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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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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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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3 00:05: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六章 親戚及他人的悲與歌


    “如果你想說,為什麼我們沒有出現在天書陵 …那是因為,那種層次的戰鬥,已經不是我能夠參加的了,更不要說你。”天海承武從椅中站起身來,緩步走到門前,沈默片刻後說道:“至於京都裡的這場戰爭,我既然已經下了決心,就不會再做改變。”

    “您就這麼輕易地做出了決斷,我們如何能夠這麼輕易地接受?”

    天海勝雪的臉蒼白的仿佛像雪一樣。

    “我是天海家的族長,我的決斷就代表著天海家的意志。”

    “您不要忘了,天海家之所以是天海家,那是因為娘娘她姓天海!”

    “但你也不要忘記在大陸上流傳已久的那句話,天海是天海,天海家是天海家!”

    天海承武像看著白癡一樣看著自己的兒子,厲聲喝道:“我憑什麼要讓天海家為她一道陪葬!”

    天海勝雪有些失神地笑了笑,說道:“難道您以為,娘娘不在了,我們天海家還能繼續存在?”

    “真正有智慧的人,從來不會否決任何可能性的存在。”

    天海承武望向夜穹下天書陵的方向,眼角微微抽動。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自平伏心緒,聲音微啞說道:“教宗陛下和商院長用星空之誓對我許下承諾,他們沒有反悔的餘地,事後朝廷想要盡快穩定,也需要我們的存在。”

    天海勝雪痛苦說道:“父親,你不應該是如此天真的人,為什麼會如此糊塗!”

    “天真?糊塗?”天海承武失聲笑了起來,眼瞳裡閃過一抹痛意與恨意,聲音變得更加嘶啞,厲聲說道:“不到最後一刻,你以為我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就在先前,娘娘她救了陳長生,難道你還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天海勝雪微怔,然後面露掙紮之色,想要分辯兩句,卻不知從何說起。

    “這說明娘娘已經決意把皇位傳給陳長生!”

    “可是……剛剛天書陵傳來消息,陳長生並不是昭明太子。”

    “這重要嗎?不管誰是昭明太子,總之娘娘她就沒有想過把皇位傳給我。”

    天海承武的聲音變得更加寒冷,說道:“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讓天海家替她去拋頭顱灑熱血?”

    天海勝雪依然無法接受,說道:“就算如此,事後難道您就能登上皇位?不!能登上皇位的,依然只能是那個不知道在何方的昭明太子!商院長籌劃了這麼多年,不可能允許別的情況發生,相王不行,中山王不行,您也沒有希望,那麼情況有什麼區別?”

    “區別就在於,如果娘娘勝了,她一定會為了自己的兒子,在今後數年裡,盡可能地削弱我們,甚至直接殺死我們,而如果娘娘敗了,她的兒子想要在十七位王爺的注視下統治這個國度,則不得不需要我們天海家做為他的臂膀。”

    天海承武的聲音無比寒冷:“畢竟我們是他的舅家,我是他的表兄,都是一家人,不是嗎?”

    ……

    京都的雨已經停了,遠處原野上的暴雨還在落著,不時有閃電在夜空裡亮起,把那些穿梭疾飛的紅鷹身影照的無比清楚。

    忽然間,一道閃電落下,一片如雨般的弩箭自地面升騰而起,與暴雨倒行而飛,直接將一只南飛的紅鷹射落了下來。

    緊接著,雷鳴自雨雲裡響起,轟隆一聲,如雷般的蹄聲卻漸漸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弩箭破空的聲音,以及無數道金屬的撞擊聲。

    相似的畫面發生在很多地方,發生準備回京馳援的數路大軍之中,雨中的大周軍隊騷動了起來,然後迅速安靜,再也沒有發生任何聲音。

    數萬鐵騎,就這樣停下了前進的步伐,停在了暴雨之中,安靜的極為詭異,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自烏松嶺軍塞回援的大周松山軍府騎兵的最前方,有一輛馬車靜靜地停在那裡。

    木拓家的老太君在供奉的攙扶下,艱難地從馬車裡走了下來,站在滂沱大雨裡望向前方黑壓壓的騎兵。

    “你們家將軍在哪裡?”

    松山軍府的數千騎兵如潮水一般分開,大周第七神將田松騎著黑龍馬,從後方駛了出來。

    見著車旁那名垂垂老矣的婦人,田松神將微微低頭,任由雨水沖洗在自己的盔甲上,沈默了很長時間。

    最終,他還是從馬背上翻身下來,看著老婦語氣僵硬說道:“孩兒全甲在身,不能給母親行禮。”

    “都這種時候了,還在乎這些繁文縟節做甚。”

    木拓家的老太君沒有因為他的態度而生氣,就像個普通老婦般碎碎念著:“你女兒都快要生了,還不趕緊跟我回家看看。”

    ……

    黑山營是大周軍方最擅長防禦的部隊,以陣法著名,尤其擅於使用法器,平日裡駐守京都,深受聖后娘娘信任。

    前段時間,因為魔君離開雪老城,深入寒山的緣故,大陸北方局勢異常緊張,黑山營被軍部征調向前,在華陽郡一線設防,但依然沒有遠離京都,是以今夜回援京都的數路大軍裡,黑山營雖然騎兵不多,卻是最快抵達京都的那一路。

    直到他們被暴雨或者別的什麼原因,強行停留在了京都北方三十里外的紅松谷高地處。

    暴雨落在臨時搭建的帳篷上,發出轟轟的聲音,不似戰鼓,更像是盛滿酒水的皮囊落在了地面上。

    帳篷裡到處都是烈酒的味道,並不代表著在這種緊張的時刻,還有人有心情宴飲,而是因為有些親兵受了不輕的傷,正在接受診治。

    黑山營的統領是吳霜神將,這位神將出身不凡,風度翩翩,禦下嚴而不厲,賞罰分明,獎懲有度,深受麾下軍士愛戴敬重,如果是有人意圖對他不利,不要說受傷,即便是身首異處,那些近身親兵也會護得他的安全。

    但今夜情況不同,那些親兵沒有辦法與對方拼命。

    吳霜神將面白如紙,明顯受了不輕的傷,臉色如霜,寒冷至極。

    他的視線在帳內那幾位自幼看到大的供奉身上掠過,最後落在了父親的身上,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想要站起,卻被法器制住,無法動彈。

    他憤怒地吼道:“娘娘對我向來恩寵有加,父親你這樣做,豈不是陷我於不義!”

    吳家家主看著自己的兒子說道:“娘娘對你確實信任,但對你的家族何嘗給予過半分信任?”

    吳霜神情不變,沈聲說道:“娘娘待我不薄,我不能有負於她。”

    吳家家主神情亦是不變,淡然說道:“所以為父不會讓你做有負於心的事情,現在你是有心無力。”

    吳霜想著先前父親帶著幾位供奉偷襲,制住自己的畫面,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吳家家主平靜說道:“想開一些吧……娘娘先前在天書陵救了陳長生,這直接導致了天海家的背叛……她難道想不到這一點?可是她為什麼還會堅持這樣做,因為她是陳長生的親媽,那麼,難道我會害你嗎?”

    ……

    寒州軍府回援的軍隊,經過一番激烈的廝殺後,暫時停在了雨雲外的成功嶺。

    大周第六神將天槌,雙手握著鐵劍,站在滿是屍首的戰場上。

    十餘道鮮血從盔甲的縫隙裡溢了出來,他的眼睛瞪得極圓,滿是憤怒。

    他看著逐漸靠攏過來的,那些曾經在戰場上並肩過的下屬,看著那些曾經的同窗,厲聲喝道:“就算你們能殺死我,又如何能夠服眾!七路大軍歸京,就算你們把我們這些將軍都殺了,你們又如何能夠讓下面的官兵服從命令!”

    圍過來的數十人忽然分開,摘星學院的院長陳觀松從山坡下緩緩走了過來。

    “老師……你何時出了京都?”

    天槌神將看著陳觀松,神情劇變,說道:“連您……也叛了嗎?”

    陳觀松看著他說道:“大周朝本來就不姓天海,姓陳,叛之一字,為師不能接受。”

    這位大周軍方資歷極老、卻極低調,低調到所有人都快要忘記的大人物,看著這名兩百年前自己最欣賞的得意弟子如今窮途末路的模樣,臉上露出不忍的神情,說道:“你在北方抵抗魔族,替人族立下極大功勛,大周這些年還能夠勉強維持一個均勢,全在於你,只要你肯投降,無論是教宗陛下還是商院長或是王爺們,都會非常高興,北方所有軍府任由你挑選。”

    天槌神將的神情微惘,片刻後盡數消散,眉眼間閃過一抹戾色,問道:“到底是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自己敬愛的老師提出的建議,只想要知道原因。

    陳觀松當年離開前線後,回京都執掌摘星院,替大周朝廷培養了無數優秀的將領,必然是極得聖后娘娘信任,而且他對自己老師的了解,陳觀松不可能是為了今夜之事隱忍了二百餘年,那麼究竟是何事,讓他站到了聖后娘娘的對立面?

    “我先前說過,大周這些年能在北方與魔族維持均勢,全在於你……薛醒川始終在京都不出,徐世績之輩碌碌無能,最關鍵的是,聖后娘娘她究竟在想什麼?不錯,我對娘娘最終還是失望了,這就是原因。”

    陳觀松看著天槌說道:“我希望這個原因能夠說服你。”

    天槌神將沈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笑了起來,露出滿口白牙,笑的很是淒慘,又滿是嘲諷。

    “你們這些人,知道什麼呢?”

