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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rs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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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嘆]初來嫁到(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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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6 23:25: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事發

次日清早,云想容才剛起身,就聽到外頭一陣喧嘩。
“怎么了?”云想容問趴在窗前的柳月。
柳月回過頭,笑道:“你醒啦。好像是侯爺在處置一個丫鬟。”
“什么樣的丫鬟?”云想容坐起身,柳月就到身旁來服侍她穿上銀紅色的對襟小襖,“是個十歲的三等丫鬟,原本二太爺吩咐她在灶間專門負責為你煎藥的,可才剛剛端著藥來,就被墨玉和墨竹攔住帶下去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剛才侯爺才說要打她呢!”
云想容疑惑的眨眨眼,接過溫水漱口,舔了舔門牙,好像又有點松動。
“你去叫墨玉進來,我問問她。”
“知道了。待會兒先吃了粥在服藥吧?”
“嗯。”
柳月出門去,不多時候墨玉進了屋,給云想容行禮。
“六小姐。”
云想容抓了個素錦的柔軟迎枕靠著,“是怎么回事?”
墨玉低聲道:“那個狗奴才給小姐的藥里下藥。”
“是么。”云想容面帶笑容,“那你和墨竹是如何察覺的?”
墨玉垂眸不語。
“是聞得出苦藥的不同,還是認出了那個人?是后者吧?”云想容分析道:“我爹爹那樣生氣,還大張旗鼓的把人拿了作法,想來是不怕那人背后的主子的,仔細想想,也旁人也沒有理由要陷害我,所以下藥的人是邱夫人的人吧?”
墨玉咬了咬下唇,道:“小姐聰慧過人。那婢女我們姐妹的確見過。邱夫人手下有幾個好手,她是其中之一。”
“那么,這樣一來,我爹爹知道是誰要下手害我了?”
“侯爺還在調查。”
“你倒是聰明。說起話來滴水不漏。”云想容仍舊在笑,語氣中卻帶著嘲諷。
墨玉低著頭又不言語了。
云想容就讓她下去,自己照常吃早飯,吃藥,看書,睡覺,安安靜靜的養身體,好似外頭根本就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云敖去衙門之前,原本想在去看看云想容。可走到云想容屋外,聽了墨玉的回話。又見云想容根本就沒有關注那個婢女的下落,他立刻覺得有些泄氣,便自行出門去了。
到了府外,云敖才吩咐齊鵬飛:“讓康學文把那個人送回京都,親自交給邱夫人。”
“是。”齊鵬飛行禮。問:“若是邱夫人問起來呢?”
“就說這逃奴不知受了何人的指使,竟敢謀害侯府小姐。膽子也忒大了些。讓邱夫人自己處置吧。”
“屬下明白了。”齊鵬飛頷首,道:“其實侯爺,屬下倒是覺得這件事和邱夫人脫不開干系。”
“我也知道。”云敖陰沉著臉:“只是最近朝中風云變幻,先前修繕黃河水利,有大批官員貪墨的案子又被翻了出來,還牽扯到了都察院的人。”
齊鵬飛已經明白了云敖的言下之意。云敖雖為皇帝寵臣。有從龍之功,又封侯爵之位,可他到底還是都察院一個四品的僉都御史,官場上的事復雜的很。不想開罪邱家,就不要動邱夫人分毫。不過齊鵬飛也知道,侯爺這會子的心思也開始放在孟夫人身上了。
康學文奉命帶著那人,快馬加鞭的回了京都永昌侯府,求見邱翦苓,將事情經過簡述一遍,卻將墨玉和墨竹發現她的經過略掉,只說是她自己露出了馬腳。隨即把人扔包袱一般丟在光可鑒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
“侯爺說,夫人的人,請夫人自行定奪。”康學文垂首說罷,退到一旁。
邱翦苓氣的心口疼。
見康學文回了話沒有退下,就知道他是等著瞧她如何處置,然后去給云敖回話。
到底是誰吃飽了撐的如此打草驚蛇?她在云敖跟前溫柔婉約的形象,豈不是都要讓這人給毀了。
前幾日琴媽媽曾經說過要告訴碧桐的人去殺了孟氏,難道是她?
孟氏側過臉去看琴媽媽。
琴媽媽臉色煞白的回望孟氏。
孟氏就知道這件事情果然是琴媽媽做的。
她一直在計劃,如何能讓云想容離開孟氏身邊,讓孟氏落單,可從來沒想過要這樣明目張膽的害死她。
要做,就要做的不露痕跡,讓侯爺不會發現是她做的。這算什么?自己的人,被琴媽媽指使出去,事情做成也就罷了,偏偏還沒成功。她什么好處沒撈到,還暴露了自己。
要維持她在侯爺跟前的形象,唯有一個辦法了。
“琴媽媽。”
邱翦苓是琴媽媽奶大的,她如何不了解邱翦苓的性子?
琴媽媽心如死灰,垂首到了地當中:“夫人。”
“清苑是你吩咐人派出去的?”
“老奴見不得夫人傷心,是,這人的確是老奴派去的。”
“你真是糊涂!我的確不喜歡孟夫人,可我們姐妹之間的斗法,那是我們斗,如何能將侯爺的親生女牽扯進來?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孟夫人哪一日撒手去了,六小姐我也會如同親生女兒似的那般教導疼寵,如何舍得傷害她一分半毫?你這么做,豈不是要陷我于不仁不義?
邱翦苓說著話,眼淚已經在眼圈里打轉。
琴媽媽流了淚,知道夫人打定主意要拿自己來頂缸,只能低著頭不言語。
邱翦苓話鋒一轉,道:“罷了,我也知道你是一心為了我。如此忠心耿耿,若我要重罰你,難免會叫外頭知道了的人寒心,還會有人說咱們永昌侯府沒有人情味。好在沒有釀成大錯,我且看在咱們多年的情分,還有你忠心耿耿的份兒上暫且饒過你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你兩年的月錢以作警示。”
琴媽媽松了口氣,叩頭道:“是,多謝夫人開恩。”
“至于清苑,”邱翦苓不重罰琴媽媽,總要拿捏一個人來給云敖交待,便道:“清苑做事不動腦子,沒有來問我就擅自行動,罰一年的月錢,賞二十板子。下去領罰吧。”
清苑連連磕頭:“多謝夫人不殺之恩!”
邱翦苓便笑著對康學文道:“侯爺常說,喜歡我等有仁愛之心,我是個心軟的人,比不得那些鐵石心腸的,稍微有點事橫著眼睛就罵人,再有一丁點的得罪就能厲著眼睛殺人的厲害手段。再說博哥兒又還小,見不得那些打打殺殺的,所以從輕處理,也是為子孫積德。”
“夫人說的是。”康學文鳳鳴要看看邱翦苓如何處置,如今得到結果,就行禮退下了。
等人一走,邱翦苓氣急敗壞的掀翻了紫檀木雕牡丹花的炕桌。桌上的絹燈掉落在地,紅燭摔斷成三段。
琴媽媽跪行了幾步到邱翦苓身前,老淚縱橫的道:“夫人,是我對不住你,擅自做了主張,不成想會有這樣的變故!”
“不怪你,媽媽快起來。”邱翦苓自然之道琴媽媽是為了自己,否則她一個下人,做什么要去招惹云咸寧?
有那么一丁點的怨恨,剛才心念電轉之時也想過拉他去頂缸,可到現在,這念頭也就熄了。
邱翦苓想了想,沉下臉道:“吩咐下去,備車,我要去濟安侯府拜見老夫人。”
“夫人,您?”
邱翦苓自嫁給云敖,除了逢年過節等必要出席的場合,從來不會主動與濟安侯府打交道,因為她知道云敖與云大同之間的糾葛。不想讓自家夫君不喜。
可今次,她找不到其他恰當的辦法,回了內室更衣,又帶了兩卷上好的字畫真跡,離開了永昌侯府,往城東北方的濟安侯府去了。
云想容的風寒幾日就好轉了,如今又和往常一樣,不過也是自她惹了風寒,爹爹就一直歇在娘親屋里了,這段時間,娘親每日都如沐春風,笑意盈盈.她重生至今日,還從未見過如此平靜歡樂的娘親.
爹爹果然是治愈娘親的靈藥.
既然娘親喜歡,她自然不會反對.
十一月中旬的興易縣已經非常寒冷,這日她正在跟英姿說要在炭盆上烤紅薯,暖簾卻被掀開,一陣冷風夾雜著小雪吹了進來,楚晏沒與下人通傳一聲就闖了進來。
“大姐!”
云想容口中的紅茶險些噴了出來。
“晏表哥,好端端的,怎么這會子來?”
楚晏看了看左右,有兩個眼生的丫鬟在,話也不好說的太直接,深吸了口氣恢復了往常的樣子,溫文爾雅的坐在了云想容對面,道:“雪下了這么多日,城東的小湖面上已經結了厚實的冰,今日我要與朋友出去嬉冰,想帶了你一同去。”
他前后的反差讓墨玉和墨竹側目。
云想容知道他是有話說。就打發了墨玉和墨竹下去。
誰知他們走了。楚晏還是一口咬定要帶她出去嬉冰。
云想容瞇著眼,道:“我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耍弄,你若是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我是不會跟你出去的。”
楚晏急了,立刻變了一張臉,焦急的道:“你既然認了我做弟弟,有了事還不幫襯著我一些?來不及了,你先換身衣裳跟我出去再說!”
云想容愕然,還不等說話,就被楚晏拉著下了地。只來得及吩咐英姿跟上,柳月留下看家,就裹上了棉氅,出了門。(。。)





