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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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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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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再見,疾駛的車輦


  離開之前,她對陳長生說道:「準備好即刻回京,我相信這個世界上肯定有人能夠治好你。」

  晨光熹微時,苟寒食等人再次來到小樓前,詢問可不可以探視。

  離山劍宗與聖女峰之間的關係向來親近,前代聖女現在正和蘇離去往另一個世界,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也可能是想著即將便要啟程回京,陳長生極有可能再也沒機會見苟寒食等人,所以徐有容沒有拒絕他們的請求。

  陳長生靠在榻上,蓋著錦被,看著苟寒食三人笑了笑。

  苟寒食說道:「是破境時出了問題?」

  陳長生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關飛白急了,說道:「到底是還不是?」

  陳長生說道:「確實是破境時出了些問題,不嚴重,只是有些麻煩,但歸根結底,原因不在於此。」

  苟寒食問道:「那是何因?」

  陳長生看了關飛白一眼,說道:「當初你們都說我的命好,其實我的命真的不好,我有病。」

  關飛白沒好氣說道:「有病就治,至於在我們面前來扮可憐?」

  現在的具體情況,只有天機老人和徐有容知道,就連唐三十六和折袖都沒有猜到分毫,來寒山天池參加煮石大會的修道者們,都以為陳長生是在破境聚星的時候,遇著了些小問題,苟寒食等人也這樣以為,誰能想到,誰敢去想他已經命不久矣?

  陳長生笑了笑,說道:「有道理,所以稍後我就會離開了,回京都去治病。」

  「會有什麼麻煩嗎?」苟寒食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陳長生搖頭說道:「不過就是路途遠些,哪裡會有什麼麻煩。」

  關飛白和梁半湖心想也對,陳長生年紀雖然不大,卻是國教已經指定的繼承者,當今南北合流大事已成,大周王朝正值鼎盛,國教在世間擁有億萬信徒,沿途還有茅秋雨和凌海之王這兩位巨頭在側,哪裡可能會有些什麼麻煩。

  便在這時,有南溪齋弟子進來稟報,說輦駕已經備好,聖女詢問何時啟程。

  關飛白猜測了一夜時間,到此時終於忍不住了,看著他問道:「你和徐師妹……不,和聖女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長生想了想,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乾脆不說話。

  好在這時,唐三十六和折袖已經收拾完了行李,南溪齋的弟子們也過來相迎,便把這個問題混了過去。

  唐三十六準備去扶他,卻被南溪齋弟子葉小漣阻止。

  葉小漣看著他平靜而認真地解釋說道:「聖女有命,非諭,任何人都不得接觸小陳院長。」

  唐三十六氣急,說道:「要不是我知道那些破事,妳以為我會忍?」

  葉小漣也不理會他說的那些破事兒究竟是什麼事兒,直接走到榻邊,小心翼翼地把陳長生扶了起來,坐進了車輦裡。

  車輦未動,劍意隨晨風而至。

  關飛白站在石坪上,對輦裡的陳長生說道:「抱歉,如此結果並非我意。」

  陳長生說道:「與師兄無涉,純是我自己的問題。」

  關飛白說道:「但終究是因我而起,你是國教的未來,比我重要一萬倍,若因為我,影響到人族對抗魔族的大局,我真是萬死莫贖。」

  陳長生說道:「聽聞師兄前些年一直在北方抵抗魔族軍中強者,很是敬佩,只盼有機會能與你並肩共戰,只是……」

  說到此時,他的心情終於變得有些鬱鬱起來。

  還有很多事情他沒有做,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魔域雪原雖然去過,卻未曾幫那裡的軍民們做些什麼。

  關飛白自然不明白他這句話的真實意思,說道:「總會有機會,日後我們雪原再見。」

  陳長生點了點頭,說道:「再見。」

  苟寒食等人也停下了相送的腳步,與他告別。

  陳長生看著他們,神情平靜,心情卻越來越低落,心想真的極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在青松之下,看著山道盡頭漸漸消失的車隊,苟寒食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關飛白有些不解,說道:「哪怕再重的傷,再麻煩的病,回京都後,有教宗大人親自出手,自然能治好,師兄何必擔心?」

  「陳長生師從商院長,商院長便是計道人,我們也曾經看過他的醫術,堪稱聖手,徐師妹的聖光術早已修至極致,如果他們兩個人都治不好這傷這病,那麼還有人能治好這病嗎?就算教宗大人真的可以,徐師妹為什麼也要跟著他一道回京都?」

  苟寒食一面說著,一面整理著自己的分析,越來越覺得不對,神情更加凝重,甚至有些嚴峻。

  聽著這話,關飛白醒過神來,望向山道盡頭,聽著隱約還能聽到的蹄聲,微急說道:「怎麼辦?要不要追上去問?」

  苟寒食說道:「既然他不想說,何必去問?」

  南歸的車隊高速前行,一路不知道撞碎了多少青葉與果子,山道上滿是車轍與壓爛的果肉葉絮。

  陳長生沒有在國教的車裡,而是在聖女峰的座輦上,南溪齋的弟子們隨侍在旁,隨時可以組成劍陣,那些紗簾隔絕不了那些疑惑好奇的目光,她們的劍卻可以隔絕那些目光打擾到紗簾裡的人。

  就像在湖畔樓裡同樣,聖女有諭,嚴禁任何人接觸陳長生。

  按道理來說,雖然徐有容是南方聖女,地位極其尊貴崇高,可陳長生畢竟是未來的教宗,國教中人怎麼也沒道理同意這樣的安排,但不知道是因為那份曾經存在的婚約的緣故,還是聖女峰方面表現的太過強硬,以至於茅秋雨和凌海之王都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在於陳長生自己沒有反對這種安排,唐三十六知道內情自然不會提出異議,折袖則是還沒有想明白整件事情。

  五百里寒山,在車隊的狂馳間很快便被留在了後方,出了寫著天機閣三字的山門,很快便來到了山下的那座小鎮裡。鎮上的民眾信徒們如潮水一般跪在道路兩側,甚至連田裡都有人,卻無法讓聖女和未來教宗的輦架在這裡作片刻停留,最終只能看到些煙塵和隱隱的畫面。

  雪原上的風雪與嚴寒被寒山擋住,北方的原野在夏天秋初的時間還算青蔥,在近處看可以看到很多瓜果與新結的豆蔓,可如果往遠處望去,那些代表著生命的綠意便會疾速轉淡,混著天邊的風沙漸趨荒涼,看上去就像人族與魔族交戰的主戰場荒原一般。

  紗簾翻飛,道路前方的風灌了進來,卻吹不到臉上,陳長生知道,這座輦上附著某種陣法,如此才能配得上聖女的身份與地位,只是終究還是覺得有些過於奢侈,想要說些什麼,又覺得不合適,待看到遠方的莽莽景緻,心思轉到了別的地方。

  他看著彷彿隱藏著無數騎兵的原野,說道:「昨天天機冷眼看著我去死,那麼……忠於娘娘的很多人也會很想我死吧?」

  大周朝廷的軍隊盡數在三十八位神將的統領之中,而除了枯守天書陵的汗青,所有神將都像薛醒川和徐世績一樣,絕對忠誠於聖后娘娘。

  由寒山回京都歸程漫漫,沿途要經過很多關隘重鎮,如果雙方真的撕破臉,隨時可能會有軍隊來襲,他想要回到京都並不是那麼簡單。

  徐有容身帶傷勢,又幾乎一夜未睡,疲憊到了極點,出寒山後便一直在閉目養神,這時候聽到他的感慨,睜開眼睛向遠方望了一眼,說道:「那要看天機會不會把你的事情通知京都,通知誰,在我們回京之前,這消息會不會傳到那些神將的軍府裡,而且我不明白,就算你活著又會對娘娘有什麼影響,你的存在為何能夠影響到她。」

  陳長生看了看四周,只見輕紗飛舞間,到處都是南溪齋弟子的身影,唐三十六和折袖騎著馬在二十餘丈前,茅秋雨和凌海之王帶著的國教車隊則是在後面很遠的地方,而且這陣法應該能夠遮蔽神識的查探。

  「妳應該聽說過娘娘逆天改命的傳聞。」他看著徐有容說道。

  徐有容隱約猜到他要說什麼,挑眉道:「難道你也相信那些市井鄉野無知者的胡話?」

  陳長生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我在凌煙閣裡看過王之策的筆記。」

  這是他老師告訴他的秘密,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但他沒想過要瞞徐有容,因為她的身體裡流著他的血,他的身體裡現在也流著她的血,所謂血水交融,彼此信任,莫過於此。

  很長時間後,他結束了講述。

  徐有容看著他說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娘娘當年就算逆天改命,也不可能如市井傳言中說的那般。」

  聖后娘娘事實統治人類世界已經超過了兩百年,雖然在對魔族的戰爭方面表現的不如人意,對反對者的手段過於殘酷,但在內政民生方面的表現堪稱完美,即便是她的反對者也沒辦法在這方面做太多文章,可是直到今天,朝堂內外對她仍然怨氣沸騰,她依然沒有辦法獲得那些最樸素本份的底層百姓的真心敬愛,很大程度上便是因為那些圍繞著她的邪惡傳說,比如最著名的那一個。

  相傳聖后娘娘當年為了逆天改命、成為人類世界第一個女皇帝,用未來的所有子嗣獻祭星空,為了成功,她甚至不惜親手捂死了自己的第一個兒子,還成功地栽贓給了當時的皇后……

  「我也無法想像這樣可怕的事情,我也不會用傳言去指責娘娘,但你應該很清楚,娘娘和先帝相伴多年,確實是一個後代都沒留下來。」

  陳長生說道:「娘娘可能沒有主動地做出弒子這種惡事,但極有可能,這就是天道向她索求的代價,或者說她逆天改命的必要條件。」

  徐有容說道:「你想說什麼?」

  陳長生望向近處的青青原野、遠處的莽莽大漠,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道:「娘娘逆天改命……還沒有成功。」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天地間忽然變得陰暗起來,不知何處飄來的雲遮住了太陽,伴著一聲雷鳴,天空裡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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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8 21:37: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朝夕,在一起


  「我雖然剛知道平國公主是娘娘收養的女兒,但我想應該有很多人,尤其是京都裡的人們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其餘的,無論相王一系還是中山王那邊都與娘娘沒有血緣關係,她沒有自己的後代,關於她逆天改命的很多傳說,就是從這方面流傳起來的。」

  陳長生看著大好河山,平靜地繼續說道:「可是人們忘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如果那個傳說是真的,那麼只要昭明太子還活著,娘娘的逆天改命便沒有成功,至少應該說還沒有結束。」

  徐有容想著這十幾年來京都裡的那些異動,皇宮裡那位太監首領一直在暗中調查的檔案,秀眉微皺:「這不通。」

  陳長生明白她的意思,聖后娘娘已經執政兩百餘年,如果逆天改命沒有成功,她如何能夠登上皇位?

