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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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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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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23:37: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葉一世界


    在人間,卻非人間,或許是因為交手的雙方已然超出人類的範疇。

    西寧鎮舊廟後的溪邊,那名僧侶走到天海聖后的身前,手指點向她的眉心。

    隨著他手指的前行,夜空裡落下的星光忽然變得黯淡了數分,緊接著發生了轉折,仿佛星空變成了假的。

    來自遙遠大陸的精神力量,與來自萬里之外的那縷神魂,進行著直接的對抗,發散出無形、卻擁有難以想象威力的波動。

    靜止在夜風裡的林梢,忽然碎了,遠處濃霧裡的那座山峰間,響起無數聲音。

    那是妖獸恐懼的低鳴聲、慌亂地逃亡聲,還有慘叫聲。

    小溪裡出現無數細密的氣泡,到處噴湧著,仿佛沸騰了一般。

    ……

    洛陽城裡的暴雨還在持續,道觀四周的雨卻忽然停了,街面上那些不停跳躍著、仿佛沸騰的積水,變得異常安靜,表面凝出了一層淺淺的霜。

    地震的餘波漸漸平息,四周的建築卻還在不停倒塌。

    這便是道法的力量。

    數十道代表著天地法理與規則的無形線條,在夜色裡切割著一切,一道極為寒冷的氣息,籠罩住了街道四周。

    散化於夜色之中、卻並未真正消失的玉如意,已經脫離了具體的形態,變成了最純粹的道法攻擊。

    計道人站在道觀之前,神情漠然,無數代表著道法的隱星,在他的身周時隱時現。

    ……

    天書陵上的夜空裡,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神道下方那片如海的蓮田里,蕩起無數水花,那些鮮艷的荷花,不停招展,似乎隨時可能墜落,卻又是那般的堅韌。

    閃電落在水面上,把景物照耀的格外清楚,也照亮了汗青那張蒼老的容顏。

    這聲巨響並不是雷鳴,而是兩道沛然莫禦的巨大力量直接對沖產生的回響。

    夜空裡的那片厚雲,被強勁的罡風撕裂,然後吹散,變成無數道碎絮,其間甚至能夠看到恐怖的空間裂縫。

    一道正在成形的閃電,還未來得及落下,便消散於虛無之中。

    沒有了雲層,自然也就沒有了雷鳴閃電,也不再有雨點落下。

    恐怖的對沖,直接將夜空裡的所有事物盡數驅走,只剩下最乾凈的天空與最遙遠的那片繁星。

    天海聖后與教宗陛下的身影,分別出現在夜空裡的兩端,相隔數十里。

    星光落在他與天海聖后的身上,鍍上一層銀光,仿佛神明。

    這片天地似乎都無法承受二人的力量。

    過了數刻,夜空裡的這次對沖產生的力量波動終於來到了地面。

    天書陵裡到處蔓延著的水面,恐怖不安地跳躍起來,仿佛沸騰,終於有荷花自枝頭墜落,很多青青蓮葉上出現密密的孔洞。

    河水倒灌而去,對面的民宅紛紛倒塌,沒有濺起煙塵,只能聽到無數折斷的聲音。

    很短的時間裡,京都南城,至少有數千幢房屋倒塌,不知有多少人死去。

    教宗陛下看著京都裡的慘狀,聽著那些微弱的呼救聲,沈默了片刻,然後望向遠處。

    洛陽城裡也有很多人在死去,西寧鎮那邊呢?

    夜空裡出現一道白線,直抵地面,教宗回到了京都的街巷裡,出現在那片倒塌的街巷間。

    隨著他的出現,力量的餘波漸漸平息,不再繼續肆虐。

    天海聖后也回到了峰頂,身與影合。

    教宗陛下望向天書陵方向,擡起右手伸向夜空裡,那盆青葉,出現在他手指之前,隨著夜風輕顫。

    說是一盆青葉,其實只有四片葉子。

    教宗摘下了一片。

    這個動作很簡單,按道理來說,也很容易,但他的神情卻很凝重,眼里的浩瀚星海,在那一瞬都有所凝滯。

    當那片青葉離開枝幹,幾道極其恐怖的聲音,出現在所有人的耳中。

    那是山脈斷裂的聲音,那是大江倒流的聲音,那是天塌下來的聲音。

    教宗將這片青葉擲向天書陵。

    青葉很輕,飄飄悠悠地向著那邊飛去,看似沒有任何威力。

    然而,天海聖后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凝重的神情,然後她擡起右手,遙遙指向天書陵裡的某處。

    那片青葉在夜風的拂動下,飄過夜色,一路緩慢前行。

    夜風漸漸碎了,夜色也碎了,青葉經過的空間,仿佛承受了無窮力量的撕扯,出現了無數道裂縫,久久不曾湮滅。

    青葉來到了天書陵裡。

    河水跳躍的更加厲害,青蓮向著夜空生長,仿佛脫離了大地的束縛,那些荷花,更是生到了數尺之高。

    青葉來到了神道上。

    堅硬的石階上出現了無數道裂縫,神道兩側的樹葉與碎石,狂舞著向青葉湧去,然後消失無蹤,就像被漩渦吞噬。

    山陵裡的那些石碑,都因為青葉的來臨而生出了反應,無數道滄桑而玄奧的氣息,自雨林裡散溢而出,向青葉飄去。

    甚至就連自夜空裡灑落的星光,都發生了肉眼可見的彎折,化作無數道流光,向著青葉而去!

    這究竟是什麼道法?竟強大到了這種程度!竟能觸動天書碑,竟能改變星光的軌跡!

    ……

    陳長生知道這不是道法。

    他看著那片緩慢飄來的青葉,感受到無窮無盡的力量,與難以想象的壓迫感,終於明白了為何教宗師叔會一直如此細心地照料那盆青葉,會不停地澆水灌溉,想要讓它長的更加茂盛。

    青葉是一個小世界,裡面有天地,有宮殿樓宇,有光與風。

    落落曾經在裡面生活過,他也進去過。

    這是一個真實的空間,真實的世界,世界可以分大小,但對人類來說,重量都可以看作是無限的。

    所以無論是落葉還是星光,都會被吸引過去,然後被碾為肉眼看不見的塵埃。

    教宗以青葉為劍,便是用一個世界打人。

    在星光的照耀下,在空間的扭曲裡,那片青葉顯得格外渺小,卻又是那般壯觀。

    在那片青葉裡,陳長生仿佛看到了江山社稷!

    這等手段,誰能抵擋得住?

    青葉緩慢地飄了過來,應該顯得很輕,卻給人一種異常沈重的感覺。

    因為這是一個世界。

    天海聖后的神情也變得更加凝重。

    她指向天書陵裡某處的右手,忽然向下落了一寸,仿佛握住了一件極其沈重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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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5 23:03: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七章 當驚世界殊


    那片青葉自夜色里來。

    教宗從夜色里走了出來,臉色蒼白,仿佛透明,眼中的浩瀚星海不停高速地轉動著,仿佛燃燒的火焰。

    就在教宗祭出自己的最強手段,用青葉世界打向天海聖後的同時,洛陽城以及萬里之外的小溪畔,那兩場戰鬥也來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已然消散為道法的黑如意,在長春觀四周構築出無數道淩厲的線條,清光時隱時現,極其寒冷的氣息,籠罩住整座道觀,缸里的水被凍成了冰塊,然後缸被凍破,觀里的豆般燈火被凍成琉璃珠,然後凍破,就連裂開的地面湧出的巖漿,竟也被瞬間凍凝!

    計道人的道袍變得白了起來,那是霜色,也仿佛是年月,看著籠罩道觀的玄霜氣息,感知著天書陵處傳來的力量波動,他漠然的容顏上忽然現出一抹極其幽遠的情思,清光自道袍里散溢而出,如清水一般流入那些代表道法的星輝里。

    長春觀里還活著的道人們吐著鮮血,不停地頌讀著道藏。

    一個極其複雜難懂的音節,從計道人的雙唇間響起!

    那是三千道藏里的最後一卷,那是最難懂的龍語,那是最高妙的道法精華!

    隨著這個音節出現,洛陽城上空的夜色忽然顫了顫,那些由玉如意散成的道法頓時為之一滯,夜空里的那些玄霜氣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去!

    計道人拔出長劍,第一次出劍!

    道法之劍斬落,夜色里響起一道並沒有什麽意識,卻極為不安的尖嘯聲,緊接著,是無數碎裂的聲音!

    無數細碎的聲音響起,破裂的缸依然還是破裂著,缸里那個透明的大冰塊則也裂開了,如琉璃珠的燈火也裂開了,凍凝的巖漿也裂開了,裂成碎末,融成清水,化作水霧,霜雪皆裂,琉璃世界重新被清光統治!

