裡的那些濕氣,根本來不及凝結成水珠,直接變成了雪花,然後落了下來。

    那些被閃電撕裂出的雲絮,就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般,不停地噴灑著數量難以想象的雪片。

    這是一場極其罕見的暴雪。

    因為恐懼而避走,或者躲回家裡的民眾,都已經走了。

    現在還留在街上的人,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

    他們站在鵝毛大雪裡,抬頭看著天空。

    只可惜他們的視線可以穿透暴雪,卻無法穿透厚厚的雲層,看到這時候到底在發生什麼。

    嘩的一聲輕響,陳長生撐開了黃紙傘。

    唐三十六正準備走進去,卻發現他走到了徐有容的身邊。

    買脂粉的小姑娘喊了聲少爺,把傘舉到了他的頭頂。

    桉琳正在替淩海之王等人療傷,不時抬頭看一眼天。

    院落四周很安靜。

    白帝城裡也很安靜。

    只有那道雲海不停地翻滾著,撕裂著,向著大地噴散出雪片。

    整個世界在黑與白之間不停地變化,卻沒有一瞬間變成灰色。

    天空與大地仿佛合在了一處。

    一道極粗的閃電落在遙遠的西方。

    一座不知名的山丘被轟平了峰頂。

    那條院落外的山澗被凍住,再沒有水聲。

    雷鳴不停,雪亦不止。

    ……

    ……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雲海深處終於出現了一道裂縫,然後向著兩邊而去。

    陽光從那道裂縫裡灑落,然後變得越來越廣,重新籠罩了白帝城。

    雲海漸漸崩散,落下無數夾著雪花的雲絮。

    那些寒冷的雲沉降到皇城、天守閣的地面上,順著天梯向下方流瀉而去,看著就像是道瀑布。

    雲瀑來到下城,順著城門而出,最終進入紅河,不留半點痕跡。

    無論是碧藍的天空還是白帝城裡,都沒有任何痕跡。

    一絲雲都沒有。

    皇城最高處的石殿裡。

    落落站在窗前,看著那些殘雪,小臉上都是淚水。

    白帝回到了那條街上。

    他望向天空。

    那裡已經沒有雲。

    但還有雪在落下。

    那些雪仿佛來自虛無。

    一切都是那般虛無。

    商行舟走到他的身邊,說道:“我們是多少年的朋友了?”

    白帝說道:“幾百年了。”

    商行舟接著說道:“當初你選擇她的時候,你的父親反對,我反對,大臣也都反對。”

    白帝自嘲一笑,說道:“今天金玉律還在說這件事情。”

    商行舟望向他,問道:“那麼現在你怎麼想的呢?”

    “你是說我會不會後悔?”

    白帝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那是你們人族與魔族才會有的無聊想法。”

    如果真是很無聊的想法,何至於要沉默這麼長時間,要想這麼久?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這便是絕別。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矣。

    更何況是絕別。

    只不過,一切真的至此而絕嗎?

    那些消散的雲,這些還在落的雪,都是她,寒冷濕綿的令人有些惱火。

    白帝忽然低頭開始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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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20:18: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章 帝心皆風雪


    咳嗽有很多原因,最常見的是病。

    寒氣傷肺,最是纏綿,即便是神聖領域強者,也會覺得很麻煩。

    商行舟並不知道,在隨後的歲月裡,白帝會一直這樣咳著,咳很多年。

    但他知道白帝受了不輕的傷,就像他自己一樣。

    無論是那兩位聖光天使還是牧夫人,都是極強的對手。

    他與白帝是當世最強者,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這時候他本可以選擇做些什麼,沒有做就是因為這個道理,也因為他知道陳長生以及徐有容都不會支持自己——他與白帝的意志可以隨著時局的變化而不停改變,那對年輕的男女不會。

    他對白帝說道:“但終究還是到了今天。”

    “她天賦高、血統好,有能力、極聰慧,而且美麗,與我結合,可以生出最優秀的後代。”

    白帝說道:“為此我可以忍受很多事情,包括她的野心,只不過我沒有想到她的野心竟如此之大。”

    商行舟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牧夫人只是想為大西洲謀圖一些利益,白帝只會保持沉默,但她最近的舉動已經涉及到了妖族的存亡大事。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她瞧不起我,她總覺得我是一個不懂藝術的妖怪。”

    白帝淡然說道:“這些都無所謂,我依然可以忍她,但是我不可能像別樣紅那麼忍。最重要的是,落落是我挑選的下一代白帝,你也應該很清楚她的血脈多麼純正,多麼強大,就因為大西洲的想法便要遠嫁雪老城?她真是瘋了。”

    商行舟說道:“整件事情裡我最不理解你的也是這點,她的腹中也是你的後代。”

    白帝神情漠然說道:“子女這種事物,向來不在於多而在於精,像落落這般優秀的孩子一個也就夠了,再多生些廢物出來又有什麼用?自古以來我族人數極少,便是這個道理,不是誰都像你那位皇帝陛下一樣,生那麼多兒子出來,再讓他們自相殘殺,看誰能活到最後,便能繼承大寶。這算什麼?養蠱?你們人族有時候真是不知所謂。”

    這句話裡的皇帝陛下,指的自然是偉大的太宗皇帝。

    商行舟說道:“既然如此,何必做這些?”

    “當年在寒山北的雪原裡,你借我之手重傷魔君,也拖了我五年時間。”

    白帝看著商行舟的眼神變得幽深起來。

    “這五年時間,足夠你做太多事情,你居然真的從天海的手裡奪回了人族大權……我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如果雪老城覆滅,你一統天下,到時候我族又該如何自處?所以我只能爭取拖延一下你們的步伐。”

    商行舟平靜說道:“我不是太宗皇帝陛下,我沒有逆天改命的能力,你們都高估我了。”

    白帝說道:“你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你有多麼可怕,更何況,你還教出來了兩個好學生。”

    商行舟沒有接話,說道:“所以你設計了這一個局?”

    這還是他先前說的那句話。

    何必做這些呢?

    這些指是的所有事情。

    這是白帝的城市。

    這座城市裡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必須經過他的同意,或者默許,甚至是暗中推動。

    無論是牧夫人做的那些事情,還是相族族長做的事情,無論是好事還是惡事。

    比如天選大典,比如陳長生曾經面臨的那些凶險,比如這個局,比如別樣紅與無窮碧的死亡,比如最重要的那件事。

    白帝不會同意把落落嫁到雪老城,並不意味著最開始的時候,他沒有想過與魔族結盟。

    “你以自己的女兒為籌碼讓兩邊鬥著,你卻在一旁觀戰,無論哪個結局,最後出來登高一呼,那便是圓滿。”

    商行舟說道:“像我們這些活了太久的人,有太多的時間去思考問題,計謀自然不會有太多漏洞,只不過你沒有想到,陳長生會到的如此早,改變了整個局勢走向,而且如此執著地要把你從那座山裡挖出來。”

    白帝說道:“我說過,你教出了兩個好學生,而且你也到了。”

    商行舟說道:“如此大事,我怎能不親自到場。”

    白帝知道他說的大事並不僅僅是妖族有意與雪老城結盟,更在於那兩位聖光天使。

    對他和商行舟這樣處於大陸最巔峰的人物來說,真正的大事,只能是世外之事。

    他們都是要行大道的人,他們的道是這邊的道。

    用王之策的話來說,位置是相對的,那麼立場自然是先天注定的。

    魔族的所為,已經觸到了他們的底線。

    “應該與魔君沒有關係。”

    白帝說道:“只有她和黑袍這種瘋子,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商行舟說道:“女人都是瘋子,所以不能讓她們站得太高。”

    很多年前,他反對白帝與牧夫人的親事,便是基於這個考慮。

    同樣,他對天海聖后也持同樣的想法。

    “所以我想不到,你居然願意請徐有容幫忙。”

    白帝說道:“她也是女人,而且是你學生的未婚妻。”

    商行舟說道:“想要擊敗你,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不錯,我終究還是敗給了你們師徒。”

    白帝說道:“這讓我越發覺得那句話有道理。”

    這指的自然便是現在整個大陸都在流傳的那句話。

    西寧一廟治天下。

    這句話裡的治字,可以理解為治理,也可以理解為治服。

    商行舟與他的兩個學生如果齊心同力,可治各種不服。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句話是你閉關之前說的。”

    “不錯。”

    “你從來都不會認輸。”

    商行舟平靜說道:“那當我滅掉魔族之後,你準備怎麼面對我?”