  「如果逆天改命不是一個即時發生的事情,而是一個長時間的過程,就像一條河流,這便能通,聖后娘娘可能有著誰都不知道的隱患,昭明太子的存在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凶險。」

  陳長生看著她說道:「如果我是昭明太子,那麼我的存在對娘娘來說就是最危險的事情,她當然要殺我。」

  徐有容推演之術極強,自然不會漏過任何的疑問處,問道:「如果你真是昭明太子,商院長為何會把你送到京都來?難道他就不擔心聖后娘娘發現你的身份?他和教宗甚至似乎都沒有遮掩你身份的意圖,彷彿刻意想要讓娘娘知道你的存在。」

  任何問題都經不住推敲,哪怕沒有問題也會被問出很多問題,陳長生不確定說道:「因為我比昭明太子的年齡要小很多,所以……」

  這是很強大的理由,也很像藉口,因為他究竟多大年齡,只有西寧鎮舊廟裡的三個人知道。他知道這很難說服誰,沉默片刻後說道:「到京都的時候如果我還活著,我會直接去問師叔。」

  徐有容看著他的臉,沒有在上面看到任何焦慮與恐懼,想著在討論的過程中他也是如此平靜,心想面臨死亡居然能夠表現的如此平靜,自己喜歡的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心隨意動,行隨心動,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聲道:「你一定會活著。」

  淡淡的香氣隨著青絲飄至,陳長生看著她,心想如果能夠就這樣一直靠著,也是件很幸福的事,只是事向不從人願,待天機老人把消息傳回京都後,聖后娘娘必然會派人來殺自己,不會讓自己活著回到京都。

  徐有容沒有抬頭去看他的眉眼,也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擔憂,說道:「除非娘娘親自動手,誰能殺死你?」

  茅秋雨和凌海之王的車駕在後方,茅秋雨當然不會讓陳長生死,凌海之王雖然很想陳長生死,但他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束手旁觀,有這兩位聚星巔峰的國教巨頭在側,哪怕再厲害的刺客也很難靠近。只是陳長生很清楚,聖后娘娘如果決意要殺自己,派出來的必然不可能僅僅是一些刺客,而肯定是由神將們親自率領的軍隊,茅秋雨再強,又如何能夠護得住自己?

  正想著這些事情,他忽然在青色的原野裡看到了一朵紅花。那朵紅花在那些青枝裡輕輕地搖擺著,時動時靜,看似停留在原處,卻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視線,原來竟是在隨著高速疾駛的車輦一道向前。

  此時距離清晨已久,原野裡的草與植株上都沒有露水,那朵紅花上卻沾著很多晨露,在陽光下耀著美麗的光澤,紅豔逼人。

  他有些意外,望向徐有容不確定問道:「別樣紅?」

  徐有容點了點頭,又望向遠處的那片荒原,說道:「觀星客應該在一百里外隨行。」

  陳長生有些吃驚。

  前些天魔君入寒山,天機老人傳訊世間各處,距離最近的觀星客與速度最快的別樣紅最先趕到。

  陳長生沒有想到,魔君退回雪原後,這兩位大人物居然沒有離開寒山,而且看起來,他們會一路把自己送回京都。

  別樣紅和觀星客不是普通高手,他們是神聖領域的至強者,位列八方風雨之中,陳長生即便是未來的教宗,也沒有資格讓他們隨行護送。他們的出現以及隨行,更重要的是顯現出國教舊派以及親皇族的那方勢力的震懾力,是一種宣告。

  「娘娘一直都有很多敵人。」徐有容看著原野裡的那朵小紅花說道。

  陳長生心想,現在看起來,自己應該是娘娘最想除掉的那個敵人。

  ……

  ……

  有兩位八方風雨在旁隨行,無論大周朝廷動用怎樣的軍事力量,都不可能威脅到陳長生的生命,就像徐有容說過的那樣,除非聖后娘娘親自出手,不然陳長生便可以很平安地回到京都,當然他要確保體內的病情不會急劇惡化。

  現在的局勢相當複雜,裡面藏著很多待解的謎題,還有著很多凶險,徐有容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對陳長生施展一次聖光術,確保他體內的那些血味不會溢散出來,為此她的神識耗損極巨,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休息,看似平靜實則警惕地看著沿途的風景。

  她把陳長生安排在自己的輦上,不准陳長生離開一步,無論進食、治傷、休息甚至洗漱等事,都在輦上進行。

  同時,她不准任何人踏上輦一步,有關陳長生的所有事情都由她親自處理,吃什麼喝什麼,什麼時候吃,什麼時候喝,什麼時候睡覺,什麼時候起床,想見什麼人,要知道就連唐三十六和折袖每天也只能在休息的時候,來到輦下與陳長生隔著數丈的距離說一會兒話。

  某天傍晚,唐三十六來到輦下,像前些天一樣,眼巴巴地等了半天,才終於等到紗簾被掀起來的那一刻。然後他和陳長生說了沒多會兒,徐有容便端著碗蓮子粥過來,示意南溪齋的弟子把紗簾重新落下。

  透過紗簾,隱約可以看到徐有容正在喂陳長生喝粥,唐三十六很是惱火,對著裡面喊道:「妳這是在養孩子嗎?妳又不是他媽!」

  南溪齋弟子聞言,神情驟變,然後劍鳴四起。

  唐三十六自然沒膽子和南溪齋的劍陣較量,悻悻然轉身回了國教學院的車裡。

  最開始那幾天,折袖還和他每天去看一眼陳長生,後來確定陳長生沒有什麼問題,他哪裡有耐心與南溪齋的那些女子們打交道,也不願意看著輦上的那些畫面,便再也沒有去過。此時看著唐三十六憤憤不平的神情,問了問事由之後也沒有說什麼。

  「你不覺得很怪嗎?」唐三十六說道。

  折袖沉默不語,他當然知道這件事情有問題,只是陳長生看起來更信任徐有容一些,他只能在旁注視著。

  很多人都覺得很怪,覺得有問題,從離開寒山開始,很多視線便沒有離開過那座輦。

  人們的情緒有些異樣,心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已經很多天了,聖女與陳長生在輦上朝夕相處,他們究竟在做什麼?

  到了現在,很多人已經隱約猜到,或者很久以前,他們就已經在一起了,可是人們還是無法接受,他們時刻在一起。

  這與陣營無關也與立場無關。

  人們只是無法接受冰清玉潔的聖女,天天把一個臭男人帶在身邊,這實在是有些不好看。

  南溪齋的弟子們,時常可以看到她給陳長生端茶遞水,甚至有個女弟子還親眼看見她替陳長生擦洗身體。

  就算已經在一起了,就算他受傷了,何至於聖女要親自服侍?

  因為這些事情,車隊的氣氛一直有些詭異,南溪齋弟子們的心情更是有些壓抑。

  因為徐有容是她們的齋主,是她們最敬愛、視為神明的聖女。

  當天夜裡,南溪齋弟子葉小漣,拿著陳長生手寫的一封信去了國教學院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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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9 23:09: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站在光明里


    唐三十六打開信一看,才知道是陳長生先前聽著了他的那句話,擔心他會鬧事,所以做了一番解釋,他在信里說自己傷勢並不要緊,只是需要徐有容用聖光術長期治療,而且徐有容畢竟是小女生,有些擔心過頭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些解釋是合理的,卻無法說服唐三十六,但在歸京的路途上,他也不會鬧什麽,擡頭準備讓葉小漣幫自己帶封回信給陳長生,卻發現這名南溪齋女弟子的神情有些不善,盯著自己的眼神就像是想要吃掉自己一般。

    兩年前在離宮的神道上,他曾經把這位聖女峰的小弟子罵的狗血淋頭,痛哭不已,對他來說,這只是件很小的事情,甚至早就已經忘記,直到上次陳長生提起此事,他才重新想起來,並且把她與當初那個小姑娘對上號。

    “請不要用這種眼光看著我,當初是你挑的事,我只不過是正當防衛。”

    唐三十六看著葉小漣正色說道:“先撩者賤,希望你能同意這個道理。”

    且不說世間究竟有沒有這樣的道理,但要說到賤之一字,實在是很難找到人勝過他。

    葉小漣很清楚這一點,自然不會接他的話,只是瞪著他。

    唐三十六低頭開始寫信,說道:“最近你們南溪齋弟子的火氣看起來都很大。”

    葉小漣心想,任誰看著聖女這些天衣不解帶地照顧陳長生,都不會有什麽好心情。

    唐三十六草草寫完回信,把信遞到她手里,看著她神情,猜到在想什麽,說道:“他畢竟受了傷,你們也不要太小氣。”

    葉小漣再也無法忍住,說道:“受傷了我們也可以照顧啊,為什麽齋主非要親自動手?”

    唐三十六心想這也是自己和折袖最想不明白的問題,卻不會當著她的面提及,說道:“他們有婚約,自然更方便些。”

    “是曾經有過婚約。”葉小漣很認真地糾正道:“婚約已經解除了,而且是被陳長生自己解除的。”

    ……

   
    茅秋雨和淩海之王站在道旁的草原里,看著道路前方的那座大輦。

    淩海之王看了茅秋雨一眼,想要確認他忽然說出這句話是不是隱藏著什麽深意。

    茅秋雨看著他平靜說道:“現在情形很清楚,聖女應該會嫁給陳長生,你們做好準備沒有?”

    淩海之王沈默不語,臉色有些陰沈。到了這種層級,自然沒有人敢以出嫁從夫的世俗準則去要求徐有容,然而,如果徐有容真的嫁給陳長生,也沒有道理去與他敵對,他想著在寒山上徐有容的態度變化,微感寒意。

    從很多年前開始,聖女峰便是聖後娘娘在南方的盟友,聖後推動南北合流,也得到了前任聖女的很多幫助,再加上舉世皆知,聖後待徐有容親若女兒,所以任誰看來,這種局面應該會在很長時間內都不會發生變化。

    可如果這一代的聖女真的嫁給了陳長生呢?聖女峰還會繼續支持聖後娘娘嗎?