    萬里之外的舊廟溪邊,那名僧侶走到了天海聖後的身前。

    天海聖後的眼睛變得無比明亮,金黃色的火焰噴湧而出,仿佛有鳳凰將要從里面新生。

    這是一雙真正的鳳眼。

    她眼光所及之處,溪上的那些血蓮碎片像有神識的活物一般紛紛飄起,覆在僧侶的身上,緊接著,片片碎裂,仿佛楓葉。

    每片裂開的血蓮下方,僧衣也隨之而裂,肌膚也隨之而裂,流出的不是鮮血,而是一道乳白色的光線。

    那些光線里蘊含著難以想象的聖潔能量,與離宮里的聖光差相仿佛,卻有著一些最根本的、也是對這個大陸的生命來說最致命的差別。

    這也是聖光,但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帶著天然敵意的異族的世界。

    無數量的聖光從僧侶的身上噴薄而出,但廟後的溪邊卻沒有任何聲音,那些沸騰的水靜止了下來,那些水變成的熱霧也靜止了下來。

    在這片絕對的靜止里,只有一樣事物還在移動,那就是僧侶的手指,那根向著天海聖後眉心點去的手指。

    ……

    ……

    青葉來到了天書陵頂,來到了天海聖後的身前。

    那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山陵里的樹與石感知到了那道真實的、無法計數的重量,顫栗不安,向下塌陷。

    如果此時她還處於巔峰狀態,或者她不會覺得棘手。

    但她這時候已然離開了神隱,無法與世俱存或與世俱隱。

    如果身、道、魂俱在,她或者可以硬擋這個世界,就像很多年前,那個叫陳玄霸的男人在周園里曾經做到過的一樣。

    但她的道法在洛陽里被計道人所破,她的神魂在西寧鎮溪畔被那名僧侶壓制,這時候在天書陵頂的就是她自己的身體。

    即便她是真鳳之軀,也無法承受一個世界的來臨。

    她能怎麽辦?她會就此隕滅嗎?

    就在所有人仰望著天書陵頂,懷著各種情緒,等待著最後那一刻的來臨時,一聲清亮至極的鳳鳴,響徹夜空!

    從雪老城到長生宗,從大西洲到鱲墓,整個世界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能聽到這聲鳳鳴。

    這聲鳳鳴霸道到了極點,驕傲到了極點,夜穹灑落的星光,被那片青葉折射,又被鳳鳴撕開,頓時散渙不見!

    雲墓里那座孤峰里妖獸驚恐的呼喊、奔逃的聲音,忽然間消失無蹤,仿佛變成了一座真正的墳墓。

    溪畔,她眼睛里散發出來的金黃色火焰,被塗滿了一道令人心寒的煞意,溪水與石頭都隨之燃燒起來,那些血蓮碎片也燃燒起來!

    溪水動了,石動了,林動了,夜風也動了。

    夜風輕拂她的衣袂,她的神魂招搖而起,由數十丈而至數百丈,直至只能仰望,仿佛要觸及夜穹。在這道仿佛由星空組成的巨大身影之前,溪里那名僧侶仿佛螻蟻,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萬丈聖光,就像是不起眼的燈火,頓時被壓制的快要熄滅!

    同時間,洛陽城里那些被道劍斬碎的道法落到了地面,真鳳之血自虛無里出現,與巖漿合在一處,開始燃燒一切。

    先前在洛陽城外夜空里現出身形的黑龍,忽然再次出現,但這一次卻生出了雙翼,於煙霧擬成的仙境里破空而出,鳳爪閃電般抓住了計道人手里的道劍,鳳喙如墜落的星辰般,伴著那聲清亮暴戾的鳳鳴,啄向計道人的眼睛!

    她在天書陵峰頂,看著那片青葉,神情漠然。

    這里是京都的最高處,因為她就站在這里,她就應該站在最高處,一旦讓開,這里便不再那般高險,她也就不再是她。所以從一開始的時候,她就沒有想過要避開這片青葉,她的選擇就是硬接。但她能用什麽接?

    青葉是一個世界,就算霜余神槍或者是兩斷刀這樣的神器,也無法抵擋。

    她的右手微微下沈,便在夜空里抓住了一樣事物。

    那件事物很沈重,很方正,並不是武器。

    那是一座石碑。

    陳長生望去,覺得那座石碑上的線條有些眼熟,然後反應了過來,震驚無語。

    那座石碑是照晴碑!

    是天書碑!

    天海聖手伸手,把照晴碑從陵里抓了過來!

    然後,向著那片青葉砸了下去!

    當她握住這座天書碑的時候,她的衣袖便碎了。

    當她揮出這座天書碑的時候,整個夜空便碎了。

    天書碑重重地砸在了那片青葉上。

    青葉很輕很軟,石碑很重很硬,二者的相遇,本應像枯葉落在濕水里,像紙片落在爐里,不會有太大聲音。

    但這次相遇,肯定不會如此。

    如果說雷聲震耳,那麽如果從太始元年到今夜,所有的雷都來到了此時此刻同時響起,那會是怎樣的聲響?

    轟的一聲巨響!

    自出現後便再也沒有任何變化的天書陵,仿佛要離開地面,震了三震。

    京都城南那些剛剛穩定下來的建築,就像被風吹過的沙城一般瞬間垮塌。

    山陵里的樹林盡數碎裂,然後飛舞起來。

    漫在天書陵里的那片蓮海,被震了起來,一道約數十里長的水線彌漫而起,環繞著天書陵。

    夜穹,出現了一道裂口。

    星海,仿佛都改變了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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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7 08:42: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飯之恩


    夜空裡的雲盡數散去邊緣處,星星無比明亮,無數河水離地而起,變作數十里長的一片水煙,圍繞著天書陵,仿佛一條腰帶,青色的蓮枝與粉紅的荷花在里面若隱若現,看著無比美麗。

    與美麗的仿佛並非人間的奇景相比,真實的人間則是無比淒慘,京都南城的房屋或者倒塌,或者被水勢沖垮,不知死了多少人,呼救聲與痛哭聲此起彼伏,雖然因為距離尚遠聽得並不真切,卻依然令人心生極大悸意。

    那些借著夜色潛至天書陵四周的修道強者們,更是被這次青葉世界與天書碑的對撞餘威直接波及,境界修為稍差些的教士直接被震死,那些諸世家宗派的長老與供奉們也各自帶了傷,那名叫做牧酒詩的少女臉色雪白,唇角掛著一道鮮血,不複先前明朗,神情很是黯淡。只有茅秋雨、無窮碧與別樣紅三人,因為身在蓮海之間,借著寧柔水意相護,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那片青葉從峰頂緩緩飄回夜空之中,無來由地又是好大一陣風。

    人們的視線從青葉回到峰頂,看著天海聖后的身影,驚怖與敬畏交雜,根本無法言語。

    天書碑很大,很方正,按道理來說,沒有辦法被一只手握住。

    但她就這樣隨隨便便地把那座天書碑握在了手裡,或者說提在了手裡。

    教宗陛下的青葉是真實的世界,擁有近乎無限的重量,可以碾碎一切事物,即便霜余神槍與兩斷刀也無法正面相抗。

    但天書碑自太始元年降世以來,無論風吹雨打,空間轉換還是時間流逝,都無法改變它的面貌,以此而論,天書碑是近乎永恒的存在,是無法被毀掉的存在。

    就像道藏龜元論裡的那個著名寓言,當什麼都能刺穿的矛遇到什麼都刺不穿的盾時,會發生什麼?

    寓言只是寓言,沒有給出真正的答案,青葉與天書碑的第一次相遇,也沒有得出結論。以此觀之,天書碑是對抗青葉世界最合適、也是最強大的武器,問題在於,除了天海聖后,誰有如此恐怖的能力把一座天書碑提在手裡做為武器?誰有如此壯闊的氣魄,敢於想到把天書碑當作武器?

    這場當驚世界殊的戰鬥沒有結束,剛剛開始,星光再次折射,空間再次扭曲,那片青葉再次向著天書陵頂飄去。

    江山社稷盡在其間,無數聲響接連響起,那是裂土、那是搬山、那是斷河,那是世界再次降臨。

    天海聖后提著石碑,再次向那片青葉砸落。

    與前次不同,這一次沒有任何聲音,不要說從古至今的所有雷聲,就連秋雨裡將死的昆蟲的鳴叫聲都沒有,只是一片靜寂。

    那是因為所有的重量、力量、氣息,都完整甚至完美地在青葉與石碑之間來回,沒有一絲釋放到天地之間。

    天書陵峰頂的地面,忽然向下陷落了半尺。

    天海聖后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一道鮮血從手指間流出,把石碑染紅了一角。

    教宗陛下的臉色更加蒼白,神冕上仿佛多了很多灰塵,臉上的皺紋深刻的仿佛已經千年未曾下雨的黃土高原。

    天書陵山腰間那數十里的水帶,落到了地面上,仿佛一場暴雨。

    青葉如同濕了的紙一般,粘在了天書碑的上面,不停地顫抖著,葉面漸漸撕裂。

    很明顯,在這場最極致的力量對沖裡,天海聖后已經占據了優勢!