    “以前我確實很擔心,但現在稍微好了些,因為在你再次來白帝城之前,首先你要戰勝你的那位好學生。”

    白帝說道:“我發現你那位學生比我想象的更加出色,你要做到這點,真的很難。”

    就像商行舟說的那樣,像他們這種在歲月裡沉浸太長時間的大人物,只要去算,便無遺策。

    落落會成為下一代的白帝,那麼只要陳長生在位一天,無論人族如何勢盛,妖族都可以保證安全。

    牧夫人曾經對落落說過,這種師徒關係並不牢固,除非陳長生願意娶落落,才可安心。

    白帝不這樣認為,他非常肯定,陳長生正因為不能娶落落,反而會對她越好。

    這不是求不得,而是歉意以及被崇拜、被愛者的喜悅融合在一起的無比強烈的保護欲。

    當然,所有這些謀劃成立的前提是,陳長生不會被商行舟殺死,也不能失勢。

    “你就這麼看好我那個不成器的學生?”

    這是對話至今,商行舟第一次承認陳長生是自己的學生。

    “其實一切都源自於你對他的態度。”

    白帝看著他平靜說道:“如果你不是這麼看重他,這個世界最初又怎會如此看重他?”

    商行舟說道:“如果這種看重並不是你們所以為的意思呢?”

    白帝說道:“那就到時候再說,而且將來如果有人願意承諾給我更多,我當然可以改變主意。”

    商行舟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青石街。

    陳長生一直看著這邊。

    他看著商行舟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裡,沒有出聲。

    當年在天書陵的神道上,他背著天海聖后的遺體向下走,商行舟向上走,錯身而過,不發一言,不看一眼。

    他當時沒有說什麼,此後也沒有說起此事,但其實心情有些難以承受。

    今天商行舟曾經看了他兩眼,但他的心情依然如此。

    商行舟看他的眼神與看陌生人並無區別。

    有兩隻手先後落在了陳長生的肩上。

    不是負擔,而是安慰。

    陳長生看著唐三十六笑了笑,然後轉身望向徐有容,說道:“我沒事。”

    ……

    ……

    寒冬時節的雪原,冷的如同深淵,魔獸嗬出來的氣,很快便被凍成了冰晶。

    風很烈,但沒有一絲暖意。

    黑袍靜靜看著西方,忽然說道:“敗了。”

    聽到這句話,不遠處那隻極其高大的倒山獠發出了一聲痛苦的低吼。不是因為倒山獠聽懂了他的話,知道魔族這幾年來最重要的謀劃就此破滅,而是因為坐在它頭頂的魔帥很憤怒地拍斷了它的一截硬角。

    在黑袍與魔帥的身後還有十餘名魔將,更遠處還有數道被黑霧籠罩著、異常神秘的巨大身影。

    魔族沒有增援白帝城,基於幾個原因。

    黑袍相信聖光天使的強大戰鬥力,相信自己對京都局勢的掌握,也是因為時間上來不及。

    更重要的那個原因是一個人。

    雪原裡站著一位中年書生。

    那個古往今來、天上地下最出名的書生。

    王之策。

    “沒想到他居然連你都請動了,現在想來當年你能躲掉界姓小兒的殺心,還是計道人的他應該出了不少力。”

    寒風拂動,露出黑袍有些隱隱發青的臉頰,他的聲音卻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聽到那個久違的名字,王之策歎道:“幾百年的風雪,依然沒有辦法洗去你的恨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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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20:27: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我見


    界姓,是太宗皇帝當年在天涼郡時的舊名。

    自天書碑降世,沒有誰的曆史地位能夠超越這個男人。

    因此在這片大陸上,無論生前還是身後,他始終享受著最高的榮耀,最多的尊重。

    不管是人族還是妖族的民眾,甚至就連雪老城裡的那些恨他入骨的魔族王公們也不會直呼他的姓名。

    但今天黑袍就這樣喊了,而且在後面加上了小兒兩個字。

    誰都能夠聽得出來,他對太宗皇帝那種深入骨髓的恨意。

    “如果時間能夠讓我們遺忘所有的過往,那我們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黑袍看著王之策嘲諷說道:“你曾經說過不問世事,還不是一樣放不下。”

    王之策說道:“既然你與異族人勾結,那麼這就不是世間事,而是世外事。”

    黑袍說道:“那又如何?”

    王之策說道:“只要你願意放棄這個瘋狂的想法,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

    黑袍微諷說道:“我見過你的無恥冷酷,難道還會被你騙一次?”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向風雪深處的那座大城走去。

    魔帥與那些魔將也隨之而去,被黑霧籠罩的數個巨大身影漸漸消散。

    王之策看著黑袍的背影,情緒很是複雜。

    ……

    ……

    魔君悄無聲息離開了白帝城,整個過程都很平靜,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這座城市裡,想要殺魔君的人族強者很多,但沒有人能動他,因為白帝很明確地頒下了一道旨意。

    那道旨意與牧夫人的那道諭旨是一樣的,每個字都完全相同。

    遠來是客。

    誰都明白這是為什麼。

    世間萬物,都需要相對平衡的狀態。

    要防止人族一家獨大,便不能讓魔族被削弱的太厲害。

    長老會保持著沉默,妖廷官員保持著沉默,小德這樣的妖族強者也保持著沉默,因為這是陛下的意志。只有金玉律像數百年前那樣,與白帝發生了一場極其激烈的爭執,然後被再次逐出皇城,只能去繼續自己的躬耕生涯。

    陳長生與唐三十六站在觀景台,看著殿內。

    天光極明,殿內極暗,看不清楚太具體的畫面,只能看到那些大臣妖將還有長老們像潮水般黑壓壓地跪著。

    唐三十六想著院落四周的那場血戰,情緒有些糟糕,冷笑說道:“這就是你弱你有理?”

    陳長生沒有說什麼,只是歎了口氣。

    沒有過多長時間,朝會便結束了。

    那些大臣妖將與長老們魚貫而出,隔著遠遠的距離向陳長生恭敬行禮,然後散去,沒有誰敢上前與他說話,即便是熊族族長與士族族長也是如此,與前些天夜裡在道殿裡的情形已經完全不同。

    時隔數年,白帝終於回到了他的城市,根本不需要什麼權謀與手段,整個妖族都會統一在他的意志之下。

    更何況現在唯一可能威脅到白帝地位的相族族長已經暴亡,相族部落也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陳長生與唐三十六走進殿內。

    殿內沒有為陳長生安排座位,唐三十六也無法說什麼不敬,因為白帝也沒有坐。

    “你爺爺身體如何?”

    白帝對唐三十六問道。

    不管有多少腹誹,唐三十六的應對很平靜得體,無論禮儀還是風度都沒有可挑剔的地方。

    只是到最後,他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話。

    “我都想不明白,他都老成這樣了,怎麼還喜歡攪風攪雨。”

    這句話明著說的是唐老太爺,嘲諷的對象卻是白帝。

    白帝沒有理會他,望向陳長生說了幾句話。

    那幾句話的意思很簡單,也都在想象之中。

    不過是回顧了一下雙方之間曾經親密無間的良好關係,然後希望能夠繼續保持下去。

    最後白帝說道:“在聖女峰上你與折袖殺了那個家夥,很好。”

    說完這句話,談話便告結束。

    有內侍引著陳長生與唐三十六去落落的寢宮。

    陳長生想著最後那句話,有些不明白。

    唐三十六解釋道:“他說的是白虎神將。那個家夥也是膽大心野,居然敢以白虎為號,如果兩族不是盟友的關係,只怕早就被白帝殺了,白帝不方便動手,你替他殺了那人,他應該真的很高興。”

    來到最高處的石殿外,看到了欄邊的那道身影,陳長生有些意外,但還是先去了石殿裡。

    唐三十六自然不會跟著,向欄邊的那道倩影走去。

    石殿並不簡陋,圓形的窗與烏木的隔斷,把空間切割成極富美感的畫面。

    落落站在這幅畫裡,就像盆中一枝冷俏的小白花。

    她臉色蒼白,神情淒楚,看著很是可憐。

    不僅僅因為親生母親的無情以及死亡,或者是稍後的離別,還因為很多別的事情。

    陳長生站在她身前,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落落低頭,沒有說話。

    滴滴答答,那是淚水落在地面的聲音。

    片刻後,她抬起頭來,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淚水,露出一抹真摯的笑容,說道:“先生,不用了。”

    如果陳長生說的不是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而是和我一起走,那麼,她或者就隨他走了。

    前者是問句,是征求她的意見,後者是命令。

    做學生的,怎麼能違逆先生的意思呢?