    ……

    就如徐有容說的那樣,從寒山至京都的萬里歸程很是平安,沒有遇到任何問題。

    在滿天繁星的陪伴下,由數十輛車輦組成的車隊進入了京都,那朵在原野里搖蕩了很長時間的紅花悄然消失,更遠處那個戴著笠帽的男子也不知去了哪座高山拾回觀星的野趣。

    進入京都之後,車隊也沒有分開,沒有去國教學院,沒有去皇宮,沒有去東禦神將府,而是全部都去了離宮。

    茅秋雨和淩海之王站在神道的兩側松柏下,沒有對視,而是同時望著神道盡頭。

    除了他們,像唐三十六等人更是連踏上神道的機會都沒有。

    徐有容推著輪椅上的陳長生,沿著神道走到了離宮最深處那座幽靜的殿宇里。

    教宗在殿前的石階下相迎。

    這是對國教南派聖女峰一系的尊重,也是因為他很擔心。

    陳長生坐在輪椅里,身上披著一件灰色的羊毛毯,看著很像個病人。

    事實上,他的臉色很好,看著血氣很足,非常健康,怎麽都不像一個病人。

    看見教宗在殿外站著,徐有容沒覺得意外,雙手也沒有離開輪椅,行了一禮。

    陳長生對她說道:“我和師叔有些話要說,你去別的地方等我會兒。”

    徐有容沈默了會兒,最終還是沒有否定他的決定,轉身向不遠處的那座大殿走去。

    守在殿外的教士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不敢攔她,只是眼神難免有些震驚,行禮之後,趕緊散開去通知。

    徐有容毫不理會這些人的目光,面無表情走進了殿中。

    這座宮殿里的空間極為高大,看上去宏偉至極,石墻上刻著無數道藏里的經典故事,還有很多座前賢的雕像。

    這便是國教正殿——光明殿。

    國教分為南北兩派,北派以教宗為尊,南派則是以聖女為領袖,無數年來,兩派之間明爭暗鬥,不知有多少故事。後來局勢漸和,也有數任南方聖女曾經到訪京都,畢竟同出一脈,當然會住在離宮里,但又畢竟南北有別,所以那幾位聖女從來沒有踏進過這座光明正殿。

    徐有容小時候經常在皇宮和離宮里玩耍,也曾經偷偷進入光明殿躲貓貓。

    但她現在是南方聖女,踏進光明殿便有了完全不同的象征意義。

    司源道人聽到消息後趕了過來,帶著數位紅衣大主教想要帶著她參觀一番,神態很是恭謹。

    “你們不用理我,我只是想在這里靜靜。”徐有容說道。

    司源道人和那幾位紅衣大主教很是無語,心想您如果只是想清靜一下,何必非要來這里?

    難道您不知道,如果讓世人知曉南方聖女終於踏進了光明正殿,會引發怎樣的震驚?

    徐容沒有再說什麽,只是背著雙手,靜靜地站在教壇下方,看著那幅高達三十余丈的壁畫,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司源道人無可奈何,只好帶著紅衣主教退出光明殿,然後在殿外候著。

    縱使在深夜,光明殿里依然通明一片,無數柔和的光線,從殿柱、墻上、雕像里散溢出來。

    徐有容站在光明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光線太亮的緣故,她的臉有些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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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0 21:31: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眼前盡夜色


  萬里南歸途中,徐有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替陳長生施展聖光術,把他的氣息從這個世界裡隔絕出去。

  在路過北山郡的時候,她還為陳長生連續輸了兩次血。

  無論心神還是真元以及最珍貴的天鳳真血及聖光,她都已經消耗了太多。

  而且在寒山上她為了救陳長生,硬接了那記天道之劍,已經受了不輕的傷。

  但她依然無法休息。

  這時候,她靜靜站在光明殿裡,是因為這裡可以讓她更快恢復,尤其是可以獲得聖光的補充。

  而且這裡距離那裡最近,只隔著一堵牆,如果有事,她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裡,轟破那面牆,趕過去。

  這時候,教宗和陳長生正在那裡說話。

  繁星當空,京都如被銀色的水光籠罩,離宮深處到處都是簷角,相對還保留了更多的夜色。

  陳長生掀開毯子,卻沒有從輪椅裡站起來。

  他低著頭,很認真地把毯子疊成一個小方塊,然後抬起頭來,望向教宗說道:「師叔,我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他問過天機老人。

  天機老人給他的答覆很肯定,但不夠準確。

  教宗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就在陳長生以為像前幾次那樣,自己依然沒有辦法得到準確的答案時,教宗緩緩開口了:「最開始時接到你師父的來信,我以為你是進京治病的師侄,治病便是修身,你修的是順心意,我便沒有出面。」

  陳長生聽著這話,想起兩年半前初入京都後發生的那些事情,隱約明白,應該是在自己進入國教學院之前,師父的信便送到了京都。

  教宗走到他的身後,推著輪椅向殿裡走去,石階兩側是刻著流雲紋的斜道,車輪輾壓在上面,發出極有節奏感的咯咯聲,就像教宗這時候的聲音,平靜裡透著股感慨的味道:「直到後來梅裡砂找到我,我才知道,原來他也收到了一封信。」

  夜殿裡很幽靜,池裡的清水反耀著星光,石壁與廊柱上灑下斑駁的清光,那盆茂密的青葉輕輕招搖,美麗的近乎妖異。

  「說實話,到現在為止,我也不知道你師父究竟想做什麼。」

  教宗鬆開輪椅,走到池畔拾起木瓢,盛起半瓢水,開始澆灌青葉。

  星光從殿頂的琉璃裡落下,落在教宗穿著的麻衣上,彷彿寫下了無數個難以理解的符文。

  陳長生看著他微躬著的身軀,沉默片刻後問道:「您不知道他想做什麼,那為什麼會幫助他?」

  「我很清楚,你最想知道的事情是你師父為什麼要送你進京……如果你真的是昭明太子的話。」

  木瓢裡的清水落入盆中,發出嘩嘩的聲音,沒有掩住教宗的聲音,更像是一種背景。

  「你師父這一生想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把天海從皇位上請下來,或者說趕下來,讓皇位重歸陳氏,我想……他讓你入京肯定是有這方面的考慮。到了今天,我已經隱約猜到你師父的意圖,只是還無法確定。」

  「當年國教學院血案,都說是師叔您親手打死了我師父,現在看來,當然不是真的。」

  教宗的聲音就像流水一般清柔好聽:「國教正統就我和你師父兩人,我怎麼忍心殺他,再說了,當年雖然他在皇宮裡被天海重傷,但我想殺他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我本來以為這件事情會永遠這樣隱藏下去,卻沒有想到,你來了京都。」

  陳長生說道:「因為我來了京都,因為師父的那封信,因為您要照顧我,所以聖后娘娘會很容易查到,我師父還活著。」

  「都說天機老人能洞徹天道,都說黑袍計謀無雙,其實你師父才是真正的謀者,且不提他送你進京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只說他故意讓天海知道他還活著的事實,就等於在我和天海之間撕開了一條裂縫,而且那條裂縫會越來越大。」

  「既然這道裂縫無法彌補,您和聖后娘娘之間的猜疑,終究會變成敵意。」

  「是的,一旦有了敵意,一旦查覺到對方的敵意,那麼相對而立的時候,便會成為敵人。」

  「這豈不是說,師父是在利用您當年對他的恩情,逼您站到他的那一邊?」

  陳長生看著教宗的背影,發現越來越佝僂,越來越像個疲憊的老人,聲音下意識裡低落了起來,如同此時的心情。

  教宗的聲音卻依然平靜:「我說過,你師父才是真正的謀者,在他看來,為了達到目的,任何東西都是可以被犧牲的。」

  陳長生聽著這話,心情更加低落,說道:「為何會是這樣?」

  教宗的手鬆開了木瓢的柄,拿起盆旁的乾毛巾擦了擦手,說道:「當年我與你師父反目,是因為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不同,如今你師父用盡手段,逼我站到他這一邊,我卻能平靜接受,則是因為時間改變了很多事情,我和天海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已經不同。」

  陳長生想起來從天書陵出來後,在這座夜殿裡的那番談話。

  「我現在也認為天海應該退位。」

  教宗的聲音在夜殿裡響了起來,聲音並不大,然而極遙遠的夜空高處,卻彷彿響起了一道驚雷。

  殿裡靜寂無聲,除了懸在空中的木瓢向盆中青葉注水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再次開口:「那麼我呢?我到底是在扮演怎樣的角色?您和梅裡砂大主教這兩年如此照顧我,究竟是為什麼?」

  「你師父的想法我只能猜測,梅裡砂知道的應該多一些,但你要相信,這位已經回歸星海的老人不會有害你的心思,他的想法和你師父的想法並不完全相同,他堅持認為,在這個過程裡你會受到很多傷害,但也會獲得很多好處。」

  「好處?」

  「梅裡砂認為只有通過這種方法才能治好你的病。」

  「我的病可以治好嗎?」陳長生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

  教宗走到輪椅前,看著他的眼睛,聲音像水一般寧靜:「命運都可以被改變,更何況只是病?」

  陳長生的情緒很快便平復,看著教宗認真問道:「師叔您早就知道我有病了。」

  教宗說道:「是的。」

  陳長生的神情變得更加認真:「那麼,您也知道那件事情嗎?」

  這裡是離宮的最深處,最是幽靜,甚至幽暗,只有殿頂的琉璃能夠灑落一些星光。

  他坐在輪椅上,羊毛毯子被疊成整齊的小方塊放在腿側,衣衫單薄。

  時逝星移,夜空裡最明亮的龍驤星不知何時來到了夜殿上方,星光透過琉璃落了下來,落在他的身上。

  星光要比雪花還要輕柔,落下時自然悄然無聲,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彷彿有輕微的嗤的一聲響起,彷彿什麼事物被點燃。