    國教千年歷史裡最強大的兩位道尊,來自異大陸的神秘僧侶,他們都是聖人級別的絕世強者。

    天海聖后手持天書碑,以身魂道分而戰之,不落下方,甚至隱隱要獲得這三場戰鬥的勝利!

    如此霸道,如此強勢,無論最終結果如何,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她就是這片星空之下的最強者!

    ……

    最高處便是峰頂,最強時便無法更強,鳳舞九天,終究要落下。

    天海聖后與那三位聖人之間的戰鬥,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她展現出了難以想象的境界實力,也是她全部的實力。

    這也就意味著,她不可能再有更不可思議的手段。

    別樣紅很清楚這個道理,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的時機,終於到了。

    他看了無窮碧一眼,把手指捆在一起的那根細繩,忽然寸寸斷裂。

    無窮碧臉色蒼白,手里的拂塵高速地舞動起來,將那些斷成數十截的細繩,盡數收了進去。

    那道寂滅的、仿佛死海寒波般的氣息裡,忽然摻進了一道鮮活的生命氣息,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非但沒有互相抵觸攻擊,反而在極短的時間裡真正地融合在了一起,生成一道很難形容的滄桑意味。

    生命與寂滅,原來本初就是一體兩面,只有當它們相融的時候,才能顯現出世界的真相。

    蓮葉不停地搖晃,荷花在裡面亂動,這道氣息向著神道上方狂湧而去,顯得無比強大,天書陵前的空間裡到處都是滄桑的味道。

    他們是八方風雨裡唯一的夫妻,也可以說是整個世界,除了白帝夫婦之外最強的一對夫妻。

    當他們真正聯手,發出最強一擊的時候,強如天海聖后,也必須要慎重對待。

    但此時天海聖后的力量盡數在天書碑裡,道法正在洛陽城中,神魂遠在萬里之外,如何應對?

    蓮海深處有片廢墟,那裡曾經有座涼亭,在神道下方,所有想要登上天書陵的,無論是人還是氣息,都必須經過那裡。

    當別樣紅與無窮碧的滄桑之意漫捲而至時,那裡響起了一聲嘆息。

    這聲嘆息裡同樣充滿了滄桑的意味,顯得很是悵然。

    一只手握住了那根黝黑的鐵槍。

    天書陵裡狂風大作,無數頃蓮海無由生波,蓮葉擺動,將那些珍珠般的水滴甩的滿天都是。

    那根鐵槍並不像外表那般普通,那是天上地下最強的一根鐵槍,甚至可以說是千年來最強的一件神兵。

    汗青握著鐵槍,指向夜色深處。

    蕭瑟秋風今又至。

    天地之間,萬物皆枯。

    蓮海深處,響起別樣紅與無窮碧的兩聲悶哼。

    汗青神情漠然看著那處,沒有說話,也沒有看腳下。

    他的腳下有一只飯盒。

    飯盒裡面的米飯與青椒炒臘肉早已被吃的乾乾凈凈,這時候殘著些水,一蕩一蕩的。

    鐵槍所向之處,蓮海裡的青葉隨之枯萎,看著就像是餓死鬼,被系在了發黃的莖枝上。

    他看著這片急速枯萎的蓮海,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從北方走來,一路見過的很多屍體。

    他的族人和人類長的很不相似,但在餓死之後,卻很奇怪的變得有些相像,或者是因為都很乾枯的原因。

    他沒有餓死,但也已經快要變成鬼,眼睛比狼騎還要綠,瘦的只剩下了一身骨頭。

    就在他以為自己無法走出雪原的時候,他遇到了陛下。

    陛下的神情很溫和,眉宇卻很飛揚,言語簡潔而有力量。

    陛下問汗青餓嗎?

    汗青點了點頭。

    陛下對汗青說,那今後就跟著我吧,酒肉管飽。

    汗青想了很長時間後,點了點頭。

    ……

    千年之後。

    看著蓮海,看著那些像吊死鬼、餓死鬼、投河鬼的正在枯萎的蓮葉與荷花,汗青再一次點了點頭。

    然後他運起全身功力,把鐵槍擲了出去!

    鐵槍的嘯聲破空而起,天地聞之而驚,鬼神聞之而泣。

    鐵槍之前,蓮花俱散,舉世皆枯,生死契闊。

    鐵槍如一船,破水,如一蒿,破影,如一箭,破雲,破天心而去。

    去向何處?

    蓮海深處?

    青葉之間?

    古都舊觀,還是萬里之外的那間舊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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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7 08:43: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秋殺


    西寧鎮舊廟溪畔,星空被遮住,一片黑暗,一片安靜。

    天海聖后的神魂在天地之間,那些偶爾露出的星辰,仿佛是她衣袂上的點綴。

    她居高臨下看著溪水裡那名僧侶,神情漠然,仿佛看著一只螻蟻。

    溪畔很安靜,霧裡的那座孤峰也很安靜,這時候更是近乎死寂一般。

    靜止的溪水表面,有燃燒的血蓮碎片,僧侶的身上,也有很多血蓮碎片,僧衣已碎,血肉已裂,聖光如花一般綻放著。

    一道無法形容的神威自天而降,把僧侶身上散發出來的聖光碾壓的仿佛螢火一般。

    在越來越黯淡的聖光裡,僧侶的神情卻變得越來越寧靜。

    被天海聖後神魂重傷的他,渾身是血,滿臉亦是血,然而那雙寧靜的眸子裡,卻沒有任何別的情緒,除了憐憫。

    他是在憐憫誰?這個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的世界?還是那方遙遠的異大陸還是族人?