    可惜了。

    她很自然地靠在了陳長生的懷裡。

    就像從前那樣。

    陳長生的手不知該落在何處。

    看著那張小臉上的淚痕還有那抹燦爛的笑容還有最澄靜的眼神,他想起了很多畫面。

    國教學院院牆上的斑駁雨痕、大榕樹上能夠看到的燦爛暮色,還有那片澄靜的湖。

    他的手落了下來。

    只是與從前有了些不一樣。

    這一次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背上。

    ……

    ……

    過了很長時間,陳長生都沒有出來。

    唐三十六忍不住再次望向身邊。

    徐有容沒有理他,也沒有回頭望向殿裡。

    這裡是皇城的最高處,比觀景台還要高。

    她在欄邊能夠把觀景台看得清清楚。

    她知道那裡曾經有過一株梨樹。

    她也知道梨花帶雨的畫面是多麼動人。

    不久前她曾經親眼看過。

    那張清稚的小臉上滿是淚珠,誰會不憐惜?

    唐三十六忍不住了,說道:“你……”

    徐有容面無表情說道:“閉嘴。”

    唐三十六有些惱火,說道:“我……”

    徐有容微微挑眉,說道:“我見猶憐,何況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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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20:39: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二章 寒風烈,如美酒


    三人向皇城外走去。

    走過崩塌大半的鯨落台時,陳長生忽然停下了腳步。

    “她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聽到這句話,聯想著先前殿裡的安靜以及徐有容的反應,唐三十六很是震驚,下意識裡準備逃走。

    徐有容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想多了。”

    陳長生也注意到了唐三十六的神情變化,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在這場戰爭裡有很多人死去,包括別樣紅與無窮碧還有那兩位聖光天使。

    陳長生無法忘懷的卻是很多人根本想不起來的一個生命。

    那就是牧夫人懷裡孩子。

    在他看來,那個孩子是最無辜的犧牲者。

    或者,是因為這很容易讓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徐有容明白他的疑問由何而來,解釋道白帝一族需要懷胎五年才能生產。

    陳長生怔住了,這才明白為何落落說與自己同齡,看著卻是那般小。

    原來她說的年齡是周歲。

    皇城外,熊族族長、士族族長還有些妖族大人物們在等著他們。

    在白帝的視線之外,他們很願意向陳長生表達自己的善意,修復雙方之間的關係。

    只不過終究還是有所顧忌,沒過多長時間,人們便散了,皇城前一片清冷。

    陳長生回頭看了眼高處如小黑點般的觀景台,沒有說什麼。

    他當然知道這並不是全部的真相。

    在落星山脈破陣的那些夜晚裡,他想了很多,已經隱約明白了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所以當他用南溪齋劍陣破開禁制,那座山峰垮塌,白帝重現於世的時候,他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看到白帝還活著,只是做確認,但他並不想看見對方,更不想與對方說話。

    因為他有些惡心。

    白帝沒有死,也沒有昏迷。

    天選大典前那夜,相族族長來到落星山脈,自然感應到了他的真實意志。

    牧夫人知道相族族長是假意投靠自己,也就是從那一夜開始,她開始懷疑白帝。但是她沒有改變主意,依然進行著自己的計劃,因為她太了解白帝,知道只要他能夠置身事外,便會同意她的做法。

    只不過沒有誰能想到,陳長生會去了落星山脈,要把白帝救出來。

    那些夜晚的破陣與救人,其實都是逼人。

    逼人的不是富貴,而是堅定與執著。

    最終,白帝被陳長生從那座山脈裡逼了出來。

    破陣的方法,商行舟通過徐有容、再通過小德告訴了他的。

    見了眾生,白帝便必須做出決斷。

    以此而論,他確實是敗在了商行舟與陳長生師徒的手下。

    唐三十六想著當時離宮大陣破滅的畫面,想著從夜色裡走出來的魔君以及天空裡的聖光天使,心有餘悸說道:“好在最後所有的陰謀都失敗了,不然真不知道會迎來怎樣的結局。”

    陳長生沒有說話,他並不同意唐三十六的看法。

    “誰能說白帝真的敗了?魔族少了兩個聖光天使,人族同樣少了兩位神聖領域強者,商行舟受了不輕的傷,相族族長蒙冤被殺,相族就此覆滅,長老會被嚴重削弱,此後兩百年整個妖域再沒有誰能夠威脅到他,而陳長生與落落之間的關係再也撕扯不開,將來她繼位後,妖族再也不用擔心來自人族的威脅,而得到了這麼多好處,他只需要付出一個妻子的代價。”

    徐有容微微一頓,說道:“還是他不喜歡的。”

    唐三十六忽然覺得風越來越冷了。

    然後他才發現已經走出了城門,來到了岸邊的渡口。

    軒轅破和唐家的人以及國教教士們在這裡已經等了很長時間。

    河面上呼嘯而至的寒風,把人們的呼吸變成了道道霜柱,畫面看著有些壯觀。

    那場暴雪過後,白帝城的溫度始終沒有起來。

    風來自河面,實際上來自山那邊的西海。

    西風寒冷的如同冰刀,卻把人們的臉吹的有些發紅發熱,就像是最烈的酒。

    陳長生回首望向皇城,想著剛剛過去的這些天,想著這個故事裡的人們,想著白帝與牧夫人。

    “我們真的會變成這樣的人嗎?”

    當年在國教學院的湖邊,前些天在汶水城的河畔,他都問過這個問題。

    以前唐三十六都會給出很明確的答案,但今天他沉默了。

    陳長生想起別樣紅與無窮碧又想起了另外一個重要的問題。

    “如果你的妻子對你極好,但性情極差,更是個大奸大惡之徒,你會怎麼做?”

    那個問題是別樣紅提出來的。

    軒轅破想著那些天,神情微黯。

    徐有容靜靜看著他說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陳長生很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我會勸你,阻止你繼續行惡,一輩子守在你身邊。”

    唐三十六說道:“就像別樣紅那樣?”

    陳長生又想了想,搖頭說道:“我做不到。”

    徐有容說道:“我也不想要。”

    唐三十六說道:“如果是你遇到這個問題?”

    徐有容想了會兒,說道:“我會殺了他,再隨他一道去死。”

    這個答案尤其是這種隨意的感覺,讓正準備說話的軒轅破嚇的不敢開口。

    “不愧是聖后娘娘教出來的孩子。”

    唐三十六很是感慨,然後話鋒一轉:“我覺得你們腦子都有問題。”

    陳長生神情微異,問道:“你覺得應該怎樣做?”

    “你們都說我像蘇離,我做事的風格當然也就是那一派。”

    唐三十六說道:“能怎麼辦?什麼都不辦。一起做大惡人豈不快活?”

    陳長生覺得這話好生不妥,正準備說些什麼,遠處卻忽然傳來了一陣熱鬧的禮樂聲。

    那樂聲很是歡快,還能聽著其間不時響起的爆竹,應該是誰家在辦喜事。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牧夫人剛剛死去,在這種時候敢辦喜事的人家,或者極愚蠢,或者極有背景。

    今天辦喜事的這戶人家卻不屬於這兩種。

    之所以沒有誰來阻止,是因為這戶人家是在辦婚事,而主婚人的身份有些特殊。

    軒轅破對唐三十六說道:“主婚人本來請的是院長,現在由我代替。”

    陳長生說道:“我趕時間離開。”

    西荒道殿大主教以及幾位紅衣主教也前來告辭,準備去參加那場婚事。

    看著這陣勢,唐三十六越發不解,心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軒轅破對他解釋了這個故事。

    今天成親的雙方,是前些天在皇城前觀看天選大典的一對年輕男女。

    那個年輕男子是下城松町的熊族苦力,那個年輕女子是上城的一位貴女。

    按道理來說,身份地位差異極大的他們根本無法認識,更不用說成親。

    問題在於那天,觀景台上陳長生與魔君一場惡戰,鯨落台崩落了極大的一塊岩石。

    那個熊族苦力在最後關頭,護住了那位貴女。

    即便這樣,他們還是會死去,就像當時廣場上來不及逃走的那數百人一樣。

    好在陳長生群劍齊發,把那塊巨岩切成了粉末,皇城前落了好美的一場雪。

    沒有人死去,感動很快便變成了喜愛,然後超越了很多事情,成就了今天的婚事。

    “他們都說可能與提親人也是我有關。”

    軒轅破說道:“但我覺得女方家的態度很好,部落裡的人們都想多了。”

    唐三十六說道:“如果代表夫家去提親的人不是你,女方家的態度能好嗎?話說你怎麼會管這事兒?”