  那是陳長生藉著星光,點燃了身體裡殘留不多的星輝。

  他身體裡的經脈已經盡數斷裂,無論幽府還是雪原裡生出的真元,都無處流洩,四處衝撞。

  很快,他的身體便變得熱了起來,露在衣服外的臉與頸,包括雙手,都變得有些紅。

  用眼睛望過去,那是淺淺的粉紅色,但在他的身體裡,那是血紅色,因為那代表著他的身體內部正在流血。

  隨著他體溫越來越高,他的皮膚變得越來越紅,已經要從健康的錯覺變成妖異的鬼魅,同時,一道極淡的氣息從他身體表面的無數毛孔以及五官裡面散發出來,隨著夜風飄舞而起,來到了教宗的身前。

  教宗的神情驟然變化,幽深的眼眸裡的無盡星瀚,轉瞬之間變成狂暴的星河。

  在那雙眼眸裡,再也看不到任何仁慈的情緒,只能看到強大的漠然,以及冷酷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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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1 21:37:1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你是最動人的果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聲音從教宗的雙唇間滲出來,再不像先前的水聲,寒冷刺骨。

    陳長生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

    他表現的很平靜,實際上很緊張,握著輪椅扶手的手輕輕地顫抖著,甚至連臉上的血色都因為情緒而變淡了些。

    他並沒有動用燃劍的方法,把真元的調動控制在某種程度上,以確保真血向體外滲透的速度不是太快。

    但像教宗陛下這樣的世間最強者,在如此近的距離內,自然能夠聞到他的血的味道。

    教宗陛下眼中的星海已經變成狂暴的星河。

    陳長生在冒險,冒著生命的危險,甚至是超出這種程度的兇險。

    他是故意的。

    無法確切知道師父的意圖,教宗師叔是他在這個世界最重要的長輩,卻也是他最無法信任的人。

    教宗先前說梅里砂大主教對自己沒有惡意,那麽他自己呢?

    他必須清楚地知道,教宗對自己到底是什麽態度,對自己存的是善意還是惡意。

    如果教宗對自己存的是惡意,那麽他能從自己身上獲得的最大好處,不過就是吃了自己。

    這種誘惑與渴望,要比皇位重要的多,要比權勢重要的多。

    教宗究竟會怎麽做?

    他靜靜地看著教宗眼中狂暴的星河,緊張的情緒漸漸消散,剩下的只是平靜,真正的平靜。

    教宗看著他,眼眸里狂暴的星河愈發可怕,仿佛隨時可能將整個世界吞噬掉。

    ……

    徐有容站在光明里,靜靜看著墻上的壁畫,擡著頭,卻不是仰視。

    那幅壁畫上繪著十二賢者像,這十二位賢者並不都是聖人,但在國教的歷史里扮演過極為重要的角色,地位甚至比聖人還要高。

    據說這面數十丈高的石墻以及繪畫所用的材料里,混著天石屑,只要有一點外界的光源,便能激發出無限光明。

    所無論白晝還是夜晚,這里永遠都是如此的光明莊嚴。

    忽然間,殿內的光線變得更加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徐有容微微瞇眼,秀麗的眼睛像是柳葉一般,又像是劍鋒一般。

    她感受著光明里的狂暴能量,張開雙臂。

    啪啪兩聲輕響,桐弓被她握在了左手里,齋劍被她握在了右手中。

    呼的一聲!

    潔白的雙翼在她的身後展開,緩緩飄拂。

    壁畫上除了十二賢者,還畫著很多聖人以及神使。

    在最高處的那位神使神情漠然,眼神卻極暴虐,仿佛恨不得要吞噬掉眼前看到所有生命。

    這位神使司毀滅。

    看著壁畫里的這位神使,徐有容神情平靜。

    在光明殿里站了這段時間,她沒有完全修複體內的傷勢、恢複真元與聖光,但她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她已經強行把境界提升至巔峰,桐弓在左,齋劍在右,雙翼齊飛。

    如果戰鬥真的開始,她將不惜一切代價燃燒自己的天鳳真血。

    雖然她現在還沒有聚星,但這種狀態下的她,即便是關白施展出最強的天道劍,都不見得是她的對手。

    然而這場戰鬥她的對手不是關白,也不是壁畫里那位司毀滅的神使,而是壁畫石墻後面的那位老人。

    那位老人是這個世界的最強者。

    ……

    與光明正殿一墻之隔。

    教宗站在輪椅前,看著陳長生,眼眸里的星河狂暴奔湧著,臉上的神情異常漠然,仿佛無情無知的神明一般。

    陳長生知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心情反而放松了起來。

    真相隱藏在夜色的後面,以他的智慧無法看清楚,那麽他選擇用這種最粗暴的方法來撕開夜幕,哪怕只是一角。

    忽然間,水聲停止了。

    先前清水從在空中的木瓢不停向盆中的青葉里落下。

    陳長生曾經見過數次教宗替青葉澆水,知道那個木瓢里的水仿佛無窮無盡。

    然而,今天木瓢里的水似乎空了。

    就在水聲停止的那一瞬間,教宗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絲,那些落在他麻衣上的、像符文般難解的星光斑痕,因此變形,有些模糊。

    教宗眼眸深處的那道狂暴星河,也在那一瞬,出現了瞬間凝滯。

    夜風輕拂青葉,星光照亮著夜穹,蒼老的皺紋里不知隱藏著多少歷史的真相,漸深……

    教宗閉上了眼睛。

    ……

    司源道人和數位紅衣大主教以及更多的離宮教士這時候都在光明正殿外。

    他們已經察覺到了殿內的異樣,尤其是那些散溢出殿外的光線里的狂暴能量,更是令他們膽顫心驚。

    在聖潔的光輝里,他們隱約看到了一雙潔白的羽翼在徐有容的身後展開,能夠親眼目睹傳說中的天鳳血脈進階蘇醒,本是極值得震撼的事情,但他們此時卻無法去體會這種感受,因為他們知道肯定有大事發生。

    司源道人再也無法停留在原地,滿臉寒意便向殿里的萬道光線里沖了過去。

    作為國教巨頭,他擁有聚星巔峰的超強實力,距離神聖領域也不過半步之遙,那些蘊藏著狂暴能量的光線,並不能阻止他的腳步。

    然而當他來到大殿深處時,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他隱約知道有大事正在發生,卻不知道是何事。

    潔白的雙翼緩緩搖擺,徐有容左手執弓,右手握劍,平靜的神情里隱藏著如臨大敵的凝重,但她終究什麽都沒有做。

    司源道人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搶先出手,要知道徐有容是南方聖女,在國教里擁有與教宗相同的地位,他若不問事由搶先出手,那是極大的不恭,甚至可以說是罪大惡極。

    徐有容確實什麽都沒有做,只是靜靜看著石墻上的壁畫。

    她感受得很清楚,壁畫上溢出來的光線雖然依然熾烈,但那種狂暴的感覺,正在漸漸的歸於寂靜。

    她靜靜看著壁畫,壁畫里的人也在靜靜地看著她。

    那里除了毀滅神使和雲端的聖人,還有站在地面上,憐憫世人疾苦的十二賢者。

    那些賢者的眼神是那樣的清澈明亮,神情是那樣的溫和慈悲。

    ……

    教宗睜開了眼睛,眼眸深處的狂暴星河已然消失不見,也看不到那片浩瀚的星海,只是一片清明。

    他的眼神是那樣的清澈明亮,他的神情是那樣的溫和慈悲。

    他轉身向盆中的青葉走去,於空中取下木瓢,在水池里盛了一瓢水,倒入盆中。

    先前某刻因為狂暴氣息而變得有些枯黃的青葉,轉瞬間重新變得綠意逼人。

    教宗又在池中盛了一瓢水,淋在了自己的身上,從頭到腳都被打濕。

    他又盛了一瓢水,走到輪椅前。

    水珠順著白發向下滴著,濕透的麻衣貼在身上,顯露出因為蒼老而枯瘦的身體。

    嘩的一聲,教宗把木瓢里的水盡數倒在了陳長生的頭頂。

    夜殿幽暗,極少能見陽光,池中的水寒意難消,陳長生一個激零,渾身濕透。

    淡淡的熱霧從他的身體表面升騰起來,卻未能飄遠,便被教宗輕輕拂袖,散為無物。

    他滾燙的身體頓時回複了正常的溫度,那些正在往身體外滲溢的血,也被壓制了回去。

    教宗把木瓢放回原處,拿了兩塊幹毛巾,給了陳長生一塊。

    “我現在知道,你師父為何要替你取名長生了。”教宗把臉上的水漬擦掉,對陳長生說道。

    陳長生擦了擦臉,沒有說話。

    “果然,吃了你?便有可能獲得長生。”教宗的聲音很淡然。

    陳長生看著手中微濕的毛巾,說道:“師父說那是神魂入精血的原因,其實我不怎麽相信。”

    “人人皆有神魂,誰能這般動人?你的與眾不同,在於身體里擁有無數聖光。”

    教宗看著他,目光極其悠遠,仿佛看著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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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2 23:38: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星空之下,無所敬畏


    “聖光?”陳長生神情微惘。

    他當然知道聖光是什麼,只是他雖然通讀楸藏,但沒有進過青矅十三司,也沒有去過聖女峰,為什麼身體里會充滿著聖光?

    忽然間,他想起了一個名詞,那是一個很少被提及,在道藏里都沒有明確記載的地方。

    他真正聽到這個地方的名字,還是年初下雪那天,他和徐有容討論蘇離前輩會去哪里的時候。

    果然,下一刻他便從教宗的話里再一次聽到了這個名字。

    “難道你師父真的去過聖光大陸?”教宗微微皺眉,似乎遇到了些很難理解的問題。

    “不過這也不能完全確定,一直有傳聞說雲墓里的遺族有一部分穿過了空間的屏障去往了聖光大陸,太宗皇帝沒有辦法將他們趕盡殺絕,才會停止搜捕,如果陳氏皇族的那一支現在真的生活在那那邊,你的情況似乎也可以得到解釋。”

    陳長生這才知道原來聖光大陸並不是虛無縹緲的存在,甚至可能有人去到了那邊,而且那些人極有可能是他的族人……

    但有些問題還是無法想通:“難道生活在聖光大陸的人,體內都會有這麼多的聖光?”