    夜空裡的雨雲終於飄到了成功嶺上。

    暴雨猛地落了下來,卻無法沖洗掉天槌神將盔甲上的血水。

    他看著陳觀松,看著那些曾經的同窗與同袍,臉上滿是輕蔑的神情,說道:“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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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4 00:14: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七章 選擇即錯誤,眼光定格局


  成功嶺的畫面,黑山營軍營裡的故事,今夜在很多地方都發生著。西海軍府回援京都的軍隊,被攔在了歸元嶺一線,進入軍營的來自離宮的桉琳大主教。最關鍵的是,天海家成功地阻止了兩路大軍進京的計畫。

  今夜,是整個人類世界反對天海聖后的最關鍵一夜,所有她的敵人與對手、甚至是親人都站了出來,展現出了難以想像的力量。

  ……

  「你連自己的兒子是誰都不知道,又有什麼資格統治大周?」

  「你連人間都無法控制,又何必侈談對抗天道?」

  「你什麼都無法掌控,現在,包括你的命運。」

  「天海,退位吧。」

  計道人離開了那條街道。

  街道上的積水裡,彷彿還殘留著他的腳印。

  肉鋪裡的切肉聲停了,應該是京都各處響起的廝殺聲,終於提醒了屠夫,這個世界正在發生什麼事情。

  只是很短的時間,整個局勢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皇輦圖重新潛入大地,森然的陣意消失,京都裡各處都隱入了混亂。疾馳回京的數路大軍,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停下了前進的腳步,有些軍隊還在暴雨裡試圖繼續突進,但很明顯,已經不可能及時趕回。

  天書陵很安靜,異常的安靜,安靜的有些詭異。

  天海聖后站在神道邊緣,負著雙手,看著下方的京都城,絕美的臉龐上忽然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這個世界曾經是屬於她的。

  她的這抹嘲諷的笑容,不知道是對這個世界還是對她自己的。

  然後,她望向京都西北那座始終安靜無聲的離宮。

  到了此時此刻,那個被無數人期盼了很長時間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

  教宗陛下的聲音很平靜,但誰都能聽出其間的悵然意味。

  「我們都錯了,只有梅里砂是正確的。」

  天海聖后微微挑眉,顯得有些興致,想要聽到下文。

  教宗想起故人,想著曾經的那些對話,語氣很是感慨:「他一直相信,最終你一定會選擇救長生,無論長生是誰。」

  「而只要你選擇救他,你就會陷入當下的困境。」

  計道人的聲音從京都北方的原野裡傳了過來。

  此時他的身影出現在一片秋草地裡,在十餘里外的城門處,那隻蘊含著無限魂力的玉如意,剛剛顯現。

  「我一直以為這是我給你出的選擇題,然則,實際上這是天道給你出的選擇題。」

  計道人站在秋草地裡平靜說著話,聲音在天書陵前的夜空裡響起。

  「殺死他,吃了他,或者救他,這些都是選擇項,但無論你怎麼選,都是錯的,只有當你不做這道題,不做選擇的時候,才是對的。而你在這幾個錯誤的選項裡,還做出了一個最愚蠢的選項,從而把困境變成了了絕境。」

  天海聖后神情平靜說道:「困絕二字,世間誰有資格對我說?」

  計道人說道:「當然是你對自己說。你能統治這個世界,不在於與先帝的婚姻,不在於你執政的能力,只在於你的強大,只要你足夠強大,沒有人敢生出異心,即便有異心,也不敢有異動,而你選擇了他,讓自己變弱,也就是給了世人一個把異心變為異動的機會,給了他們勇氣,更不用說,你這個選擇,等於拋棄了天海家,把最忠誠於自己的那些力量,也變成了自己的反對者。」

  天海聖后的視線落在京都裡,看到那些廝殺的畫面,看到安靜的天海家莊園。

  然後她望向京都外,看到了那些暴雨裡的山谷,山谷裡的血。

  計道人的聲音在天書陵前再次響起:「所有人都已經離你而去。」

  天海聖后面無表情說道:「那是因為他們愚蠢,只能看得到眼前。」

  計道人的聲音忽然變得嚴厲起來。

  「這是視嗎?不!想想陳觀松,想想那些神將,他們對你的背叛,歸根結底緣於對你的失望!你當朝的這二百餘年,恰是魔族最為衰弱的二百餘年,然而你鼠目寸光,只知道保存忠於自己的軍隊實力,對魔族只守不攻,非但未立寸功,甚至二十年前還被迫割土求和!國政你處理的不錯,雖然暴虐至極,南北合流你也掌握的極好,雖然那主要是聖女的攻功,但在這方面,你讓整個人族都感到羞辱!」

  「原來是為了大義,所以人們才會背叛朕嗎?」

  天海聖后絕美的臉龐上再次生出一抹嘲諷的笑容。

  這一次很明顯,她是在嘲弄這個世界。

  「那你們想過沒有,今夜天書陵一戰,人類強者必然隕落無數,凋零不堪,諸路大軍進退兩難,軍心不穩,如果魔族大軍趁勢南侵,誰來抵擋?若讓他們肆虐中原,屠戮百姓,誰來承得這個責任?大義?你們擔當得起嗎?」

  天海聖后看了眼離宮,似笑非笑。

  「我誘魔君入寒山,先讓他與天機老人戰上一場,天機老人重傷,今夜不能前來京都助你,其後我請白帝於寒山北伏擊魔君,魔君身受重傷,只能歸於雪老城養傷,而我在雪老城裡亦有安排,今夜之後,自有結果,只是娘娘你可能看不到的。」

  計道人的聲音平靜而從容:「我用了二十年時間來安排今夜這個局,自然不會有任何遺漏,娘娘你不需要擔心。」

  聽到這番話,陳長生終於確認了,自己在寒山裡與魔君相遇,果然是師父設下的局。

  他的身體變得更加寒冷,不是因為先前的這場夜雨,也不是因為峰頂穿行的夜風。

  每每回想起,當初在溪畔杮子林前看到那名中年書生時的畫面,他都會覺得很寒冷。

  師父用他的最大秘密,把魔君誘至寒山,而他卻對此一無所知。

  當時,他真的差一點就死了。

  「也對,您把我養了十幾年時,總要多用幾次才划算。」

  他喃喃自言自語道。

  「你的眼光始終就只是放在北方嗎?」

  天海聖后看著京都北面的秋原,唇角泛起一抹嘲諷的笑容:「格局終究還是太小。」

  沒有人能聽懂她的話。

  無論眼光還是格局。

  計道人謀劃京都之局,在雪老城裡另有佈置,無論怎麼看,都可以稱得上格局極大,然而在她這裡,卻只能得到如此輕蔑的評價。

  「一切都是藉口,你們只是不喜歡一個女人高高在上,你如此,陳觀松同樣如此。」

  天海聖后的視線向著更遠處飄去,聲音也飄了起來。

  只有陳長生能夠聽到她的聲音。

  因為這時候,她已經懶得再和這個世界說些什麼。

  ——當她發現那些所謂的敵人與對手,果然都是一群廢物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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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4 00:14: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她的眼光在遠方,在彼方


  萬里之外,西寧舊廟,夜溪無聲。

  天海聖后看著溪對面的那名僧侶,說道:「你應該很清楚,我始終警惕的是誰。」

  那名僧侶掌裡的念珠停止了轉動,依然閉著眼睛,淡然說道:「他們未曾去過彼方,自然想不到你所想。」

  她說道:「我也未曾去過。」

  這時候的她還在天書陵頂,只是視線落在了數萬里外的此間。

  相隔再遠,只要天地之間有氣機相連,她的神魂便能親至。

  便是溪畔的那個她。

  僧侶想了想,說道:「有道理。」

  天海聖后看著他問道:「這是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局面?」

  那名僧侶說道:「我未曾提前設想過可能會看到什麼。」

  天海聖后靜靜看著他,問道:「你是建成太子的兒子?孫子?」

  僧侶臉上流露出一道追懷的情思,沉默片刻後輕聲說道:「建成太子是家父。」

  天海聖后挑眉問道:「朕不明白,你們遺族為何會與他聯手,要知道他可是太宗皇帝的黑犬。」

  僧侶緩聲說道:「再多的怨恨終究也敵不過時間以及回家的渴望,我們想要回來。」

  天海聖后問道:「可你們有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是異族的前驅?」

  僧侶沉默片刻,搖頭說道:「遺族不是異族,這裡是我們的故鄉,沒有人有資格阻止我們的歸來。」

  天海聖后說道:「你敢確認那片大陸上的異族不會生出異心?」

  僧侶沉默,沒有再說話。

  小溪裡清澈的水早已被這兩位強大的神魂凝固。

  血水凝成的蓮花,在水面上或東或西,溪畔的樹在風中時靜時動。

  ……

  ……

  一場秋雨一場涼,昨天還殘著很多青意的草,在此時已然全黃。

  計道人站在沒膝的野草裡,感應著那道黑玉如意與自己的距離,再次望向天書陵,說道:「退位吧,像蘇離一樣,離開這個世界。」

  天海聖后收回望向數萬里外西寧鎮小溪的視線,說道:「我的這些兒子想當皇帝,陳觀松想在青史上留名,寅被濟世二字所困,白帝想與魔君一戰,那麼你呢?我始終不明白,你做這麼多事情,究竟想要得到些什麼。」

  計道人面無表情說道:「這是太宗皇帝陛下的遺旨,而且你當初承諾過我與師弟,會把皇位交還給陳家。」

  天海聖后說道:「我只有一個兒子,他受過天譴,在我的腹中,先天的日輪便毀了。」

  說到這裡時,她看了陳長生一眼,又往天書陵裡某處望了一眼。

  「不管我的兒子是哪一個,或者純良,或者簡單,或者愚蠢,或者殘廢,他若登上皇位,誰來統治這個世界?」

  天海聖后看著秋草原方向,微諷說道:「到時候真正的皇帝是誰呢?那些廢物與混帳,還是你?」

  計道人沉默不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夜風吹拂著荒野,黃草隨風而動,如同稻田,卻沒有香氣,只有被雨水漬爛後的腐味。

  「說了這麼多無趣的話,看了這麼多無趣的人與事,終究,你們還是得殺了朕。」

  天海聖后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終於動了。

  她向著前方踏了一步,一直負在身後的雙手,緩緩張開。

  夜空裡已經沒有落下雨滴,但當她張開手的時候,便有幾滴雨珠,從風裡的不知哪一處飄來,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低頭看了眼手掌裡如同珍珠般晶瑩的水珠,然後抬起頭來,望向這個已經讓她厭煩到了極點的世界。

  「那麼,誰敢殺朕?」

  ……

  ……

  今夜的局勢早已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皇輦圖靜,京都裡殺聲四起,更有火光與濃煙不時生起,遠處的原野裡,有的軍隊靜止的彷彿守墓的石像,有的軍隊還在騷動當中,這個世界已經脫離了天海聖后的控制,就連那些最忠於她的大臣與娘家人,都選擇了拋棄她。

  毫無疑問,她面臨的局面已經惡劣到了極點。

  她卻全無怯意,看著天書陵四周的絕世強者們,看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敵人們,說了這樣一句話。

  誰敢殺朕?