    軒轅破說道:“都是族人,而且胡記的牛肉包子真的很好吃,忘了說,新郎是胡記包子鋪的幫工,那天如果不是他冒著生命危險把掌櫃和大師傅扔了出來,以後可就吃不著這包子了。”

    唐三十六笑著說道:“太誇張了,什麼包子能這麼好吃?”

    陳長生沒有笑,認真說道:“那個包子真的很好吃。”

    松町胡記包子鋪,離天樹侍廟不遠,離軒轅破的家自然也不遠。

    別樣紅最喜歡他家的包子,可惜的是,到死也沒吃上一口熱的。

    氣氛變得有些低沉。

    唐三十六聽陳長生說過別樣紅臨死前的事情,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軒轅破與陳長生等人告別。

    陳長生說道:“以後回國教學院了再聚吧。”

    軒轅破點了點頭,與主教們向著禮樂聲起處走去。

    看著那邊不停飛濺的爆竹碎片,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是好事。”

    “是的,世間還是有不少美好的事情。”

    唐三十六說道:“既然如此,誰說我們就一定會成為白帝夫婦那樣的人?”

    徐有容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隨著太陽光線的照射,氣溫終於升高了些。

    西風漸暖,不再如先前那般冷烈。

    一聲鶴唳,白鶴離地而去。

    殘雪微顫,一位黑衣少女落在了岸邊。

    她不解問道:“為什麼這麼急著離開?”

    因為陳長生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來自京都的信。

    京都裡有人要結婚了,請他回去參加婚禮,並且要他做主婚人。

    白帝城裡的這場婚事陳長生可以不參加,但京都裡的那場他必須參加。

    而且他知道無論自己願不願意,都逃不過這個差事。

    就像當年那樣,無論他願不願意,她還是一樣上了他的床。


    (第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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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好人就該殺壞人


    汪洋裡有一條船。

    這船離開白帝城已經有了很多天,之所以還沒有抵達目的地,是因為船上的人始終還希望能收到好消息,然後折回。

    到了現在,依然沒有消息傳來,船上的人終於放棄了。

    看著漸漸出現在眼前的海岸線,牧酒詩憔悴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輕鬆的神情。

    皇叔死了,姐姐那邊應該也出了事情,她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皇兄,但是能夠回家,終究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二皇子看著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心知自此之後,只怕數百年時間都無法再履中土。

    便在這時,一道破空聲響起,天上的流雲受驚而散,船身微微搖晃,一個人出現在船首。

    那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臉很圓很大,看著有些滑稽,或者說生得極為喜慶。

    牧酒詩和二皇子根本不知道這個人是從哪裡來的,但他們知道,能夠從茫茫海空裡忽然出現的對方必然強大。

    而且這位圓臉老人沒有隱藏自己的氣息——那道超越了世俗範疇的神聖氣息。

    牧酒詩警惕地看著對方,問道:“你是誰?”

    那位圓臉老人摸著腦袋,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半晌後說道:“我好像姓曹。”

    聽著這個姓氏,牧酒詩與二皇子都非常吃驚。

    當今大陸神聖領域強者的數量很少,只有一個人姓曹。

    那就是曹雲平。

    曹雲平是天機老人的外甥,也曾是八方風雨中人。

    一百多年前,因為某個隱秘的原因,他曾經與蘇離一戰,然後戰敗。

    那之後,他忽然決意放棄自己的修行功法,改為修行全新的功法。

    這自然是極危險的事情,在誰看來,都極為不智。

    但無論是天機老人還是天海聖后,都沒有辦法改變他的想法。

    曹雲平散去了全身功力,重新開始修行,而就在他眼看著將要成功的前一刻,體內的星輝忽然暴燃,雖然勉強活了下來,識海卻受到了極大的傷害,神智變得有些不清醒,換句話說,他成了一個弱智。

    從那之後,八方風雨便少了一個人,再沒有誰見過他的蹤跡。

    牧酒詩完全沒有想到,此人居然會出現在自己的船上,而且明顯一身修為盡復,甚至可能更勝當年。

    “前輩……有何指教?”

    曹雲平聽著這個問題,再次陷入了迷茫的精神狀態裡,開始拚命地回想,眉頭皺的非常緊,非常用力,於是圓臉變得更加緊繃,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塞滿新棉花的枕頭。

    但無論牧酒詩還是二皇子都不敢發笑。

    曹雲平可能真的變成了一個弱智,但他的境界實力還是這麼可怕,那麼這就意味著極度的危險。

    曹平雲終於想到了,眉頭舒展開來,看著他們眉開眼笑說道:“我想起來了。”

    牧酒詩小心翼翼問道:“前輩想起來了什麼?”

    曹雲平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埋怨說道:“你們怎麼回來的這麼晚呢?我已經等了你們好些天。”

    牧酒詩忽然覺得有些不安,問道:“前輩等我們有何事?”

    曹雲平說道:“我答應了陳長生,要殺死你們。”

    聽到這句話,牧酒詩與二皇子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曹雲平想起了些事,趕緊對二皇子說道:“別怕別怕,我記錯了,沒有你,只是這個小姑娘必須死。”

    牧酒詩看了眼越來越近的海岸線,強自穩定住情緒,問道:“前輩為何要殺我?這中間是不是有些誤會?”

    在她想來,陳長生必然是通過某些手段請動了這位隱世強者,又或者是用言語欺騙,那麼她自然也可以想辦法說服對方,或者給出足夠多的利益,這中間的分別,只看這位隱世強者究竟是真的傻還是在裝傻。

    “我現在已經傻了,真的。所以我一直藏在山裡,就是怕在外面隨便出手,殺錯了好人。”

    曹雲平很認真地解釋道:“但你不是好人,因為你與魔族勾結,還殺了別樣紅的兒子,我認識別樣紅,他是好人。”

    牧酒詩很緊張,神情卻依舊淡然,說道:“前輩為何確定我不是好人?就因為陳長生這麼對你說?”

    “是的,我相信陳長生的話,因為他也是好人,秋山也相信他,秋山也是好人。”

    曹雲平對她耐心說道:“我們都是好人,你是壞人,所以我們要殺了你。”

    ……

    ……

    白鶴離開岸邊後,沒有飛太遠,便在群山間落了下來。

    四位國教巨頭還有三千護教騎兵在營地裡等待著。

    淩海之王對陳長生說道:“秋山家來了信,那位應該去了西海。”

    陳長生怔了怔,問道:“確定?”

    淩海之王回道:“是的。”

    徐有容問道:“誰去了西海?”

    “曹雲平。”

    陳長生說道:“前些天曾經在天上與他見過一面。”

    徐有容知道他從廬陵王府來援白帝城的時候,曾經在途中被一位絕世強者找過麻煩,這時候才知道,原來就是曹雲平。她知道曹雲平是誰,也知道他與秋山君之間的關係,自然能猜到曹雲平因何出現,帶著歉意看了陳長生一眼。

    陳長生說道:“沒事,應該是相王讓人傳的話,與秋山家裡無關。”

    徐有容說道:“我聽師兄說過,這位前輩是真的神智出了問題,難道不會影響他的判斷?”

    “確實有些受損,前輩現在的智力大概只是孩童水準,不過……他是個好人。”

    陳長生感慨說道:“沒想到那夜只是隨口一說,前輩真的不辭辛苦去了西海。”

    淩海之王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陳長生。

    這是一張黃紙,上面用朱砂著寫十餘個名字。

    這是淩海之王等人到白帝城的第一夜便寫好的。

    牧夫人的名字在紙的最上方,這時候已經被畫上了一道橫線,代表著死亡。

    陳長生從司源道人手裡接過筆,蘸了些化開的朱砂,在第二行牧酒詩的名字上畫了一道橫線。

    這份名單是一份死亡清單。

    從漢秋城到汶水到奉陽縣城到聖女峰再到白帝城,該死的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在牧酒詩的名字旁邊是除蘇的名字。

    眾人的視線落在這個名字上。

    營地變得有些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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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20:54: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春風送暖入屠蘇


    在那個名單上,除了牧夫人,便以除蘇的境界實力最強。而且這個修行黃泉功法的怪物,遁法強大,行蹤隱秘,手段變幻莫測,極其陰險狡詐,雖說在白帝城裡,他被徐有容斷臂重傷,依然極為難殺。

    想來這個怪物現在已經藏進了莽莽群山之中,如何能夠找到他?