    “傳聞中,聖光大陸的天地間充盈著無限聖光,但你說的情況依然不可能,你的情況終究是特殊的。”

    教宗看著他憐惜說道:“當你還在娘胎里的時候,日輪便已經崩毀,按道理來說,你根本沒有辦法活下來。據我推測,應該是聖光大陸那邊的某些奇人,調集了難以想象數量的聖光,強行灌註到你的體內,幫助你活了下來。”

    陳長生沈默片刻後說道:“活的有些辛苦。”

    “但活著終究是件好事。”

    教宗伸手輕撫他的頭頂,說道:“走吧,如果你再不離開,我真擔心聖女會不會把光明正殿給燒了。

    陳長生低頭,接受老人帶著憐愛意味的祝福。

    堅硬的青石地板上響起車輪輾壓的聲音,他推著輪椅向殿外走去。

    教宗看著他的背影說:“以後不要再用這種方法來試探了,很危險。”

    陳長生停下輪椅,沈默片刻後點了點頭。

    “無論人性還是人心,都是不能考驗的,因為當你開始想方法去考驗它的時候,說明你已經開始懷疑。”

    教宗最後說道:“而懷疑,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

    時值初秋,尚未蕭瑟,湖畔的大榕樹依然綠葉招搖,只在草坪上偶爾可以看到一些微黃的落葉。

    國教學院今天戒備森嚴,國教騎兵在巷外警惕地巡邏著,巷外那些平日里燈火通明的酒樓,也收到了消息,早早關了門,很是冷清。

    南溪齋弟子們沒有留在離宮,也沒有去皇宮,而是直接來到了國教學院,在草坪上開始搭建帳蓬,同時毫不客氣地占用了藏書樓。

    國教學院的教習與學生們被一道布縵攔在外面,看著那些美麗的南溪齋女弟子們進進出出,心里其實並沒有太多抵觸的情緒,甚至有些暗自喜悅,表面上卻沒有流露出來,猶自憤憤不平地埋怨道:“國教學院什麼時候歸聖女峰管了?”

    蘇墨虞和軒轅破這時候在湖那邊新修不到半年的竈房里,按照南溪齋弟子們的說法,他們現在暫時還不能回到小樓,只有等到被允許的時候,才能回去拿走自己的隨身衣物與起居用品,這自然會讓他們很是惱火。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憑什麼聖女峰的人要住進學院?還要把我們的地方給搶了,那我們住哪兒?”

    折袖坐在竈房的門檻上,看著墻邊種的幾株新槐,像往常一樣冒充孤獨、模仿絕望,回答這個問題的人,自然只能是唐三十六。

    “有一件事情你們可能不知道,但我相信,你們馬上就會知道,就像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樣。”

    他看著蘇墨虞和軒轅破非常認真地說道:“陳長生這個家夥早就已經和徐有容有一腿了。”

    這話很?俗,但是能夠最清晰明了地講解現在的情形。

    一片安靜,蘇墨虞和軒轅破用了不少時間才消化掉心頭的震驚。

    蘇墨虞的第一反應是皺著眉頭看了唐三十六一眼:“怎麼能用把如此粗俗的語言用在聖女的身上。”

    軒轅破的反應也很直接,滿臉贊嘆:“院長真的了不起啊,只是……殿下怎麼辦?”

    這下輪到唐三十六震驚了,他看著二人說道:“難道你們不失望,不憤怒?”

    “為什麼要失望?”

    “那對奸夫淫婦瞞了我們這麼長時間。”

    “唐棠,我警告你,事涉聖女,不要再用如此粗穢的言語。”蘇墨虞肅容說道。

    唐三十六惱火說道:“你們都被人趕出房門了,還要替她們說話?”

    軒轅破滿臉憨厚說道:“這等於是新媳婦帶著娘家人第一次來作客,當然要好好招待。”

    ……

    陳長生和徐有容並不知道自己在唐三十六的口中再次變成一對奸夫淫婦,他們正在討論先前的離宮之行。

    “懷疑是一切不幸的起源,這是師叔最後對我說的一句話。我知道這是對我的教誨,但我想,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或者會想到老師當初把我送入京都,也就是在他和聖後娘娘之間插上了一根刺,那麼……這對他來說,也是某種不幸吧。”

    “教宗陛下心懷天下,他感受的不幸,更多的是應該是這個天下的不幸,億萬黎民的不幸。”

    “可是被老師這樣利用,就算師叔他真的認為聖後娘娘應該退位,還是會覺得有些不舒服吧。”

    “所以說,你的老師確實是位謀者,我現在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徐有容收回望向遠方的視線,看著陳長生說道。

    星光與初秋的風一道從窗外進來,落在他的臉上,很舒服,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她不知道計道人或者說商院長,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只知道,自己從來沒有如此厭憎過一個人。

    雖然那人是陳長生的老師。

    正因為那人是陳長生的老師。

    世間有誰會如此冷漠無情地把自己一手帶大的學生當作棋子來利用,也不肯放過曾經放過自己性命的師兄?

    陳長生想起了淩煙閣里王之策筆記上記載著的那些話。

    王之策在筆記里沒有專門提到過計道人,只是在敘述一些淩煙閣的大臣與名將病死之前,自己前去探望時,曾經遇到過或者聽說計道人來過。

    作為當年大周王朝醫術最好的神醫,在那些大臣名將重病之時,奉旨前去探視診病,這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反過來想,也可以說是計道人奉太宗皇帝之命前去探視那些大臣名將後不久,那些名垂青史的大人物便紛紛回歸星海。再如果聯想到計道人是國教正統傳人,多年以後恢複商行舟的真實姓名執掌國教學院,暗中欲圖推翻聖后娘娘的統治……

    “我想……老師應該是太宗皇帝當年最信任的人吧。”

    陳長生說完這句話後,忽然覺得窗外吹來的秋風有些寒冷。

    房間里安靜了很長時間。

    如果這件事情真的要上溯到太宗年間,如果真的要延至那個遙遠的、未知的大陸,那就太複雜了。

    他和她雖然不是普通的少年少女,但畢竟要兩個月後才滿十七歲,他們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如何能夠看穿這些重重迷霧?

    “現在我們只能確定,教宗陛下對你沒有惡意。”徐有容說道。

    陳長生點了點頭,這是他冒著巨大的風險才確認的事實,但其實他並不是能夠完全理解,教宗陛下那一刻為何會住手。

    如果真按教宗陛下說的那樣,自己的身體里蘊藏著無數的聖光,把自己吃掉可能進入難以想象的境界,獲得真正的大自由,從此超脫生死之苦,就連魔君為了吃掉自己都願意冒險進入寒山,教宗陛下又如何能夠控制住自己?

    余人師兄說過,只有聖人可以抵抗自己鮮血的誘惑,這里說的是能力,並不代表著意願。

    如果換成陳長生自己面臨這種情況,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選擇。

    在教宗陛下的心里,比這更重要的是什麼?當然不是權勢。

    他在默默想著,那只能是人族的未來。

    徐有容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還因為有所敬畏。”

    像教宗陛下這樣無論境界實力還是身份地位都已經在最高處的大人物,還會敬畏什麼?

    世人擡頭便能看見的星空以及內心最深處的那片光明。

    那片光明或者是道德,或者是原則,或者是愛情,或者是親情,或者是一碗煎蛋面,或者是身體里的血,你濃我濃。

    不是所有的人都會保有這份敬畏。

    徐有容認為陳長生的老師就沒有。

    縱使身在高處,依然心存敬畏,這樣的人很了不起。

    從始至終,從天到地,從光明至黑暗,無所敬畏,這樣的人很可怕。

    現在為止,那個人始終藏匿在暗處,只知道他肯定會利用陳長生,卻不知道他會怎樣利用陳長生。

    “我還是堅持在寒山時的看法。”

    徐有容說道:“我們應該把所有的事情告訴娘娘。”

    陳長生靜靜看著窗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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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3 22:14: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順我者,死而矣


  暫且不提教宗,也不去想師兄,只說在老師和聖后娘娘之間,陳長生更信任誰?如果在不久之前,他根本不需要思考便能給出答案,但現在,他經過了很長時間的思考後,也只能黯然地發現,自己誰都信不過。

  他沒有見過聖后娘娘,只是通過莫雨和徐有容還有陳留王有過一些側面瞭解,當然,他在書上看過太多關於聖后娘娘的記載,他知道那個擁有世間最高權力的女子是多麼的強大無雙、冷酷無情,現在想來,他的老師或者也是這樣的人。或者修行的境界越高,在意敬畏的事情越少,便會對這個世界越冷漠?踏入神聖領域之後,已經不能算是凡人,那麼自然不會再擁有太多凡人的感情。

  「如果真像妳說的那樣辦,聖后娘娘與教宗之間便再也沒有緩衝的餘地,哪怕這兩年裡,大家都是在自欺欺人,但總有些欺騙自己的理由,朝廷與國教之間的矛盾會迅速激化,也許京都明天就會亂起來。」

  陳長生看著她說道:「我不是王破,能夠在家破人亡之後,依然以天下為己任,但如果這個天下因為我亂起來,我還是會覺得有很多心理壓力,而且我如果真的是昭明太子,我想像不出娘娘有任何放過我的理由。」

  「如果你真的是昭明太子,那麼娘娘便是你的親生母親。」

  徐有容看著他平靜的神情,知道這句話不足以說服他,甚至這句話都沒有辦法說服她自己。像聖后娘娘這樣的人,應該很難被這些所謂倫常親情所束縛吧,她望向窗外的秋樹,說道:「我會替你求情。」

  「如果娘娘真的想要殺我,誰的求情能有用呢?而且我想她現在什麼都知道了。」

  陳長生站起身來,走到窗邊與她並肩站著。

  從寒山歸來萬里旅程,在徐有容的精心照料下,他的傷勢沒有好轉,但暫時也沒有惡化,在天鳳真血的作用下,他甚至還恢復了些氣力。

  星光灑落在徐有容絕美的臉上,映照的更加蒼白:「總要找個方法來解決。」

  「其實有一個最簡單的方法。」

  「什麼方法?」

  「不管老師在暗中究竟佈置著什麼樣的陰謀,想來和我總有些關係,既然如此,我消失了,這些事情自然也就隨之消失。」

  湖面上的氣泡反射著星光,美麗而虛幻,但事實上,那些氣泡薄極了的壁都是水。

  如果沒有水,那些氣泡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徐有容隱約猜到了他想說些什麼。

  對聖后和計道人這樣的人來說,想要在他們的眼前消失,那是極為困難的事情。

  只有一種情況,那是聖后和計道人都沒有辦法解決的。

  那就是真正地離開這個世界。

  神魂回歸星海,肉身化為塵土。

  死亡。

  「離開寒山後的這些天,其實我一直在想,或者我本來就是一個不應該活下來的人。」

  「如果我是昭明太子,按照娘娘逆天改命獻祭星空的說法,我根本就不應該被生出來,或者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還在娘胎裡的時候,還沒有睜開眼睛的時候,身體裡的日輪便崩毀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卻沒有死。」