第五十八章 禁物

楚晏并不說找云想容是為了什么,竟是直奔著二門的方向去的。
云想容費了好大的勁才掙開楚晏的手,“表哥,你要害我嗎!”
“啊?”楚晏回過頭,臉上因著急而紅撲撲的,額頭上也見了汗。
云想容急道:“就算要讓我出府去,好歹也要回過了家里的長輩,不然我一個女孩兒家怎么和你去。”
楚晏臉上有了愧色,白凈面皮更紅了,與身上的白狐褂子映襯著,顯得越加眉清目秀。
云想容無奈的搖頭,平靜了心情,嘆道:“走吧,好歹去與姨媽說一聲。”
“嗯,是我考慮不周了。”楚晏抱歉的回身,與云想容一同回了內院,去見了孟玉靜和孟氏。
“娘,東邊的小湖上冰已經結實了,我想著表妹平日里在家悶得很,想帶她出去玩玩。”楚晏在長輩面前,舉止文雅,談吐大方得體,哪里還有在云想容面前時候的半點急躁?
孟氏一聽楚晏說起東湖結冰,就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總是喜歡讓姐姐帶著自己去玩,可惜姐姐要在家里做針線。
她便笑吟吟的看了眼孟玉靜。
孟玉靜許是與她想到了相同的事,拉著孟氏的手,笑著對兒子道:“你們兄妹友愛是好的,只是那湖邊怕不安全,你一個男孩,皮糙肉厚自來不怕摔打,和卿卿不同。”
“去集市上也好啊。”楚晏立馬微笑著改口:“集市上也很熱鬧,我們多帶一些人,我會拉著她,不會讓她走丟的。”
孟氏其實是不放心的,畢竟楚晏自己也是個半大孩子,她當真怕女兒被拍花子的抱走。可是當著姐姐的面,又不好說不。
孟玉靜常年居住在興易縣。兒子也是這里玩大的,再說孟家的護院也不是白吃飯的,就笑著勸孟氏:
“卿卿身子好些,讓她出去玩玩也好,你們在京都侯府規矩嚴,怕一年四季也沒什么機會讓孩子出來玩玩,小娃兒們就是要玩呢,等翻年纏足學規矩了,就沒有出來玩的機會了。”
孟氏頷首,一想也對。就千叮嚀萬囑咐的叫云想容千萬要注意,還要讓孫媽媽跟著。
云想容前頭一直乖巧的應是,聽到這里。笑道:“我帶著英姿,讓墨玉和墨竹也一起跟去就是了。”
墨玉和墨竹是云敖賞給云想容的人,孟氏自然是放心的,吩咐孫媽媽拿了銀子來遞給英姿。英姿揣好了銀子,給孟氏行了禮。便跟著云想容和楚晏出了門。
離開孟府,云想容帶著英姿和楚晏一同坐上青綢車,楚晏身邊的小廝則是和墨玉、墨竹同在外頭跟著。
云想容這才問:“說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晏壓低了聲音,道:“這些日子,我聽了你的建議。收整了張志平原來的手下,相處的也漸漸的熟悉了。今兒個我和幾位好友,本來在醉仙樓包下了二樓宴請這些弟兄。誰料想酒菜吃到一半,突然就來了兩個漢子,二話不說就讓我們交東西出來。”
“交什么東西?”
楚晏一拍大腿,“我當時也不知是什么呀,我們話不投機打了起來。誰知道,我和我幾位好友身邊的護衛。加上新收整的那近五十的弟兄,加起來都沒打過人家兩個人!”
云想容不自覺抿了唇,瞇起了桃花眼。
楚晏又道:“后來,我查問了一下,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原先張志平曾經帶著人,給人下迷藥,劫了一車的貨物。這兩個人,就是來找回這一車貨物的。現在兄弟們都在醉仙樓,就等著你這個大姐來給我們出頭呢。”
云想容冷笑起來,靠著馬車壁,笑睨楚晏:“表哥,我最厭煩人拿我當傻子耍弄。‘
楚晏臉色漲紅,急道“我哪里當你是傻子了,我既然叫了你大姐,那些人又都是我的手下,你也就是他們的大姐啊。”
云想容冷靜的道:“他們要東西,你們還給人家就是了。尋常的貨物,銷贓了也可以找渠道買回來,憑著你楚家大少爺的身份,如何做不到更合論興易縣的富貴公子,也有不少在你們那個圈子里吧?可現在你們還不出東西,也就是說,這個東西丟了。張志平的人不會愚蠢到運個東西還丟的程度,那么就是說這一車東西燙手!張志平當時就命人將東西扔了吧?”
云想容見楚晏臉色難看起來,便知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冷著臉又道:“你的人,偷了人家一車燙手的東西,給扔了,現在人家要,你們交不出,就想抓了我這個永昌侯小姐來頂缸,表哥,你何曾真心當我是什么‘大姐’?你不過是想利用我罷了。”
云想容掀起車簾,吩咐車夫道:“掉轉頭回孟府。”
“卿卿,別!先等等,別回府!”楚晏一把拉住了云想容,羞愧之余,都是震驚。
他原本瞧不上一個六歲的女娃,上一次的事,他也不完全信服,都當是她運氣好撞上的。想不到如今她竟如此敏銳的分析出事情的大概,楚晏此番才算是真的服了。
“卿卿,是我的不是,我想求你幫忙,卻不與你說實話,還想拉你去給我們頂缸。”真正信服之后,那聲大姐反而不必要說出口:“你說的是,對方兩個人就挑了我們那么多人,我覺得他們來頭不小,所以怕了,想著你是永昌侯之女,若什么事都有你出頭,我們會安全些……你別生我的氣。這次我們是真的遇到麻煩了。”
云想容見楚晏態度誠懇,心道他雖然有些小聰明,卻也不失純善,嘆息了一聲:“那你告訴我,丟的那個貨物是什么?如何弄的如此緊張?”
楚晏壓低聲音,道:“丟了一大車獸皮獸筋!”
“什么?!”云想容驚呼。
大周朝,獸皮獸筋是受到管制的,因為這兩樣是制造武器的材料,獸筋便是用來做弓箭的。民間百姓之家,有個一兩件也就罷了。獵戶也可以使弓箭,大戶人家的護衛和護院卻是不許用弓箭的。也就是說,少量的,朝廷允許用,但大量的,難免會有謀逆的嫌疑。一大車的獸皮獸筋,雖裝備不了一個軍隊,可也已經超出了管制。若被錦衣衛知道了,后果不堪設想!
那么,那兩個來要東西的人。就是在做違禁的東西!怪不得他們那么急!
云想容皺緊眉頭,“這事情難辦了。”
“表妹,你可要想想法子。你要不幫忙,我們還不被那兩個漢子給撕碎了!”
云想容沉思。起初與他打賭讓他叫自己一聲大姐,是玩心重,并未多想什么。不過現在看來,興易縣距離京都如此的近。若是她手底下能有自己的人,未必是壞事。
思及此,云想容佯作不高興的板著臉,道:“我若不看你有些誠意,今日定然是要打道回府,再一狀告到姨媽那里去的。”
這么說就是肯幫忙了?
楚晏連連拱手:“多謝表妹不計前嫌。”
云想容道:“不過我也不能這么就跟你去。咱們先去趟成衣鋪子,我先變個裝,免得將來叫人認出了不好。”
“啊?”楚晏有些糾結。
云想容白了他一眼。“我變了裝,照樣是侯府的小姐,難道真有事我爹爹還不管我了?”
“也對。”楚晏心下大定,吩咐人去了最近的成衣鋪子,給云想容和英姿都變了裝。打扮成了兩個富貴家男孩模樣,隨即到了醉仙樓。
醉仙樓里空蕩蕩的。掌柜的站在樓梯口,正仰著頭看上頭。
見楚晏趕回來,連忙行禮:“我說楚大公子,您總算是回來了!小店還要做生意呢,我可是聽了您的吩咐,才沒有報官,若是鬧出人命來,可怎么好!”
楚晏笑著道:“有勞掌柜的了,今兒個樓里的一切損失都由我來負責,你不用擔心。”
掌柜的一聽,放下了心,擔憂的眉頭緊鎖,引著楚晏一行上樓:“您可千萬別將事情鬧大了,小的當真是擔待不起啊。”
“掌柜的放心吧。”
上著樓梯,云想容低聲道:“你的銀子錢都是姨爹給的?”
“是。”
“你也該好好想想怎么生錢,總敗壞家里可怎么好。”
楚晏恭敬的點頭:“是,等這事兒平息了,我就想想,到時候在跟大姐商議。”
云想容翻了翻眼睛,他還真拿她當老大了?
上了樓,英姿就寸步不離的跟在云想容身旁,墨玉和墨竹則是跟在最后。
滿屋子的人正齜牙咧嘴,呼痛的呼痛,哀叫的哀叫。而兩個穿著尋常粗布衣裳,打扮的猶如普通農戶的中年男子,正大馬金刀的坐在樓梯口的圈椅上,許是聽見了動靜,銳利如鷹隼的眼神掃了過來。
楚晏道:“我們管事的人來了。二位有什么,就跟他說。”
說著為云想容搬了把尚算完好的椅子,讓他坐下。
眾人傻眼。
那兩個中年漢子則是不耐煩。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強壓住火氣,壯實一些的那個道:“我們不管你們誰是掌事的,我們只要東西,七日之內,務必要將我們的東西歸還,你們若是膽敢報官,或者交不出東西,我們有千萬種法子讓你們一個個都干干凈凈的上西天!”
說吧,二人站起身,竟不走門,推開格扇飛身躍下了二樓,施展輕身功夫離開了。
云想容自進了屋,人家也沒與她說上一句話。
“我說楚晏,你怎么領著個毛孩子來啊!”
“別嚷,先讓兄弟們散了,各自去就醫,你們都記著,出去以后不得張揚,否則咱們都小命兒難保!”
“我們知道。”
楚晏打發了那群手下去就醫,又與那幾個從前要好的貴公子到了別,囑咐千萬不能聲張,否則會給家里帶來禍端,那些公子哥兒早就嚇得不輕,有些人甚至都想與楚晏斷絕來往以自保了,哪里還會張揚?紛紛逃似的去了。
楚晏就與云想容離開了醉仙樓,上了馬車,低聲商議起來。
離開醉仙樓的這兩名精壯漢子,卻是在興易縣里繞了好大的圈,確定未被人跟蹤才出了城,到了東邊的田莊。
大雪紛飛的季節,整個田莊都被銀白覆蓋,掩去了往日的熱鬧喧囂。
到了其中最大的一個二進的院落,二人敲敲門,不多時就有個男孩來開門,見是他們,笑道:“魏叔,鄭叔。”
“昆侖,少爺在嗎?”
“在呢。正跟褚先生下棋。”
二人笑著頷首,跟著衛昆侖進了院子,繞過影壁,穿過長廊,往里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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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6 23:25: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原委

魏良駿和鄭遠達二人,曾是承平侯沈時的貼身侍衛,當年沈時為了給在外避疾的幺子留下可用之人,特地將他們二人,連同許年與寧永城派給了楮天青,以及沈奕昀的乳兄衛昆侖一同提前離開了沈家。
他們出門時,并不知侯府即將大難臨頭。后來,侯府一夜間被“暴民”攻克,闔府上下竟沒留下一個活口。他們當真恨不得沖進皇宮殺了那元兇,還是褚先生頭腦清明,勸服了他們,侯爺留下他們性命,就是為了保護沈家唯一的根苗。悲痛欲絕之際,感念承平侯的恩情,他們四人與楮天青一同發誓,誓死忠于四少爺。
而四少爺也誠然不讓他們失望。雖然只有六歲,卻沉穩老成,從不意氣用事,思慮縝密的不像個孩子。他們心疼四少爺被迫成熟,可也欣慰他這樣的變化。
是以當二人快步走近正屋,見到生的粉雕玉琢如畫里的小娃娃般漂亮的四少爺和道骨仙風的楮先生一同下棋時,心里頭有說不清的情緒在激蕩,好似心都被乍一進屋時撲面而來的溫暖空氣捂熱了。
“四少爺。”
二人單膝跪下行禮。
沈奕昀抬起頭,明亮的鳳眼中含著親切笑意,緩緩落下手中棋子,“你們回來了。”
“是。”
楮天青則是凝視著棋盤,表情仿佛吞了整顆的煮雞蛋:“少爺,你贏了!”
衛二家的正端著剛出鍋的棗泥餡的山藥糕進屋,聞言驚喜的道:“褚先生的棋藝超凡,竟輸給了四少爺?”
“是,輸了兩子。”楮天青明明輸了,卻非常歡喜。
沈奕昀笑著讓魏良駿和鄭遠達坐下,又讓衛二家的給他們兩個也拿棗泥餡兒的山藥糕吃。
二人忙推辭,他們是下人。哪里能跟主子一同吃點心?
沈奕昀卻道:“關起門來,咱們是一家人,沒那么多講究。”回頭遞給衛昆侖一塊:“乳兄也吃。”
衛二家的笑著道:“既然四少爺這么說,大家就不要外道了,那樣顯得生分。”
楮天青笑著頷首,率先拿起一塊點心,衛昆侖則是接過沈奕昀遞給他的那塊,鄭遠達與魏良駿笑著謝過沈奕昀,才拘謹的每人拿了一快,想著還有事未稟報。道:“四少爺,才剛我們找到了那群人。”
沈奕昀慢條斯理的吃著點心,將口中食物咽下。才道:“不急,先吃點心,涼了就不好吃了。”
丟了那車東西,他們急的快要生出白發來,不曾想四少爺竟然不著急。
鄭遠達兩口吞了點心 沈奕昀抿著唇笑,目光清澈,笑容溫和,“不著急。你們都沒事最要緊,對于我來說,那車東西雖然得來的艱難。可你們的安危比那車東西重要的多了。再說我也只是想做些弓箭必要時自保。好在此番是陰溝里翻船,跟頭栽在小混混那里,萬一與上錦衣衛的探子,事情可就大了。現在想來,也是我思慮不周。并不怪你們。”
衛二家的端來了沈奕昀最喜歡的蜂蜜紅茶。
沈奕昀小手捧起白瓷的蓋碗,笑瞇著眼吃了一口。表情愜意,又道:“急著找東西,是怕叫錦衣衛的人發現,并非因為那東西有多要緊,所以你們切記,一切以保證安危為住,東西沒了就沒了。”
一番話,說的幾人皆為動容,他們辦砸了差事,四少爺不但不責罰,還百般安慰,并且在自己身上找錯處,且重視他們的生命更多。
若是侯爺和夫人還在,看到四少爺小小年紀就如此有擔當,該有多好。
魏良駿接過衛二家的遞來的茶盞,喝了一大口,壓下鼻腔上涌的酸楚,這才道:“其實四少爺和褚先生的對策天衣無縫,當日在濟安侯府門前引開門房,將咱們的東西和三夫人回娘家帶的那些禮品掉了包,等三夫人在毛家借宿時,趁著夜里褚先生將侍衛灌醉了又把箱子換回來。如此拉著云家的大旗巧妙的躲過了出城時的搜查,到了興易就不該有事了,誰承想我們的一個疏忽,竟然著了那幾個混子的道。”
說到此處,趙良軍和鄭遠達早已經自責不已。
楮天青溫和的勸說:“你們并非故意,再說百密一疏也是有的,四少爺說了,能找回就盡量找回,你們須得保障自己的安全為首要。”
“是。”二人齊齊應是。
楮天青又問了今日的事情經過,鄭遠達二人相互補充著,將醉仙樓發生的事細致的講了一遍,最后道:“……誰知那個少年帶來的掌事的竟然是個五六歲的小娃,我們知自己是被耍弄了,就告訴他們七日內必須將東西歸還,否則拿他們做法。”
沈奕昀聞言來了興趣,清脆的童音語氣老成的問:“來的是個小孩?”
同樣是孩子,也難怪四少爺對對方感興趣了。
魏良駿為了滿足沈奕昀的好奇心,就詳細的描述道:“是個頂頂漂亮的小孩,穿了件墨藍色撒花的錦緞小襖,身邊帶著個十來歲的長隨和兩個十八九歲的婢女,那長隨和婢女,應當都是有功夫在身的。”
“正是。”鄭遠達也道:“那三人的輕身功夫應當都不弱,其中當以那個長隨的輕功為最。”
“是的。”
沈奕昀笑道:“江湖中藏龍臥虎,這也不稀奇,不過五六歲的小孩能讓那個姓楚的少爺在緊要關頭當救兵搬了來,他其實也未必是哄你們,恐怕背后主事的真是他。”
“少爺的意思是?”
“是誰都不打緊,咱們現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屬下知道了。”
楮天青在魏良駿提起那個小孩時,就想起了在毛家時與云想容有一面之緣,笑著道:“四少爺,我還沒有與你說意見趣事。”
“何事?”
楮天青將云想容如何收了毛家那個丫頭做婢女的事講了一遍,衛昆侖也一改往日的沉默,“少爺,當時我和魏先生就說,那位云六小姐和您特別的像。”
“是嗎?”沈奕昀不以為然 衛昆侖重重的點頭,認真的道:“是,云六小姐看人時的眼神,和少爺一樣,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
沈奕昀莞爾,隱約露出缺了門牙的牙齒。
衛二家的卻道:“那六小姐也是個可憐人,對了,少爺,六小姐的外家就在興易縣,既然您來了,是否要去拜訪一下,咱們在琉瓔閣住著,多虧孟夫人處處照顧,聽說這次他們出門,是因為孟夫人的母親病重了。”
沈奕昀略一想,便道,“孟老夫人暫時沒什么事,還是不要去了。免得多生是非,牽連了孟家。”他怕有皇帝的探子跟著他們,將來萬一有個什么,會帶累孟家。
幾人頷首,心里就都有些黯然。
云想容這廂換回了女裝,叫楚晏吩咐手下去找尋箱子的下落,自己帶著英姿回了孟府。她心下為楚晏等人著急。
對方正因為知道獸筋獸皮是違禁之物,才會急著要把東西找回來,既然知道,又故意弄來這一車燙手的東西,他們是什么人?或許他們又謀逆之心?這種人,心冷血冷,又武功高強。到時候她怕楚晏等人被牽扯進去,就真的危險了。
可現在就只知道那車東西是被扔在西郊外的一個林子里,且車早就不見了,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撿了去,怎么找?
正想著,青綢馬車停了下來,云想容拉著英姿的手踩著墊腳的黑漆木凳下車,才剛邁進門檻,就聽見身后有馬蹄聲。
回頭,見康學文利落的翻身下馬。
云想容停下腳步,面帶笑容:“你回來了?”
“見過六小姐。”康學文見到云想容有些驚訝,上前行禮。
云想容問:“那個給我下毒的丫鬟還給邱夫人了?”
康學文愕然:“六小姐……”
“我什么都知道。不過你若不想說也可以。”云想容自來知道父親對手底下的人嚴格,康學文若是個嘴上沒把門的,也不會被重用這么多年。
康學文如釋重負,道:“多謝六小姐體恤。”
“不必客氣,我還有事要提醒你。”
“請小姐賜教。”
“你待會兒去給父親回話的時候,可要想好了關于八弟弟的病情該如何回,那日來請我父親回去的,我記得是康媽媽吧?”
康學文心里突的一跳,連忙道謝:“多謝六小姐提點。我那渾家性子急,嘴又快,若有開罪六小姐之處,還望小姐寬宏,不要在意。”
“哪的話,康媽媽是邱夫人身邊的人,自來是出類拔萃的,我年紀小,經事淺,往后少不得要康媽媽多指點呢。”
“小姐太謙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云想容就讓康學文回去了。
等回了內宅,到了這幾日自己住的院落,才剛脫了外衣上了暖炕,英姿就小聲的來到:“墨竹出去了。”
云想容頷首:“意料之中。”隨即吩咐英姿:“去沏六安茶來吧。”
英姿不知云想容的口味怎么變了,也不多問,行禮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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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來客