    “或者我能夠猜到他會去哪裡。”

    唐家那位盲琴師忽然開口說話:“如果教宗大人不嫌棄,這件事情就交給我吧。”

    眾人才想起來,這位盲琴師乃是長生宗前代大長老,而那個叫除蘇的怪物則是前代長生宗宗主的一縷殘魂所寄。

    淩海之王望向陳長生,明顯有些意動。

    陳長生沒有同意,因為盲琴師在那場與聖光天使的戰鬥裡受了很重的傷,短時間裡難以恢複,而且畢竟對方是唐家的供奉。

    徐有容明白他的意思,說道:“還是我去吧。”

    說到追殺除蘇,毫無疑問她是最合適、甚至是唯一的選擇。

    她的道法與除蘇的黃泉功法相生相克,而且可以憑借速度強行破掉除蘇的遁法。

    除了她之外,在場的任何人都不見得能追上除蘇,就算追上,也不見得能夠殺死對方,即便陳長生也沒有把握。

    陳長生還是沒有同意,而且他的理由得到了所有人的讚同。

    接下來他會回京都,在那座城市裡將會有更重要的事情、真正麻煩的問題等待著他。

    在這種時候,徐有容不能離開他的身邊。

    淩海之王問道:“那怎麼辦?暫且把此事放一放?”

    營地再次變得安靜起來,氣氛有些壓抑。

    “我來想辦法。”

    陳長生看了徐有容一眼,走向營外,徐有容會意,跟了上去。

    淩海之王等人有些擔心,望向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擺了擺手,表明了自己不會參合此事的態度。

    “我去看看。”

    做為資曆最淺的大主教,戶三十二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也向營外走了過去。

    來到山崖間一株松樹下,陳長生與徐有容停下了腳步。

    他知道戶三十二跟在身後,但沒有出言阻止。

    如果不讓這些大主教知道自己的方法,想來他們很難安心。

    一陣清風拂動樹枝,松針簌簌落下。

    有些發黃的松針落在黃色斑雜的皮毛上,仿佛融為了一體,很難分辯出來。

    那是一隻像土狗般的生物,皮毛顏色很雜亂,看著有些令人惡心。

    它的兩隻後腳似乎是斷了,無力地拖在地上,看著有些可憐。

    看著陳長生,它的眼睛裡閃過興奮的幽光,用前肢撐著身體,艱難而快速地爬動到他身前,不停地親吻他的腳背。

    徐有容歪著腦袋看著這幕畫面,覺得好生有趣。

    雖然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類似的畫面,但每次看到這妖獸扮演奸臣模樣,還是想要發笑。

    戶三十六並不覺得有趣,看著對方兩隻邪惡的小眼睛,便覺得身體有些發寒。

    忽然,他想起來了這種妖獸的來曆,臉色驟變,顫聲說道:“這是土猻?”

    是的,這就是在周園裡生活了數百年的那隻土猻。

    也正是道藏典籍裡記載過的最陰險、最無恥、最狡猾、最嗜血的那種妖獸。

    即便是像倒山獠與犍獸這種在百獸榜上排在極前的巨大妖獸,也不願意得罪土猻,甚至在戰場上還要聽從它的安排。

    確認這個像爛皮黃狗般的生物就是傳說中那個極可怕的妖獸,想著那些傳聞裡的血腥故事,戶三十二覺得更加寒冷。

    如果這隻土猻不是被陳長生召喚出來的,而且表現的如此謙卑老實,他拚了命也要在第一時間殺死它。

    土猻感受到了戶三十二流露出來的敵意與一抹很淡的懼意。

    遠離真實世界已經如此多年,人類居然還能記得自己的凶名,這讓它有些得意,然後迅速地警醒過來。

    與那些心甘情願在周園裡平靜度日的妖獸們不同,土猻一直念念不忘要回到曾經生活的世界裡看看。

    為此它曾經乞求過陳長生很多次,只是陳長生想著它的凶名與那些傳聞裡的惡行,自然不會答應。但今天陳長生既然把它從周園裡召喚到了現實的世界裡,那麼自然說明情形有了變化,說不定它真有可能得償所願。

    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土猻自然不會犯錯,眼神變得更加無辜,神態變得更加謙卑,身子也匍匐的更低了些,兩隻殘廢了的後肢微微地顫抖著,尾巴不停快速地拍打著地面,卻又極小心地沒有激起半點灰塵,真是要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戶三十二依然警惕,不會被這種假相所騙,徐有容則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陳長生說道:“別裝了,趕緊起來。”

    聽著這話,土猻趕緊站直了身體,不敢再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它那兩隻殘廢的後肢早就已經治好了。

    只不過這些年在周園裡,它還是習慣拖著兩條後肢在草原裡爬行,除了倒山獠與犍獸根本沒有別的妖獸知道。

    陳長生說道:“幫我去做一件事情。”

    土猻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不停,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長生從懷裡取出一枚丹藥,喂進它的嘴裡。

    土猻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一屁股坐到地上像個修行者般閉著眼睛開始打坐。

    淡淡的霧氣從它的口鼻處不停地溢出,原先還殘存著的一些內傷,也被盡數修複完好。

    這枚丹藥不是朱砂丹,是用朱砂丹的廢棄物料煉成,但裡面還有一些陳長生的血。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土猻睜開眼睛,滿懷感激地看著陳長生。

    陳長生從戶三十二手裡接過除蘇的畫像,在土猻眼前打開,說道:“這個人。”

    土猻看著畫像上那個奇形怪狀的家夥,心想世間居然有人比自己長的還難看,不禁有些好奇。

    陳長生接著說道:“把他殺了。”

    土猻頓時驚醒,低聲嗚咽了幾聲,用滿懷血腥味的殺意,來證明自己的忠誠。

    戶三十二這才知道陳長生準備怎麼做。

    按道理來說,土猻天生能夠土遁,而且極為凶殘陰險,用來追殺除蘇,是最好的選擇。

    但除蘇也是個真正的怪物,土猻也不見得能夠殺死他。

    “我有個想法。”

    戶三十二很清楚在自己說出這個建議之後,教宗大人對自己的評價或者會有所改變,甚至會開始警惕自己。

    但做為最忠誠的下屬,他必須把自己的建議說出來,而且不能有任何隱藏。

    聽完那個想法之後,陳長生看他的眼神果然變了。

    就連土猻望向戶三十二的眼光都變得不一樣起來,似乎有引為同道的想法。

    徐有容只是搖了搖頭。

    ……

    ……

    土猻離開了崖間,去往群山之中,去尋找它失去的世界以及除蘇。

    除了陳長生三人,沒有誰知道這件事情,更沒有誰知道土猻會以怎樣的姿態出現在除蘇的面前。

    就在土猻離開之後不久,國教的大隊伍也再次啟程,向著京都而去。

    誰都知道,陳長生回京是因為他收到了一封信。

    但真的只是因為那封信嗎?

    當然不可能,因為年輕的皇帝陛下還在京都,商行舟也在京都。

    最重要的是,離宮也在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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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 21:05: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舊時徐府


    淩海之王、桉琳大主教等人知道,從三年前開始,京都便一直有人在與教宗通信。

    無論教宗在雪嶺、在漢秋城又或是在汶水時,那些信件都沒有斷過。

    那個人在信中幫著謀劃了很多事情,尤其是最近數月。

    很多人都在猜測,寫信的那個神秘人究竟是誰。

    淩海之王曾經在想那個人會不會是天海勝雪,桉琳大主教則認為陳留王的可能性最大。

    直到婚訊傳遍整個大陸,陳長生準備回京主婚,人們才知道,原來寫信的人是莫雨。

    做為天海朝最有權勢的女人,甚至是最有權勢的人,很多人都不理解,為何在天海聖后駕崩之後,莫雨還能活著,而且還能光明正大地活在京都,甚至現在還要和那位成親。

    在很多人想來,這或者是因為她與陳長生之間的關係,讓朝廷有所忌憚。

    那年風雪滿長街,莫雨與折袖在平安道上把周通淩遲的畫面,直到今天依然沒有人能忘記。

    但陳長生決定回到京都,真的只是因為她寫信要他回去主婚嗎?