    不,他這時候正在看著天海聖后,所以他眼裡的這抹憐憫是給她的。

    ……

    洛陽城裡,計道人也在看著天海聖后。

    夜色裡到處都是霧,仿佛仙境,又仿佛冥國,根本沒有她的身影。

    她的無上道法在霧中,擬成一道鳳形破空而出。

    霧鳳的爪落在他的道劍上,喙如閃電一般啄在了他的臉上。

    他的臉上有無數線條,每根線條便是世間一條法理。

    隨著霧鳳的尖喙落下,夜空極高處響起一聲帶著恐懼意味的聲音。

    清光四散,道法盡碎,他臉上的那些線條紛紛曲折,如同皺紋,如同老木,有鮮血自虛無裡生,然後濺向夜色裡。

    計道人看著這只霧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警惕,沒有憐憫,只是平靜。

    這種極致的平靜很可怕,因為他就像在看著一個死人。

    ……

    天書陵外的京都南城已然汪洋一片,骯臟的水面上飄著無數碎礫與垃圾,還有死屍。

    教宗陛下站在積水裡,任汙水淹過自己的膝蓋,打濕自己的神袍,臉色蒼白,仿佛透明,又因為那些皺紋,而顯得格外悲涼。

    他抱著那盆青葉,視線穿越山陵四周如海般的蓮花,落在峰頂那道身影上。

    浩瀚星海在教宗的眼中,因為震驚而急速黯淡,然後變得更加悲涼。

    ……

    西寧鎮舊廟溪畔,星光忽然亮了數分,溪水明亮了數分,然後開始流動起來。

    溪畔的林梢,也在夜風的輕拂下搖動了起來,血蓮片從僧侶的身上落到溪面,繼續燃燒著,然後漸漸成灰。

    一切由靜止轉向運動,便是從星光忽然亮起來的那一刻開始。

    天地間還是沒有太多聲音,霧中孤峰裡無法計數的生命,臣服於地,顫栗著,根本不敢望向溪畔,自然不知道星光為何會變亮。

    星光之所以變亮,是因為那道橫亙於天地之間的身影,出現了一道裂縫,於是有些被遮住的星星露了出來。

    那道裂縫很大,足以容納數座山峰,在地上望過去,仿佛夜穹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

    星輝從那道大口子裡散溢而出來,看著就像是血一樣。

    ……

    洛陽城裡。

    道觀已然變成廢墟。

    計道人站在廢墟之前,臉上的無數道線條已然彎折甚至崩斷,看著也像是一座廢墟。

    他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霧裡出現的那只鳳凰。

    霧鳳的雙翼已經完全展開,橫跨兩條長街,招展之間,檐碎石飛,然後靜止。

    夜空裡的那道閃電消失無蹤,鳳喙離開了道劍,鳳眼裡隱隱可以看到一絲破碎的感覺。

    或者,那是因為霧鳳的身軀中央,那兩道羽翼的下方,出現了一道大口子的原因。

    白色的霧氣,熾熱的霧氣,寒冷的霧氣,從那道大口子裡緩慢流出,看著就像是血一樣。

    ……

    天書陵峰頂。

    那片青葉離開了天書碑的表面,緩慢而沈重地向著夜色裡退回,看著就像是受了重傷、難以飛翔的禽鳥。

    只有很少人能夠看清楚,這片青葉受損極其嚴重,三分之二的葉面都已經碎了,只靠著細細的葉脈聯在一處,看著很是淒慘。

    沒有人看這片青葉,所有人都在看著天海聖后,震驚無言。

    天海聖后望向萬里之外的西寧鎮,望向洛陽城,然後望向京都,美麗至極的鳳眼裡現出一抹微惘的神情,然後變成微微的痛楚意味。

    黑色的鳳翼已經展開,在她的身後緩緩地擺蕩著。

    那片蓮海,那些荷花,那道滄桑的意味,在先前那刻來到她的身前,然後被黑色的鳳翼扇到了九天之外。

    縱使那一刻,她正在祭出最強的手段,應對三位聖人的最強攻擊,她依然留著後手,不會給敵人任何趁虛而入的機會。

    只是她沒有想到,抱著必死決心出手的別樣紅與無窮碧夫婦,依然不是敵人們最後的手段。

    更準確地來說,她沒有想到,最後的那個敵人究竟是誰。

    她眼裡的微微惘然與痛楚意味,在下一刻盡數消失不見,只剩下漠然。

    她望向自己的身體。

    一根鐵槍穿透了她的身體,在她的腹部撕開了一道大口子。

    這根鐵槍看上去很普通,表面沒有任何花紋,黝黑一片。

    這自然不是普通的鐵槍,不然如何能夠刺穿她的身軀?

    鮮血從那道大口子裡湧出,像是霧一般,又像是星光一般。

    鐵槍開始燃燒,濺出無數令人迷醉的星屑,同時散發出一道極其深遠的肅殺意味。

    天海聖后低頭看著貫穿自己身體的鐵槍,說道:“這是秋殺?”

    不等人回答,她帶著些感慨繼續說道:“很多年沒有看到了。”

    ……

    無論天書陵頂的天海聖后,還是陵下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把鐵槍便是百器榜首的霜余神槍。

    天海聖后說的秋殺,自然不是槍的名字。

    這是霜余神槍的槍訣,是當年太宗皇帝陛下橫行天下時的無上神功。

    自太宗皇帝回歸星海之後,霜余神槍便一直藏在皇宮裡,至於秋殺,更是再也沒有在人間出現過。

    直至今夜,終於在汗青的手裡重見天日。

    原來,這根生死契闊的鐵槍,去的不是蓮海深處,也不是青葉之間,更不是古都舊觀,還是萬里之外的那間舊廟。

    鐵槍去了天書陵頂。

    殺天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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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11:22: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千年之戰


    鮮血從天海聖後的腹部湧出,順著鐵槍落到地上,遇風而,生成金黃色的火焰。

    即便如此,被火光照亮的她的臉依然是蒼白的,沒有什麽顏色,就像她此時的眼眸,沒有任何情緒。

    秋殺,真的好殺。

    “我確實沒有想到是你。因為在我眼里,你生來高潔,雖不是人,卻比所有人都要更重情重義。”

    說到這句話時,她終於不再用朕自稱,或者有什麽深意,或者是因為痛楚,或者只是習慣。

    她習慣了把對方看作平等相處的人或非人。

    神道下方的那片蓮海,在夜風的吹拂下顯得有些亂,就像是等待著被收割的稻田,迎來了一場突兀的暴雨。

    鐵槍已靜,秋風漸起,有霜降於世間,蓮葉的邊緣被繡上了道道白邊,粉色的荷花仿佛被凍凝一般。

    汗青站在蓮海之間,身影很是落寞,完全無法讓人聯想到,先前正是他用霜余神槍,施出了秋殺,改變了歷史。

    天書陵四周的所有人都震驚人,沒有人註意到,天海聖後的話里隱藏著的一些重要信息。

    他看著天書陵頂,蒼老的面容上現出一抹悵然,說道:“情義嗎?”

    天海聖後忽然笑了起來,笑容有些蒼白。

    “是啊,一位在人族生活了千年時間的魔族太子,他的情義究竟應該落在何處,確實是個問題。”

    天書陵四周一片死寂,人們聽到這句話,更加震驚,無數視線落在了汗青的身上。

    汗青神將居然不是人族,而是魔族?而且他還是魔族的太子?

    一位魔族太子,居然會替大周出生入死,在當年與魔族的戰爭里勇作先鋒,直至成為大陸第一神將!

    一位魔族太子,居然會甘守天書陵六百載,直到今夜,深得民眾的愛戴與信任?

    別樣紅與無窮碧在蓮海的更深處,沒有什麽反應。

    夜色里的教宗陛下也沒有發出聲音。

    很明顯,這些進入神聖領域的強者,事先便已經知道了這個秘密。

    天海聖後看著他平靜問道:“你為何要殺朕?”

    汗青沈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我是魔族太子,更是大周忠臣。”

    天海聖後說道:“如果你是忠臣,你就應該忠於朕。”

    “這是陛下的遺命,我必須執行。”汗青對她說道。

    天海聖後看著那片蓮海,悠然說道:“原來直到今天,對你來說,大周依然只有太宗皇帝這一個陛下。”

    汗青說道:“娘娘對我而言,亦是陛下。”

    天海聖後忽然問道:“太宗待你如何?”

    汗青沈默片刻後說道:“陛下待我有如手足。”

    天海聖後嘲諷說道:“你的那些手足都已經死了,現在就掛在淩煙閣上。”

    汗青沒有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天海聖後說道:“太宗皇帝用你,也疑你,他臨死之前,逼著你立下星空之誓,一生守陵,不得出世,不然六百年前,你就已經要進入神聖領域,最終,是朕想辦法解除了你身上的這些束縛,朕對你,是有恩的。”

    汗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娘娘以知己待我,當年無論天機老人與教宗如何說,娘娘對我都信任有加,助我遠離世間是非與危險,助我破除當年的星空之誓,可以說是上是恩深似海。”

    天海聖後說道:“朕還對你承諾過,一定會帶領大軍殺進雪老城,讓你親手殺死魔君。”

    聽著這話,那些落在汗青身上的視線變得更加凝重。不知道這位神秘的魔族太子與魔君之間,究竟有什麽樣的恩怨情仇,竟讓他在千年之前離開雪老城,並且以親手殺死魔君為目標。

    “商院長對我有過同樣的承諾。”汗青沈默片刻後說道:“如果我能完成陛下的遺命,那麽魔君今夜便會死去。”

    洛陽城方向很安靜。

    這話卻像雷聲一般。

    天海聖後的臉上微顯惘然,說道:“是嗎?他也要死了嗎?”

    這句話里有死字,有也字。

    汗青聽到了,不知為何,覺得身上的盔甲變得沈重了無數倍,有些艱於呼吸。

    “娘娘對我恩重如山,恩重似海……遠勝陛下。”

    “但陛下的恩情在前,若不是陛下,千年之前我就死了。”

    “一飯之恩,不敢或忘,因為……那是一切之始。”

    他說出這幾句話時,聲音有些微微顫抖,並不是那般自信,有些像是想要強行說服誰,或者是說服自己。

    事已至此,無須多言。

    言已至此,到了盡處。

    天海聖後沒有再與他說話的興趣,視線從蓮海里上移,落到遠處的京都里。

    京都的街巷間偶有火光,呼喊之聲再起,很是混亂,唯有一片區域很是安靜,漆黑一片。

    “哪怕死了這麽多年,你還是不肯放過我嗎?”

    那個男人已經死了數百年了。

    她以女子之身登上皇位,把他的子孫後代趕出了京都,給予無盡羞辱,她以為自己成功地回贈了當年受到的所有苦,她才是最後的勝利者,然而到了今夜,她才發現原來時隔多年,自己還是在和那個男人戰鬥。

    那里是大周皇宮,還有國教學院,還有百草園。

    從很多年前,她便在這些地方生活,在這些地方戰鬥,見過很多人和事。

    直到此時,她才明曉,原來一切並沒有發生真正的變化。

    ……

    ……

    “現在,你應該可以死了吧?”