不多時,廊下有小丫頭問候的聲音,夾板暖簾一挑,披著黑貂絨大氅面如冠玉猶帶薄慍的云敖步履如風走了進來,撩起飛罩垂下的淺綠珠簾到了里屋。
珠簾晃動,光影斑駁。
“爹爹。請坐,才沏的六安瓜片,您嘗嘗。”云想容盤膝坐在鋪著翠綠素緞褥子的臨窗暖炕上,甜甜笑著,身上水粉色的小襖和長褲,映的她像個年畫娃娃。
云敖將大氅隨手遞給英姿,接過柳月捧上的黃銅手爐暖手,隔著紅木方桌與云想容盤膝對坐,斜睨她:“虧你還記得為父愛吃什么茶。”
“做女兒的本分,哪里敢忘,父親嘗嘗。”
“嗯。”他不問云想容為何預備好了他愛吃的六安茶,因為女兒并非尋常孩子,她知墨竹出去,就必然會猜到他會來。
云敖修長白皙的手指執起白瓷描紅梅杯子,熱氣氤氳了視線,笑盈盈的女兒和滿屋子新鮮的顏色,在灰白的冬日里仿佛能給人的心也染上幾分春暖之意。
才剛聽墨竹回話時的怒氣就消了大半。
篤的放下茶杯,“說吧,今兒怎么一回事。”
云想容也不著急,將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當說到楚晏為何要認她做“大姐”時,只含混說他們是打了個賭,她贏來的。
墨竹和墨玉一直跟在馬車外,并不知道具體的情況為何,只知道她被強拉了去,到醉仙樓還見到了一番混亂場面,所以云想容也并未將獸筋獸皮的事全盤托出,只說楚晏得罪了人,知她是侯府千金,要拉她的大旗。
云敖細細聽著。前后問了幾次,許多問題女兒答復的都相同,便確定她并未說謊,語聲深沉的道:“為父知你有主見,不過你須得注意自己的身份。”
一句注意身份,已涵概了太多寒意,云想容心下明白,笑著和云敖撒嬌:“我的身份,不就是爹爹的女兒嘛?若真有事,爹爹會為我解決的。”
云敖雖惱云想容耍賴裝傻。可她的話到底讓他覺得熨帖,自尊心膨脹,手臂橫伸過炕桌掐了下云想容的鼻尖武髓。
“你這小淘氣。”
云想容摸摸鼻子。咧著嘴開心的笑,心里卻很復雜。
她都不知道,原來父女之間可以這樣相處。前世她期盼著,卻得不到,今生她不稀罕。父親卻有做出這番樣子來。讓她心里百味陳雜,最終只沉淀下來,變作無感。
這些日,娘親過的幸福,每日臉上都洋溢著少女那般甜蜜含春的嬌羞笑容,即便為了外婆的身子焦急。也不似從前那般壓抑,動輒歇斯底里了。
可是,娘親能原諒他。她不能。她的腦海中,裝著前生今世的糾葛,裝著娘親被害死,她苦苦掙扎的記憶,如何能夠丟開不理。坦然的接受云敖偶爾施舍的溫暖?她可以迎合,可以哄著他付出更多。卻不會在浪費自己的感情。
送走了云敖,云想容就吩咐英姿鋪開紙為她研磨,她喜歡練字,這愛好是必然不會丟開的。墨竹回來,她也并未多問,更不會責怪。父親將他安排在自己跟前,明擺著是為了保護。在父親的保護中,“監視”兒女,只能算是關心,算不得監視。就如同她前世常要聽珍哥兒屋里的丫頭來回珍哥兒的起居那般,所以她并不惱,而且有些時候,這些通風報信的人,還更加有用。
也不知是不是御醫開的方子奏效,曹氏的病情漸漸好轉了,到了臘月初時,已經可以下地緩緩的走動。而距離那兩個不知名的漢子來找楚晏索要獸筋獸皮的日子,也只剩下兩日了。
楚晏急的滿腦袋都是大包,嘴角也起水泡了,還不敢與他爹媽說,常常來找云想容討商量,卻也想不出合適的法子。
一大早,楚晏又到云想容屋里混茶吃,正撞見孟氏看著小丫頭為云想容梳頭。
“姨媽。”楚晏溫文爾雅的笑著給孟氏行禮。
孟氏問:“聽你母親說,這幾日你上了些火,身上起了火癤子,嘴里還起泡了,可是功課太緊張的緣故?”
“多謝姨媽掛懷。”楚晏彬彬有禮的作答,“許是這些日熱炕睡得多了,又吃了些辛辣之物,上了火。”
“那你要多留神些,若是熱的感冒了風寒可就不好受了。”半大的小子活力壯,原就不能吃的太燥睡得太熱,否則不要惹病的?
“是,多謝姨媽關心。”
云想容這會子已經梳好了頭,笑嘻嘻的跑到孟氏跟前:“娘不是說要給爹爹做雙襪子么,正好我這里暖和,就在這兒陪我們吧,我和表哥寫字,你做針線。”
孟氏搖搖頭,起身讓孫媽媽去取她的灰鼠風毛錦繡湖藍大氅來,笑道:“我還得去看看你們外祖母,你們先自己玩吧。”
隨后帶著孫媽媽出去了。
二人恭恭敬敬的送了孟氏出門,又打發了屋里閑雜人都下去,只留下英姿和柳月,楚晏這才露了本性,撲通一聲倒在暖炕上:“表妹,要是在找不到,我非得急死了不可。偏生一肚子的火,在家里又說不得。”
云想容端起蜂蜜水喝了兩口,這才道:“人這一輩子哪里有萬事都順心如意的,溝溝坎坎的多了去了,這不過是一道坎兒,咱們想法子邁過去也就是了,說不定經過如此一番折騰,你還有意外收獲呢。”
“意外收獲?”楚晏坐起身,懊惱的道:“意外收獲就是分辨了真假人。”
云想容挑眉,笑道:“患難見真情,幫你過濾一下你那群狐朋狗友,去蕪存菁,你今后也知道該怎么做,與誰親近與誰疏遠。”
“說是這么說,可心里頭還是空落落的超級島主。我爹昨兒晚上還罵我不長進,皇恩浩蕩,如今科考的門檻兒低了,我卻不如往年用功,從前還背得出的文章現在卻都忘的七七八八,他說我在這樣下去,怕到了七十歲也中不了舉。楚家一脈,就沒有從舉業上發展起來的,爹偏要我打頭陣,我怎么這么委屈呢我!”楚晏越說越煩,趴在了炕上垂翠綠素緞的褥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煩,真是煩!”
他那個樣子,哪里還有什么溫文爾雅書卷氣,完全是個撒潑的孩子。
云想容剛想勸說他兩句,卻見外頭墨玉來報:“回小姐,京都來了位尉遲公子,要求見您呢。”
尉遲公子,尉遲鳳鳴?
云想容驚訝,他怎么來了?
“尉遲公子現在何處?”
“外頭的人不敢怠慢,請了尉遲公子在前廳奉茶。”
云想容略微想想,笑著對楚晏道:“要不你跟我出去一趟?這位尉遲公子是錦衣親軍都指揮司指揮使尉遲宏的長孫,我姨祖母家的孫子,也算是我表哥,認識一下,對你將來或許也有好處,就算聯系不上,也沒壞處。”
楚晏本性豪放,喜好結交天下朋友,自來也沒有存那么多攀龍附鳳的心思,不過多認識一個人罷了,是以他并不多想,就跟著云想容去了。
兩個月沒見,尉遲鳳鳴好像長高了一點,身上穿了件月牙白圓領箭袖,外頭罩秋香色白狐風毛的對襟坎肩,長發高挽,頭上戴著紫金鑲碧玉的勒子,那塊小巧的橢圓形碧玉,正對著他眉心處,眉清目秀的娃娃臉上還掛著親和的笑,負手而立,讓人想到春日里梨花綻開,滿樹的嫩綠與潔白,風吹過時搖落點點瓊華。
這孩子還真會打扮。云想容笑著上前行禮:“鳳鳴表哥。可真是稀客啊。”
尉遲鳳鳴咧著嘴笑了,大咧咧道:“嗨,容容,我這不是恰好路過,就來看看你么,你說我好不好?”
一開口,那美少年如玉端方的形象完全毀了,分明還是那個調皮的毛孩子。
云想容笑著為二人引薦:“鳳鳴表哥,這位是我的姨表兄楚晏。”
楚晏覺得尉遲鳳鳴這樣毫不做作才是真性情,上前去笑著拱手:“在下楚晏,見過尉遲兄。”
尉遲鳳鳴也是個爽朗的,隨隨便便拱手還禮,就熱絡的與楚晏交談起來,幾句話的工夫,把楚晏的身價細節都問出來了,楚晏其實也不差,但與尉遲鳳鳴相比,就少了些圓滑,臉皮也沒尉遲鳳鳴的厚,例如若他問尉遲鳳鳴什么,尉遲鳳鳴不答話,他會體貼的不再追問,而尉遲鳳鳴則會刨根問底,且追問的還讓人不會反感。
云想容在一旁看的分明,心里暗道尉遲鳳鳴鬼精靈似的,據說他大病一場之前,可是一棍子打不出個響屁的,只知道埋頭傻讀書,詩書頗通,人情世故卻不通。如今一看,他分明像是變了個人,不但小小年紀做了貢生,就要去國子監讀書了,人又圓滑,還系出名門。
要知道,錦衣衛在大周朝可是個不可忽視的存在,令人談之無不正色小心對待的。
說了片刻,尉遲鳳鳴這才對云想容道:“聽說你外祖母病了,我恰巧來了興易,就帶了些藥材送給她,也替我奶奶問你外祖母的好。”
“那我要代我外婆多謝你祖母了。”云想容笑著道謝。
“嗨,謝個什么勁兒,本事親戚,就該多走動。”尉遲鳳鳴站起身,笑道:“我就不多留了,沈菊花來了田莊,我想去看看他再忙正事。”