    淩海之王等人並不這樣認為。

    他們看著陳長生的背影,都能感受到那道沉重的壓力。

    無形卻有著無限重量的天空,仿佛這時候已經落在他的肩上。

    還是那年,在那個滿是風雪的深夜裡,商行舟與陳長生在國教學院進行了一場談話。

    除了小黑龍,沒有人知道那場談話的具體內容,但隨後發生的事情,讓很多人隱約猜到了些什麼。

    商行舟與陳長生師徒之間應該是達成了某種協議。

    陳長生離開京都,成為史上第一位被放逐的教宗。

    隨後發生了很多故事,從雪嶺到汶水到聖女峰,再到白帝城。

    直至面對著魔族與聖光大陸的威脅還有白帝的老謀深算,這對師徒終於聯起手來,證明了那句西寧一廟治天下,雙方之間的情勢似乎有所緩和。

    但在這個時候,陳長生決定回京都,那便意味著那份協議將會廢止。

    那麼此行究竟會成為一趟破冰之旅,還是人族內戰的開端?

    ……

    ……

    隆冬將盡,春意未至,天地間依然一片寒冷。

    無論城內城外,洛水都是靜止的,冰面上覆著層厚厚的雪,看上去就像是一條極為寬大的衣帶。

    三千騎兵護送著國教的車隊,從地平線的那頭,進入了民眾的視野。

    淩海之王等國教巨頭,坐在最前方的神輦裡。

    暗柳等離宮重寶,在灰暗的天空下散發著溫暖而神聖的光線。

    數萬民眾站在入城的官道兩側,歡迎著國教使團的歸來。

    民眾們並不知道白帝城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們知道魔族的陰謀被擊破了,最令人擔心的妖族背盟沒有發生,而所有這些都是離宮的功勞。

    在深冬時節很少見也很珍貴的瓜果鮮花,被扔到了那些國教騎兵的懷裡。

    更多的視線落在了後方那兩座極其高大的神輦裡。

    那些視線裡盡是熱切、敬畏、崇拜甚至狂熱的情緒。

    聽說教宗大人回來了。

    聖女也回來了。

    隨著隊伍緩慢前行,官道兩側的民眾紛紛向前湧去,場面變得更加擁擠。

    如果不是城門司的官兵嚴加格阻,只怕真的會生出亂子。

    穿著青曜十三司祭服的安華,帶著數千名最忠誠的國教信徒,對著那兩座神輦跪了下來。

    緊接著,更多的民眾如潮水一般跪了下來,黑壓壓的一片,場面很是壯觀。

    ……

    ……

    京都沒有城牆,除了那些飛輦,能夠看的更遠的地方,便是城裡那些很高的建築。

    過去的三年,天海承武一直住在城外的莊園裡,很少進城,更很少進宮與陛下私自見面。做為天海家的家主,要在當前如此複雜的局勢下,再如何謹慎都不為過。

    今天則是例外,他包了與澄湖樓齊名的入松居,請了幾位極引人矚目的貴人一同登高望遠。那幾位貴人裡有幾位神將,更重要的是還有那位中山王。

    看著遠處如潮水般跪倒的數萬民眾,那幾位神將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做為前摘星院院長陳觀松的得意門生,他們極受商行舟的重用,這樣的畫面自然讓他們很難堪。

    但他們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法說。

    那些民眾拜的是教宗大人與聖女,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而且在南溪齋的合齋大典上,教宗當著相王的面,親手殺死了白虎神將。

    即便如此,朝廷又做了些什麼?

    天海承武看著人群最前方那個穿著青曜十三司祭服的女子,微微皺眉,問道:“這人是誰?”

    除卻與桉琳大主教之間的關係,安華是一位普通的教士。但現在她在京都尤其是大陸北方,已經變得非常有名。很快便有下屬把她的來曆報知了上來。

    “一群愚夫癡婦!”天海承武沉聲說道:“真是不知所為,這是在向朝廷示威嗎?”

    “示威?這就是民心所向,而這些都是你口中那個愚婦做出來的。”

    中山王的臉色還是那麼臭,就像世間所有人都欠他錢一樣,又可能是因為他始終沒法忘記當年被逼吃下去的那些糞便,但他現在說話的語氣卻要變得平和了很多。

    天海承武明白他的意思,陳長生避世三年,居然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得到如此多的忠誠,擁有如此多的美譽,當然與離宮、尤其是以安華為首的那些狂信徒的傳道有關。

    他的視線離開安華落在後方那兩座神輦上,不由微凝。

    以他的境界實力,自然能夠輕易地看出,那兩座神輦上沒有人。

    ……

    ……

    三年後,陳長生回到了京都。

    他沒有回離宮,沒有回國教學院,也沒有去皇宮見師兄,而是直接去了一座府邸。

    多年前,他第一次來到京都的時候,也是直接來的這裡,沒有去看離宮外的石柱與青藤,也沒有去看天書陵,當時因為這樣,還被這座府邸的女主人很是蔑視了一番。

    這座府邸自然便是東御神將府。

    徐府還像當年那樣,充滿了肅殺的感覺,治家如治兵,果然不是一句虛話。

    所有的婢侍丫環都被逐到了遠處,花廳裡只有幾個人。

    陳長生坐在椅中,徐世績夫人、那位花婆婆、霜兒站在廳裡。

    氣氛很是尷尬,甚至就連隱藏在其間的緊張,都無法流動,仿佛被凍結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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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6-11-8 21:06 編輯

第四章 她說


    茶杯靜靜地擱在桌上,早就已經冷了。

    陳長生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

    就像當年那樣,似乎什麼都沒有變化。

    但事實上,一切早就已經變了。

    那個初入京都而被毀婚的少年道士已經成為了教宗陛下。

    幸虧和當年一樣,徐世績不在,不然或者場面會更加尷尬。

    珠簾輕碰,發出清脆的聲音,徐有容從簾後走了出來。

    回到神將府後,徐有容沒有理他,把他留在了廳裡,自己則是去洗漱了。

    這顯得非常隨意,就像這時候隨意披散在身後的黑髮。

    微濕的髮間有幾顆水珠,配上潔淨無塵、如花般的容顏,看著很是動人。

    陳長生很喜歡未婚妻的美麗,更喜歡她對自己的隨意,想就這麼一直看著,但這裡畢竟是徐府,而且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站起身來,對徐有容說道:“那我先走了。”

    徐有容有些意外,說道:“不吃飯了嗎?”

    這裡是她的家,陳長生是她的未婚夫,她對雙方都很隨意,所以這句話問的很自然,直到察覺到了花廳裡有些異樣的氣氛,她才想明白緣由,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那你走吧。”

    “明天我來接你。”陳長生對她說道。

    然後他轉身對徐夫人告辭,也沒有忘記向那位婆婆和霜兒點頭致意。

    無論禮數還是神態,他都沒有任何可以被挑剔的地方。

    這種平靜,還是讓徐夫人等人想起了數年前的那個畫面。

    這些年的時光,對他來說似乎沒有什麼改變。無論是當初的少年道士,還是現在的教宗陛下,他對待這個世界與生活在這個世界裡的人們,始終是這樣平靜而淡然。

    走出神將府,沿著那條不起眼的小河向前走著,很快便來到那座簡陋的石拱橋。

    陳長生走到橋上,沒有像數年前那樣,回頭望向那片大宅美院。

    時隔三年,重新回到京都,他沒有去離宮也沒有去國教學院,而是第一時間來了徐府,不是因為他想要做什麼,只是未婚妻要他陪自己回家,原因就是這麼簡單。

    在這數年時間裡,他曾經來徐府做過兩次客,如果要說揚眉吐氣,並沒有,恍若隔世,也沒有。

    他和徐有容還很年輕,人生還很長,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要去很多地方。

    過去的,與未來的這些相比,實在是太不重要。

    那麼,就讓它過去吧,或者這本來就是過去存在的意義。

    忽有雪花飄落。

    陳長生撐開黃紙傘,消失在了人群裡。

    ……

    ……

    過去就讓它過去,這是一句很簡單的話,很簡單的道理,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比如徐世績。

    回到府裡後,他聽說了白天發生的事情,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但最終什麼都沒有做。

    就連瓷酒杯都沒有摔一個。

    因為徐有容這時候正在後院休息。

    整座神將府安靜的就像是座深山老嶺。

    這些年,徐世績已經承認了現實,他的大周朝的地位完全來自於自己的女兒。

    無論天海聖后在位還是現在,原來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這是很難接受的事情,但他只能接受。

    他根本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自己的女兒。

    徐夫人也沒有辦法忘記過去的那些事情,情緒低落說道:“當年我哪能想到,他會成為教宗?”

    徐世績沉聲說道:“那又如何?終究還不是我徐世績的女婿!”

    ……

    ……

    “看姑爺走時那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實際上不知道心裡多得意。”

    在後院裡,霜兒捧著一碗藍龍蝦肉站在徐有容身前,帶著幾分惱意說道。

    徐有容輕聲說道:“你在信裡提過,他那時候就是這樣。那時候他又有什麼好得意的?”