  這四個字真的是霸道到了極點,囂張到了極點,迴蕩在安靜的天書陵與京都的街巷裡,久久不曾停歇,始終無人敢應。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終於有聲音響了起來。

  那是石板被碾壓出的聲音,聽著很像牙齒的撞擊聲,也很像承受了無數重量的骨頭出的聲音。

  格格格格。

  朱洛從輪椅裡站起身來,視線順著白色的神道上移,最後落在了天書陵的峰頂。

  「我來吧。」

  他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沒有任何慷慨激昂的感覺,很平淡,淡的就像是水一樣。

  或者這是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結局是什麼,或者這是因為在萬柳園拆開蘇離的那封信後,他就一直在等著這個結局。

  朱洛,八方風雨之一,絕情宗宗主,天涼郡的大人物,正如當初在潯陽城裡蘇離說過的那樣,他可以死,但不能敗。

  現在他敗了,而且殘了,那麼何惜一死?

  他今夜前來京都,就是來送死的,他要用自己的死亡,替自己的家族宗派,謀求最大的好處。

  「你要什麼?」

  計道人的聲音從遠處飄來,已經不在城北秋原的位置,而似乎是已經去了更遠的地方。

  朱洛用左手握住了腰間的劍柄,面無表情說道:「我要王家永世不得翻身。」

  他沒有說是哪個王家,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是哪個王家。

  天涼郡王家早已破落,現在就只剩下一個人。

  朱洛要王家永世不得翻身,針對的那就是那個人和那把刀。

  計道人的聲音沒有立刻響起,而是過了會兒才做出回答。

  很明顯,朱洛臨死前的這個請求,即便是他也覺得有些麻煩。

  「好,我應承你。」

  聽到這句話,朱洛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些表情,身體也變得更加挺拔了些。

  他向前走去,緩慢的腳步,依次踏破石坪上積著的淺水,漸漸形成某種獨特的節奏。

  他來到神道的下方,緩緩抽出鞘中的劍。

  一道強大的氣息,從隨著明劍出鞘,溢散開來,充斥於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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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22:2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月光


    從潯陽城到萬柳園,朱洛連續遭受了兩次打擊,已經不複最盛之時,但他出劍的時候,依然還那位神聖領域的強者,自有風雨相隨。

    今夜的暴雨下了很長時間,到了現在,還有很多雨水從山陵裡向下流淌。這些雨水匯入白色的淺渠中,渠裡的水漸漸渾了。

    忽然間,那些昏濁的渠水變得潔白了起來,如雪屑一般。

    不是因為得到了凈化,而是對光線的折射。

    一道無比皎潔的光華,出現在天書陵的下方。

    這道光華來自於朱洛手里的劍。

    緊接著,雲散星現的夜空裡,出現了一抹潔白的光團,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假的,但望上去卻又是那般的真實。

    朱洛的劍向著天書陵斬了過去。

    一道月華,隨之而動。

    夜空裡也同時生出一道月華。

    淺渠裡的水變得無比明亮,白的有些刺眼。

    白玉砌成的神道也被照耀的無比雪白。

    一道劍意,兩道月華,前起而後續,如同潮水。

    這正是數百年前,朱洛在極北雪原看到魔族月亮後悟出的最強劍法。

    他就是憑借這套劍法,直接斬殺了當時的第二魔將,奠定下此後的不世威名。

    今夜是他的最後一夜,這一劍想必應該是他的最後一劍,那麼當然會是他的最強之劍。

    整座天書陵都被月光所照亮,這位天涼郡的不世強者,在重傷未愈的前提下,把劍意催發到如此境界,真是令人感到敬畏。

    然而……如此強大高妙的一劍,卻沒能進入神道,更不要說抵達天書陵的峰頂。

    就在兩道月華隨劍意而起的那一瞬間,天書陵下方忽然暴起了另外一道光。

    這道光比朱洛帶來的月華更加明亮,更加潔白,更加肅殺。

    那也是一道劍光。

    如風雪般的劍光,在極短的時間之內,籠罩住了神道下方的世界。

    兩道強大至極的劍意,就此相遇。

    淺渠裡的水如同沸騰一般跳躍著,向著夜空裡噴出無數顆晶瑩的水珠,然後被斬成兩半。

    堅硬的黑色石坪上出現無數道筆直的劍痕,深刻入地,約有數尺之深。

    無數淒厲的切割聲,充斥著天地之間,顯得異常恐怖。

    究竟是那兩道月華能夠驅散風雪,還是風雪最終能夠掩住月華?

    一聲極其刺耳的金屬斷裂聲響起!

    風雪大作,夜空裡的月華被吹的支離破碎,神道前的月華也隨之湮滅無聞!

    朱洛的身影驟然消散。

    下一刻,他回到了自己的輪椅前面。

    他的臉色很是蒼白,手裡的劍已經斷了。

    花白的頭髮在夜風裡輕輕飛舞著,不時有幾莖斷落。

    他抱著必死的決心,向著天書陵斬落此劍,無比決然,自然不會選擇後退。

    他是被那道如風雪般的劍意,直接逼退回來的。

    天海聖后尚未出手,是誰的劍意如此強大?

    朱洛的身體微微顫抖,仿佛下一刻,便會被夜風吹倒在地。

    觀星客看了他一眼。

    朱洛慢慢地搖了搖頭,慢慢地把手裡的斷劍收回鞘中,慢慢地擡起頭來,望向前方。

    他可以把這些動作做得更瀟灑些,但他沒有,只是做得非常認真而緩慢,因為他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收劍了。

    那道如風雪般的劍意漸漸消散,隱約露出神道下方的畫面,能夠看到那裡有座涼亭。

    涼亭裡坐著一個人。

    朱洛看著那邊,感慨說道:“沒有想到,你居然已經這麼強了。”

    一聲輕響,他衣衫的前襟裂開,現出一道清晰而深刻的傷痕,血水漸漸溢出。

    “兩年前,荀梅赴死求道,對我有所觸動,那一夜,我決定破境,從那時起,我就已經這麼強了。”

    一道古老的聲音從涼亭下方起。

    這聲音是從盔甲裡傳出來的,仿佛被盔甲表面的灰塵與銹跡塗抹了足夠多的時間味道。

    話音落處,灰塵漸起,然後響起了一陣金屬的摩擦聲。

    緊接著,涼亭倒塌,煙塵大作,其間有一座如山的身影,若隱若現。

    在這座涼亭下坐了六百餘年,今夜終於站了起來。

    他就是天書陵的守陵人。

    大陸第一神將,汗青。

    ……

    看著轟然倒塌的涼亭,看著煙塵裡的那道身影,人們很是震驚,神情變得極其凝重。

    來到天書陵的強者們,沒有誰會忘記這位傳奇人物的存在,只不過人們已經習慣了把他看做是雕像或者是象征。

    守陵六百餘年,大陸第一神將汗青得到了整個世界的敬意,即便是八方風雨,也不敢對他有任何輕視。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是立誓守陵的緣故,他或者在很多年前,便已經進入神聖領域。

    然而今夜,人們才知道,他居然早就已經破境了!

    他站在神道之前,左手握著劍鞘,右手握著軍劍,雖只一人,卻仿佛千軍萬馬。

    “太宗陛下回歸星海之前,你曾經發下誓言,此生不入神聖。”

    朱洛沒有理會胸腹間那道越來越深的傷口,盯著汗青說道:“如今你破了誓言,將來有何顏面去見陛下?”

    除了朱洛、觀星客、別樣紅這些神聖領域強者,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也沒有人明白,為何太宗皇帝陛下臨死前,會要汗青發下這樣的誓言。

    就連秋山家主明顯都不知曉內情,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

    汗青沈默不語,沒有回答朱洛的話,頭盔的陰影遮住了面容,不知道此刻上面有怎樣的表情。

    “當年的老人,陳舊的誓言,都不重要了。”

    朱洛感慨說道:“也對,連我在潯陽城裡都破了星空之誓,對王破出手,又怎能苛求於你?”

    說完這句話,他慢慢地坐回到輪椅裡,然後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從他胸腹間那道傷口裡溢出的鮮血,忽然漸漸變了顏色,變得晶瑩起來,仿佛裡面混了很多晶石的碎屑。

    那些晶瑩的血遇夜風而化,變成無數光華。

    他的身體也隨之變成無數光華,就像幾百年前魔族雪原上的那片明亮。

    光華漸被夜風拂散,向著四面八方飄去,直至無蹤。

    只剩下一張空空的輪椅。

    ……

    朱洛死了。

    無論世人對他有怎樣的評價,尤其是在潯陽城那場夜雨之後,他終究是大陸的大人物。

    雖然他先後兩次慘敗在南方聖女和蘇離的手下,但他終究是神聖領域的至強者,人族的大宗師。

    他年輕的時候,數次北上雪原,立下過極大功勛,能詩能酒,極其瀟灑,是很多人的偶像。

    他畢竟是絕情宗宗主、天涼郡閥主、八方風雨。

    如果放在平時,像他這樣的大人物死去,必然是會震動整個大陸的大事件。

    今夜,他的死亡卻顯得這般尋常。

    這不僅僅是說他的死亡顯得過於平淡,更在於,看到他死亡時,很多人的情緒反應並不是那麼誇張。

    這意味著,所有人都隱隱有某種心理準備,這樣的事情還會繼續發生,這樣的畫面還會出現。

    必然還會有神聖領域強者隕落。

    只是不知道是八方風雨,還是天書陵頂那位聖人。

    今夜,果然是非常可怕的一個夜晚。

    ……

    啪的一聲。

    汗青手裡的劍鞘落在了腳邊,濺起些許雨水。

    渠裡渾濁的水隨之跳躍而起,然後落下,歸於寂靜,不敢再動。

    兩道深遠的目光,從盔甲之下的幽暗處,向著天書陵四周望去。

    一道聲音,也從盔甲之下的幽暗處,傳向天書陵四周。

    “上神道者,死。”