第六十一章 洶涌

沈四來田莊了?云想容眨了眨眼,并不關心,隨口問:“你說要辦正事,是什么正事?”
尉遲鳳鳴豎起一食指搖了搖:“小蘿莉,不該問的別問哦。”
“什么話,表哥又瘋了。”云想容白了他一眼,“不問就不問,你的事情我還不稀罕知道呢。”
如此可愛的小女孩嘟起嘴用白眼球看自己,尉遲鳳鳴覺得好玩,當下雙手揉她的臉頰:“容容,你怎么會這么萌啊。”
“做什么做什么呀!”云想容嫌棄的退開,揉揉自己被他弄疼的臉,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含著薄怒,她聽不懂他說的那句話,且更惱自己明明是個大人,卻要被一個半大的孩子當成小孩。
尉遲鳳鳴摸了摸鼻子,不在惹她,轉移了話題:“對了,我還給你帶了點炮竹和煙火玩,都在馬車里呢,你回頭去找。”
云想容“哦”了一聲。
尉遲鳳鳴見她漠不關心,好像不領情,解釋道:“姨爺爺生辰上我做的那些個別致的焰火,太后娘娘喜歡的很,前些日子還召我進了宮,賞賜了我,皇上將我那個法子要了去,我跟皇上討價還價,要了專利費,嘿嘿,我現在可是有錢人了,你要是缺銀子,我可以借你!”
“專利費?”云想容真是不懂尉遲鳳鳴在說什么。
“我研究出的東西,不能白給了人吧。”
這是什么觀念?
云想容蹙眉低聲道:“鳳鳴表哥以后不可渾說了。你是大周朝子民,別說你的點子,就是你的身家性命都是皇上的。皇上現在賞給你銀子,或許因為看你機靈的很,喜歡你,可你若真覺得那是什么專利費,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免得給你們尉遲家招來禍端。知道么!”
尉遲鳳鳴嘆息了一聲,“你說的我明白,可一時半刻也改不過來。罷了,我就先去了,要不你同我一起去看看沈菊花?”
她和沈四原本也沒有那么親近,更不想與那煞神惹上關系,只恭敬著不要開罪也就是了,搖了搖頭道:“我就不去了,表哥且去吧。我還要在家學針線。”
“真可憐,小小年紀就要做那破玩意!”尉遲鳳鳴感慨的搖頭。
云想容嘆息。他連這種反對婦工的話都說得出來,可見規矩在他眼里都形同虛設。
送走了尉遲鳳鳴,云想容和楚晏去點了那車藥物。仔細看看,竟真的各個都是珍貴藥材,給曹氏補身子最好不過的,還有那些爆竹和焰火,外型上就新穎別致 云想容就和楚晏一同去回了曹氏和孟氏。
“……鳳鳴表哥說那些日子在府上多虧了我娘親的照顧,算起來他還要叫娘親一聲表嬸,表嬸的母親病了,他自然要來問候,只是還有要事在身,不方便多留。”
“這孩子。倒是個有心的。”曹氏感慨。
孟氏笑了一下,她哪里照顧過尉遲鳳鳴,倒是女兒與尉遲鳳鳴相處的極好。還一起去流觴曲水上過學。想來,要送禮也是尉遲鳳鳴看在卿卿的面上,卿卿這么說,是給她長臉。
孟氏就摸了摸云想容滑嫩的小臉蛋。
東郊承平伯的田莊。
沈奕昀笑著送尉遲鳳鳴離開。
“你快回去吧,天兒冷的很。又要下雪了。我就是來瞧瞧你。”
沈奕昀頷首,笑道:“你來興易看云六小姐。順道能來看我,我不勝感激。”
“說的哪里話,這么客氣做什么。”尉遲鳳鳴拱手,笑道:“那么改日再見了。”
“恕不遠送。”
“留步。”
尉遲鳳鳴的青綢馬車緩緩往興易縣城中駛去,沈奕昀許久才負手沉穩的走回田莊。楮天青和衛二家的跟在他小小的背影后,并不言語。
一行人回了內室,沈奕昀爬上暖炕,抱著淺藍色棉布的迎枕盤膝坐著,小手端起茶杯來,吃了口他最愛的蜂蜜紅茶,明亮的丹鳳眼中有了然之色。
“褚先生,你去告訴鄭遠達他們,行事千萬小心。”
“少爺,你也察覺了?”楮天青眉頭緊鎖。
“嗯。尉遲鳳鳴的身份不能不叫我防備。他爺爺是錦衣衛的頭子,他難保不替他爺爺做事。”
“少爺說的是。”楮天青和衛二家的頷首,絲毫不懷疑沈奕昀的話。他們不敢小看任何一個孩子,自家少爺才六歲,就如此沉穩善謀化,可見能力可年齡并無必然聯系。
楮天青分析道:“其實他也未必是為了那車東西。有可能是替錦衣衛的人來探探你在做什么。”
“的確如此。”沈奕昀笑了一下,道:“其實要分辨也容易,這幾天若集市上并未出現可疑的陌生人,那他就有可能是單純來看我,活著替錦衣衛的人來探查我在做什么。不過,我并不偏向于后者。畢竟我老老實實的,還只是個六歲的娃兒,皇上不會覺得我能如何,更何況,現在鄂國公馬家呼風喚雨,當今太后和皇后又都是馬家的人,皇上處置外戚的事情還焦頭爛額,是絕不敢叫天下貴胄寒心,給人可乘之機的。”
楮天青和衛二家的盡管早知道沈奕昀善于謀劃,且思維不像個孩子,聽他這么說,二人心里還是百味陳雜。若是家里沒有遭了難,四少爺將會是沈家的頂梁柱,他的表現,要比他上頭的大哥和兩個姐姐都要出色。
可惜啊。天不從人愿。
“四少爺,你且放寬心,這兩日我就去打探打探。”楮天青拱手道。
沈奕昀微笑頷首,丹鳳眼中含著晶瑩的光,笑容可愛的緊:“那就有勞褚先生了。”
沈奕昀命人調查之時,云想容也讓楚晏吩咐下面的人暫時不要活動 楚晏焦急的跳腳:“后日那兩個煞神就要來討債了,現在不抓緊時間查,何時再查?”
“晏表哥稍安勿躁。你且讓幾個機靈點的弟兄出去走動,看看街上是否出現陌生可疑的人。若是有,立刻回來告訴我。”
“為何要這樣?”
云想容若有所思的搖搖頭:“我總覺得預感不大好。小心使得萬年船,這次的事情可不是小事。”尉遲鳳鳴翻年就要參加春闈,這會子正應該閉門苦讀,怎么卻突然出來了?問他有什么要事要辦,他還神秘兮兮的。云想容很難不枉錦衣衛或許有秘密活動的方向去想。
尉遲鳳鳴雖說只有十歲,可在他爺爺奶奶以及家人的心目中,他可是個神童。是神童,就要給神童鍛煉和發展的空間,保不齊尉遲宏會不會讓孫子先來接觸錦衣衛衙門里的事來歷練。
楚晏盡管焦急,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只是,后日那兩個煞神來要東西,咱們交不出的話當如何應對?”
云想容道:“其實,打從東西丟了,我就覺得咱們九成是找不回來的,那車東西既然如此貴重,且還是禁品,相信他們的人比我們的人找的還要細致。找不到的話,他們更多的是會防范是否是被朝廷給發現了,對咱們的怨恨也會少。再不成,事情發展到最差的層面,還有官府呢。他們做的事畢竟見不得光。”
楚晏嘆息著抓了抓頭發,“那我就先找你說的去吩咐了。”
“去吧,記得叫你那些兄弟,就算找到東西了也不要輕舉妄動,先回來回話在定奪,一定要小心為上。”
“知道了。”
“大少爺,您嘗嘗這點心,這醉仙樓最有名的就是雞油卷兒了。”
隨從為尉遲鳳鳴布菜。
尉遲鳳鳴漫不經心的吃了一口,笑著看向對面坐著的虬髯漢子。
這漢子姓楊名二三,是他爺爺手下得力的人,如今在北鎮撫司任千戶,此番錦衣衛的探子在興易縣發現了一車獸皮獸筋,爺爺不方便來,特地派了楊二三來,他整日看書身上都要長出個蘑菇來了,好說歹說,才讓爺爺同意他跟著出來見見世面。其實他是念多了那些八股時文,想要緩緩思想,也順便見識見識錦衣衛如何當差。
不過尉遲鳳鳴想不到,錦衣衛的辦事效率這么差,到現在還沒查出那車東西到底是何人所有,楊二三不好聲張,又怕打草驚蛇,就吩咐了探子喬裝改扮,混跡在城中暗暗去查。
尉遲鳳鳴倒覺得,這一車獸筋獸皮原本也成不了大氣候,只不過是最近太平了,錦衣衛若不找出點事來做,如何顯得他們是有用的?就譬如說,家里沒有老鼠,要貓有何用?所以這本來沒什么的小事兒,一嚷嚷到初登大寶不就地位尚未穩固的皇帝耳朵里,就成了大事,這才有了北鎮撫司的人發揮作用的余地。
尉遲鳳鳴又咬了一口雞油卷兒,道:“楊叔,你除了派人暗查,就沒別的動做了?”
楊二三方正的臉上顯現出疑惑,對尉遲鳳鳴也很是恭敬:“尉遲少爺的意思是?”
“笨啊。人家賊偷了東西,明明知道被抓住就是個死,還會主動出來嚷‘我是賊我是賊’嗎?你們這么查,一年半載也查不出個什么來。我倒是有個法子。”
“哦?尉遲少爺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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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試煉