    霜兒想了想,說道:“那時候的他呀……太虛偽,或者說矯情?”

    徐有容抬起頭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霜兒緊張起來,趕緊說道:“小姐,我錯了。”

    徐有容問道:“你可知自己錯在何處?”

    想著當年自己對陳長生的評價極為不堪,想著現在小姐與對方情意深重,她越來越緊張,聲音微顫說道:“我沒能看出姑爺的好來,還對他諸多議論。”

    “你的眼光確實談不上好,但當年又有幾個人能看出他的好?”

    徐有容忽然想到當初回到京都,自己夜訪國教學院,卻在他房裡遇著莫雨的舊事。

    再想著莫雨即將成親,卻要他回來做主婚人,她忍不住微微挑眉,心想這算是一個有眼光的人。

    “他究竟好在哪裡?”

    徐有容輕聲說道:“我就喜歡他無論遇著任何事情,哪怕是生死之間的大恐怖,都絕不鬱鬱,而且並不是放棄之後的放浪形骸,依然專注與執著,堅定且平靜。”

    霜兒聽不懂,但能聽出來小姐這句話裡的真正喜歡,不由怔住了。

    陳長生與徐有容的婚事到現在已成定數,但直到現在,她依然不認為小姐真的喜歡陳長生。

    因為在她看來,小姐就像鳳凰一樣天生高貴且驕傲清冷,怎麼會喜歡一個人呢?

    這時有婢侍前來稟報,徐世績來了。

    院門開啟,雪地上出現一道足跡。

    二人相對而坐,桌上擱著兩個名貴的茶杯。

    一切都很客氣,看著不像父女,更像是客人。

    徐世績看著自己的女兒,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欲言又止。

    最終,他也只能隨意關心一下飲食起居便離開,只是離開前並沒有掩飾自己的憂心忡忡。

    徐有容知道父親想說什麼,或者說他想讓自己去對陳長生說些什麼。

    就像小時候,父親想要進宮見聖后娘娘,便會做出這樣的模樣。

    她不想聽,因為她不準備去對陳長生說什麼。

    這也和小時候很像,她從來都不願意和聖后娘娘說這些事情。

    自從天鳳血脈初醒,她開始修道之後,她就覺得這些事情很無聊,很煩。

    今夜她又覺得很煩,於是她迎著夜雪爬到了屋頂,背著雙手,開始觀星。

    夜空裡有厚厚的陰雲,自然看不到滿天繁星,但無法隔絕她的神識。

    她夜觀星海,與天書碑拓文相印照,靜悟體會,道心漸寧。

    風雪微亂,黑衣少女落在徐有容的身邊。

    光線有些暗淡,她眉心的那顆朱砂痣卻依然鮮豔奪目。

    徐有容盯著那裡看了兩眼。

    黑衣少女微惱說道:“有這麼好奇嗎?”

    徐有容認真說道:“當然,小時候有一年去北新橋踏青,我真準備跳進井裡去找你。”

    黑衣少女冷笑說道:“那我怎麼沒見過你?而且你還活著。”

    徐有容望向夜空裡落下的雪,微笑說道:“娘娘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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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如何是好


    在去南溪齋學習之前,徐有容已經在京都留下過很多有名的事跡。那時候她還很小,曾經跳進洛水裡,說那裡有個月亮,經常去離宮前面爬那些石柱,說要看星星,還有一次,她差點趁人不注意跳進了北新橋的那口廢井裡。

    據說當她準備跳進北新橋那口廢井裡時,是聖后娘娘救了她。

    那時候的徐有容還不到五歲。

    京都的百姓對這些事情都很能倒背如流,在他們自己看來,徐有容就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她就是這座京都最受寵的女兒,所以當初青藤宴得知那份婚書後,這座城市才會對陳長生如此憤怒,國教學院受到了那麼大的壓力。

    小黑龍想著天海聖后,下意識裡生出怯意,片刻後才醒過神來,說道:“如此說來,你的人生還真是被她改變了。”

    徐有容微微一笑,說道:“也許吧。”

    ……

    ……

    有沒有天海聖后,身具天鳳血脈的徐有容都有可能達到今天的成就。

    但誰都無法否認,那位曾經稱霸大陸的女人確實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

    莫雨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人物。

    如果沒有天海聖后,這位滿門被抄斬的孤女怎麼可能成為權傾朝野的莫大姑娘?

    看著院門前懸掛著的十餘盞散發著溫暖光芒的桔燈,陳長生想著這些年的變化,不禁有些感慨。

    從西寧鎮來到京都已經多年,他與莫雨相識已久,今夜卻是他第一次來到傳說中的桔園。

    他能夠感覺到桔園裡那道強大的陣法氣息,也能感覺到隱藏在四周夜色裡的那些監視者或者護衛。

    很明顯,哪怕是即將與那位王爺成婚,依然還有很多人不願意莫雨重新回到京都,對她保持著強烈的警惕與敵意。

    陳長生沒有隱藏行蹤的意思舉著黃紙傘走到了門前。

    桔園的門開了,然後又關了,兩聲吱呀,數片落雪。

    隨著園門關閉,夜色裡忽然生出很多騷動,十餘道身影撞破風雪,向著京都各地疾掠而去。

    教宗大人離開東御神將府後,去了桔園。

    這個消息在很短的時間裡傳遍了整座京都,自然也傳進了太平道兩側的那些王府裡。

    位置最差、府門看著最不起眼的一間王府裡,婁陽王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停地轉著圈,書房的窗戶大開著,雪片不時飛入,依然不能讓那張胖乎乎的圓臉上的汗水少出一些。

    他忽然停下腳步,望向一位婦人,苦著臉說道:“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那婦人很是不解,說道:“王爺,這說明教宗大人對王妃的重視,這是天大的好事啊。”

    婁陽王很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你也知道那是王妃……”

    “我的天咧。”那婦人才明白他的意思,一臉震驚說道:“難道王爺你是在吃醋?”

    婁陽王哼了半天,終究還是沒敢把話說明白,但意思非常清楚。

    如果不是這位婦人是他的親姨媽,專程從汝州趕過來操持他的婚事,他便是連這些意思都不敢流露半分。

    都說陳家王爺現在已經重新當勢,奈何他卻是當中最沒出息的一個,而對方……可是教宗陛下。

    那婦人沒好氣說道:“誰都知道教宗陛下與聖女的關係,您這是在瞎想什麼呢?要不是王妃的面子,教宗大人怎麼會答應回來主婚?要不是這層關係,陛下會把你放到太常寺這麼重要的地方去?”

    婁陽王聽著這話,頓時忘了那抹酸意,但剛剛才止住的汗又再一次冒了出來,帶著哭腔說道:“天海家的人還有幾位郡王都盯著那個位置,我哪想得到陛下會讓我去,得罪了這麼多人,這可如何是好。”

    ……

    ……

    陳長生看了眼窗外,只見還在飄著雪。

    他很在意潔淨,卻還是不明白,為何女子們都願意在這麼冷的天裡洗浴。

    不愧是天海朝最著名的美人,剛剛出浴的莫雨,臉上未著一點脂粉,依然眉目如畫,美麗動人。

    說起這兩年京都最出名的事情,大概便是莫雨的歸來。

    那些恨天海聖后入骨的陳家王爺,之所以沒有向她發難,基於幾個原因。

    莫家在前朝的遭遇極其悲慘,這一點得到了很多舊朝文臣的同情。

    更重要的是,她是被陛下親自召回宮的。

    而商行舟看在她死去的祖父——也就是那位著名的大學士的面子上,對此表示了默認。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她即將嫁給一位陳姓王爺,而且是那位最窩囊、最無用、最沒有威脅的王爺。

    “我還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嫁給他。”

    陳長生的問題也是所有京都民眾的疑問。

    無論對莫雨的觀感如何,是愛是恨,她終究是莫大姑娘。

    所有人都覺得,那位王爺配不上她。

    “他哪裡不好?老實本份,沒有野心,我小時候就認識他,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願意無條件的信任我。”

    莫雨坐在床邊,用鬆軟的棉巾擦拭著微濕的頭髮,隨意回答道:“當初京都那麼亂,他帶著那幫被他兄弟們塞過來的下屬就想著來桔園,對人說是想求我庇護,實際上卻是想護著我,這份情意我要還的。”

    陳長生知道這件事情,整座京都的百姓都知道這件事情。

    天書陵之變那夜,十餘位王爺進京,冒著極大危險分頭進攻各部衙要地,只有那位婁陽王,帶著一批高手滿京都亂竄,什麼事情都不敢做,一個人都不敢殺,只想著找去桔園,結果最後還迷路了。

    這不是美談,這是笑談,甚至是笑話。

    在很多人看?,婁陽王就是一個笑話。

    陳長生也覺得這位王爺太過庸碌窩囊,實在不是良配。

    “什麼是配?他對我好就行了。”

    莫雨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說道:“你以後對他態度好些,別那麼不客氣。”

    陳長生說道:“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提醒你兩句,既然你不同意,以後自然不會再說。”

    莫雨瞪了他一眼,說道:“我說的是廬陵王府裡的事情,你看看把他嚇成什麼樣了,明知道他膽子小。”

    陳長生自己都不明白為何那天在廬陵王府裡會對婁陽王那般不客氣。

    “他替你們師徒傳話,結果還沒落著什麼好,也真是倒黴。”

    莫雨說道:“這事是你不對。”

    陳長生說道:“以後不這樣了。”

    莫雨見他答應下來,反而有些不高興,說道:“你過來。”

    陳長生微怔,問道:“做什麼?”