    這是天海聖后帶著陳長生登上天書陵頂峰之前,對他的交待。

    一片安靜,沒有人說話。

    觀星客沈默地看著空無一人的輪椅,笠帽不知何時已經解下,露出了他那張平實無奇的面容。

    別樣紅臉上的神情很是凝重,無窮碧站在他的身旁,擱在臂彎裡的拂塵,已經垂到了腰側,她的手握的極緊,隱隱可見蒼白。

    雖然說朱洛重傷未愈,但他畢竟是八方風雨之一。

    而汗青說的話如果是真的,他踏入神聖領域不過兩年,按道理來說,對天地法理規則的了解與掌握,應該遠遠不如朱洛。

    然而,他只用了一劍,便斬死了朱洛。

    這個事實,讓他們很難接受,心情有些沈重。

    但再難接受的事實,都已經發生了,該做的事情,終究還是要繼續。

    三位風雨已經隱隱感知到,天海聖后的神魂已然去了別處,這時候站在天書陵頂的只是她的人,而且她這時候剛剛因為替陳長生逆天改命而跌墮境界,又因為陳長生並非昭明太子的事實而受到精神沖擊,可以說是兩百餘年間最弱的時刻。

    這也就意味著,這是是聖后娘娘最可能被擊敗的時刻。

    他們不能錯過現在這個機會。

    想要登臨神道,與天海聖后交戰,首先他們便要戰勝神道下方的汗青神將。

    而且別人不知道,他們卻很清楚汗青那個最大的秘密,他們甚至更想汗青去死。

    無窮碧的神情看得出來很是緊張,眼中偶爾閃過一抹懼意,最終卻是被狂意所取代。

    在天海聖后眼裡愚蠢無能近乎白癡的她,畢竟是神聖領域的強者,道心偶爾受挫,並不能完影響到她的心境。

    “汗青一定受了傷,這是機會。”她對別樣紅厲聲道:“趕緊上!”

    鮮花的小花在尾指下端輕輕搖擺,其間自有韻律,把夜風蕩成好看的模樣。

    別樣紅沈默不語,沒有聽從自己妻子的話。

    雨早就已經停了,雲開星現,忽然間,滿天繁星似乎變亮了些。

    給人一種感覺,似乎滿天的星辰,距離地面更近了些。

    輪椅的旁邊,已經沒有了觀星客的身影,只有雨水裡的一頂笠帽。

    滿天星辰,若真若虛般來到天書陵裡,隨著那道身影,捲向汗青站立的位置。

    汗青微微擡頭,被盔甲遮掩了六百餘年的幽暗面容,終於被星光照亮。

    那是一張無比蒼老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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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22:26: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萬里往返只需一息


    劍起,劍落,風雪大作。

    汗青的劍,就像隆冬雪原上的風光一般,極其寒厲地進入了那片星光之中。

    無數聲清楚的破裂聲響起,無數星辰被斬開,被切碎。

    那些星辰並非真實,只是星光的凝結,雖然被汗青的風雪之劍斬碎,卻不會真的碎落,而是變成了無數顆耀著星光的碎片。

    神道前方的夜空裡,出現了無數道流星的痕跡,那些痕跡的最前端,都有一顆極其微小的星光碎片。

    石坪與渠裡的水上也出現了無數道拖著尾巴的星光,顯得格外美麗。

    那些繁密至極的細微流星,穿過那片暴烈的風雪,落在了汗青的身上。

    啪啪啪啪,仿佛驟雨,仿佛風沙擊打著帳篷,那件古老的盔甲表面,頓時多出了無數細小的創口。

    盔甲縫隙裡的塵埃被震飛,盔甲表面的銹跡,被星光碎片擊打的漸漸剝落,隱約還能看到一些殷紅的顏色。

    “沒用的懦夫!”

    眼看著觀星客以星光入風雪,占據了場間的優勢,無窮碧再也無法等自己的夫君先動手,滿含怨意地低喝了一聲,向那邊疾掠而去。

    隨著她的身影一同來到神道下方的,還有數百丈高的狂瀾,那是冰冷的海水,是寂滅的死意。

    神聖領域境界的戰鬥,想要獲勝,必然不能有任何留手,她一出手便是自己最強大的道法!

    轟隆!如雷般的驚濤駭浪聲,在天書陵裡響起,無窮碧浪向著汗青拍打過去!

    汗青蒼老的面容上沒有任何情緒變化,就像是一棵被砍斷了數百年的老樹根。

    他眼睛裡的神情也沒有任何變化,就像是一口已經乾涸了數百年的老井。

    面對著兩位絕世強者最強道法的合攻,他依然還是拿著手裡的劍,非常端直地向前砍了下去。

    他的劍來自北方的雪原,寒冷肅殺到了極致的程度。

    風雪狂暴地吹拂著,要將那無數顆細微的小流星吞噬,要將那萬丈狂瀾直接凍凝。

    他能夠做到嗎?

    ……

    天書陵神道前的世界,被三道高妙的氣息所分割,呈現為三種神奇的畫面。

    夜空三分,一面是滿天流星,一面是滿天風雪,一面是滿天碧浪。

    在遠處,有朵小紅花在風雪裡、在星塵裡、在狂瀾裡時隱時現,鮮艷如前。

    無數雪花紛紛落下,將渠水剛剛凍凝,便被細微的流星重新擊破,緊接著,無數帶著寂滅意味的死水便拍打了過來。

    汗青盔甲上的銹痕,被那些小流星盡數擦掉,又被無窮無盡的海水沖洗著,變得極其明亮。

    盔甲的表面映照著星光與海水混合之後極其複雜的光線,把天書陵上方的夜空,都塗上了一層幽然的顏色。

    啪啪兩聲悶響,明亮的盔甲胸前,出現一道拂塵留下的痕跡,旁邊有一顆星辰模樣的花紋,深約一寸,險些穿透過去。

    盔甲的縫隙裡緩緩流淌出來的鮮血,瞬間被低溫凍成血花,如血珊瑚一般。

    同時面對兩名神聖領域強者的最強攻擊,汗青的修為再如何深厚,也被迫處於了劣勢之中,眼看著已經進入險境。

    然而,那朵在風雪後方、在星塵深處、在碧浪高空的小紅花,依然寂靜無聲地搖擺著,明顯沒有加入戰局的意思。

    別樣紅忽然擡頭,望向天書陵頂峰。

    他那雙寧靜湛然的眼睛裡,出現了一抹驚愕的神色。

    天海聖后站在天書陵頂峰,無論神道下方的戰局如何激烈,她的神情都沒有一絲變化,甚至看都沒有看一眼。

    她的視線落在極遙遠的地方,數萬里之外。

    她的神魂也在數萬里之外。

    數萬里之外的西寧鎮舊廟溪畔,那名僧侶忽然睜開了眼睛,向對面望了過去。

    有夜風輕拂林梢,也拂起了小溪對面那名絕美女子的衣袂。

    天海聖后站在溪畔,卻似乎又已經不在那裡。

    僧侶微微皺眉,輕拂衣袖,將手裡的那串念珠扔進了小溪裡。

    噗通一聲,念珠落進小溪,卻沒有沈下去,而是驟然散成數十顆珠子,向著溪水的四面八方疾射而去。

    那些在兩道氣息之間搖擺不停的血蓮花,受到這些佛珠的沖擊,劇烈地動了起來,如被無形的繩索牽引,緩慢而艱難地飄向對岸。

    他感應到了些事情,所以不惜捨了這串隨身法珠,也要鎖住小溪四周的星輝,把她的神魂留在這裡。

    天海聖后唇角微揚,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也揮了揮衣袖。

    輕柔的夜風落到溪面上,那些正在飄來的血蓮,再也無法前進,那些如星辰般散落溪面的佛珠,不知為何顫抖了起來。

    當夜風靜時,她已經在溪畔消失。

    ……

    因為很多方面的考慮,京都與洛陽之間的原野,並沒有太多耕地,大部分都是原野。

    初秋的深夜,這些剛被暴雨澆過的原野,無比泥濘難行,比起白帝城東北的大沼澤也好不到那裡去。

    對計道人來說,這算不得什麼。

    他離開京都後,便一直向著東方行走,沒用多長時間,前方便隱隱可以看見那座雄城的輪廓。

    然而他沒有繼續向前,而是在原野裡停下了腳步,看了眼手裡的沙漏。

    沙漏的上半部已經將要空了,落下的沙流很細,仿佛隨時可能中斷。

    他擡頭望向夜空。

    本來應該繁星密布的夜空,這時候卻看不到一顆星星,只能看到無盡的黑色。

    在夜穹的邊緣,隱隱能夠看到很多高速流動的雲絮,唯獨那處能夠看到些許銀色的光暉。

    那些夜雲不停地彼此撕扯著,糾纏著,組合著,與中間的夜色,組成了一幅越來越清楚的畫面。

    那是一條無比巨大的黑龍,橫貫了整個夜空,就像是一座山脈般。

    這條黑龍的邊緣泛著銀光,給人一種特別寒冷的感覺。

    計道人站在原野裡,望著夜空化作的這條龍,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開戰至今,他終於被天海聖后確定了位置。

    他甚至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天海的神魂正自數萬里外歸來,天書陵頂的天海,也在收回視線。

    如果她的視線最終落在此間,如果她的神魂回到身體裡,如果她來到了這裡,那麼他便不得不與她進行正面的戰鬥。

    即便她現在可以說處於兩百年前最弱的時刻,他依然不想與她正面戰鬥。

    二十年前,他已經受過足夠多的教訓。

    一道清光,從他的道袍深處溢了出來。

    這道清光極其高妙聖潔,根本無法用人間的語言形容。

    他的道袍開始微微顫抖,尤其是袖口處顫的最是厲害。

    嗤的一聲,道袍的袖口裂了,十餘根極細的布絲被無形的力量抽了出來。

    夜空裡,那條明顯是由道法幻成的黑龍身軀上出現了十餘道裂,清光自內而顯。

    ……

    神魂自萬里之外歸來。

    天海聖后的鳳眼變得更加明亮。

    她收回望向遠方的視線,也沒有望向洛陽,而是望向了腳下。

    一道極為清亮的鳳鳴,忽然出現在天書陵裡,響徹夜穹!