尉遲鳳鳴面帶倨傲,笑道:“那還不容易。釣魚尚且要用餌,你們想查出幕后的人,不下餌怎么行?我若是你們,就將那原本丟了的貨物拿出來,來個‘引蛇出洞’。”
楊二三沉穩的笑,面上的表情被虬髯掩蓋其中,只道:“將那車東西放回原位,等著人來找?”
“真笨!”尉遲鳳鳴搖著頭,語速極快:“你放回原位,還有人敢來拿嗎?傻瓜才要來呢!你找個人,掩藏了錦衣衛的身份暗地里放出風去,就說撿到一車獸筋獸皮要出手,看看誰來買不就知道了嗎,既然這車東西如此的重要,他們當會來找吧?”
“的確是個好主意,尉遲少爺果真聰明絕頂。”
尉遲鳳鳴得意的笑著,隨后道:“對了,你們回頭把我帶來的那個小箱子放在車底層,用東西給蓋住,這一車獸皮獸筋若賣出去,進了什么大宅子無法確定方位,咱們也好找。”
楊二三疑惑的問:“那小箱子里裝的什么?”
“機械定時炸彈,我用發條原理改的,到時候會爆出一聲響來,嘿。”尉遲鳳鳴摸摸鼻子:“等起了做用你們就知道了。”
機械定時炸彈?發條原理?楊二三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么,怪道人都說尉遲少爺是個怪胎。
“尉遲少爺慢用,我先告退。”楊二三站起身拱了拱手。
“去吧去吧。”尉遲鳳鳴擺手,又夾菜吃。
楊二三這廂離開了酒樓,先吩咐人去照著尉遲鳳鳴的主意來安排,自己則是回到臨時寓所,將此間發生的事簡明扼要的描述一遍,飛鴿傳書回了京都。
京都尉遲府中,尉遲宏收到楊二三的回報。快速瀏覽一遍,就嘆息著搖了搖頭。
段舒窕憂慮的上前,為尉遲宏續茶:“老爺,可是有何煩心難解的事?”
“還不是鳳哥兒。”尉遲宏道:“我讓他跟著楊二三出去歷練,就是想瞧瞧這孩子到底是不是這塊料。想不到,他聰明有余,卻太過輕佻了。到底還是小啊。”
“怎么?”段舒窕在尉遲宏身旁坐下。
尉遲宏道:“我之所以在他出門時并未指點,還吩咐楊二三不要太多動作,都聽鳳哥兒的指揮,就是想看看這孩子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結果呢。他的主意是妙,可太輕狂了 段舒窕聞言嘆息:“老爺也不要太過生氣了,鳳哥兒畢竟才十歲。學業上有所成就那是他聰明好學,可官場上那些世故和行事中需要注意的,哪里是無師自通的?老爺多教導他就是。想來咱們鳳哥兒那樣聰慧,將來必成大器。”
“你說的也有理。”尉遲宏端起茶吃了口,滿口沁香,讓他郁結的心情平靜下來:“我是太焦急了。大江不跟我習武,又整日鉆在書堆里,兒子指望不上。我就指望孫子,咱們孫子中,就鳳哥兒一個出挑的。所以我才對他要求的高了一些。你說的是,我都歷練了多少年了?哪里能讓鳳哥兒一個十歲的孩子頭回出馬就跟我一樣?”
“老爺說的是。”段舒窕笑著頷首。
尉遲宏便將長臂伸過小桌輕輕地拍了拍段舒窕的手背:“夫人當真是我的解語花,每一次我煩躁時,夫人總能讓我的心情變好。”
段舒窕臉上一紅,回握住尉遲宏的手。溫柔的笑。
她年長尉遲宏一歲。今年已經五十了。養尊處優五十歲的女人,和常年習武從不疏于鍛煉四十九歲的男人相比較。是個什么概念?她已經是老嫗,尉遲宏卻還是中年英武的模樣。
可尉遲宏從未嫌棄過她,待她一直溫柔如初,連早些年給他納妾納通房,都被他一句“需要練功不能過度放縱自己”給拒絕了。
想想自己的姐姐,再想想自己,她這一輩子夫君專寵,子孫都很孝順,她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一想到長子迂腐的性子,段舒窕柔聲勸道:“老爺還是別與大江提起,否則鳳哥兒回家,怕又要被罰,到時候咱們瞧著還心疼。”
“就算大江當爹的不罰,我也要罰,也該讓他長個記性,不要總是恃才傲物。”尉遲宏笑道:“夫人不要操心,我自有主張。”
段舒窕還是心疼孫子多些,可更相信尉遲宏,就笑著點了點頭。
云想容正在屋里跟著孟氏學做襪子,故意將針線活做的七扭八歪,讓孟氏來教她。
娘親說話柔聲細語,同樣是教導,卻不似前世她偷偷去請教針線上的婆子時候遭人白眼。
孟氏若是說的急了,云想容就賴在孟氏身上撒嬌,就算是討娘親一頓溫柔的罵也是極為幸福的。
“娘親,您給爹爹做了兩雙襪子一件寢衣了,這會子又做一件,爹爹穿的過來么?”云想容雖這樣問,卻贊成孟氏的做法。
既然娘親與爹爹已經漸漸和好,她又打定主意順著娘親的心意,那么要討好爹爹,做個針線表誠意是極好的選擇。
她都可以想得到邱翦苓若是瞧見了爹爹穿娘親做的寢衣,會氣成什么樣子。
云想容心情越發好,“我做的這雙襪子也給爹爹,讓爹爹先穿。”
“好,讓你爹爹先穿你做的。”孟氏溫柔的笑,可笑容里還是流露出苦澀。她不知道,和云敖的幸福是不是等回了京都之后就要結束了。這么多年來,近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竟然是她最幸福的時間。孟氏一想到這些,就覺得自己該多給他做些衣裳襪子鞋子之類,讓他穿在身上,偶爾能想起她……
“楚少爺。”暖簾一挑,楚晏進了屋,笑著行禮:“請姨媽的安。”
“我的兒,快過來坐,下著大雪呢怎么就來了?”孟氏忙起身,將黃銅小手爐遞給楚晏暖手。
楚晏咧著嘴笑:“多謝姨媽,今兒外頭下好大的雪,我來找表妹出去堆雪人兒的,還可以抽冰猴,打雪仗 楚晏這么一說,云想容就知道必然是有消息傳來,拉著孟氏的手撒嬌嚷著要去玩,孟氏給云想容穿上厚實的襖子,又帶了兔毛帽子,吩咐柳月和英姿好生伺候著,千萬不要磕碰到,這才放了他們出去。
到了外頭,兩人帶著下人說笑著直奔小花園,讓英姿、柳月和楚晏的貼身侍從秋明到一邊去堆雪人,兩人則是挑了個寬敞之處說話。
楚晏眼中閃著興奮的光:“我手下的人接到了風聲,說是有人要販售一車好東西。”
云想容驚訝的很,“你確定是咱們要找的東西?”
“八九不離十。”
云想容聞言,低著頭緩緩在雪地里踱步,細細想了想,突然笑了起來,如釋重負的道:“表哥,咱們的難題解了。”
“我也是這樣想,回頭我就去想法子弄錢來,把那車東西買來,”右拳砸了一下左手掌:“真是天助我也,否則今兒個就是正日子,我還擔心那兩個漢子來找咱們。”
“不,表哥,你不需要去買了。那些漢子也不可能再來找你,這件事就算圓滿解決了。”
楚晏完全不懂云想容的意思:“怎么就解決了?”
“有錦衣衛的參入,那兩個漢子傻了才會再來找咱們。這種違禁之物要出售,定不會大肆宣揚,你手下的人得到消息,許就是錦衣衛對你的人有所懷疑,故意針對他們放出的風聲。畢竟這些日你的人在外頭找東西并無隱藏,很有可能引起了錦衣衛的注意。”
“可是我的人也并未查到界面上有不尋常的人走動啊,錦衣衛來探查,怎么可能不露馬腳?”
“讓咱們看到才蹊蹺。他們做事常是無形之中的。尉遲鳳鳴說要辦正事,且還是突然造訪興易,接著就有人出售那車東西……”云想容越分析,越是不會再有是,也多虧了尉遲鳳鳴大張旗鼓的來了一趟,否則她都不知道要如何對付那兩個武功高強之人,如今對方必然擔心錦衣衛的人會監視在出眼身旁等著順藤摸瓜,他們有所忌憚,自然不會主動送上門來。
“你放心吧,事情到此就是結束了。”
楚晏半信半疑,他還是最怕那兩個漢子來找他麻煩。
云想容也看得出他在擔憂什么,笑道:“過了今晚還沒人來找你,你就可以放心了吧?”
同一時間的田莊。
沈奕昀盤膝坐在暖炕上,身上墨綠色的對襟小襖顯得他小臉白白嫩嫩,雙手捧著白瓷的茶杯,喝了口蜂蜜紅茶,眼睛幸福的笑瞇起來。
楮天青想不到聽了自己的分析,自家少爺還能如此享受,擔憂的追問了一句:“四少爺,您覺得呢?當真是錦衣衛前來的緣故嗎?”
“必然是了。”沈奕昀笑著,神態怡然自得,絲毫沒有自己的計劃被打亂的惱怒,比楮天青這個大人還要鎮定。
“這件事就此作罷,你們也不要在去找那個楚公子,我們另辟蹊徑就是了,東西找不找得回來是次要,首要還是咱們的人要毫發無損。”
楮天青皺著眉提議:“要不就讓先前養的死士去?”沈家被暴民滅了門是不假,可沈家的田產和生意前些日子皇上已經下旨都歸還了沈奕昀,沈奕昀也成了大周朝年紀最小的當家人。





第六十三章 回京

有了田產和生意,沈奕昀銀錢方面是不缺的,皇上擔心沈奕昀銀子多,可也不會如何防備一個六歲的奶娃娃,只是密切注意著他平日的動向即可。所以前段時間,楮天青暗地里養了些死士。但那些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何人,是以接觸不到核心的事,必要時候用他們出馬恰好。
沈奕昀搖頭:“好鋼要用在刃上,沒必要做無謂的犧牲。況且我也不是沒辦法找回那車的貨物。尉遲鳳鳴難道就不回京都嗎?”
沈奕昀的自信和淡然,讓楮天青與其余幾人心中的沮喪一掃而光,頓生豪情。
“好,既然四少爺這樣說,老朽不才,愿意想想如何得回貨物的辦法。”
沈奕昀頷首,眼神信賴,語氣篤定:“褚先生自然會有法子的,就算得不回貨物,鬧鬧他們也好。”
“正是這個道理。”
楚晏提心吊膽的過了兩日,不成想真的如云想容分析的那般,那兩個武功高強的漢子果然沒有出現。楚晏心里大石頭徹底落了地,心底里對云想容嘆服更深了。
尉遲鳳鳴也是眼巴巴的盼了兩日,都不見有人來接頭,他的心情也越加的煩躁起來。
就在這時,楊二三為他送上了京都尉遲宏來的信,還有另外一封云家老夫人催云六小姐回京都的信。祖父吩咐他去接上云六小姐,將她護送回府在回家去。
尉遲鳳鳴知道,自己的計劃全盤皆輸了。
可問題究竟出在何處?
尉遲鳳鳴到了孟家找到云想容時,也是愁眉不展,失了平日的張揚與活躍,顯得沉默了許多。
他此番去拜見了曹氏,又見了孟氏。將老夫人的信送上,笑著解釋道:“表嬸,姨祖母囑咐我將卿卿帶回京都,說是蔣先生和金嬤嬤都說了,卿卿就算聰明,耽誤一個月的學習也不好,而且金嬤嬤也說起了要給卿卿纏足的事。再晚了,可就纏不出一雙三寸金蓮了。”
孟氏知道孩子的未來要緊,只是這廂曹氏只是略有好轉,下地走也走不動幾步。只不過不用他們端屎端尿了而已。
“我這邊暫且還丟不開手……”
“表嬸不要擔憂,姨祖母說,您一片孝心她感動不已 孟氏柳眉緊鎖。
卿卿長這么大,從未離開過她身邊。如今要讓她自己單獨回府去,她如何放得下心?
可母親這邊,她也不好抽身。
孟氏擔憂,云想容更糾結。
她重生以來幾乎都是寸步不離跟著娘親,這才能時刻關注著她保護著她,如果她回去。娘親一人豈不是要暴露在危險中?她又心活面軟,又不懂得算計謀劃,只知道一味的對父親好。沉浸在感情中不能自拔的女人的頭腦是靠不住的。
最要緊的,是如今已是臘月初六,眼看著快到年關,翻年就要到那黑色的正月了。她不知前世之事的細節,今生由于她的參與。一切事情也早就不安著既定路線發展,變成未知了。她守著孟氏看護她尚且不放心,要離開她,哪里放得下心。
云想容思及此,干脆抱著孟氏的胳膊嗚嗚的哭了起來:“我要娘親,我不走,我不和娘親分開。”
云想容這一哭,讓一旁作陪的孟玉靜以及孫媽媽等人都是心疼,孩子戀著娘,是一種能讓人心里綿軟的情緒,誰也不能說個煩字。
孟氏卻覺得云想容是該回去的,“卿卿,你乖,蔣先生那樣的大儒肯做你的西賓老夫子,那是你的福氣,金嬤嬤又是宮里出來的老人兒了。尋常時候要聘這樣的師父可不容易,你祖母好容易允準了你去學習,你定要珍惜機會才是,況且纏足也的確該開始了,再晚就纏不出那效果了。”
云想容抗拒的道:“馬皇后和太后都不纏足,我為何要纏?再說大周朝也沒有明文規定女子必須要纏足。”前世受的罪,她已經夠了,今生左右不想做什么賢良淑德的淑媛,連旁人怎么看她她都不在乎,還會為了迎合別人的喜好而作踐自己?
“總之,我不和娘分開,也不要纏足,女子無才便是德,我一個姑娘家又不下場考試,做什么要那么著急逼迫我功課!”云想容越說越是氣憤,老夫人逼她這樣緊,還不是為了將來想讓她選秀?
孟氏只勸了一句,卻換來云想容這么多句,幾個大人相視莞爾,心道云想容這樣早熟的孩子也終于有像孩子的一面了。
孟玉靜甚至還想,果真彭仙姑做法是極為靈驗的,猛鬼除了,孩子不也就恢復正常了么。
“好了,卿卿乖,聽娘親的話,你必須回去。”孟氏吩咐云娘帶著英姿和柳月去收拾包袱,又說:“云娘,你也跟著卿卿回去,家里只有柳媽媽,我還是不放心。還有,打點一些禮品帶了回去給老夫人。”
“娘,我不回去。”
“好了,聽話!”
孟氏板起臉來,她從不對女兒說重話,如今卻不得不嚴肅一點。
云想容抿著小嘴,打量孟氏的神色,老夫人傳信,怕她找借口不歸還特地讓尉遲鳳鳴來接她,娘親為了她的學業又打定了主意,看來想留下是不成了。
可她當真放不下心啊。
云想容想了想,乖巧的點了頭。
孟氏和孟玉靜夸贊他懂事。
等行李和禮品都預備好了,云想容將墨玉和墨竹教導跟前,低聲叮囑,“你們留下,貼身保護著我娘親,不許讓我娘親離開你們的視線。”
墨玉和墨竹都怔愣了,他們的任務除了保護云想容,還要將她一言一行告訴給云敖,他們分派給孟氏,那監視的事情豈不就……
“我知道你們想什么,父親既然把你們給了我,你們就是我的人,理當聽我的話才對 墨玉和墨竹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自跟了云想容后,他們的認知就一直都被這個六歲的孩子顛覆,從起初的驚愕到現在已經習慣了。是以云想容方才那陰寒的眼神,讓他們覺得是永昌侯在與他們說話。
“是,奴婢知道了,會按著小姐的吩咐做。‘
“那就好。”云想容語氣緩和:“每日飛鴿傳書給我傳信。我走了。”
“是,小姐慢走。”
云想容與曹氏道了別,囑咐她好生將養,又與姨媽姨爹和外公道別。
孟方一直沉默不語,倒是楚晏這些日與云想容熟了,她突然要家去,自然有些依依不舍:
“卿卿,改日我得了空去京都看你。”湊到云想容耳邊:“我還有事要與你商議呢。”
云想容猜到他找自己要做什么,就笑著點了頭,與云娘、柳月和英姿一同坐上了寬敞的青綢馬車,后頭帶著要送給老夫人的回禮,在護衛徐默及何友亮的保護下跟上了尉遲鳳鳴有三輛馬車的隊伍。
馬車緩緩的往前去,云想容一直趴在車窗沖著孟氏揮手。她是當真放不下心。
孟氏原本病不傷感,被女兒如此一鬧,眼淚也忍不住了。向前追了兩步,又停下腳步,只是抬起素手也沖著她揮了揮。
直到轉過了拐角,再也看不見孟氏,云想容才坐進了馬車,心里別提有多憋悶。
尉遲鳳鳴也很憋悶,若擱在尋常時候,他早就來找云想容聊天了。今日卻安靜的呆在馬車里也不出聲。
趕在巳正,馬車離開了興易縣城,順著官道往京都的方向駛去。
“六小姐,您要是累了就先睡一會兒吧,路程還長著呢。”
云想容搖搖頭,問英姿:“路上或許會路過你外婆家,你要回去看嗎?”
英姿道:“我跟著小姐,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云想容聞言就笑。
晚上,車隊歇在另外一個村落,尉遲鳳鳴身邊隨行的侍衛將他們那輛裝貨物的馬車看的很仔細。云想容隱約猜得出里頭是什么,就吩咐徐默等人不許探聽。一路相安無事,次日清晨繼續啟程,照著這個速度,今日晚上就能回到京都了。
可就在這時,隊伍突然停了下來。云想容因著馬車突然停下,一口水沒喝好,嗆的她咳嗽連連。
“英姿,看看怎么回事。”
“是。”英姿偏身跳下馬車,不多時回來報:“是尉遲公子說要檢查一下箱籠。”
云想容一聽到箱籠二字,就知道有問題,忙披上襖子下了馬車,雙手攏在袖子里向隊伍后頭的尉遲鳳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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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被打