  「應該早就已經死去的人,卻多活了十幾年,這本身就是逆了天道,自然會亂了人間。」

  「雖然晚了十幾年,但如果現在我死了,或者也算是一種補救,就像是給羊圈新修一堵牆。」

  「如果我死了,這些陰謀,就都沒用了,這些矛盾,似乎也沒有什麼意義了,只剩下太平,挺好的。」

  陳長生看著徐有容的眼睛,非常認真地說道。

  他的語速不快,儘可能地把每個字都說的最為清楚,確保自己的心意能夠被聽見。

  徐有容聽到了,也確認了他的意思,神情依然平靜,聲音卻沉了數分,有些惱意:「我不會讓你死。」

  「妳明白的。就算我不想死,終究也是會死,只是早數十天,晚數十天的事情。」

  陳長生看著她認真解釋道。

  在離宮裡與教宗陛下一番長談,說到千年之前的故事,說到無數里之外的異大陸,說到過他的病,卻沒有詳談,更沒有談怎麼治病。

  已經很清楚了,教宗也治不好他的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十歲開始便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情,當這件事情真的來到眼前時,陳長生並不如何恐懼。

  可能是麻木了?他在心裡想著。

  他這時候是在很認真地考慮,既然要死,那麼自己在死之前應該做些什麼,應該怎樣去死。

  最多也就是數十天的區別,早死晚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什麼時候死。

  經脈枯槁,血盡而死,還是被那些世間最強者們吃掉?怎麼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得他自己決定。

  他修的是順心意,生不能如所願,當然要看重結局。

  想著這些問題,他的眼睛變得越來越明亮。

  看著他的眼睛,徐有容確定了他的心意,心頭微慟。

  「我不讓你死。」她說道。

  在寒山的時候,在旅途上,還有先前,她經常對陳長生說:我不會讓你死。

  這時候她說:我不讓你死。

  這兩句話只差了一個字,卻是完全不同的意思,代表著截然不同的心情。

  一般來說,女孩子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往往都是紅著眼圈,甚至泣不成聲。

  徐有容卻依然很平靜,甚至刻意漠然。

  只是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那是最深的絕望。

  ……

  ……

  整個大陸,只有五個人知道陳長生要死了。

  對於京都裡的普通民眾來說,這只是初秋很普通的一天,他們像往常那樣生活著,做工吃飯,走路打望,喝酒閒聊,看著貴人府上的車撞了石獅便去看熱鬧,聽著哪裡傳來的小道消息,便開始津津樂道的發表自己的看法。

  在這個普通的秋日裡,一個震撼的消息傳遍了整座京都,吸引了所有民眾的注意力。

  很多人昨天就已經知道,聖女峰的隊伍與國教的隊伍一同來到京都,但直到今天清晨,他們才知道,聖女居然沒有住在離宮,也沒有住進皇宮,更沒有回東御神將府,而是直接去了國教學院。

  而且,聽說她在國教學院裡停留了整整一夜。

  「聖女絕對在國教學院留宿了一夜!」

  一名當鋪掌櫃站在自家鋪子門口,揮舞著手臂大聲說道,神情極為肅穆,彷彿在講述國教的經典。

  沒有誰能夠很快接受這樣的事情,尤其是那些年輕的男子。無論是書生還是苦力,圍在鋪子前的他們臉色都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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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4 22:12: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落魄者


    有人看著那名口沫橫飛的擋鋪掌櫃,惱火地喊道:“你哪只眼睛看見的?”

    那名當鋪掌櫃以一種鄙夷的眼神看著他,說道:“我姐夫的外侄就在國教學院里上學,南溪齋那麽多弟子住在里面,難道會看不到?不止是他,很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聖女和陳長生站在樓上的窗邊聊天。”

    街上變得一片安靜。

    繁星閃耀的良夜,一對年輕男女站在窗邊,留下剪影,那是很美麗的畫面。

    然而,沒有人願意為這樣的畫面喝彩。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人群終於醒過神來,震驚之余生出很多不解。從去年開始就一直在傳,陳長生強行與徐家解除了婚約,雖說奈何橋一戰後,陳長生似乎變了主意,但……聖女難道就這麽輕易地原諒了他?她就這麽住進國教學院里,難道還真準備嫁給他?那徐府的顏面何存?以眼高冷厲著稱的東禦神將徐世績,豈不是會變成一個笑話?

    清晨時分,唐三十六、軒轅破、蘇墨虞在南溪齋弟子們的陪同下,進入小樓取了自己的行李,準備搬到國教學院東面去住。折袖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他那些顯得有些寒酸的行李,被軒轅破提在了手里。

    他們站在緊閉的房門前,提著行李,看著有些落魄可憐。

    “你總得給他留點面子,畢竟這里是國教學院,他是院長。”唐三十六對著緊閉的房門喊道:“就算你是為了他的安全,也做的太誇張了吧,何至於讓南溪齋的劍陣把這里圍著,還要把我們趕走?這里是京都,可不是寒山,就算魔君也不敢來的。”

    這間房是陳長生的住處,但他是在對徐有容說話。

    一夜過去,南溪齋弟子和國教學院的師生們都知道她沒有離開過房間。

    房門依然緊閉,沒有被推開,也沒有聲音傳出來。

    徐有容坐在窗畔的書桌旁,看著床上熟睡的陳長生,不時伸出指尖輕輕揉散他因為痛楚而皺起的眉頭。

    桐弓被她握在左手里,散ˋ著淡淡的氣息,構成一道屏障,確保外界的聲音不會打擾到陳長生的休息。

    但她能聽到唐三十六的話。

    她知道自己帶著南溪齋弟子們忽然回到京都,必然會引發很多議論和震驚,但她不在意。

    她讓南溪齋劍齋圍住這座小樓,甚至還要把唐三十六等人趕走,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但那是因為以陳長生現在的狀況,想要得到真正的安全,那麽最好不要見任何人,她把他與唐三十六等人隔絕開,對雙方來說都是好事。

    見著房門依然緊閉,唐三十六有些惱火,轉身向樓下走去。

    走出小樓,踏上草坪,從那些隱而未發的劍意里走過,他們忽然看到湖畔的青樹下站著一位中年男子。

    那位中年男子眉濃如墨,神情漠然,肅殺之意十足,衣衫隨晨風搖擺間,隱隱有股極淡的血腥味道。

    葉小漣和十余位南溪齋女弟子攔在這名中年男子身前,神情有些緊張,卻也不能拿對方如何。

    因為他是齋主的親生父親,東禦神將徐世績。

    ……

    ……

    “回京了,怎麽不回府,卻住到了這里?真是把我徐家的臉都丟光了!”

    徐世績看著女兒清麗的眉眼間掩之不住的憔悴,沒有生出什麽憐惜的感覺,反而覺得有些不舒服,出府之前本來想好了見面後說話要盡可能柔和一些,聲音卻抑不住的變得冷淡了起來,寒意十足,如同訓斥一般。

    湖畔的草坪很安靜,布帷隔住了遠處投來的探視目光,但南溪齋弟子們都聽到了這句話,心生不悅。

    就算你是聖女的父親,又豈能用這種語氣說話?

    有些年幼的女弟子,如葉小漣這般,視徐有容為神明般聖潔不可侵犯,心神微激之下,更是劍意與敵意一道漸生。

    徐世績感受著那些敵意與劍意,再看著站在湖畔靜默不語的女兒,更是怒意難止,喝道:“難道?還敢弒父不成!”

    徐有容轉過身來,看著自己的父親,說道:“父親這是說的哪里話?”

    她的聲音很平靜,很輕,很淡,所以這句解釋,聽上去並不像是解釋,當然,更沒有認錯的意思。

    徐世績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想起了很多從前的事情。

    在很小的時候,徐有容一直是由太宰親自養育,他和夫人都插不了手,到了五歲時,徐有容體內的真鳳血脈蘇醒,被聖後娘娘接入宮中,又恰好遇著來京都觀陵散心的聖女,於是她便成為了兩位聖人的學生,那麽便更輪不到他來教育了。

    世人對徐世績的評價並不高,但那主要說的是他的私德問題,比如對天海家的態度以及當初對陳長生的態度,誰都不會否認他的能力,絕對可以配得上大周神將。在北方的雪原里,他曾經立下過不少戰功,他治軍極嚴,治府亦如治軍,無論是雪關里家世背景特殊的偏將,還是府里的老人,在他的面前都噤若寒蟬,不敢有任何反對的聲音,然而……他卻沒有辦法管自己的女兒。

    因為他沒有那個資格。

    這個事實對任何父親來說,都不會帶來任何愉悅的感受,只不過徐府既然要享受徐有容帶來的光彩與好處,那麽便必須承受這一切。

    可是,他終究是她的父親,她是他的女兒,他以為她總要給自己一些尊敬,就像過去那些年一樣。

    然而,今天清晨在國教學院湖畔,他才知曉,原來自己的那些想法不過是自欺欺人。

    “好一個不肖女……”

    徐世績聲寒如冰,右手微顫,似乎下一刻便會打到徐有容的臉上。

    徐有容平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她當然不會還手。

    南溪齋弟子們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尤其是葉小漣等少女更是握緊了劍柄。

    便在這時,一個瘦瘦的老人來到了場間。南溪齋的劍陣,對這位老人來說起不到任何作用,不是因為老人很強大,而是因為他是大周皇宮的太監首領,是深受聖後娘娘信任的近臣,而且他到來時,高高地舉著一封聖旨。

    “娘娘說,不要因為這種小事,影響了你們父女之間的感情。”

    太監首領看著徐世績面無表情說道。

    聖後娘娘這話明明是對兩個人說的,他卻只看著徐世績,意思自然非常清楚。

    這是警告。

    徐世績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心想這等迕逆之舉,難道還是小事嗎?