    這聲鳳鳴是如此的霸道,除此之外,天地之間的萬物竟再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天海聖后就在陳長生的眼前消失了。

    白色神道上忽然多出兩道似煙似霧的黑光。

    黑光的邊緣切割著空間,發出極其尖銳的響聲。

    那是鳳凰的雙翼。

    天海聖后終於在世人面前,展露出自己的最強一面。

    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比她的速度更快,無論聲音、視線,甚至是思想。

    她沒有去往洛陽,而是如一道黑色閃電般,落在了神道下方的石坪上。

    幽黑的鳳翼,揮扇了夜風,卻抹濃了夜色。

    漆黑的夜色裡,伸出一根潔白、晶瑩的手指。

    那根手指平靜而不可抗拒地摧毀前方的所有風雪流星與海水,點向那名道姑的眉心。

    那根手指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那名道姑的眼眸裡。

    無窮碧的眼眸湧出慌亂的情緒,本來算得上清美的容顏,因為震驚與恐懼而扭曲變形起來。

    她恐懼地尖叫著,衣衫劇振,在地面掀起陣陣如水波般的痕跡,借勢疾速向後退去。

    同時,她手裡的拂塵在身前拼命地狂舞,灑落一片又一片帶著死寂意味的浪頭。

    然而,她哪裡避得開那根手指?

    那根手指很穩定,很平靜,上面看不到任何火焰,然而,卻有著世間最熾熱的溫度,那是鳳凰的真火。

    嗤嗤聲響裡,帶著死寂意味的浪頭,瞬間被蒸發成無數白霧,然後迅速散開。

    地上的層層水波瞬間便被蒸乾,開始燃燒,火勢奇快無比地來蔓延到無窮碧的腳下,轟的一聲點燃了她的道袍下擺!

    那根手指繼續向前,平靜穩定,卻無比壯闊,仿佛就算前面有千山萬水,也要避讓開來。

    無窮碧看著越來越近的那根手指,臉色一片死灰,絕望至極。

    啪的一聲輕響。

    一朵小紅花出現在無窮碧的眉心之前。

    那朵小紅花很柔嫩,花瓣在夜風裡輕輕顫動,很鮮艷,花瓣上甚至還能看到幾滴露珠,有些濕。

    那根手指落在了小紅花上,花瓣微顫,露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蒸發,卻比先前那些水浪消散的慢了多。

    天鳳真火能夠燒蝕世間一切物。

    花瓣漸漸的軟了,然後枯了,顯得格外委頓。

    最終,蓬的一聲,消散於夜風之中。

    那根手指也在同時消失,不知去了何處。

    無窮碧望向某處尖聲喊道:“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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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9 00:17: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息殺人


    無窮碧倒在了地面的積水裡。

    她的道袍已經燒爛,臉色蒼白,渾身濕透,看著極其淒慘。

    然而她顧不得這些,拼命地喊著。

    她知道夫君用小紅花保了自己一命,必然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現在情形已經很明顯,天海聖后要殺的人本來就不是她,而是……他。

    別樣紅聽到了妻子的話,而且他當然更清楚現在的局面,小紅花的毀滅,讓他正處於最弱的時刻。

    但他無法離開,因為天海后後已經來了。

    黑色的鳳翼,在夜色裡出現,就像是死亡的陰影。

    沒有什麼能比她更快,無論是無窮碧的示警,還是別樣紅的思緒。

    一個潔白的、看上去有些秀氣的拳頭,出現在別樣紅的身前。

    這個拳頭仿佛蘊藏著整個天地之間所有的力量,直接籠罩住了四野。

    別樣紅生出一種感覺,無論自己往何處去,都無法避開,除非能上天或者入地。

    然而大地堅實,天書陵的禁制,讓哪怕神聖領域的強者也無法飛行,他能怎麼躲?

    他的尾指輕輕一挑,原先系著小紅花的那根繩子擺動了起來。

    夜色里仿佛有根無形的繩子,從星空裡一直垂到天書陵,系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身體以一種難以理解的方式,向著上方飛了起來。

    就在他的雙腳剛剛離開地面的時候,那個潔白的拳頭到了。

    看似他沒能爭取到什麼,實際上這很關鍵,因為那個拳頭沒有落在他的臉上,而是落在了他的胸口上。

    便在那時,他尾指的那根細繩,也蕩到了自己的胸前。

    一聲雷鳴般的巨響在天書陵裡炸開,石坪上出現了無數道裂痕,渠裡的水盡數蒸騰而起,化作一片水霧。

    水霧裡出現一條清楚的通道,伸向天書陵的夜林。

    夜林裡也出現了一條清楚的通道,地面上全部是倒塌的樹木。

    通道的盡頭伸向了天書陵外的那條河,早已乾涸的河底,出現了一個大坑,坑裡斷成數截的仿制天書碑。

    別樣紅躺在那些斷裂的石碑前,胸口已然塌陷,渾身都是血。

    黑色的鳳翼拂散夜色,那只潔白的拳頭再次在夜空裡出現,向著別樣紅轟去,明顯不準備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無窮碧尖叫一聲,向著那處狂撲而去。

    滿天風雪與流星還在神道盡頭對峙著,觀星客平實無奇的面容現出一抹厲色。

    他沒有想到,以別樣紅的境界實力,依然不是天海聖后的一拳之敵。

    他不能任由局勢就這樣發展下去,天海聖后若真的一舉擊殺了別樣紅,那麼接下來,肯定就會輪到他自己。

    無數細微的流星,在夜空裡陡然轉折,帶著滿天星光,向著天書陵外的那條河湧去,直襲天海聖后的後背!

    滿天風雪席捲而至,瞬間在觀星客的身上,留下了無數道裂縫,那些都是劍意斬出來的傷口。

    星辰之間,隱隱若有連結,那便是命運,星域之間,自有通道,那便是變化。

    片刻之間,便籠罩住河畔,向著天海聖后襲去的滿天流星,看似繁密難言,但終究不是真正的星海,當然也有縫隙。

    沒有人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找到那些流星之間的縫隙。

    觀星客對這一點很自信,所以他堅信,天海聖后必須轉身接下自己的全力一擊。

    他選擇用強悍的修為硬抗汗青的風雪劍,讓滿天流星落向那方,就是要替別樣紅留住一線生機。

    這個選擇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勇敢的,智慧的,然而事後看來,卻是這一場神聖領域之戰裡,他犯下的最大錯誤。

    因為天海聖后的目標,本來……就是他。

    天海聖后沒有轉身,而是繼續向著夜空裡飛去,然後消失無蹤。

    兩道黑色的流光,忽然在滿天流星裡顯出蹤影,那是鳳翼撕裂空間的征逃。

    滿天繁星之間都有通道,命運都能逆轉,她又如何會看不破這些流星之間的縫隙?

    一聲清亮至極、無比高傲的鳳鳴,在天書陵前響起。

    一只真正的鳳凰,於星辰之間劈開一條通道,來到了觀星客的身前。

    這是一只黑色的鳳凰,無比巨大,仿佛能夠遮住半邊天空。

    觀星客一聲厲喝,哪裡還顧得上風雪裡的劍意,右掌一翻,向著夜空裡印了過去。

    一掌擊出,夜空裡有無數星辰明亮起來,那些都是他在西海畔看了無數年的星辰,都是他的同伴。

    只可惜,黑鳳展開了雙翼,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那些星辰。

    代表著死亡的夜色就這樣自天而降。

    啪的一聲輕響。

    天海聖后的手掌落在了觀星客的手掌上。

    悄然無聲。

    觀星客的手掌完好無損,但腕骨卻碎了。

    作為神聖領域強者,觀星數百年,他的骨肉早已盡數玉化,強度堪比普通的神器。

    然而,這時候卻像朽木一般的直接碎了。

    緊接著,觀星客的手臂碎了,接下來,他的肩也碎了。

    如晶石般的肉,如玉石般的骨,如星屑般的血,就這樣在夜空裡向四處濺射。

    觀星客身體不停地變矮,不停地碎裂。

    轟的一聲巨響!

    那只懸在夜色裡的手掌也終於碎了。

    觀星客變成了地面上的一堆碎屑。

    夜風呼嘯而至,將那些碎屑捲至四面八方,直上夜穹,不知去了何處。

    夜空裡,那只無比巨大的黑色鳳凰漸漸散去身影。

    天海聖后回到了天書陵頂。

    她站在神道邊緣,緩緩負起雙手。

    她閉上眼睛,然後睜開眼睛,再次望向自己的世界。

    她很平靜,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於是,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就在天海聖后閉上眼睛,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的神魂再次去到了萬里之外,來到了西寧鎮舊廟後的那條小溪邊。

    林梢還在夜風的愛拂下輕輕擺動。

    溪面上的血蓮,毫無頭緒地四處飄流著。

    那僧侶還坐在溪畔,赤足還在水中,沒有收回。

    “這是朕的世界,你來了,就不能再走。”

    天海聖后看著他說道:“而朕,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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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9 00:18: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二章 離宮放光明


    西寧鎮舊廟溪畔的對話與對峙還在繼續。

    天書陵四周則是死寂一片,沒有任何聲音。

    所有人都震驚了。

    沒有人能夠想到,這場戰鬥的進程會是這樣的。

    這是天海聖后第一次出手。

    一息之間,觀星客死,別樣紅重傷。

    世間的神聖領域強者數量極少,在民眾與修道者的心目中,都如神明一般。是的,所有人都知道,像天海聖后這樣的聖人,應該要比八方風雨強上一籌,但誰能想到,她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如此輕而易舉地做到這樣的事情?

    在這數息之間的戰鬥裡,天海聖后把自己的強勢、難以想象的力量與道法、堪比天意的推演計道,展露無遺。

    為了給陳長生逆天改命,她的境界受損,已然不複全盛之威,冥冥之中還在與天道糾纏。可她依然可以一面盯著西寧鎮溪畔那名來自聖光大陸的強者,一面威懾著洛陽城西的計道人,神道歸來一瞬殺人,然後神魂再去萬里之外!

    在洛陽城西的計道人,看著夜空裡的那條黑龍,沈默無語。

    當天海聖后的神魂自萬里之外歸來,他第一時間生出感應,以為她的目標是自己,所以他以道法凝清光,嚴陣以待。

    誰都沒有想到,她的第一個目標是無窮碧。

    無窮碧以為她是要殺自己。

    別樣紅和觀星客以她是要借殺無窮碧來殺別樣紅。

    其實都不是,從一開始的時候,她的目的,便是一舉擊殺別樣紅與觀星客二人。

    那可不是兩個普通的強者,而是兩名進入神聖領域多年的八方風雨!

    這是何等樣自信的想法,何等樣霸道的氣勢!