尉遲鳳鳴將隨從推開,隨從急忙上前來勸:“少爺,您要做什么就吩咐屬下來做吧!”
“都走開,沒聽見我說話嗎!”尉遲鳳鳴煩躁的揮開那些人。聽見又有踩著雪的吱嘎聲,回頭見是云想容走了過來,忙厲聲喝止:“容容,別過來!”
云想容頷首,面色凝重的停下了腳步。
尉遲鳳鳴眉頭緊鎖,自言自語:“怎么就把這個給忘了!”
說話間開了箱籠,卻是瞬間蒼白了臉。
不是東西丟了,而是整個馬車都叫人調了包!
同一時間,沈奕昀的田莊中,魏良駿和鄭遠達正忙活著將箱籠中的東西搬進密室,待搬到了最后,突然發現箱底放了一個鐵皮盒子。
“咦?這是何物?”鄭遠達剛要伸手去拿,突聽見一陣繃簧嘎巴的聲音,且越來月尖銳。”
魏良駿也注意到此點,二人對視一眼,忙飛身躍開。
與此同時,一聲劇烈的爆破聲伴隨著火光乍起,一寸厚的木板箱被炸的四分五裂,氣浪推的鄭遠達和魏良駿向前撲倒,趴在了地上。
火光也只一瞬沖天,隨即弱了下去,只剩木箱的殘骸在燃燒。
“怎么回事!”
格扇被推開,侍衛寧永成與和許年先沖了出來,楮天青與沈奕昀隨后,看到院中的景象,無不咂舌。
“你們沒事吧?”沈奕昀擔憂的望著爬起身來的魏良駿和鄭遠達。
二人搖頭,鄭遠達道:“方才我們聽到有繃簧機括的聲音,就立刻閃開了。”隨即疑惑的道:“難道這是火炮嗎?”
楮天青皺著眉,“老夫愚昧,竟從不知神機營研制出這樣新式的火炮,還能遠方操作?”
幾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衛二家的拍著胸口:“好在這東西沒有提前爆開,否則豈不是……”
“不過不知是咱們運氣好。還是有人故意為之。”沈奕昀蹙眉道:“這一聲巨響必然會驚動旁人,田莊里可有爆竹?”
“有一些。”
“取來點了,將此處收拾干凈,不要叫人發現端倪。”
眾人齊齊行禮應是。
尉遲鳳鳴臉色鐵青,一路上都沉默不語,如同吃了一斤黃連那般 魚沒釣到,魚餌還不知什么時候被魚叼走了。他完全不知該如何去面對祖父。
他的郁悶情緒,一直維持到馬車緩緩停在濟安侯府門前。
下了馬車時,所有情緒就都被他完美的掩藏起來,又如尋常時候一樣與云想容說笑著。一同去春暉堂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見了尉遲鳳鳴,直夸他長高了一些,越發的沉穩了。尉遲鳳鳴是極會討喜的。與老夫人專門談了一些詩書上的事,又說了明年春闈自己要去小試一番,爭取能考個會元出來。哄得老夫人笑的合不攏嘴,直吩咐李媽媽去開了庫房,將她珍藏的一方玫瑰紫雕刻成金蠶形的澄泥硯贈給了他。拉著他的手囑咐道:
“這方硯就送給你下場時用,不光要爭個會元,還要掙個三鼎甲呢。”
“是,多謝老夫人。”尉遲鳳鳴表現出對澄泥硯十分的喜愛,不僅讓老夫人覺得他對她尊重,更加覺得他們的興趣相同。對他喜愛更甚了。
尉遲鳳鳴在,云想容一直沒說上話,等尉遲鳳鳴告辭了。老夫人才象征性的問了問云想容“親家太太的身子骨如何了”,“大夫怎么說”。
云想容避重就輕的一一回了,讓云娘將她從孟家帶回來的一對水晶的梅瓶送給了老夫人。對這類雅物,老夫人也是極喜愛的,只不過她不喜孟氏。也不喜孟家,這水晶瓶子于她來說又非什么稀罕物。瞧起來也不那么稀罕,就隨意吩咐月皎收了,教導起云想容來:
“雖體恤你母親,放你們出門了這段時日,在你老娘家也沒人管教你讀書上學,你學業上可不準荒廢……花了這些個功夫給你請了師父和教習嬤嬤,若再不好生學起來,如何對得起祖母的一番苦心?明日就與你姐姐們去流觴曲水上學,等緩幾日,你也該開始纏足了。”
云想容垂首恭敬的聽著訓斥,前頭的話她都沒有意見,唯獨纏足一項。大周朝勛貴之家女眷也并非都要纏足的,老夫人自己就沒纏足。
前世她沒有纏足,到了夫家也的確被婆婆與妯娌、姑姐雞蛋里挑骨頭般的笑話過,不過她寧可被笑話,也不愿受那種罪。婆婆給劉清宇納的第二房妾就是三寸金蓮。劉清宇與之頭回歡\好后,竟來與懷著第二胎,已有五個月身孕的她興奮的講起了與那妾氏的床\第之事:“那雙小腳撫弄起來……且她下頭好緊,嘴上功夫也好,你倒是可以與她學學嘴上吮咂的功夫,要么你除了一張臉,可真一無是處了。”
她當時覺得自己已如死灰一般的心像是被人戳了一刀。
后來劉清宇與云明珠成了茍且之事被她知道后,她忍不住怒火中燒,嘲諷的問劉清宇:“云明珠是三寸金蓮,撫弄的你舒坦?還是她一個寡婦再嫁的有多緊?”她當即就被甩了一個嘴巴,跌倒在地,還有幾日就到產期,卻提前分娩了,然后她痛了三天兩夜,最后一口氣沒提上來,混沌了許久,睜眼就已在攏月庵中……
她對三寸金蓮有心結。她生來又不是要給人玩弄的,做什么要糟踐自己的身子取悅男人?她又不打算嫁人,更不想成為男人泄欲的工具。
然而,云想容不能辯駁老夫人,因為老夫人頂著為她好的名頭,她現下只能乖巧的應了,回頭再想法子。
云想容給老夫人行了禮,說還要去看看大伯母和二伯母,老夫人夸贊她禮數周全,就揮手讓她下去了。
云想容就去明月堂和秉潔園給大夫人和二夫人請安,不料想,這兩位一個在玩骨牌,只敷衍了幾句,另一個出去了不在家。
左右她也是要走個過場,禮數周全也就是了,便帶著英姿、柳月和云娘,趕著清油小馬車,帶著從孟家帶回的東西回了琉瓔閣 英姿這會子還沒回過味來,撩著窗簾不住的往外頭瞧,如此雕龍畫棟亭臺樓閣,這處引了水那里堆了山,每一處都是景致,任何角度瞧著都賞心悅目。她原本對侯府沒有概念,如今才懂為何她老娘和舅母要那樣激動。來侯府當差,只見世面就要比外頭多啊。
馬車緩緩停在了后花園門前。幾人提著行李往里頭去,云想容邊走邊為英姿介紹,“琉瓔閣就在后花園的里頭,這邊是三堂姐和五堂姐住的弄玉樓,過了小橋穿過月亮門,是長房四堂姐住的嬌容館。你平時不要亂走動……”回頭又吩咐柳月:“你多告訴英姿一些。”
柳月笑著頷首:“知道了。”
“卿卿!”
柳月的話沒說完,就見柳媽媽帶著知蘭、知梅、香附和香櫞四個小的小跑步迎了上來,給云想容端正的行了禮。
“乳娘。”云想容咧著嘴笑,上前去摟著柳媽媽的大腿。
柳媽媽將云想容抱了起來,“哎呦,小淘氣,你又長高了,乳娘真的要抱不動你嘍。”眼角余光看到英姿,笑著問:“好俊的人兒,她是?”
英姿笑著行禮:“見過這位媽媽,我叫英姿。”
云想容趴在柳媽媽耳邊解釋了幾句,道:“我提了她做我的大丫頭,月錢單發,乳娘回頭給她安排個屋子,以后就和柳月一同跟在我身邊。”
“好,我知道了。”柳媽媽抱著云想容往里頭走。
香附和香櫞對視了一眼,都有些不快。
云想容又道:“對了,柳月待會兒帶著幾份禮,分別去三堂姐、四堂姐和五堂姐那里,就說我今兒乏了,明兒再去看他們。”外公給姐妹們預備的都是筆墨之類,因娘親與外公說過老夫人注重這些。
柳月應了是,隨著一行人進了堂屋,從箱籠里拿了包裹好的幾樣東西,想了想,又叫了香櫞,讓香櫞去四姑娘的嬌容館,她則去弄玉樓見三姑娘和五姑娘。
柳月和香櫞出去,琉瓔閣的下人們就都到了堂屋來給云想容行禮。沈奕昀身邊的落霞與秋水也在其中。
云想容笑著讓他們下去各司其職,就拉著柳媽媽的手穿過落地圓光罩到了側間,低聲問:“最近府里可有奇怪的事?”
“卿卿是說哪一類?”
“我總覺得,老夫人突然叫我回來,不大正常。”
柳媽媽瞇著眼回憶著,突然想起一樁:“前些日子邱夫人曾來過,據說與老夫人相談甚歡。”
“是嗎?”云想容想起的又是另一件:“聽說云博宜出痘了,你有沒有聽永昌侯府那邊傳了消息來??”
“沒有啊,若真有事,不會一點風聲都沒有。卿卿是不是被人糊弄了?”
云想容瞇起眼,冷笑了一聲:“不是我被糊弄,怕是有人糊弄了。”
柳媽媽不懂云想容的意思。二人說著話,卻聽見云娘的聲音:
“柳月,你這是怎么了?”
云想容急忙和英姿、柳媽媽一同到了正廳,卻見柳月被云娘扶著進來,額頭上破了個口子,翠綠色的對襟襖上有斑駁的血跡,臉蛋上也紅了一片。
“怎么了?!”云想容心疼不已,大步上前拉著比自己還高了一些的女孩。