    洛陽城道觀前,計道人看著漸漸淡去的霧鳳,顯得有些疲憊。

    “請好好地離去。”

    西寧鎮小溪邊,僧侶看著漸漸淡去的神魂,神情略顯感慨。

    “對不起。”

    京都夜色里,教宗陛下看著天書陵峰頂的她,蒼老的臉上滿是悲傷。

    ……

    ……

    天海聖後看著這個世界,微微挑眉。

    她有些痛。

    霜余神槍貫穿了她的腹部,她的身、魂與道,同時受到了無法挽回的傷害。

    她能夠感受得到,離開的時刻已經來臨,這是無法抗拒的事情,就像血燃燒成青煙,然後回到青天里。

    一道暴戾、冷酷、強大、憤怒的鳳鳴,在天書陵峰頂響起,然後迅速傳遍整個大陸。

    黑發在她的身後狂舞,鳳翼撕裂夜空。

    她伸手握住鐵槍,向腹外拔出。

    只看著畫面,便能想象其間的痛楚,但她的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就連挑起的眉都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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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23:06: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最後的選擇


    鐵槍從天海聖后的腹部一寸一寸抽出,就像是雨後林中泥地間新生的筍,然而帶著的並不是水珠,是血水,鳳血打濕了鐵槍,打濕了她的手,落在峰頂的石板上,熊熊燃燒,仿佛聖火。

    在火光裡,她的身影顯得特別清楚,在身後狂舞的黑髮與鳳翼被襯得極其幽暗。

    暴戾憤怒近乎瘋狂的鳳鳴,從天書陵峰頂向著世界各處傳播而去,只是瞬間,便籠罩了整座京都。很多境界稍低的修道者直接被震昏了過去,更近些的一些人甚至爆體而亡,變成了蓬蓬血花。

    鐵槍終於被完全拔了出來,被天海聖后握在了手中。

    她渾身是血,站在天書陵峰頂,搖搖欲墜。

    夜空萬里無雲,此時卻忽然落下了些雨點,落在了她那張絕美無儔的臉上。

    似乎下一刻,她便會倒下去,但最終她沒有倒。

    哢嚓一聲,閃電落下,照亮了天書陵峰頂,驅走了那些雨點,把峰頂的畫面給所有人看見。

    與閃電一道落下的是鐵槍。

    霜余神槍落在了天書陵峰頂,依然被她穩穩地握在左手裡。

    山陵劇烈震動了一瞬。

    她揮動右手,提著天書碑砸向了天書陵前的夜色。

    夜色看似虛無一片,照晴碑破空而去,竟生生在夜空裡撞開了一條通道,來到了數里外的南城廢墟前。

    天書碑上的那片青葉,隨之而碎,散成無數道絲縷,向著教宗纏繞而去。

    教宗伸手,於夜空裡重新拾起那盆青葉,置於自己的身前。

    悄然無聲,清光驟現即隱,照晴碑消失了,回到了天書陵裡自己的位置。

    那片青葉也真正地消失了,盆子裡只剩下了三片葉子。

    ……

    天海聖后身、道、魂俱受重創,最後的那抹生機已然不在,即將消逝於星海之中。

    這是所有人都已經確認的事情,但人們同樣確認,作為太宗皇帝之後,這片大陸真正的統治者,人族歷史將永遠無法抹滅其痕跡的大人物,聖后娘娘絕對不會安靜地死去,這並不符合她的性情。

    在她離開人世,回歸星海之前,究竟會做出怎樣瘋狂的舉動,會讓哪些事物隨著她一道毀滅,誰都不知道。

    天海聖后站在峰頂,居高臨下看著世界,神情漠然,渾身是血,仿佛神明,亦是魔鬼。

    整個世界都開始提前恐懼起來。

    蓮海生波,荷花盛開,把無窮碧重重包圍。

    做完這些事情後,別樣紅撐著重傷的身軀,攔在了茅秋雨的身前。

    牧酒詩早已不知去了何處,那些各世家宗派的長老,再次向夜色更深處隱匿,根本不敢迎接天海聖后的目光。人們等待著最後一刻的來臨,不過他們也清楚,聖后娘娘離世前的最後一擊,應該會留給那些真正的大人物,而不應該是自己。

    天海聖后望向洛陽城。

    道觀之前的夜色驟然碎了,霧鳳也驟然碎了,化作無數道空間裂縫,向著計道人湧去。

    計道人神情驟凝,數道怪異難明的音節,從他的雙唇間迸了出來,一把木劍從道觀的廢墟裡破空而起,化作一道明麗的流光,在夜色之中看似胡亂地斬了下去,同時,他的身影虛化,向著更遠處遁去。

    無數道鮮血,在洛陽城的夜空裡灑落,看上去就像是一條十餘里長的血線。

    計道人破開夜空,落在了街上,渾身都是傷口,到處都是鮮血。

    三千道藏最後一卷,以龍語頌之,以本命木劍斬之,他依然沒能抗住天海聖后的道法,但終究還是活了下來。

    天海聖后不再理會洛陽,收回目光望向京都南城一條無名的街。

    教宗陛下這時候便站在街上,站在積水裡,站在倒塌的房屋與屍體之間。

    教宗陛下看著天書陵峰頂,看著今夜飽經災患的世間,蒼老的面容上滿是悲憫的楸情,

    整個世界都極安靜,等待著這兩位聖人的最後較量。

    忽然,教宗放下了手裡的那盆青葉。

    夜色裡到處響起驚呼聲,緊接著是破空聲,無數離宮強者,顧不得天海聖后的視線,拼命地向著此間奔來。

    因為人們看得很清楚,教宗準備放手。

    教宗陛下準備與天海聖后一道離開這個世界,回歸星海!

    時間看似緩慢、實際正常地流逝。

    什麽都沒有發生。

    世界依然很安靜。

    那盆青葉在滿是屍體與磚石的積水裡緩緩飄蕩。

    天書陵峰頂,天海聖后的唇角微翹,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她在嘲笑自己曾經的同伴。

    真是無趣。

    朕又豈會隨你的心意?

    汗青神將站在神道盡頭,望著峰頂,眼神裡的情緒有些複雜。

    教宗陛下擱下了那盆青葉,聖后娘娘卻沒有向他出手。

    但就算自己真的能夠放下那個飯盒,娘娘也不會放過自己吧?

    那些錯綜複雜的情緒轉瞬即逝,汗青真正地平靜下來,等待著鐵槍穿透自己身軀的那一刻。

    忽然間,天書陵峰頂的星光散了。

    夜空裡出現了一道筆直的通道,緊接著,才是如風雷一般槍嘯聲響起!

    天海聖后揮袖,霜余神槍如閃電般刺穿夜色,向著京都某處飛去。

    她看都沒有看汗青一眼,這種無視便是她此時真實的心情與態度。

    霜余神槍回到了它應該停留的地方——大周皇宮。

    遠處的京都裡響起一道極其沈重的撞擊聲,緊接著是建築倒塌的聲音。

    眼看他起高樓,那樓是他修的。

    眼看他樓垮了,朕要毀了你的樓。

    那座樓從高臺之上崩裂,落到地面上,砸成粉碎。

    都數百年來最著名的建築,大周王朝最具象征意義的淩煙閣,就這樣消失了。

    ……

    成功嶺的暴雨還在下,雨水裡到處都是屍體。大陸第六神將天槌是聖後娘娘最忠誠的部屬,他率領的寒州軍府在大周北軍裡最為強大,今夜雖然驟遇伏擊,反抗也最是激烈,死傷也最為慘重。

    摘星院院長陳觀松,看著瞪圓眼睛的天槌神將遺體,臉色略顯蒼白,眼中生出一抹歉意。今夜如果不是他以恩師的身份,帶著軍方與天海家的強者偷襲天槌成功,根本沒有可能停下寒州軍府大軍的腳步。

    “為師一定會實踐你的遺志,帶領大軍攻入雪老城,所以天槌啊……你就瞑目吧。”

    雨夜裡忽然響起一道漠然的聲音。

    “你覺得自己有這個資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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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1 00:02: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黎明前的黑暗


    陳觀松在大周軍方資歷極老,極擅隱忍,深得聖后娘娘信任,執撐觀星院多年,在軍中擁有大批門生子弟,實力境界更是深不可測,早已半步神聖,在初秋的這場謀叛裡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如果沒有意外,事後,他必然會成為大周軍方的領袖人物,與商行舟一道登上權力的最高峰,並且將會成為大周軍隊北伐魔族的統帥。

    然而,就在勝利近在眼前之時,他死了。

    他死的很慘,是被天鳳的真火燒死的,而且不是立刻便死去,被燒了很長時間,才沒了呼吸。

    在死之前,他經歷了人世間最痛苦的折磨。

    因為這是天海聖后的複仇。

    在她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她提前為自己複了仇。

    同時,也是為那些至死都忠於自己的部屬複仇。

    她拂了拂衣袖,把天槌神將的屍首化作了一片火焰,給予他追隨自己同歸星海的榮光。

    然後,她去了萬里之外,再次遮蔽星空,踏足溪水,一掌向著那名僧侶拍了下去。

    無數星光隨著她的手掌落下,並不沈重,卻無比玄妙,根本無法躲避。

    那名僧侶手掌一翻,迎了上去,溪後的濃霧從孤峰處呼嘯而來,隨掌勢而聚。

    雙掌相遇,僧侶便明白了她的心意,問道:“便是連粒種子也不留了嗎?”