    莫雨說道:“我要抱著你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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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什麼?”

    “我要抱著你睡覺。”

    “啊?”

    “嗯。”

    莫雨說的理直氣壯。

    陳長生聽的如雷貫耳。

    他連連擺手道:“別胡來。”

    莫雨說道:“那你來做什麼?”

    陳長生說道:“我是來看看你,想再勸勸你,也是來謝謝你。”

    莫雨確實做了很多事情,很值得他專程來說聲謝謝。

    莫雨說道:“如果要謝我,你就陪我睡一覺。”

    陳長生很是無奈,說道:“你過幾日便要嫁人了。”

    “當年我可沒要求你和我一起睡。”

    莫雨看著他說道:“就是因為要嫁人了,所以我才要和你睡覺。”

    這句話她依然說的理直氣壯,光明正大的裡面隱藏著很多意思,非常明顯的意思。

    陳長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莫雨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不敢過來,就是對我有心思。”

    陳長生猶豫了會兒,走到床邊坐下。

    莫雨用雙手環住了他的腰,把臉靠在他的背上。

    陳長生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當初你不是從國教學院拿走了我一套被褥和枕頭?”

    莫雨這時候靠著他的背,不需要擔心被他看到,放鬆了很多。

    在聽到這句話後,她臉上的兩抹紅暈迅速地散開,心想當初真是荒唐,卻渾然忘了,這時候其實也很荒唐。

    “時間久了,被褥和枕頭上的味道早就淡了。”

    “嗯……那你最近還失眠嗎?”

    “說來奇怪,娘娘走後,我就再也沒有失眠過,那天在周通別宅裡,我居然還睡了個午覺。”

    “是嗎?”

    “是啊。”

    “我就這麼坐著,你睡會兒吧。”

    “嗯,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房間裡變得安靜起來。

    陳長生坐在床邊,一動都不敢動。

    莫雨抱著他的腰,一動不動。

    按道理來說,這個姿式非常不舒服,但她卻很快便睡著了,睡的非常香,甚至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時間緩慢地流逝,就像窗外的雪,漸漸地積著。

    就在陳長生以為自己可能要這麼坐一夜,正想著明天怎麼對徐有容解釋的時候,莫雨醒了過來。

    半個時辰的睡眠,讓她變得神采奕奕,可以想見睡眠質量有多高。

    婢侍端來一碗水晶燕窩,她吃了兩口,忽然抬起頭來,望向陳長生說道:“你怎麼還不走?”

    陳長生有些無奈,說道:“我以為你寫信讓我過來是要談些事情。”

    ——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只是想要抱著我睡一覺。

    莫雨說道:“沒有什麼好聊的,京都的局勢很平靜,與前段時間沒有什麼變化。”

    這三年裡他們一直保持著通信,他從莫雨處對當前的朝局並不陌生。

    現在的朝廷裡,以相王、中山王為首的十餘位陳家王爺再加上天海家以及陳觀松培養出來的數位神將算是一派,前朝那些活下來的那些文臣以及宮裡的林老公公算是另外一派。

    簡單一些區分這兩派勢力,就算他們對皇帝陛下的態度如何。

    “如果你師父願意管這些事情,自然不會出現這些問題,但很明顯他並不想管。”

    莫雨說道:“或者他想再看看陛下處理政務的能力,或者只是想要鍛煉一下陛下。”

    “師兄可以處理好這些問題。”

    陳長生想起很久以前在西寧鎮,廟外那條小溪裡的無鱗魚都是他親手抓的,然後師兄親手做的。

    師兄最會烹魚,因為他的心很靜,很有耐心,手法很穩。

    “所以朝廷最大的問題還在朝廷之外,準確來說就是與國教之間的係。”

    莫雨說道:“很多人都想知道,對你此次回京,道尊會怎麼處理。”

    陳長生說道:“我等著與他見面。”

    在風雪夜裡離開京都,自此師徒不相見。

    現在他回到了京都,那麼便必然相見。

    相信這一次相見,商行舟必然要直視他的眼睛,不能再把他當作陌生人。

    莫雨問道:“可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嗎?”

    陳長生沉默不語,他知道自己與師父之間最大的問題是什麼。

    那是世間最難解開的心結,到最後除了用劍斬斷,似乎並沒有太好的方法。

    莫雨沒有在意他的態度,說道:“雖然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明白你們師徒之間為何反目成仇,但我想你應該做好道尊態度改變的準備,當他釋出和解的意思時,你的反應要快些。”

    陳長生問道:“你真覺得他的態度會改變?”

    “誰知道呢?白帝城這件事情,他與朝廷都要承你的情,而且說不定他忽然就想開了。”

    莫雨說道:“為了消滅魔族這件大事,他願意做什麼事情都不出奇。”

    陳長生知道這種可能性並不大,但正如莫雨所言,一切都有可能。

    想著這種可能萬一真的出現,他忽然生出了一些希望。

    “如果能這樣,那是最好不過。”

    “但如果只是這樣,還遠遠不能解決你們之間的問題。”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覺得道尊如果改變態度,這個故事就會以喜劇結尾?”

    莫雨看著他說道:“相反,如果真是這樣,那意味著一出悲劇即將上演。”

    陳長生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莫雨反問道:“你會給聖后娘娘報仇嗎?”

    陳長生搖了搖頭,不要說這可能會讓人族分裂陷入內戰,即便報仇本身都沒有意義。

    聖后娘娘救了他的命,但他依然沒有資格扛起那面大旗。

    最有資格替聖后娘娘報仇的師兄,現在是大周朝的皇帝,是師父最疼愛最信任的弟子。

    即便是師兄,都沒辦法因為當年的那些事情做什麼,更何況是他。

    “包括那些王爺在內,很多人都盯著我,警惕我,因為他們都很害怕我會替娘娘報仇。”

    莫雨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但你們都忘了,最想為娘娘報仇的人不是你和陛下,也不是我。”

    陳長生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安。

    他確實忘了。

    滿朝文武都忘了。

    整片大陸都忘了。

    最想為聖后娘娘復仇、也最有資格為聖后娘娘復仇的那個人。

    是徐有容。

    她是聖后娘娘看著長大的。

    與前代聖女相比,聖后娘娘是她的啟蒙老師。

    與徐世績夫婦相比,聖后娘娘才是她真正的母親。

    聖后娘娘是鳳凰,徐有容也是鳳凰。

    與平國公主相比,她才是聖后娘娘真正的女兒。

    與餘人相比,她才是聖后娘娘真正的繼承者。

    莫雨說道:“你覺得,她不會為娘娘復仇?”

    陳長生沉默了很久,說道:“她沒有提過這些事情。”

    “以她與娘娘的關係,這三年裡一次都沒有提過,難道你不覺得這很異常。”

    莫雨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看著她長大,我知道她的意志力與行動力有多麼可怕。”

    三年時間不曾提起,甚至不曾想起,這需要怎樣的意志力?

    如果有同樣強大的行動力,那麼她現在已經走到哪一步了?

    ……

    ……

    寒雪微飄,冬風如刀,陳長生接了徐有容,去了百草園。

    他們撐著黃紙傘,走到了園子的最深處。

    那裡是一片很普通的樹林,林子裡曾經有石桌還有石椅,現在只剩下一片空地。

    徐有容看著那處沒有說話。

    聖后娘娘就葬在那裡。

    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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