第六十五章 震懾

柳月額頭和臉頰上都火燒火燎的疼,原本一路忍著不想哭,可一看到云想容和母親都這般關切的望著自己,周圍這些又都是與她相熟的人,眼淚就再也忍不住,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我去給五小姐送東西,話沒說上幾句,五小姐就偏說我沖撞了她,用盛著熱茶的蓋碗打了我,我又不敢躲……”
云想容長眉緊鎖,眼神陰冷,放開柳月的手大步往外走去。
柳媽媽連忙拉著她:“卿卿,你做什么去!”
云想容怒火已燃到最高點,回過頭冷靜的道:“放手,我出去一下。”
“卿卿,你不能……”
“主子的話,你們也不聽嗎!都留下,不許跟著!”云想容甩開柳媽的手,就快步走了出去。
柳月乖巧聽話,又自小在府里學規矩,說她頑皮有可能,但說她膽敢言語上沖撞主子,卻是絕不可能的。云嫣容分明是記上一次她打了她的仇,這番故意來拿捏她的下人。
給她的人沒臉,就是給她沒臉,她若不給她點顏色瞧瞧,往后豈不是貓兒狗兒都敢欺負她琉瓔閣的人!
云想容身上只穿著件火炭紅的對襟小襖,沿著抄手游廊快步離開御花園,右轉就是弄玉樓了。
弄玉樓的下人有連個正在臺階旁一邊掃雪一邊說笑,說的分明是“六小姐的丫鬟被五小姐收拾了。”
乍一抬頭,看到六小姐就站在自己面前,嚇得他們險些咬掉舌頭,連忙蹲身行禮。
云想容舉步上樓,“五堂姐在哪個屋?”
“在,在二樓,第一間。”
云想容氣勢洶洶的快步上了木質樓梯。弄玉樓的丫鬟婆子見了,無不震驚的放下手上的活,聚集在了樓梯口出。
上了二樓,直接推開正對著的格扇。吱嘎一聲,格扇輕輕碰在了雪白粉墻上。
這間屋子不大,一整排糊了明紙的格子窗將夾雜著雪光的光亮照射進來,臨窗是一張鋪水粉色錦墊的紅木雕百蝶穿花的三圍羅漢床,再旁邊是紫檀木妝臺。妝臺對面是個落地圓光罩,垂下水粉色的珠簾后,隱約瞧得見掛著豆綠色帳子的架子床。
五小姐正坐在妝臺前。往梳著雙丫髻的頭上戴絹花,聞聲橫眉怒目的轉回身,縱使方才推門聲音不大。可平日里誰敢這樣無理?
見是云想容站在門口,后頭還跟著幾個面帶無措的下人,五小姐冷笑,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下人們松了口氣,面帶憂慮的退下了。
云想容則施施然坐在羅漢床上。不多時,水荇進來奉了茶,端著黑漆托盤行禮退了出去,并照著五小姐的吩咐掩好了格扇。
五小姐仍舊坐著妝臺前的繡墩,側回身將白瓷青花蓋碗放在架子床側面的小幾上,隨后背對云想容。拿了帕子去擦西洋美人鏡上被熱氣熏出的白霧,漫不經心的道:“說吧。”
可隨著鏡子被擦凈,她分明從鏡子中看到穿著火炭紅小襖的云想容手拿蓋碗 五小姐心里一突,急忙回頭,正看到云想容寵著她擲出蓋碗。她本能的緊閉雙眼驚呼一聲縮了脖子。
盛著熱茶的三才蓋碗在空中劃出一道熱茶灑出的弧線,貼著五小姐的耳邊擦過摔在西洋美人鏡上,先是碰出好大的一聲響。隨后蓋碗碎了,西洋美人鏡也砸出了數道裂紋。將云想容紅彤彤的身影變做了數個,每一個碎片上,都映著她憤怒的臉。
五小姐被熱茶淋到了一些,但好在冬日里穿得厚,也沒有燙到。她怒竭的大吼:“云想容,你瘋了!”
“小姐,沒事吧?”
門外傳來下人們焦急的詢問,可兩位小姐在說話,下人哪里敢進屋來攙和?
云想容這會子又拿起小幾上的另一個茶碗,穩穩的端在手中。
五小姐臉色發白,眼睛一直盯著她手中的動作,隨時準備躲避。她毫不懷疑這個瘋子會真的拿茶碗砸自己。
就在她緊張的額頭冒汗時,云想容拿碗蓋撥著茶葉末子,道:“被人用茶碗砸,是什么滋味?”
“你!”五小姐氣的瞪眼,眼神卻不敢離開云想容的手。
云想容冷笑一聲:“打狗尚且要看主人,敢動我的人?!你是不是又欠揍了!”
雙手上抬。
五小姐嚇的尖叫一聲:“來人!”
格扇被推開,水荇第一個沖了進來,后頭還跟著三小姐身邊的大丫鬟花絮。
一看到屋里西洋美人鏡隨了,茶碗也在地上碎成幾半,五小姐都弱篩糠,六小姐卻是怡然自得的吃了口茶,幾人都有些呆滯。
五小姐氣的雙眼圓瞪。
她竟然敢耍她!明明只是要吃茶,卻做出要打她的動作,故意讓她出糗!
委屈的眼淚在眼里打轉,五小姐蹬騰著腿,不依的大哭起來。
云想容放下蓋碗下了樓,氣勢洶洶徑直離開了弄玉樓。弄玉樓外頭的下人都不知里頭發生了什么,只不過見到云想容如此氣勢逼人,仍舊沒人改對她不恭敬,紛紛的給她行禮。
下了臺階,到了弄玉樓門前的空地,柳媽媽和英姿、云娘以及知蘭、知梅和香附香櫞,都立即迎了上來。
“卿卿,你沒事吧?”
得知柳月被打的消息,六小姐轉身就走,她們哪里能不擔心?不讓跟著也會暗暗的跟。
云想容領頭往琉瓔閣去,道:“往后你們都直起腰桿來,琉瓔閣的人不會被隨便欺負!”
“是。”眾人皆頷首應是,雖不知道云想容做了什么,可幾人都猜得出云想容必然是去給柳月出氣了。
回了琉瓔閣,云想容去看了柳月,給她請了府醫來包扎傷口,又允準她在屋里將養著,這幾日不用在身邊伺候。
云想容照常吃了晚飯就練字。
可柳媽媽還是特意留心弄玉樓那邊的動靜,就怕自家小姐被人告黑狀,三夫人不在家,琉瓔閣里沒有個主事的,她不能看著小姐受罪。
打探了一番,弄玉樓竟沒有什么異狀,只聽小丫鬟說五姑娘不小心打碎了西洋美人鏡,心疼的哭了 柳媽媽聞言,將信將疑,去回了云想容。
云想容聞言噗嗤一笑:“算她還有些腦子,知道自己遮掩過去。”
若張揚開,與她無故苛責無罪下人絲毫不懂善良寬容的罪名比起來,她不過打破個鏡子,就不值什么了。況且如果讓人知道五小姐被她給嚇哭了,以后還不得被人笑話死?
同樣是主子,雖然老夫人常常說女孩們都是不分嫡庶的,可五小姐到底是姨娘養的,她再不濟,卻是永昌侯的嫡長女,身份上就差著一層,若是在傳出被她嚇哭的言論,五小姐往后還要不要做人?
她就知道,五小姐不會張揚。五小姐未必有這個想法,但她背后有潘姨娘,還有二夫人。
不過小孩子打架,二夫人知書達理,寬宏大度,不會計較許多,只會息事寧人,不要惹事端。
潘姨娘卻是個眼界淺的。
看來,她最近要提防著潘姨娘就是了。想來一個姨娘,也掀不起什么大風大浪。
此時的春暉堂中,老夫人聽了鄭媽媽和李媽媽的回話,竟然不生氣,還噗嗤笑了,放下手中的《斷腸集》,笑著端起茶碗來吃了口茶。
“六丫頭真是越發的有趣。”
李媽媽笑而不語。
鄭媽媽脾氣直些,陪著笑問:“老夫人不生氣嗎?有這樣的是,六小姐該先來回您,請您給做主才是。”
老夫人笑著搖了搖頭,不言語。
李媽媽心下腹誹鄭媽媽的直腸子。如果六小姐知道婢女被打,直接來找老夫人,恐怕五小姐轉臉就會給她的婢女安上個不敬的罪名。
主子與奴才的對抗,老夫人會判誰贏?就算為了侯府的顏面,那婢女也一定就是“不敬”了。那樣六小姐豈不就吃了啞巴虧,著了五小姐的道?
她如今不來告狀,而是以強勢的姿態沖過去將五小姐鎮住,六小姐明明是被嚇到了,還要說自己不小心打破了鏡子……誰勝誰負已經揭曉。
不過李媽媽還是有些擔心,服侍老夫人就寢時低聲問:“老夫人,六小姐和五小姐這番結下梁子,往后若是鬧大了該如何是好?”
老夫人穿著月白色的綢衫,斜靠著緋紅色的素緞大迎枕,眼角下垂的丹鳳眼中滿是發現新奇寶物的光:
“讓他們折騰去吧,若真的能養出個人才來,不在乎這些個,只要不出格就是了。”
李媽媽心下凜然。老夫人明擺著是要將云家的后宅當做姑娘們試煉的場所——如果連自家姐妹都擺不平,進了宮伺候皇上,如何能在斗爭中自保并且勝出?
老夫人是鐵了心的要往宮里送人了。
云想容睡了個好覺,清早起來就與英姿一同打五禽戲,用罷了早飯去流觴曲水上學,五小姐見了她,仿佛見了瘟神似的,避之不及,三小姐和四小姐也都對她敬而遠之,她倒也樂得清靜。
晌午散學,回了琉瓔閣,就聽柳媽媽道:“小姐,永昌侯回來了,還帶了一個醫婆來,這會子去求見老夫人了。”
云想容先是愣了一下,隨后大眼睛眨了眨,心頭就有了主意,笑道:“來的真巧,正好解我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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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氣昏

“什么燃眉之急?卿卿有什么煩難的事,來與我說說,我去幫你辦。”柳媽媽拉著云想容到臉盆架字旁,拿尖嘴鼓肚的黃銅壺在銅盆里兌了溫水,以手肘試了試溫度,覺得合適了才拿巾子圍在云想容身前,伺候她洗臉。
云想容洗了臉,又用玉簪花香膏來搽臉,抿著嘴笑:“我的燃眉之急,已經要解了。”
“什么事,我竟不知道?”柳媽媽回頭吩咐香附和香櫞去擺飯,隨即拿了梳子給云想容理了理頭發,又道:“待會兒侯爺若來瞧你,你可要乖巧著些,不要給三夫人惹了麻煩。”
“瞧乳娘說的,我幾時不乖巧了。”云想容嘟著嘴,目光與柳媽媽的在面前小鏡子里相會,二人都是笑。
柳媽媽想說的那句“你昨日就惹事”生生咽了下去。她的心里其實是感激的,可到底不希望惹了麻煩帶累了主子,如今三夫人不在家,她既是小姐的乳娘,就要保證小姐一切正常,她當真害怕有什么事,她一個下人保護不了她。
云想容到側間暖炕上炕桌旁吃了飯,才剛端上茶來,外頭就傳來一陣錯雜的腳步聲。
大紅織金暖簾撩起,云敖披著黑貂絨大氅走在前頭,后頭跟著個穿靛青色錦緞對襟襖,下著深灰色長裙,三十歲上下瘦高挑的媳婦子,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屋。
下人們見了云敖忙不迭行禮,柳媽媽更是緊張,慌忙的拉著云想容出來,跪下行大禮:
“見過侯爺。”
原本她想拉著云想容也磕頭,誰知云想容竟草草行了個禮,快步迎到云敖跟前仰著頭甜甜的叫了聲:“爹爹。”
云敖像是喜歡的緊,親昵的摸摸云想容的頭。隨手將大氅扔給柳媽媽,在當中的圈椅坐下,告訴跟他進來的那個媳婦子:
“見過六小姐吧。”
“奴婢請六小姐的安。”
“這位媽媽不必多禮。”云想容詢問的看云敖。
云敖解釋道:“這是韓婆子,原在宮里當差,為父今日進宮面圣,偶然提起你身子需調養,皇上便下旨讓她來伺候你的脈,三年五載你大好之后,她便繼續退回原處當差。”
竟是皇上御口親定的人選?
滿屋奴婢驚愕,柳媽媽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前侯爺對小姐不聞不問,如今卻突然關心起來,前兒就說要請個大夫照顧著脈。如今直接跟皇上要了人安插進來,這得是多大的體面?老夫人還能說個不字?
仆婢們瞧著云想容的眼神多了幾份敬畏 仆婢們的反應父女兩都沒在意,此時英姿端著黑漆茶盤進來。云想容親自接過上頭的青花瓷蓋碗,雙手放在桌上:“爹爹,吃茶。”
“好。”云敖應了一聲,見碗中盛的是六安瓜片,心下喜歡,轉而想起另一樁事來。笑道:“聽說因著茶碗,還生出個典故來?”
旁人不等反應,云想容已先翻了下大眼睛。撇嘴道:“爹爹好沒意思,我身邊兒幾個得力的,是不是都叫你買了去?等我查出是誰,趁早開發了不用。”
“卿卿…”這孩子莫不是瘋了,怎么和侯爺這樣說話?柳媽媽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云敖卻是爽朗的大笑出聲。一把將云想容提起,抱到自己膝上坐。道:“你這孩子,為父的關心你怎么還惹了你諸多不滿?”
云想容仍舊故意繃著臉斜眼看他。心下卻是明白,昨日之事她身邊的人未必知道緣故,府里的人也都以為昨兒是五小姐不留神打破鏡子,父親能說出“蓋碗”二字,他的人不是安插在弄玉樓,就是安插在老夫人那,她覺得是后者。故意這樣說,不過是哄得一樂而已。
云想容的一逗和云敖的一笑,屋內原本緊張的氣氛立即散了。
云想容心安理得的坐在云敖膝上,晃悠著雙腳,問:“父親用午飯了不曾?”
“還沒有,出了宮就帶著韓婆子徑直來了。”
“那隨便吃點可好?”不等云敖回答,云想容就回頭吩咐下去:“吩咐廚下備飯,柳媽媽,去為韓媽媽安排住處。”
隨后笑吟吟對韓婆子道:“韓媽媽稍歇息片刻,得了閑我在給你接風。”
韓婆子口中連稱不敢,親眼看過云敖是如何對待長女,外頭聽來的那些謠言也不攻而破了,端正的給云敖和云想容行了禮,隨柳媽媽退了下去。
云想容伸長胳膊拿了桌上的白瓷青花茶壺,小手抓開碗蓋,給云敖續茶。
云敖桃花眼中含笑,看著眼前模樣嬌憨的女兒為自己張羅擺飯續茶,小大人似的利落吩咐,心中涌起一種無法言喻的滋味,類似于那種孩子剛出生時他初為人父的喜悅,可也與那感覺不完全相同。
“爹爹,回京來,我娘親身邊你可留了人照拂著?”
“你不是將我給你的墨玉、墨竹都留給你母親了嗎?”云敖一手摟著云想容的肩膀,一手食指瞧敲著桌面。
“我留的人是我的心意,你留的是你的心意,如何能混為一談。”云想容不滿云敖的粗心,他不是知道邱翦苓要害娘親嗎?如何還渾不在意的?
馬上就臨近正月了,她知道會有災厄來臨,卻不知具體的過程為何,要如何防范,她這幾日,總覺得心像被人掏出來放在火上烹煎。
到底是個孩子,這就急了?云敖搖頭失笑,可也不多言語。
云想容掙扎著下了地,在云敖對面的圈椅上盤膝坐著,皺著眉不說話。
云敖疑惑的問:“怎么了?”
“沒什么。”云想容的目光滿含著悵然,軟軟糯糯的聲音很是憂郁:“我只是想,若能一直留在外祖父家就好了。”
“哦?為何?”云敖挑眉。
云想容傷感的道:“我從不知道,爹爹和娘親都在身邊的感覺那么幸福。往后還不知道……”低下頭,長睫毛忽閃著,勉強轉移了話題:“我給爹爹做得襪子,穿了可舒服?”
云敖望著女兒油黑的頭頂,心里柔軟之處,仿佛都癱軟成一灘蜜水了 “還沒有,明日我就穿。”
“那可是我第一次做針線,爹爹一定要穿。”
云敖頷首。
云娘這廂帶著人抬著小幾進來,為云敖擺了飯。云想容就坐在云敖的對面看著他優雅的用飯。她的心里,如古井一般平靜,將對父親的向往,孺慕,怨恨和失望等等情緒,都深深的沉溺在井底。臉上卻如同一個六歲孩子那般,明澈如星子的眼睛里都是對父親的依賴。
云敖吃過飯,就離開了,出了二門,立刻吩咐康學文:“即刻派人快馬加鞭趕去興易縣,到孟家找三夫人,把六小姐親手做的襪子取回來。”
“爺?”康學文吃驚。
云敖面無表情的往前走去。
而云想容這廂,正在院中西廂房這側親自為韓婆子布置臥房,屋內一應鋪蓋被褥都用了嶄新質地上層的,擺設也從新調換過,還叫了香附和香櫞過來,道:“往后你們就跟著韓媽媽身邊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香櫞和香附心下就算有不服,也都行禮應下了。
柳媽媽這廂笑著與韓婆子道:“您不知道,香附和香櫞原本是我們老夫人賞給六小姐的大丫鬟,六小姐雖然年紀小,卻是最懂得疼人的。這兩個丫頭機靈,也只有她們能伺候的妥帖,不怠慢了您。”
韓婆子忙給云想容道謝。
云想容笑著搖頭道不須多禮。
香附和香櫞被柳媽媽一番話說的,心里舒坦了不少。想來皇上御口安排來的醫婆,也只有他們來照顧更為妥帖。
這廂正熱鬧著知梅在廊下道:“卿卿。”
“什么事?進來說吧。”
知梅進屋,行過禮后道:“老夫人犯了心絞痛的毛病,這會子府醫已去春暉堂了,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奶奶姑娘們也都趕著去侍疾,姑娘也快去吧。”
“心絞痛?”云想容咂念這一句,心下了然。
先前她與娘親要去攏月庵,老夫人橫扒拉豎擋著的,就是不愿意,后來如何永昌侯府來了人說了什么,老夫人立刻改了主意?那時候父親剛說要老夫人給她安排醫婆醫病,還要給她增添下人,老夫人怕是不想遂了父親的心愿才緊忙將他們打發走了。
誰料想,父親竟然帶著皇上的口諭來,將韓婆子直接帶到了琉瓔閣?被庶子如此打臉,還得賠笑叫好,老夫人會舒坦才奇怪。
可她的不舒坦,正是她的舒坦。
平日里老夫人欺負她娘親太多了。
云想容心下暢快,目露擔憂,“韓媽媽,您醫術不凡,能否去為我祖母瞧瞧?”
韓婆子跟著云想容,就是云想容的人了,她可不覺得皇上安排她來的就可以倨傲,往后還有三五載要跟云想容一起度日,她連忙應是,道:“奴婢這就跟您去。”
老夫人這廂正捂著心口窩,氣的心也疼肋骨也疼,一聽下人說:“六小姐來了,還帶了宮里來的韓婆子一同來。”
當下氣的一口氣憋悶在喉嚨里,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第六十七章 解決