    “朕自有傳承。”天海聖后說道。

    僧侶以為她說的是徐有容。

    其實不是,或者說不止。

    “您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僧侶看著天海聖后說道,眼睛開始流血。

    這是他第一次對天海聖后表達出敬畏的情緒。

    然後他的身軀驟然虛無,化作無數碎裂的光片,順著雲墓消失無蹤。

    無數萬里之外的另一個世界,那片滿是如玉般的沙漠裡,有一座極大的祭臺。

    那名僧侶盤膝坐在祭臺上。

    數十萬名信徒跪在祭臺四周的沙漠裡,舉著楸手,對天舞著,無比虔誠,如癡如醉,如癲如狂。

    忽然,一道來自異大陸的精神力量,籠罩住了整個世界,向著地面碾壓而來。

    那名僧侶睜開眼睛,眼瞳一片幽黑,兩道鮮血從眼角淌落,然後渾身開始流血。

    祭臺四周十餘名祭司暴體而亡,信徒們發生驚恐地呼叫,開始哭喊。

    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沙漠被染紅。

    ……

    在人生的最後時刻里,天海聖后沒有如很多人想象的那般,把最後的生命化作最狂暴的力量,去擊殺那些她不喜歡的人。

    教宗擱下了那盆青葉,她沒有出手。

    汗青放棄了抵抗,她沒有出手。

    天海家的莊園那般安靜,她沒有出手。

    她一槍毀了淩煙閣,一拂袖燒死了陳觀松,然後燃燒最後的生命,擊潰了那名僧侶。

    因為那名僧侶來自聖光大陸。

    直到很多年前,這個世界上的人們開始與聖光大陸上的異族打交道,人們才會明白,那個初秋的夜晚,聖后娘娘擊潰那名僧侶從聖光大陸來的投影,究竟意味著什麽,又為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爭取了多少時間。

    天海聖后當然不是普遍意義上的好人,更談不上聖賢。

    之所以在最後時刻她會這樣選擇,是因為這些年來她一直在準備做這件事。

    雖然這個世界已經背叛了她,但她依然執著地認為,這是她的世界。

    ——這是朕的世界。

    既然是朕的世界,當然要由朕來守護。

    任何膽敢伸向朕的世界的手,都要被斬斷。

    她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並且也做到了。

    ……

    做到了。

    做完了。

    天海聖后回到了天書陵峰頂。

    看完了她自己的世界,現在終於有閑暇可以看一眼自己的身邊。

    陳長生在她的身邊。

    從很久以前開始,便被整個世界遺忘了的陳長生,一直就在她的身邊。

    或者是因為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她沒有忘記他一直在自己的身邊。

    從汗青神將擲出霜余神槍偷襲,到那番對話,到她最後巡遊自己的世界,其實只過去了很短一段時間。

    而且陳長生的身體有些僵硬,所以一直保持著先前那一刻的姿式。

    他的左膝微曲,左手握著藏鋒的劍鞘,右手握著無垢的劍柄。

    沒有人註意到這個畫面。

    就在最開始的時候,霜余神槍來到天書陵峰頂時,他就擺出了這個姿式。

    那時候的天海聖后,身道魂盡皆不在,無人守護。

    霜余神槍來了。

    他想都沒有想所謂陣營,所謂不是母子這些問題,他本能地握住了劍,想要替她擋住這一槍。

    他重傷未愈,極其虛弱,但他的鞘裡還有數千名劍,他還有那串石珠。

    然而,那是霜余神槍。

    那是汗青神槍。

    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應對,那根鐵槍便像一道閃電般,刺穿了天海聖后的身軀。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幕畫面,什麽都做不了。

    劍到不了,能到的只有心意。

    “你想要救朕?”

    天海聖后微微挑眉。

    陳長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就憑你?”天海聖后看著他嘲笑道。

    下一刻,黑色的鳳翼消失於夜風之中。

    忽然,她臉上那抹嘲弄的笑容斂去無蹤,向後倒去。

    陳長生向前撲了過去,把她抱在了懷裡。

    天海聖后看著滿天繁星,臉上流露出厭憎的情緒,似乎覺得太刺眼了。

    他抱著她轉了半個圈,把星光擋在了身後。

    就像幾年前,他們第一次相遇時那樣。

    當時在皇宮里,在池塘邊,在那只松鼠跑過的時候,他抱住她,轉了半個圈,把沒有落下的花盆擋在身後。

    夜空裡再次下起了雨,淅淅瀝瀝。

    明明繁星在天。

    遠處的天邊隱約可以看到極淡的光線,天書陵頂卻是無比黑暗。

    漫長的夜晚終於即將過去,黎明快要來臨。

    陳長生能夠感覺得到天書陵下方的氣息,知道師父已經來了。

    “我帶你走。”他對她說道。

    “你能帶朕去哪裡?周園?”她看著他嘲諷說道。

    陳長生這才知道,原來娘娘一直什麽都知道。

    “朕才不會去那個見不到天日的鬼地方。”

    天海聖后看著東方的那抹晨光,漠然說道:“這裡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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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1 00:04: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三章  破曉


  黎明前,最是黑暗。在人們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往往想要表達的意思是,只要度過這段最黑暗的時光,便能迎來清麗的晨光,這便是所謂希望永遠在的道理,然而,當黎明真正到來時,與那段最黑暗的時光又有什麼關係呢?

  時光就是生命,去了便不能回頭,他人的光明與自己的黑暗之間,向來並無聯繫。

  「我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太陽。」天海聖后看著東方那抹極淡的天光、還無法躍出地平線的朝陽,說道:「我要普照世間,所有反對我的,都必將被陽光燒死,無法藏匿。」

  她的言語或者說心聲一如既往的強大霸道,然而,她這時候並不是在站在甘露台或神道邊緣,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世界,她這時候躺在陳長生的懷裡,就像一個普通女人那般,有些輕,沒有什麼力量。

  陳長生感覺的最為清晰,聽到這句話,莫名覺得難過,說道:「哪裡可能殺得光所有人呢?」

  昨天在皇宮裡,徐有容曾經表達過類似的意思,當時聖后娘娘的回答很簡單,很強硬,但此時她沒有這樣回答。

  因為在這個漫長的夜晚裡發生的很多事情,證明了她當時的說法是錯的。

  她安靜了會兒,說道:「是的,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殺光。」

  這句話很淡、沒有什麼味道,陳長生聽著,卻覺得很是悲涼,酸的不行。

  他想說些什麼安慰將死的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忽然聽到神道畔的山林裡響起一陣聲音。

  他抱著天海聖后望了過去,右手再次握住劍柄,神情很是警惕——天書陵峰頂的樹林極密,到處都是帶刺的灌木,本就沒有道路,被暴雨打濕後更是泥濘難行,再加上本來就有禁制存在,是誰能夠來到這裡?

  灌木被壓倒,泥土濺飛,餘人從裡面爬了出來。

  這半夜時間,他一直在天書陵裡艱難地攀爬,手上與身上到處都綻開的裂口,血水與泥水混在一處,看著極為慘淡。

  來到了天書陵頂,餘人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陳長生抱著一個美麗的婦人。不知為何,他覺得那名婦人很是危險,張著嘴,滿臉焦慮,啊啊叫著衝了過去,想要把陳長生拉開,把他護到自己的身後。

  然而,當他一瘸一拐來到陳長生身前時,卻停下了。

  因為他覺得那個美麗的婦人有些眼熟。而且她臉色蒼白,像他一樣渾身是血,看著很是可憐。

  餘人的醫術很高明,宅心仁厚,在西寧鎮以及遊歷天下的兩年裡,時常替那些沒錢治病的窮苦人診治,確認師弟沒有事,他下意識裡便想要替那名婦人治病,下一刻卻發現,這個婦人早就已經沒有救了。

  這是怎麼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餘人從灌木叢裡渾身是血地爬出來時,陳長生很吃驚,因為他沒有想到,師兄原來一直都在天書陵裡,然後他很感動,因為他知道師兄肯定是聽到自己的聲音後來救自己,接著他很愧疚,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很愧疚。

  天海聖后看著那名又瘸又瞎的年輕道士,微微挑眉,不知是喜還是驚還是別種情緒。

  「這……就是你師兄。」

  「是的。」陳長生望向餘人,說道:「師兄,這是你的母親。」

  餘人怔住了,看著他懷裡那個美麗的婦人,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麼,或者是因為,他本來就說不出什麼。