    她究竟是我的女兒,還是娘娘你的女兒呢?

    這些只能在心里想著,表面上他不能有任何流露,甚至還要強迫自己的臉色平靜些。

    他看了徐有容一眼,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向國教學院外走去。

    他的背影顯得有些落魄,看著就像是被趕出獅群的老獅子。

    徐有容看著父親的背影,沈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太監首領望向她,神情頓時變得謙卑了數分,低聲說道:“娘娘請您入宮。”

    徐有容接過聖旨,說道:“等我片刻。”

    ……

    ……

    “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而且在國教和她之間,我不可能站到她那邊。”

    陳長生拒絕了與徐有容一道入宮的想法,這句話里的她,自然指的就是聖後娘娘。

    徐有容沒有說話,她其實也很清楚,如果帶著陳長生入宮是件極冒險的事情——她知道那位胸懷天下,甚至更加的聖人,對世間的那些情感是何等要的居高臨下、漠視,聖後娘娘這兩年沒有對陳長生做什麽,可能是因為要考慮離宮方面,也可能是因為一直無法確定,現在各種線索都已經指向了十數年前的那件懸案,誰也無法保證,她在皇宮里見到陳長生後,會發生什麽事情。

    “你不用擔心我。”陳長生看著她的神情,知道她在想什麽,說道:“入京前你才施展過一?聖光術,昨夜師叔用聖水替我浴身,又多了一道屏障,短時間里應該不會有問題,而且南溪齋的劍陣不是會一直在外面?”

    徐有容沒有再說什麽,就此離去。

    站在窗畔,看著漸漸遠去的她的背影,陳長生的神情變得有些沈重。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比她清楚,比教宗清楚。

    他的經脈盡數被星輝燒蝕而斷,沒有辦法修複。

    他的神魂隨著鮮血滲進骨肉里,無計可以消除。

    他的傷勢現在看似被壓制住了,但生機正在不斷地流失。

    他的身體與命運早就已經千瘡百孔,破爛不堪。

    換成別的人,在這種時候,只怕早就已經失魂落魄,但他卻依然保持著平靜。

    他直接走下小樓,向布縵那邊的國教學院走去。

    徐有容不在,南溪齋的弟子們根本沒有辦法阻止他離開,劍陣雖然可怕,但又如何能夠落在他的身上?

    國教學院的主樓外有很多雕像,還殘留著十幾年前那場驚天之變的痕跡,噴泉已經修好了,石獸像卻還有些殘破。

    他看著蘇墨虞說道:“今後這里可能就要交給你了。”

    他望向唐三十六說道:“如果可以的話,能把回汶水的時間推遲一年,那是最好不過。”

    接著他望向軒轅破說道:“你不要總想著傷已經好了,還是得堅持吃藥。”

    最後他望向折袖說道:“我沒辦法繼續給你治病了,但我會爭取盡早把醫案拿出來,你千萬不要放棄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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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5 21:45: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後事


    蘇墨虞他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看了看彼此的眼睛,發現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到底在說什麽?”唐三十六盯著陳長生的眼睛。

    “我要死了,大概還能再活二十幾天。”

    陳長生的聲音很平靜,神情很淡然,仿佛在講述一件非常尋常的事情。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屋頂的衣服誰來收?

    瓦壇里泡的新鮮辣椒已經紮好了眼,平時不要忘了隨時加壇沿水,不然壇子里生了白,再限的泡菜都得扔掉。

    從長輩那兒聽說,泡菜壇子里如果生了白,可以放烈酒來救,只是那泡菜又如何談得上完美?

    看那邊黑洞洞,好似賊人巢穴,看起來,真的要下雨了啊。

    安靜,仿佛死寂。

    只能聽到噴泉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唐三十六終於再次開口:“你在開什麽玩笑?”

    他們都很清楚,陳長生是一個最不會開玩笑的人,更不會用這種事情開玩笑,所以他們的臉色都很難看。

    看著四人的神情,不知為何,陳長生覺得有些抱歉。

    軒轅破的聲音有些發顫:“你怎麽了?”

    唐三十六和折袖隨他一道去的寒山,知道他被魔君重傷,看著他破境聚星,然後倒下,卻不知道原來問題如此嚴重。

    因為陳長生沒有說,他們便不問,哪怕到了此時此刻,他們依然沒有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只是看著他。

    有些事情終究是需要解釋的,因為只有解釋清楚了,才算交待完畢。

    陳長生看著四人說道:“我有病,從娘胎里帶出來的病。我的經脈一直都有問題。我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活不過二十歲,一直沒有對你們說,這是我的不是,我本以為自己能解決這個問題,沒想到在寒山上發病了,經脈盡碎,沒有辦法重續,所以可能要死了。”

    “你究竟想說什麽?剛才那些話算是交待遺言嗎?”

    唐三十六劍眉微挑,看著他嘲諷道:“有病就去找醫生,和我們在這兒扮悲情作甚?”

    所謂嘲諷,只是為了掩飾聽到這段話的不安與恐懼,還有莫名的怒氣。

    “我就是最好的醫生。”

    陳長生看著他解釋道,聲音很平靜,神情很真摯。

    他不是在自誇,只是在陳述事實,然而還是像以前那樣,讓人無話可說。

    如果不是現在的情況特殊,或許唐三十六會做出相當激烈的反應,但現在,他只是沈默了。

    “教宗?”折袖忽然開口問道。

    陳長生搖了搖頭。

    蘇墨虞說道:“那聖女呢?她的聖光術可以說是舉世無雙,怎麽會治不好你的病?”

    唐三十六也是這般想的,正準備說些什麽,卻忽然間想起了些事情,把那些話盡數咽了回去。

    從寒山歸來的萬里旅途里,他和折袖親眼看到徐有容沒有離開過陳長生身邊一步,再聯想到回到京都後,徐有容不顧那些風言風語,不在意東禦神將府的顏面也要留在國教學院里,表明她早就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而且她也沒有解決的方法。

    場間再次陷入沈默,大家的臉色都變得極為難看。

    陳長生帶著歉意說道:“對不起。”

    唐三十六再也無法壓抑住心頭的情緒,咬牙寒聲道:“你要死了,和誰說對不起呢?”

    “世間萬事,只有死是自己的事,但我覺得你的態度有問題。”

    在知道這個震驚的消息後,折袖表現的最為平靜,他看著陳長生的眼睛說道:“你既然現在還活著,就不能想著自己是個死人,哪怕這些天你只能懷著必死的心活著,也要把重點放在後面兩個字上。”

    陳長生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風雪連天的北方原野上,被狼族部落趕走的折袖,身有惡疾,卻還戰鬥不輟,他對這種事情最有經驗。

    “是的,但總要提前做些準,有些事情需要安排一下。”

    陳長生望向唐三十六說道:“有容她……與我曾有婚約在身,她是我的未婚妻,雖然現在婚約解除了,看情形我也沒有辦法娶她,但我會把她當作妻子看待,不過該分的財產年初的時候就已經分清楚,我會整理一些事物,到時候你幫我給她。”

    唐三十六習慣性地想嘲諷幾句,比如像你這種窮酸能有甚值錢的遺物,但終究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沈默著點了點頭。

    陳長生接著說道:“落落是我的學生,把我的財產給她留三分之一,我師兄那里也留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一留在學院里,那些家境差些的學生可以申請著用,至於你們,我送過你們劍,別的就不留了。”

    折袖和軒轅破並不富裕,但有唐三十六在,不用他操心。

    “國教學院真讓我來接手?”蘇墨虞說道:“我有些不安,因為這擔子有些重。”

    說話的時候,他望向遠處那些在樓里在廊下讀書的學生們。

    去年秋天的時候,國教學院招收了一百多位新生,按照大周朝和國教的規矩,這些新生再也沒有辦法改投別的學院,也就等於說,他們把自己的命運和國教學院的命運連在了一起,如果陳長生真的死了,國教學院自然沒有現在的風光,那麽還能撐多久?

    “還是我來吧。”唐三十六面無表情說道:“沒奈何天生就是主角的命,再說院長嗝了屁,可不得我這個院監出面。”

    陳長生聞言微驚。當初在湖畔一番長談後,他比誰都清楚,唐三十六承受的壓力有多大,他在京都在國教學院過著自由的生活,然而隨著成長,汶水唐家一定會要求他盡快回去繼承家業。

    唐三十六說道:“我那個老子雖然不成才,但終究是我老子,再說老頭子的身體看著也挺好,應該不會太著急。”

    陳長生知道這是假話以汶水唐家就算不著急培養繼承者,也不願意看著唐三十六身處險境,長時間停留在京都。

    “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晚回去兩年,他們應該也能理解。”

    唐三十六看著他正色說道:“所以你可千萬不要騙我,到時候可一定得死啊。”

    這自然是玩笑話,只是不好玩,很生硬,尤其是在這種時刻,硬的就像個放了兩個晚上的冰饅頭,噎的人說不出話來,很難過。

    蘇墨虞看著陳長生說道:“放心吧,我會留下來看著他的。”

    折袖說道:“如果你死了,我辦完那件事情後,就會回北方。”

    他是來自北方的狼,只是偶爾在繁華的京都停留,治病養傷,傷好後自然就要離開。

    只是他要辦完哪件事情?

    場間的氣氛有些壓抑沈重,聽著折袖的話後,更添了幾分寒意。

    他們都知道,折袖在離開京都前一定要做的那件事情就是——殺周通。

    ……

    ……

    陳長生是國教學院時隔十余年後的第一個新生。

    國教學院也正是因為他而新生。

    要說在京都他最放不下的是什麽,除了那些人,自然便是這座清幽的學院。

    他離開這個世界後,國教學院可否還能繼續存在?是否還能像現在這樣存在?

    唐三十六和蘇墨虞給出了自己的承諾,折袖在唐三十六承諾會給夠足夠的銀錢後,向陳長生表示自己會隨時替國教學院出手殺人,請他放心地離去,在那一刻,陳長生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閉上眼睛,做出溘然而逝的模樣?

    當他們望向軒轅破,想要知道他的打算時,軒轅破忽然說了一句話便走了,他說的那句話是:“我走了。”

    軒轅破走的非常快,毫不拖泥帶水,沒有任何猶豫,仿佛有誰在追殺他,又像是國教學院要垮了一般。

    “這就是樹倒猢猻散嗎?”