    她敢這樣想,就是因為她能做到。

    她想到便能做到。

    陳長生看著天海聖后的背影,想起了最開始的時候,她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

    “朕不讓你死,你就不能死。”

    是啊,她不讓陳長生死,陳長生就不能死,那麼她想要讓誰死,誰又豈能不死?

    天海聖后站在神道邊緣,看著腳下世界,神情平靜,仿佛先前自己什麼都沒有做過,更沒有離開過。

    只有陳長生能夠看到,她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一個照面,便毀了兩名八方風雨,縱使她是天海聖后,也要付出一些代價。

    不過,聖人之戰,向來不講道理,只在心意所向,首重氣勢。

    此時夜鳳在天,氣勢正盛,盛世煌煌一派。

    朱洛、觀星客死,別樣紅重傷,無窮碧嚇破了膽,即便那些世家裡的隱藏高手以及國教裡的強者出現,也沒有辦法擊潰汗青走上神道。

    她的對手本來就不是八方風雨,而是西寧鎮舊廟溪畔那名僧侶,快要潛入洛陽的那名道人,還有……

    天海聖后望向離宮。

    她沒有忘記最強的對手在哪裡。

    開戰至今,離宮始終安靜,只有在計道人揭破陳長生身世的時候,教宗說了兩句話。

    除此之外,那裡一直沈默到了現在。

    能夠決定今夜勝負的地方,就在那裡。

    整個世界,都在等待著教宗的選擇。

    就在這個時候,夜色下的京都,忽然大放光明。

    那光明來自離宮,來自光明正殿。

    看著那片聖潔的光明,天海聖后的鳳眼微微瞇起,鋒利寒冷至極。

    其實,她早就知道了教宗的選擇,因為她在國教裡的那些支持者,和天海家一樣,一直都沒有出現。

    如果說天海家的那些子侄,是因為她替陳長生逆天改命,流露了要讓陳長生繼位的想法,選擇了轉變立場,淩海之王和司源道人則應該是最願意看到陳長生繼承大周皇位的人,因為那意味著陳長生不會繼承教宗之位。

    可無論淩海之王還是司源道人,一都沒有任何動作。

    那麼自然是有人做了動作。

    作為國教巨頭,能夠讓淩海之王和司源道人無法動作,甚至無法發出聲音的人,只有一個。

    那就是教宗。

    “為什麼?”她看著離宮問道。

    這是她第一次想要得到解釋或者說理由。

    因為她與教宗合作多年,有舊情,曾同道。

    “因為你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漸漸走向了兩條不同的道路。”

    教宗陛下的聲音從離宮裡響了起來:“你登基後這二十年,用了太多像周通這樣的人,我知道,你是想通過維護自己的權力,來保障自己實踐想法,可問題在於,權力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而你的想法,並不見得就是萬民的想法。”

    天海聖后說道:“你錯了,我不是要權力,而是不能把權力給這些廢物。”

    教宗陛下說道:“但沒有永遠的存在。”

    這句話說的是她,是他,是天地間的萬事萬物。

    天海聖后沈默了很長時間,說道:“或者,你可以再等我一段時間。”

    這是她第一次做出讓步,哪怕只是言語上的。

    還是像先前說的那樣,不是因為她畏懼什麼,而是因為她與教宗合作多年,有舊情,曾同道。

    “如果是以前,當然可以。”

    教宗的聲音沈默了片刻後再次響了起來,有著更多的感慨:“但是我沒有時間了。”

    天海聖后的眉微微挑起,問道:“你為何沒時間了?”

    教宗陛下平靜說道:“因為我要死了。”

    天海聖后的眉挑的更高,仿佛是劍,將要刺破夜穹,聲音也變得銳利起來:“你為什麼要死?”

    教宗陛下說道:“太老了,自然也就要死了。”

    天海聖后的眉如鳳翼般緩緩落下,聲音變得有些寂寥:“也對,天機要死了,你也要死了,終究都是要死的。”

    教宗說道:“而且今夜如果我不出手,會死太多人,太多人。”

    ……

    光明神殿裡到處都是光線,被耀的有些蒼白的石壁,悄然無聲向著兩邊分開。

    石壁上的賢者像與神像,神情複雜地注視著從裡面走出來的那個人。

    教宗今夜沒有穿麻袍,而是穿著神袍,戴著神冕,手裡沒有握著神杖,而是拿著一盆青葉。

    淩海之王與司源道人跪在石階之下,明顯受了某種禁制,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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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9 00:18: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可能她一直都知道


    淩海之王看著這位曾經如師如父的老人,說道:“娘娘已經替陳長生逆天改命,?為何還要這樣選擇?”

    “此事與陳長生無關,與師兄也無關,選擇,只能是自己的選擇。”

    教宗看了眼盆中的青葉,帶著悵然的意味說道:“我這一生,總是不知如何選擇,便像草一般隨著風勢四處飄蕩,數百年前如此,二十年前也是如此。師兄說的對,我這個人啊,真的很是無用,總是直到最後時刻,才能依憑心意做出行為,然而那時候往往已經晚了,所以師兄與娘娘決裂,所以朱洛與觀星客死去,仔細算來,這都應該算是我的罪過。”

    雖說這兩年裡,因為國教學院的新生,教宗陛下不再支持國教新派勢力,無論淩海之王還是司源道人,都對教宗陛下有很深的怨念,但他們對教宗陛下卻沒有任何惡意的揣測,因為他們很清楚,國教千年,教宗陛下是個真正的、純粹的修道者。

    聽著這番話,淩海之王與司源道人擡起頭來,只見教宗陛下站在聖光裡,令人無法直視。

    司源道人痛苦說道:“您不必非要逼自己做出選擇。”

    教宗說道:“我的選擇,當利眾生。”

    說完這句話,他走出了光明正殿。

    數千名教士在殿外,如潮水一般跪拜下去。

    教宗望向天書陵方向,說道:“不如一道歸去?”

    天海聖后對這個提議的回複很明確,聲音很是冷漠,裡面滿是嘲笑的意味,或者因為失望?

    “把位置讓給這些白癡?你真是老糊塗了,那就去死吧。”

    教宗微微一笑,知道她這時候的心情不大好,然後搖了搖頭。

    那盆青葉已經不在他的手上,而是飄在他身後的夜色裡。

    隨著夜風輕拂,青葉緩緩擺動,仿佛也是在搖頭。

    隨著青葉的擺動,離光明正殿還有段距離的清賢殿裡,陸續出現了很多人。那些人是國教閉關破境的強者,靜修悟道的教士,已經習慣了青葉世界裡的生活,這時候忽然被喚出來,神情有些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片刻後他們便知道了當前的局面,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凝重起來,與離宮各處的教士會合,然後順著神道離開,向京都各處散去。

    ……

    離宮終於動了,京都局勢也就定了。

    梁王孫離開了淩煙閣,不知為何,唐家二爺沒有殺死他。

    羽林軍開始內亂,皇宮裡到處都是廝殺之聲,直到陳留王拿著先帝的所謂遺旨,單騎闖宮,情況才稍微得到了一些控制。

    緊接著,數位王爺緊隨而至,十八位紅衣主教帶著三百名教士入了皇城,皇宮終於回複了安靜。

    朝堂間的情況,要更加複雜一些,叛亂一方遇到的抵抗極大,如果不是禮部尚書堅持同行,也許天道院院長莊之渙帶領的青藤諸院高手,會在今夜殺死更多的人。

    京都的騷動漸漸平息。

    叛亂一方的勢力,逐漸控制住了局面,但真正的勝負,還遠遠沒有分出,因為天書陵還在那裡。

    天書陵四周沒有軍隊,也沒有那些來自各州郡的修道強者,因為這裡的戰鬥層次太高。

    陸續有人來到天書陵,哪怕最不起眼的,也都大人物。

    茅秋雨來了,隨他一同到來的,還有一位穿著道袍的瘦高老人以及一名小姑娘。

    天書陵四周的夜色裡、乾枯的河流的對岸,來自各世家、宗派山門的隱藏強者,漸漸顯出身形。

    唐家二爺沒有出現,他悄然無聲地離開了淩煙閣,便再也沒有出現在任何人的眼前,這便是汶水唐家的行事風格,事了拂衣去,該拿報酬的時候才會再次出現,而沒有多少人會知道唐家在今夜的京都之變裡,曾經扮演過最重要的那個角色。

    很多人來到天書陵的時候,秋山家的家主卻離開了,在通往天南的官道上,面對著供奉的疑問,他想了想,說道:“人太多。”

    ……

    陳長生看著天書陵下的這些畫面,沈默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事實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應該想什麼。

    那個與茅秋雨並肩而站的瘦高道人,應該就是大主教令白石道人,那個小姑娘又是誰?

    那小姑娘生的很秀氣,怎麼有資格與這兩位國教的大人物站在一起?

    “牧酒詩,你什麼時候從大西洲回來了?”

    天海聖后看著那個小姑娘,微微挑起了眉頭。

    聽著這個名字,陳長生即便神思再如何恍惚,也清醒了些。

    原來這個看上去秀秀氣氣的小姑娘,居然就是牧酒詩,國教六巨頭之一?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位最神秘的國教大人物,居然如此年輕,而且聽天海聖后的話,難道與大西洲又有什麼關聯?

    牧酒詩看著天書陵峰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娘娘,我只是被過來做個見證,您可別對我生氣。”

    天海聖后微嘲說道:“如果不是怕太難看,今夜連魔族也會派人過來。”

    沒有人回答她的這句話,無論是正在夜色裡行來的教宗陛下,還是剛剛進入洛陽城的計道人。

    因為正如她所言,這是很丟人的事情。

    天海聖后很清楚,這個大陸上,這種丟人的事情發生過很多次,類似的畫面以前也曾經出現過。

    但她很確信,自己不會和那個男人一樣迎來那樣無趣的結局。

    “星空之下最強者,終究還是在星空之下,朕是要踏破星空的人。”

    陳長生聽到了她的聲音,不是很明白,也懶得去想。

    他現在還活著,好像逆天改命已經成功,以後可以一直這樣活下去,這是一件非常值得高興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裡沒有半點喜悅的情緒,對任何事情都失去了興趣,就連眼前這場波瀾壯闊、必將被載入史冊的戰鬥,也沒有任何興趣,什麼都不想想。

    但當他望向京都的街巷裡不時生起的黑煙與明火時,還是有些擔心。

    不知道國教學院現在的情況如何,那些……真正關心他的朋友們,現在怎麼樣了。

    ……

    羽林軍與國教騎兵都已經撤走,現在不知道在京都的哪個地方戰鬥著。

    國教學院的門前一片安靜,百花巷裡有雕落的樹葉,卻看不到一個人。

    唐三十六離開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折袖很清楚,那肯定不是因為他自身的原因。

    於是,折袖也離開了國教學院,潛入了夜色之中。

    國教學院的師生們都沒有睡,站在藏書樓前,神情很是焦急,有些學生說著,應該出去找一下院長他們。

    “不要管外面發生什麼事情,誰都不準離開。”

    蘇墨虞沈聲說道:“今夜誰敢踏出院門一步,當場除名!”