  天海聖后看著陳長生說道:「那麼,你究竟是誰呢?」

  「我不知道。」陳長生微惘說道:「我原先以為自己是您的兒子,結果不是。」

  天海聖后說道:「做我的兒子很丟臉嗎?」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如果能做您的兒子,應該是很驕傲的事情吧?」

  「一個呆,一個傻,真是……」

  天海聖后看了眼陳長生,又看了眼餘人。

  最後,她看了眼還在夜穹裡散播著無盡光輝的夜空,說道:「但朕終究是有了兩個兒子。」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情緒很是淡然平靜,又有極濃烈的嘲弄意味,總之非常複雜。

  說完這句話,她就沒有再說話了。

  看完陳長生和餘人還有星空,她就沒有再看別的了,比如這個世界。

  她閉上了眼睛。

  ……

  ……

  陳長生感覺到懷裡的她沒了呼吸,感覺到了神魂的去了,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彷彿也失了魂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才艱難地轉過頭,望向餘人說道:「她……是聖后娘娘……師兄你……的親生母親。」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說的如此艱難過,斷斷續續。

  他剛把這句話說完,就哭了起來。

  他抱著天海聖后的遺體,哭著說道:「師兄,對不起,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餘人也開始流淚,對他不停地比劃著手式,也表達著歉意。

  陳長生不停地哭著,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餘人不停地哭著,比劃著對不起。

  陳長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師兄說對不起。

  餘人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對師弟說對不起。

  如果仔細去分析,這份帶著悲痛的歉意,自然有道理,只不過這時候,說不清楚。

  或者,只是因為這個世界很對不起他們,而他們卻無處尋找道理。

  ……

  ……

  雨早就停了。

  不管是暴雨還是天地感應而落下的微雨,都已經停了。

  太陽還沒有完全躍出地平線,雲海卻已經開始發光。

  東方天欲曉。

  教宗沒有壓制自己的傷勢,回到了離宮。

  無窮碧背著重傷將死的夫君離開了京都。

  商行舟從洛陽城來到了天書陵前。

  大周朝廷很多大臣、羽林軍與城防司的軍隊,還有國教的勢力,都已經來到了天書陵前。

  蓮海已然消散無蹤,人海如潮,包圍著天書陵。

  天海承武帶著忠於自己的部屬,也來到了神道下方,他的神情很是漠然,毫無悲慼之色。

  整整一夜時間都沒有出現的徐世績,也來了,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所謂親情,都是假的,所謂忠誠,有時候也是假的。

  天,一天天的了,地,亦天天的了,世間的人或事又能熬得過幾朝?

  商行舟向著天書陵峰頂走去。

  汗青讓開了道路。

  商行舟踏上了神道,道袍飄飄,彷彿並非塵世中人。

  陳長生看著神道上漸漸行來的師父,感知到了他的意志。

  他把天海聖后的遺體背到身上,向著天書陵下走去。

  整個過程裡,餘人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他和天海聖后的遺體上。

  天書陵只有一條道路。

  商行舟踏著神道向峰頂走去。

  陳長生背著天海聖后的遺體向峰下走去。

  師徒二人在神道的中段相遇。

  商行舟沒有看他一眼。

  他也沒有看商行舟一眼。

  師徒二人擦身而過,形同陌路。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消失在天書陵下的山林裡。

  商行舟來到了天書陵的峰頂,慈愛而威嚴地摸了摸餘人的頭,然後牽起了餘人完好的那隻手。

  他帶著餘人來到神道邊緣。

  在這個世界上最高的地方,他舉起了餘人的手。

  陳家的王爺們、各宗派世家的代表們、無數大周官員、離宮教士、將士們跪到了地上,如潮水一般,山呼萬歲。

  朝陽初升,照耀在天書陵的峰頂。

  晨光落在那座石碑上。

  那是天書陵最高的一座石碑。

  那上面沒有文字,沒有線條,沒有圖案。

  原來,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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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3 18:55: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戰地黃火 第一章 一塊抹布


    三天後的京都已經恢複了平靜。

    羽林軍在皇宮外戒備森嚴,神情如往常一般冷毅,只有最細心的人或者才能看得出來那些將士們眉眼間的疲憊與一抹惘然,城門軍奉著嚴命,不停地在諸坊市間巡察,逮捕了很多想要趁亂造反的賊人,治安沒有任何問題。

    民眾重新開始忙於生計,閑時也不再像平日里那般喜歡在茶樓里議論政事,暗底里罵那個妖後誤國,而是早早歸家,把院門鎖了,便當作小院外的風雨與自己無關,京都里的人們見過的事情太多,聽過的故事太多,不要說什麽百草園的往事,便說二十年前,京都鬧出那場國教學院血案時,很多人曾經親眼目睹過更血腥的場面,無論政變還是謀反還是清君側或是正朔重歸,他們早就已經有了經驗,那就是,這些事情和他們沒有任何關系,沈默等著最初的風波消散便是。

    這幾天的天氣也格外的好,秋高氣爽,明日當空,落葉輕飄,仿佛前些天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然而街上看不到什麽行人,安靜的京都並不寧靜,只是死寂,因為終究還是有很多事情發生了。

    就在天海娘娘死後的那天清晨,一個年輕的道士在前任國教學院商行舟以及陳家王爺還有無數大臣們的陪伴下,從天書陵走進了皇宮,然後在朝堂上再次接受了臣子們的朝拜,正式登基。

    據聞正是當年逃出宮去的昭明太子。

    新君登基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頒布了一封詔書。詔書的字數很多,很是繁雜,就算是禮部的官員都無法記住所有的細節,但哪怕最愚笨的莽漢也能從大誥里的那些話里聽出一些基本的意思,那就是——天海聖後這些年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錯的,她懲罰的那些人都是無辜的,然後有賞賜,自然也有懲罰。

    賞賜出去的,都是朝廷的官位,反正那些忠於天海聖後的官員都被下了大獄,以及神將的榮耀,反正那些忠於天海聖後的神將或者死了,或者被重傷,或者叛了,至於懲罰,那就更加簡單,不過是個殺字。

    都說秋風秋雨好殺人,這幾天是清冷好秋,並沒有蕭瑟的風,也沒有淒楚的雨,但同樣殺了很多人。

    當把該殺的人、必須殺的人都殺完了之後,很多人的視線投向了一個地方。按道理來說,這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應該落在皇宮或者離宮,但偏生人們就是忍不住望向那里,帶著完全不同的心情。

    那里是國教學院。

    只有很少人知道,那天清晨,陳長生背著天海聖後的遺體回到了國教學院,從那一刻開始,國教學院的門便再也沒有打開過,就連澄湖樓冒著風險送來的瓜蔬都沒有送進去,因為院門始終沒有開,也因為國教學院已經被包圍了。

    兩千玄甲騎兵將國教學院圍了個水泄不通,百花巷和百草園里到處都是修道者。只有極少人知道,新君登基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並不是頒布那份告天下的詔書,而是下了一道旨意,令人把國教學院看管起來,嚴禁任何人進出,違者殺無赦。

    有些微妙的是,負責看守國教學院的人是天海勝雪以及一位合郡王。

    合郡王是相王的同母弟,關系向來親厚,當年甚至為了替相王出氣,斬死了宮里派給他的一位屬官。天海勝雪是天海家最優秀的年輕一代子弟,與國教學院有舊怨,但似乎已經解決,關鍵是,宮里為何會讓他們兩個人一起處理這件事情。天海娘娘已經死了,陳家與天海家之間複雜的關系,還要繼續持續下去嗎?

    知道內情的人都保持著沈默,望向國教學院的目光里有著很複雜的情緒,因為天海聖後的遺體就在里面。不知道內情的人們,在各自的府邸里議論紛紛,望向國教學院的目光里充滿了嘲諷、同情、或者是幸災樂禍。

    三天前的那個夜晚真的很漫長,起始於陳長生離了國教學院,在北兵司胡同那座有株海棠樹的院子里把周通殺至半死,其後他被國教送回國教學院,又被聖後娘娘帶至天書陵峰頂,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聖後娘娘會殺死他的時候,不知為何娘娘卻放了他,直至舉?強者雲集京都,最終聖後娘娘的神魂回歸星海……一夜時間里發生了這麽多驚天動地的大事,相對並不是那麽重要的事情的細節自然很容易被人遺忘,但整個世界都不會忘記商行舟的那句話。

    陳長生……不是昭明太子,他不是聖後娘娘的兒子。他只是一個用來保護陛下安全的幌子,他只是用來削弱聖後娘娘的誘餌,現在聖後娘娘已經死了,陛下也成功地登上了皇位,那麽他還有什麽用?沒有了背景身份,就算陳長生的修行天賦再高又有何用?誰都承認他在殺周通一事里展現了極其罕見的能力與勇氣,可是……如果不出意外,在這次謀叛里起到最關鍵作用的周通大人必然會在朝廷的新格局里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到時候他將如何自處?