    當最後確認軒轅破連竈房里的玄?重劍都拿走後,唐三十六吸了口涼氣。

    折袖面無表情說道:“他明顯是急著回白帝城。”

    唐三十六不解說道:“他回白帝城做什麽?”

    “去找落落殿下,告訴她陳長生要死了,只有落落殿下才能請動白帝陛下來京都替陳長生治病。”

    折袖說完這句話,望向陳長生繼續說道:“你看,很多人都不想你死,落落殿下肯定也不想你死,而且不要忘記,你要替我治病,如果你死了,我可能過兩年也會跟著死,所以你最好活著。”

    陳長生說道:“我會盡量爭取。”

    天道或者說命運對他來說向來不公平,很是殘忍,但這個世界對他來說還算不錯,有很多人都不舍他的離去,比如落落,比如軒轅破和唐三十六,而且他如果死了,折袖怎麽辦?黑龍怎麽辦?誰會管她?

    就在他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國教學院來了一位訪客,這位客人身份尊貴,卻也是極大的麻煩。

    如果徐有容這時候沒有被召進皇宮,陳長生還在樓里,那麽一定沒有辦法與陳留王見面,更沒有辦法說這些話。

    “你……真的是昭明?”

    天光透過噴泉的水花漏下,落在陳留王英俊的臉龐上,變成很多光斑,組成複雜的圖案,恰如他此時的神情,複雜而且感慨。

    在過去的兩年時間里,陳長生和這位陳氏皇族的代言人見面次數不多,但相處的極不錯。

    他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直接地問出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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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6 22:09: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何以度餘生?


    “我不知道。”

    陳長生沒有辦法承認或者否認,因為到現在為止,他都無法確認自己的身世。

    現在他唯一能夠確定的事情就是他應該也是陳氏皇族的成員,換句話說,他和身前的陳留王應該是兄弟。

    從友人變成兄弟,這種感覺有些奇怪。

    陳留王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他此刻的心情,轉了話題,說道:“昭明太子自出生後身體就一直不好,我那時候年齡還不大,一直住在皇宮里,但卻沒有機會見過他。”

    陳長生心想如果自己真的是昭明太子,在聖后娘娘的肚子里便日輪崩散,那身體自然不可能太好。

    “如果你真的是昭明太子,你會怎麼做?”

    陳留王的聲音忽然變得清淡起來,望著陳長生的眼神卻變得熾熱起來,里面滿是希冀與渴望。

    陳長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直到這一刻,他才忽然想明白,昭明太子這個身份最重要的地方在於……他是大周皇位的法定繼承者。

    “無論聖后娘娘這些年做了些什麼事情,殺了多少皇族的長輩,但有件事情無法否定,她是先帝的妻子,昭明太子是她的兒子,更是先帝的兒子,如果大周皇位空懸,再沒有任何人比昭明太子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

    陳留王看著他的眼睛,非常認真地說道。

    因為陳長生沒有承認自己就是昭明太子,所以他這句話里沒有直接說你,而是說的昭明太子。

    但所謂心意在其間早已昭昭若明,誰都能聽明白。

    聖后娘娘執政二百余年,將整個朝廷打理的鐵板一塊,這十餘年里借著數件大案以及周通的手段,將陳氏皇族打壓的極為淒慘,現如今的京都根本看不到任何陳氏皇族的影響力,至少在表面上,陳留王這根唯一的獨苗,在很多人看來,只是聖后娘娘給皇族留的一絲顏面,給世人的一些安慰,更多的只是象征意義,完全就像個孤魂野鬼,沒有任何實力。

    然而,當年出天涼郡擁有天下,連續湧現出陳玄霸,前太子、太宗皇帝這般才華天賦驚世駭俗的人物,陳氏皇族的底蘊遠遠超出世人想象,又哪里是這般容易便被清除掉的,他們在京都里必然隱藏著很多實力,那些力量或者藏在國教里,或者藏在朝廷里,甚至有可能就藏在皇宮里,而在京都之外的諸郡里,皇族的實力更是保存的相當完整,甚至有動搖朝堂的可能。

    比如現在的天涼郡,如果大周真的動蕩起來,郡中無論官員還是百姓,都會極其堅定地站在陳氏皇族一方。

    陳氏皇族有數百名子弟散布在各州郡之中,各成派系,其中最強大的一派,便是相王一系。

    相王,是陳留王的親生父親。

    陳留王這時候對陳長生說的話,不知道有沒有經過相王的首肯,但他有資格代表相王表態。

    如果陳長生真的是昭明太子,真想要登上大周皇位,那麼得到相王一系的支持,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然而,陳長生沒有什麼反應。

    陳留王的眼中流露出遺憾與不解的神情。

    大周皇位,誰不想得?

    陳長生不想,至少他這時候不想,他這時候完全沒有心情去思考這些所謂的大事。

    生死之前無大事,便是這個道理。

    陳留王沒有辦法在國教學院里多作停留,有了陳長生是昭明太子的流言,這種相見本來就是忌諱。

    聖后娘娘的人肯定一直註視著國教學院,先前那道聖旨就是明證。

    他看著陳長生說道:“不要因為有容,站到娘娘那邊,不要急著做決定,多看看,多想想,我大周朝現在究竟需要什麼。”

    陳長生看著他清俊的容顏,看著他眉宇間的堅毅神色,想著自己初入京都便知道的娘娘很器重陳留王的傳言,有些不解。

    陳留王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說道:“娘娘對我不錯,但她是錯的。”

    陳長生沒有問憑誰來定對錯這句話,因為對這些年的朝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判斷,每個人都有眼睛。

    “娘娘之錯,不在於用周勇,不在於用程俊,不在於用所謂八虎。”

    陳留王說著那些著名奸臣的姓名,神情趨肅:“……娘娘之錯,不在於用人錯了,不在於用錯人,而在於她想用這些人,故意用這些人,她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只在意自己的權位,她把精力盡數放在朝堂之上,殺了無數她以為的敵人,卻忘記了我大周朝真正的敵人在哪里。”

    大周是人類世界的正統王朝,代表著全體人族的根本利益,它的敵人當然在北方,就是魔族。

    “看看這兩百年的山河吧,大周國力正值鼎盛,在北方卻無寸進,甚至多有敗局,故國故民猶在風雪之中苦苦煎熬,卻依然不時被那些魔族奪去充作軍糧,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因為娘娘的心思根本沒有放在那里。”

    陳留王看著他的眼睛,沈聲說道:“她境界再高,實力再強,權謀之術再如何出眾,但終究是個女人,眼光與格局先天不足,她沒有辦法帶領我們打贏這場戰爭,那麼她就沒有資格繼續坐在皇位之上。”

    日頭漸漸西移,尚未近暮,天空里卻已經多了些紅暖的感覺。

    陳長生走回布縵那面,在南溪齋女弟子們不安且猶疑的目光註視下爬上了大榕樹,站在樹臂上向遠方望去。

    京都籠罩在初秋的陽光里,處處都是黑檐粉壁,街上行人如織,車水馬龍,熱鬧至極,平安喜樂。

    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很難想象在北方雪原里,人族的軍隊承受著怎樣的壓力,那里的民眾又過著怎樣慘淡的日子。

    正如生活在現世的人們大概已經早就忘記,千年之前魔族的軍隊前鋒曾經把洛陽城圍困了整整三個月,前鋒距離京都只有四百里地。

    想著陳留王先前那番話,他沈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不再繼續去想,開始思考自己的事情。

    大榕樹在湖畔,湖在國教學院里,這里有青青的草地。

    他在這里已經生活了兩年多的時間,當初他第一次走進這里的時候,刻在石上的國教學院的名字被青藤完全掩蓋,這里是被遺忘的舊園。

    在這里他遇到了那只黑羊,還有那位來自宮里的婆婆,後來,他在皇宮里遠遠見過那位婆婆一眼,已經快要忘記對方長什麼模樣。

    那輛黑羊拉的竹車不是婆婆的,是莫雨的。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莫雨了,床上也很久沒有聞到她的味道,看到她留下來的髮絲,或者是因為徐有容的緣故?

    當時的國教學院,只有他一個人。

    墻的那邊是百草園,有個小姑娘翻墻過來,於是國教學院又多了一個人。

    然後,軒轅破來了,唐三十六來了,再後來,折袖和蘇墨虞也來了,去年秋天招新之後,這里更是變得熱鬧無比。

    想著當初和落落在這里的時光,他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軒轅破已經走了,想必這時候正在朝著紅河狂奔,落落知道後,想必會很傷心。

    想到這一點,陳長生有些安慰,然後發現自己原來並不能做到心如止水,原來自己還是很在意一些事情。

    悲劇,或者是把美好地撕碎了給人看,悲傷,則是看著美好卻無法靠近,最後被迫轉身遠離,就此不見。

    看著秋日下的京都,想著即將要離開這個美好的世界,他正式開始悲傷起來。

    他看著遠方,忽然喊了兩聲,沒有什麼具體的意思,只是喊出聲音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南溪齋弟子和國教學院的學生們,看著大榕樹上、身影仿佛要融化在陽光里的他,很是不解。聽到喊聲後,更是吃驚,南溪齋弟子們心想,聖女怎麼會喜歡這樣的人呢?國教學院的學生們心想,原來院長是這樣的人啊。

    唐三十六、折袖、蘇墨虞看著那處,神情凝重,心情沈重。

    ……

    如果知道自己的生命只剩下數十天,你會怎樣度過這段時間?列出最想做而沒有做成的事情,來個心願清單,然後賣房賣田去逐一實現?還是躲在房間的陰暗角落裡,每天以淚洗面?又或者是無視所有道德規則去放縱自己內心深處的欲望與惡念?

    當陳長生站在國教學院湖畔大榕樹上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在北兵馬司胡同深處的清吏司大獄里,前太醫署醫正孫大人和前禮部正官楊修身楊大人也面臨著這個問題,不過他們沒有精神去思考這些天怎麼過,只想把這些天的天數盡可能地減少一些。

    自從被秘密關押入周獄後,他們便很想死,死的越早越好,因為在這里,真的生不如死。

    鋒利的鐵絲被刺入楊修身的左耳里,然後從另一邊的右耳里穿了出來,帶出一些類似腦漿的事物,卻沒有太多血,那是因為這些天,他已經流了太多血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他的熱血早就已經在這些天的折磨里漸漸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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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5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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