    聽著這番話,有些躁動不安的學生們,漸漸安靜下來。

    蘇墨虞吩咐幾位教習做好事後的安撫,走到院門處,對葉小漣說道:“今夜辛苦師妹們了。”

    南溪齋的劍陣,足以讓任何試圖趁亂對國教學院不利的勢力望之生畏。

    蘇墨虞布置完這些事情,走到院門,望著夜色裡的街巷,聽著遠處傳來的廝殺聲,心情很是沈重。

    陳長生、唐三十六、折袖、軒轅破都走了,現在國教學院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必須保證國教學院的安全,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葉小漣走到他的身旁,同樣向夜色裡望去,清麗的小臉上寫滿了擔憂。

    南溪齋弟子們奉聖女之命守著國教學院,可是聖女去了皇宮後便再也沒有回來,今夜京都大亂,聖女可還安好?

    ……

    那輛青竹車離開京都後,一路向南,沒有多長時間,便已經行出了千餘里地。

    不知道是覺得有些累了,還是覺得太過枯燥無趣,在湯望河畔,黑羊停下了。

    星光落在清澈的湯望河裡,被夜風拂成無數片銀葉子,反耀進車窗裡,在廂壁上繪出很多美麗的銀色花紋。

    這些星光落在徐有容與莫雨那兩張美到極點的臉龐上,卻顯得有些黯淡,恰如她們此時的心情。

    那枝木釵插在徐有容的發鬢裡,她無法行動,只能說話。

    她看著莫雨,聲音微低說道:“你是不是猜到了些什麼。”

    莫雨身上的宮裙微微顫抖起來,那是因為她的身體在顫抖。

    她望向徐有容,顯得特別柔弱無助,哪裡像平日裡在朝堂之上殺伐果斷的莫大姑娘,就像是一個忽然被遺棄的小姑娘。

    “你……想說什麼?”

    她們兩個都是世間最聰慧的女子,隨著離京都越遠,心越靜,猜測越多,此時從對方的神態裡得到了某種印證,於是愈發心驚。

    無論是徐有容發間的那只木釵,還是這時候在湯望河邊怔怔望著京都的黑羊,以及她們本身,都是證明。

    聖后娘娘如果對今夜的京都局勢有完全掌握的信心,為何會讓她們離開?

    徐有容的臉色有些蒼白,說道:“我們回去。”

    莫雨沈默了很長時間,最終沒有聽從她的意見,說道:“這是娘娘的旨意,我們繼續走。”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神情很平靜,然而聲音卻有些顫抖,仿佛下一刻就會哭出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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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9 21:37: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三聖歸一


  天書陵前的夜色忽然淡了,不是因為朝陽即將升起,雖然這時候距離黎明確實已經很近。夜色之所以變淡,是因為一抹青色的降臨。這抹青色是如此的濃郁,如此的生機盎然,以至於天書陵上以及四野裡的秋樹,都覺得有些自慚形穢,把樹枝彎得更低了些。

  那是一盆青葉,青葉很肥嫩,一看就知道養的極好,從來不會缺少養分與清水的灌溉,葉面很光滑,一看就知道平時照料的極細心,哪怕落上一星半點塵埃,也會在最短的時間裡,由那位最尊貴的老人用最昂貴的絲巾擦拭掉。

  陳長生很熟悉這盆青葉,在離宮裡見過太多次。

  這盆青葉出現夜空裡,自然是跟著教宗一起。

  教宗的神袍在夜風裡輕輕飄拂。

  他頭頂的神冕泛著神聖的光澤,在夜色裡格外醒目。

  陳長生的劍鞘裡傳來一陣波動,他知道,那是神杖感知到了同伴的來臨。

  ……

  ……

  京都的雨停了,洛陽城的雨卻變得暴烈起來。

  濕漉的荒野上,只留下兩個極淡的腳印,計道人已經進了洛陽城,在暴雨的遮掩下,來到了長春觀的後門處。

  夜空上的那條雲色星光幻作的黑龍也已經消失不見,洛陽城的街巷上,不時響起呼嘯破空的聲音,只能看到一道黑光。

  忽然間,那道淒厲的呼嘯破空聲消失了。

  那道黑光消失在長春觀前。

  一支玉如意,靜靜地懸浮在暴雨之中。

  長春觀的橫匾忽然間碎成了粉末,瞬間被雨水沖洗乾淨。

  有著雨水的潤澤,觀門的開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像突然籠罩住數條街巷的陣意一般。

  數十位道門教士盤膝坐在暴雨之中,閉著眼睛,不停地誦讀著道經。

  無數若有若無的氣息,穿透暴雨,形成道道籬笆,讓那支玉如意無法如意離去。

  計道人從暴雨中走來,走過道觀裡經歷千年、已然坑坑窪窪的道路,來到了街上。

  他靜靜看著那支玉如意。

  就像看著她。

  ……

  ……

  西寧鎮舊廟溪畔。

  嘩啦一聲。

  彷彿靜止的溪水,忽然間動了起來。

  那是因為僧侶將自己的另一隻赤足,也伸進了水裡。

  嘩嘩響聲繼續。

  那名僧侶平靜地向著小溪對面走去。

  溪水並不深,將將沒膝,水流也並不急,連那些血蓮都無法沖走,但他走的極其艱難,彷彿每走一步,都要突破極大的阻礙。

  或者,是因為她就站在小溪對面的緣故。

  她很高大,威壓直入心靈。

  那名僧侶平靜地繼續向前。

  他與她的精神力量很接近,他此時主動靠近,便需要承受更多的痛苦與威壓,更處於劣勢,更加危險。

  但他依然繼續向前,堅忍而無懼。

  終於,他走到了她的身前。

  天海聖后靜靜看著他,說道:「值得嗎?」

  僧侶說道:「值得,因為現在,你不能再回去了。」

  ……

  ……

  在無數雙目光的注視下,天海聖后抬起右手,伸向夜空裡。

  夜空裡的京都忽然響起一陣低沉的嗡鳴聲,狂風呼嘯,那是空氣被急速排出而產生的結果。

  天書陵裡的樹林被夜風吹拂的微微彎身。

  一根鐵槍,化作一道流光,破開夜色,來到天書陵裡,落在了天海聖后的手中。

  那根鐵槍渾體黝黑,表面泛著一層淡淡的金色,卻並沒有華貴的感覺,只是讓人覺得無比肅殺。

  那金色並不是黃金的光澤,而是秋林的顏色。

  除了黑鐵裡隱藏著的肅殺意與秋林色,這根鐵槍的外表沒有什麼太過特殊的地方。

  但所有看到這根鐵槍的人都能感覺到它裡面蘊藏著的磅礴力量與無比神威。

  人們震驚,然後凜然。

  霜余神槍!

  ……

  ……

  天海聖后望向手裡的霜余神槍,視線落在槍桿上的那個手印上,同時看到了那抹極小的幽綠色。

  她的眉微微挑起,眼眸裡現出一抹怒意。

  念隨意動,一道金黃色的火焰從她手掌裡噴濺而出,瞬間,將霜余神槍上的那抹孔雀翎毒燒的乾乾淨淨。

  然後,她一揮手把霜余神槍向神道下方扔了過去。

  看著她的動作,圍在天書陵外的那些強者們嚇了一跳,紛紛各施絕技,化作無數道殘影,避向更遠處。

  下一刻他們才發現,天海聖后並不是要攻擊他們,他們的動作未免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霜余神槍化作一道流光,落在了神道盡頭的那片廢墟裡,被汗青神將握在了手中。

  天海聖后沒有對他交待什麼,望向從夜色裡走出來的教宗。

  汗青破境入神聖領域兩年時間,對天地法理規則的瞭解掌握或者還缺少一些深度,但先前一劍斬殺朱洛,氣勢正在最盛之時,再加上霜余神槍在手,完全可以與八方風雨層級的強者交戰,甚至還要穩居上風。

  別樣紅重傷,應該無力再戰,無窮碧膽碎,即便無窮碧的心境突然恢復,爆發出真實的實力,即便茅秋雨、牧酒詩還有那些隱藏在夜色裡的各宗派長老發揮出超出預計的實力,他也能撐到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就是她戰勝這三名最強大對手的時候。

  是的,從一開始的時候,天海聖后就是這麼決定的。

  她先解決掉觀星客與別樣紅這兩個有些棘手的敵人,清理乾淨天書陵四周。

  然後,她準備以一己之力戰教宗、商行舟以及遠方那位來自聖光大陸的僧侶。

  教宗、商行舟,溪畔的僧侶,這都是比八方風雨層級更高的強者,如果按照大陸的實力境界劃分,他們都是聖人。

  這樣的陣勢,即便是周獨夫、陳玄霸或太宗皇帝陛下復生,只怕都會覺得很危險。

  但她縱使為了替陳長生逆天改命,不復全盛時的境界實力,依然信心十足。

  夜空裡,響起一道雷鳴。

  有風穿過樹林、穿過樹葉上的雨水,來到天海聖后的身邊繚繞不去,輕輕拂起她鬢旁的髮絲與衣袂。

  她依然站在天書陵峰頂,但已然去了別處。

  沒有被雲遮住的夜空裡,本來繁星很是美麗奪目,在這一刻卻忽然失去了所有光彩,因為一道陰影橫亙在天地之間。

  那是一對無比廣闊,彷彿要籠罩四野的黑翼,幽暗至極,卻又壯闊至極。

  雷鳴,便是黑鳳發出的清聲。

  黑色的天鳳與教宗的身影,同時消失在夜空極高處的雲裡。

  所有的星光都被撕碎,所有的雲層都開始急速地湍動、絞扯。

  無數道閃電,在厚雲深處不停亮起。

  人們隱約能夠看到兩道身影在雲層裡,在閃電間,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高速地穿行著,卻看不清楚具體的畫面。

  然後響起無數道轟隆的雷聲。

  閃電是兩位聖人引發的天機。

  雷聲是兩位聖人交鋒時引發的波動。

  ……

  ……

  洛陽城裡忽然發生了一場地震。

  從牡丹苑到荷香亭,二十餘里範圍內的建築搖搖欲墜,街道上出現無數道裂縫,煙塵四起,從睡夢中被驚醒的人們,哭喊著、尖叫著,到處逃奔,卻不知應該往夜色裡的那一處去。

  十餘名道人倒在雨水裡,生死不知,身上覆著磚石或是斷木,長春觀已經變成了一座廢墟,早已不復先前的模樣。

  玉如意沒能破掉這座道陣,它沒有想過要破陣離開,就在先前那一刻,它破掉重重雨簾,與計道人的手指相遇在了夜色裡。

  兩道高妙難明的氣息相遇,兩門極致的道法,在這次相遇裡各自釋出最強大的威力,洛陽城裡的天地氣息被絞動的如將倒的山、將枯的海,雨雲後方的那片星空都因之而顫動起來!