    那些大人物們想著圍在國教學院外的玄甲重騎,相信過不了太多時間,便會有新的、準確的旨意下來,陳長生會失去他曾經擁有的一切,國教學院的院長?教宗的繼承者?一切都只不過是洛水里的星河,終究不是真實的啊。

    看著緊閉的國教學院院門,想著這兩天夜里父親唇角的那抹譏誚笑容,想著天海牙兒那一系族人幸災樂禍的模樣,天海勝雪蒼白的面容上湧現出兩抹不正常的紅暈,說道:“事情剛畢就要扔掉,這真是把他當抹布在用嗎?”

    合郡王知道他說的是陳長生,嘲笑說道:“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野種,就因為運氣好,把商院長他老人家挑來做了陛下的替身,進京後惹出這麽多風雨,但棋子終究只是棋子,難道還想把那些他沒資格拿的東西繼續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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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4 01:00: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位公公


    無論是陳家的王爺們,還是那些冒著極大風險背叛了天海聖後的大人物們,其實很應該感謝陳長生。如果沒有陳長生,天海聖後就不會因為要替他逆天改命而變弱,那麽無論商行舟和他們做出再完美的計劃,都有可能無法把天海聖後從神壇上請下來。

    無論有意還是無意,陳長生對他們的計劃都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但他們不會記得這些,同樣,無論有意還是無意。

    合郡王的話,便是現在這個世界對陳長生的態度。

    天海勝雪很清楚這些,冷笑說道:“如果他不是你們陳家的子孫,聖後娘娘會認錯?野種?王爺這話真是可笑。“

    合郡王聞言微怔,臉色迅速變得難看起來,因為他發現這可能是實情。

    便在這時,騎兵如潮水般分開,一位極其蒼老的太監坐著一輛軟輦走了過來。

    看著那名老太監,合郡王的眉微微挑起,望向天海勝雪冷笑說道:“看起來,陛下可不是你這般想的。”

    那位老太監是來傳聖旨的。

    然而,在隨行官員宣讀來意之後,國教學院的門卻依然緊閉,遲遲沒有打開。

    “看起來,是陛下派我們圍住了國教學院,但換個角度想,何嘗不是國教學院不想開門?”

    天海勝雪笑了起來,並沒有掩飾自己的喜意。

    “賢侄,不要開心的太早……”

    合郡王冷笑說道:“傳說陳長生與陛下有同窗之誼,可如果他得罪了這位公公,只怕什麽情誼也沒用。”

    天海勝雪神情微沈,說道:“王爺這話我聽不明白。”

    合郡王冷笑說道:“秋公公當初是父皇的奶兄弟,自願入宮服侍父皇,深明大義,備受敬重,便是母後當朝後,再怎麽看他不順眼,也只能讓他歸老,回彰州養病,如今被商院長請回來接了掌印太監,我倒想看看,有誰敢給他臉色看。”

    那位蒼老的太監,一直躺在軟輦上閉著眼睛假寐。天海勝雪先前便覺得有些奇怪,既楸是來傳旨的太監,又親眼看著國教學院前的緊張氣氛,怎麽敢擺出這樣一副作派。他這時候才知道,居然是當年那位了不起的林公公回來,下意識里想著,林公公便應該是如此作派吧,望過去的目光里不自禁地多了幾分對傳奇人物的好奇與敬重。然而緊接著他又想起來,就在昨天皇宮里那些忠於聖後娘娘的太監宮女……包括他自幼相熟的那位太監首領,都死了。那些死亡想必也是這位林老公公的手段,一念及此,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位蒼老的太監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國教學院依然緊閉的院門,面無表情說道:“再不開就砸了。”

    當這位老太監閉著眼睛的時候,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但當他睜開眼睛時,身上卻自然有一道淩厲的氣勢釋放了出來,仿佛是一把掙脫了舊布的鐵槍,目光所及之處,言語落下之地,都有鋒芒顯現。

    自幼在皇宮長大,修行過無數精深的秘笈,林老公公的境界實力自然極高,但這道淩厲的槍勢卻並不是來自於他的力量,那道無處不在的鋒芒,更多的來自於他的心,以及由心而呈現的眼,那雙因為歲月而微濁的眼眸里滿是堅定與正道,沒有絲毫遊移與不自信。

    商行舟請林老公公回到皇宮重新掌印,這本身就意味著改朝換代,或者說正朔重歸。

    他自皇宮里來,手里拿著聖旨,他的話便是代表著整個大周朝廷的意誌,現在哪里有人敢反對?

    然而,當聽到他的這句話後,國教學院外依然一片安靜,沒有人上前砸門,一個人都沒有。

    無論那些玄甲重騎還是城門司的軍隊,甚至就連那些護送林老公公前來的侍衛,都停留在原地。

    很多人的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了天海勝雪的身上。

    前年春天的那場晨雨里,便是這位天海家的驕子自擁雪關歸來,帶著家將,直接把國教學院的門毀了。

    那天,京都里死了很多人,國教學院第一次展現出了自己的背景底蘊以及力量,出乎所有人意料獲得了最終的勝利。但國教學院沒有把院門修好,而是任由廢墟一般的院門,在風雨里堅持了很長時間,甚至變成了京都里新的風景。

    直至很久以後,陳長生拿到了大朝試的首榜首名,天海家認錯,替國教學院修了無比華美的的一座院門。

    這座新院門便是國教學院力量的證明,也成為了天海家無法洗去的羞辱。

    從那開始,整個京都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情,國教學院的院門,不是那般好砸的,想砸,是會死人的,是會丟死人的。

    ……

    ……

    “我在鄉下住的時間久了,竟不知道這兩年京都這般熱鬧。”

    林老公公聽完隨侍太監的低聲解說,望向遠處的天海勝雪,伸手召了召。

    天海勝雪走了過去。

    林老公公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說道:“當年你出生的時候,我還在京都,我當時對你父親說,天海家都是一群白癡廢物,唯有你的母親是個不錯的娘子,希望她能教出一個不錯的孩子,現在看來,這句話沒有說錯。”

    天海勝雪知道這段往事,真誠說道:“公公謬贊。”

    林老公公沒有再提舊事,說道:“聽說你曾經在這里受到過羞辱?”

    天海勝雪望向緊閉的國教學院院門,說道:“那是晚輩自取其辱。”

    林老公公聽著這四個字,有些意外,靜靜看著他說道:“如此說來,你是不準備自己去取回來?”

    取回曾經受到過的羞辱,不是自取其辱,而是光明正大的複仇,比如,把國教學院的院門再次砸掉。

    天海勝雪用沈默表明自己的心意。

    林老公公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難道說天海家的人都像現在的你一樣,心意不堅?”

    聽著此話天海勝雪覺得身體有些寒冷,要知道現在局勢敏感緊張,只憑心意不堅四字,只怕便會為天海家惹來好大的麻煩。然而,他的心意足夠堅定,所以才會拒絕林老公公先前明顯帶著善意的提議,這個時候,又怎會反悔?

    “公公先前說我的母親不錯,我也是個不錯的孩子,那麽我想,總要表現出來一些道理。”

    天海勝雪深吸一口氣,話鋒如冰雪般寒冷:“而且公公先前的話本就不妥,陳院長於人族有大功,而且是未來的教宗,莫說一紙聖旨,即便是陛下親至,想來也不便太強硬,更不要說要毀掉院門。”

    “是嗎?”林老公公忽然笑了起來。

    下一刻他笑聲驟斂,神情比天海勝雪要更加寒冷、顯得非常強硬,抱拳向天說道:“太祖的子孫終於拿回了天下,舉世同慶,現在國教學院居然敢抗旨不接,這真的很令人不解,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連一個院門都不敢毀,還說治什麽天下?”

    這話很重,很可怕。

    不等天海勝雪反應,合郡王便醒過神來,咬牙一鞭抽到自家親將的背上,喝道:“還不趕緊把院門給轟開!”

    一聲令下,那些沈默的侍衛與城門司官兵終於行動了起來,開始準備清場。

    數百玄甲重騎開始準備沖鋒,沈重的盔甲覆蓋在騎士與戰馬的身體上,閃耀著寒冷的光芒,給人一種近乎窒息般的壓迫感。

    國教學院的院門就算修的再如何華美,再如何結實,也必將會被玄甲重騎的鐵流碾成碎片。

    到那時,國教學院里面的人,會迎來怎樣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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