  大地震動,雨簾虛化,計道人的手指不停顫抖著,玉如意也不停地顫抖著,隱隱有碎屑剝落,在地上砸出無數幽深的小洞。

  ……

  ……

  西寧鎮舊廟後。

  那名僧侶走過了溪水,來到了她的身前。

  他靜靜看著她,然後抬起右手,點向她的眉心。

  ……

  ……

  這場戰鬥發生在天書陵,發生在洛陽城,發生在萬里之外的西寧。

  三名聖人同時向天海聖后出手。

  天海聖后以身、道、魂,分而戰之。

  即便是對她最有信心的臣子也應該清楚,現在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陳長生就在她的身後不遠處,看得最清楚。

  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看著這一切。

  從道理上來講,他當然應該是國教一派的人,應該站在天海聖后的對立面,他與她也不是母子,但他能活著,全因為她。

  換作誰,大概也不知道應該怎麼選擇。

  更何況現在的他很疲憊,根本不想做出任何選擇。

  是的,現在他活了下來,而且似乎可以活很長時間了。但他能夠活著的這個世界,好像和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

  ……

  天書陵前的夜色,被很多破空的身影撕開。

  破風聲像最勁的弩箭,星光折斷變形,彷彿天書碑在做什麼。

  無窮碧放下重傷的別樣紅,滿臉怨毒,望向神道下方的那片廢墟,畢竟是八方風雨,她終究還有極強的戰鬥力。

  茅秋雨與牧酒詩等國教巨頭,也來到了神道前方。

  風拂白紙,發出嘩嘩的聲音,渾身是血的肖張來了。

  諸世家宗派山門的隱藏強者,還在夜色裡沉默地等待,隱而不發。

  人類世界的強者,至少有一半出現在天書陵前。這樣的陣勢,即便汗青再如何強大,即便他拿著霜余神槍,又如何能夠抵抗?

  忽然,汗青在涼亭的廢墟裡找到了一樣事物,用手掌把上面的灰抹掉——那是一個飯盒,裡面有米飯,還有青椒炒臘肉。

  接下來,他做了一件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他開始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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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2 22:38: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尚能飯否


    天海聖後的神魂在萬里之外,道法在洛陽城中,身在雷雲之間,以一敵三,三位聖人。

    留在天書陵峰頂的,是她的本體。

    就算她是世間最強之人,相信在同時迎戰三位聖人的前提下,她也沒有辦法再分出余力去對付別的敵人。

    換句話說,此時天書陵峰頂的她,正處於無防禦的階段,只要有人能夠攻向到她的身體,便有可能傷到她。

    今夜,有很多強者來到了天書陵。

    他們尚未進入神聖領域,若在平時,根本不可能對天海聖後造成任何威脅,但現在則不同。

    當然,首先他們需要通過神道,去到天書陵峰頂。

    但汗青坐在神道下方,就像過去六百年里那樣。

    汗青很老了。

    他與秦重、雨宮是同年代的神將,他在天書陵里坐了六百余年,滿身塵埃,銹跡斑斑,可否還能敵得過當世這些強者的圍攻?

    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但他很明顯沒有想這些,因為他在吃飯。

    青椒炒臘肉,都是那個園子里的出產,他安靜地吃著,認真地吃著,不知道是否想起了兩年前,向神道上走來的荀梅。

    按照他先前的說法,正是荀梅那夜闖神道、求至真,才讓他最終放下一切,破境入神聖,那麽,這飯菜便是追憶?

    不,這份追憶應該要落在更久遠的過去,因為那張蒼老的臉上有著更深沈的感慨。

    舉世強者雲集,他卻在安靜地吃飯,這種無視,代表著絕對的自信還是別的什麽?

    兩年前,荀梅登神道赴死時,茅秋雨就在天書陵外,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師弟死去,他沒有任何情緒。

    那位叫牧酒詩的少女臉上則是流露出了幾抹怒意,至於那些自夜色里出現的諸世家宗派的隱藏高手,也開始憤怒起來。

    那些強者的氣息,帶著憤怒,聚在了神道盡頭前。

    汗青沒什麽反應,還是靜靜地、默默地吃著飯,仿佛那些已經涼了的飯菜,是世間最珍貴的事物。

    天書陵外的那條河里,石碑斷作數截,散亂於地。

    無窮碧站在斷碑之間,臉上的怨毒情緒,漸漸變成了警惕與不安,最後變成懼怕。

    今夜來到天書陵的八方風雨里,朱洛與觀星客已死,別樣紅重傷,只有她還保存著完整的戰力。

    先前那刻,因為夫君的重傷,她確實憤怒到了極點,想要出手,縱使汗青展現了深不可測的境界實力,但在夜色里那些強者的幫助下,她相信自己能夠擊敗對方。然而……無論她的視線如何怨毒冷厲,汗青都沒有看她一眼。

    汗青靜靜地吃飯。

    那根鐵槍靜靜地擱在他的身旁。

    於是,她開始害怕。

    “扶我起來。”

    別樣紅躺在斷碑之間,臉色蒼白至極,氣息極其微弱,但聲音卻還是像平時那般平靜,有一種令人心折的力量。

    他望向天書陵峰頂,視線落在天海聖後的身影上,帶著幾分困惑與痛苦。

    在天海聖後的衣袂間,有一瓣微濕的紅色花瓣,在她的袖間,有十幾粒流星穿過的孔洞。

    那一息之間的慘烈戰鬥,他是當事者,他清楚這是觀星客身死、自己重傷留給天海聖後的回贈。

    他還註意到了另一個問題。

    無窮碧把他扶了起來,手里的拂塵微微顫抖著,就像她的聲音:“我們走吧。”

    “今夜我既然來到這里,便沒有想著活著離開。”

    別樣紅平靜說道,然後手指微顫。

    那根懸在尾指上的細繩,嗤嗤破空,從虎口里穿過,纏繞了數圈。

    他身受重傷,便是連握拳的動作都無法做出,所以他把自己的手指纏在了一起,這便成為了一個拳頭。

    他一拳擊向幹涸的河床。

    轟的一聲響。

    這個看似有些無力的拳頭,直接把河床擊穿了一個大洞,深不見底,其下隱隱有淙淙水聲。

    皇輦圖動,河枯石現,此時皇輦圖已破,森然的陣意已去,再無力維持當前的圖景。

    水聲嘩嘩,無數地泉自河底湧出,只是瞬間,便重新淹沒了河床,打濕了他與無窮碧的鞋。

    無窮碧知道了他想做什麽,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卻說不出阻止的話。

    地泉狂湧,河里的水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升,伴隨著高空里傳來的雷聲電光,畫面顯得極為詭異。

    一聲有些絕望的尖嘯,從無窮碧的唇里迸發而出。

    她與別樣紅站在水面之上,兩道氣息散溢而去,瞬間籠罩了整條河。

    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是寂滅的,仿佛沒有任何生命的碧波。

    從別樣紅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卻是無比清新,仿佛有著無窮無盡的生命力量。

    河水終於漫過了石堤,倒灌進了天書陵里,緩慢而不可阻止地向著神道處湧去。

    隨著水波的流動,漸有青葉生出,數息之間,便密布了整個水面,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水蓮。

    緊接著,在這片青色的蓮海里,生出無數朵清美的荷花。

    蓮海於夜風之中招搖,荷花於雷電之中奪目,

    接天蓮葉,無窮碧。

    映日荷花,別樣紅,

    天書陵里到處都是水。

    茅秋雨站在水一方,神情肅穆,雙袖翻舞而起。

    兩袖清風,無由而作,到處穿行著。

    蓮葉不停翻飛,荷花輕輕搖擺,電光照亮世間,濕意凝成水霧,形成一片極不真實的美麗畫面,仿佛仙境。

    仙境來到了神道之前。

    汗青還在吃飯,非常認真地吃飯。

    炊飯乃是人間事,他由天書陵在往人間去。

    別樣紅想要他回到不理世事的仙境里,無心阻止世人登上神道。

    滿天蓮葉荷花,攻的是他的道心。

    汗青會怎樣選擇?

    終於,他放下了手里的飯盒。

    不是因為他無法應付別樣紅的挑戰,而是因為飯已經吃完了。

    他伸手握住鐵槍,望向蓮海深處。

    別樣紅在蓮海深處,渾身是血,臉色蒼白,卻很是平靜。

    他要殺天海,世人要殺天海,便要登神道。

    他這時候在燃燒自己的真元與境界,即便能夠戰勝汗青,大概也無法再繼續活著。

    他不在意,因為他本來就是在赴死。

    赴死的道路,就是他的道,這是他的正道。

    稟道而行,自不會在蓮海里迷路,自不會退縮,渾身是血的他,在夜色里是那樣的鮮明,就像青葉里的那些朵朵紅花。

    但他沒有出手,他在等待最後的時機。

    等著西寧鎮舊廟溪邊,等著洛陽城的舊觀,等著大地之上的那片夜雲散開。

    他擡起頭來,靜靜望向那片夜雲。

    所有人都望向了那里。

    雷聲不斷,電光相連,夜雲絞動,狂風大作。

    那里並非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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