老夫人這一病,闔府上下都忙碌了起來,大夫人和二夫人留下來侍疾,大夫人還派人去何府給小姑子送了信,不出兩個時辰,四姑太太就忙三火四的帶著大包小裹趕了回來,奔到了春暉堂臥房時候,汗水都沾濕了鬢角,大冷天竟然急出了一身的汗。
“……也不知怎么一回事,晌午還好好的,見了老三之后就犯了病。”大夫人將過錯都推給了云敖。
二夫人不言語。
四姑太太氣的恨不能罵云敖一頓,可礙著身邊孩子們都在,尤其是云想容清澈如融入了滿天星光的眼里還有擔憂與無辜,罵人的話就咽了下去,轉而道:“天也晚了,姑娘們都下去歇著罷,明日再來瞧你們祖母 四位姑娘起身應是,云想容還要作勢將韓婆子留下,卻被李媽媽婉言謝絕了。
見人都走了,四姑太太才拉著李媽媽到了院子里,低聲問:“到底怎么一回事?”
李媽媽為老夫人說話:“著實因為永昌侯竟然將手伸進咱們濟安侯府來,前兒說要給六小姐請醫婆,老夫人給遮過去,本是自己要請了來伺候六小姐的,可想不到永昌侯竟然不管不顧的,還跟皇上請旨從宮里要了醫婆來。老夫人本就氣的心口疼,六小姐來,還將那醫婆帶來了,老夫人才一口氣上不來昏了過去。”
四姑太太搖頭嘆氣,“那爹疼孩子,就讓他疼去,母親何苦為難自己,實在太不明智。再說卿卿帶了醫婆來,完全是出于孝順,聽說祖母病了,身邊有好的大夫。哪里有藏著掖著的道理?母親是太氣悶了,才會什么都往不好的地方想。”
見四姑太太與自己想法不同,李媽媽不在多數,陪著笑道:“可不就是這個理兒?您得多開解開解……”二人說著話回了屋。
云想容此時與三位堂姐,沿著傍晚時分暗淡天色下顯得幽藍的巷子向里頭去,前后小丫頭提著燈籠,被燭火被風吹的忽明忽暗,氣氛顯得越發靜謐詭異。。
四小姐性子軟弱寡言少語,低著頭悶不做聲。五小姐一直在背后惡狠狠氣洶洶的瞪著云想容。三小姐覺得氣氛太冷,就找話說來打圓場。
云想容像沒事人一樣與三小姐閑聊。與四堂姐主動說話,五小姐她則直接當做是空氣那般不理會。
五小姐更氣了,她真恨不得沖上去。將走在自己前方那個小身影踹倒,然后騎在她身上使勁暴揍她一頓,只想著都覺得無比暢快。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發作時,迎面看到一行人提著燈籠來,走近了一看。是潘姨娘和祝姨娘。
見了一行人,兩位姨娘行禮。
五小姐忘了要打云想容的事,嬌憨笑著迎上前:“姨娘要哪兒去?”
潘姨娘慈愛笑著:“去春暉堂伺候老夫人。”眼角余光看到云想容,忙收回視線,低聲囑咐五小姐:“……切記別再沖動惹是非,交給我來……”
云想容目不斜視徑直往前去。帶著英姿進了后花園。
走上抄手游廊,英姿在云想容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隨后擔心的道:“我看這里的人一個比一個嚇人。你可要仔細一些。”
“你且放寬心,沒事。”云想容自信笑著,“我倒要看看她能用什么法子來拿捏我呢。”
回了琉瓔閣的側廳,韓婆子給云想容請脈,隨后問:“小姐這些日子可曾心悸?”
云想容平日里是什么事都沒有的。可她惦記著另一樁事,就將自己的感受說的嚴重了一些:“心里時常不舒坦。好似咳嗽就能減輕一些,還容易疲勞,動不動就感冒風寒,若是太生氣或者太歡喜,就覺得氣悶……”
韓婆子蹙眉,聽云想容說罷,又細細的診過她的雙手,道:“奴婢聽侯爺說,小姐是早產降生,身子自來要弱一些,不過也并無大礙,往后就以食療為主,藥材為輔,定然會無事的。小姐也要適量的運動,不要總拘在屋里才是。”
“我最近在學打五禽戲。”
“五禽戲很好。”韓婆子笑著點頭,在紫檀木翹頭畫案邊開方子。
云想容大眼一轉,道:“我聽說,人的雙腳上有許多的穴位,若按摩的多了,自然可以通筋活絡,對身體很好 “小姐聰慧,的確有此一說。”
云想容想起前世見識過的石子路,笑著道:“總是按摩,倒不如做個石子地氈,鋪在側廳的地上,我每日赤著腳在上頭早午晚的那么走,豈不是好?”
韓婆子聞言想了想,隨后贊同的點頭:“的確是好,小姐若真能安下心來好生鍛煉,不胡亂吃東西,配著我來給你安排的藥膳,身子好起來也容易。”話雖這樣說,心里其實還是擔憂的,六歲的孩子,心疾就已經不輕,如此身子骨,就算養大了,怕也不適合婚配生養,當真要用心的調養才是。
云想容聞言,就吩咐起柳媽媽來,細細的研究過做工后,柳媽媽吩咐人去做了起來。
所謂石子毯子,就是在一張厚實地氈上,粘滿了大小各異排列有序的鵝卵石。不過四日功夫,石子地氈就做好了,不過因著粘了石頭,這毯子就格外的重,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鋪在側間的地上。
云想容脫了鞋,迫不及待的走了幾圈,硌得慌是真的,可走下來半個時辰,她身上也除了汗,人也精神多了。
“這個地氈果然是好。”
又過了兩日,老夫人的病快要好了。云想容又特意帶上韓婆子去給老太太請安,順便讓韓婆子給老夫人把脈。
老夫人每次都是強做歡笑。
越看她這樣,她越開心。
四姑太太見了母親這樣,忙轉移了話題:“母親,我聽金嬤嬤說,要開始著手準備給卿卿纏足了?”
“是啊。”老夫人病哀哀這幾日,都忘了這個茬,聽幺女一說才想起“此事可耽擱不得,就命人去預備下來,給六小姐纏足吧。”
云想容回頭給韓婆子使了個眼色。韓婆子會意的點頭,上前行禮道:“老夫人金安,奴婢斗膽說一句話。”
“韓媽媽請講。”皇上安排來的人,她哪里敢怠慢?
正因為如此,韓婆子說話的分量就顯得很重。
韓婆子先是請云想容出去,這才低聲道:“六小姐的身子,將來怕是不好生養,小小年紀就體弱多病,且心疾嚴重,當真不是好兆頭。”
不好生養?老夫人聽到這里一陣焦急,將來讓云想容去選秀,入宮之后少不得要為皇家綿延子嗣,母憑子貴也能庇護云家。
好容易挑了個有資質的,身子竟然還不行?
見老夫人沮喪,韓婆子只道是祖母心疼素女,笑著道:“好在六小姐年紀尚小,還有轉圜的余地。如今奴婢正讓六小姐每日加強鍛煉,早午晚都要走半個時辰的石子路,這樣經年累月下來,經過我給她調的藥膳,還有安排的活動,身子定然會好轉,生養也容易了。”
“是嗎?石子路竟然如此神奇?”
“正是,人的雙足之上穴位密集,常常走石子路,可強健體魄。所以奴婢覺得,六小姐纏足之后不能走石子路是得不償失。云府的門第,加上老夫人的調教和六小姐的聰慧才情,將來必然不會差,也不差一雙三寸金蓮來添彩。”
的確,若真讓云想容去選秀,一雙三寸金蓮,在綿延皇家自私的能力跟前比較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既如此,就暫且先不給她纏足了。”老夫人讓李媽媽給韓婆子打賞了個大的封紅,笑道:“六小姐的身子,還要多煩勞韓媽媽了。”
“不敢當,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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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膈應

韓婆子與老太太說話時,云想容一直在一旁乖巧的聽著,面露迷茫,天真的眨著眼。四姑太太這才發現侄女也在,韓婆子竟然與母親說起什么生養不生養的事來,忙掩口輕輕地咳嗽一聲。
老夫人回過神,察覺不妥,立即轉移了話題,溫和慈愛的問起云想容的功課來,云想容原本聰慧,又有成年人的意志力,課業上精進的快,讓老夫人很喜歡,叫李媽媽去后頭開了小倉庫,賞給她一個精致的白瓷青花筆洗。云想容喜上眉梢,言行卻穩重得體,既表現出對老夫人賞賜的受寵若驚與歡喜,又將良好的禮儀展露出來。
老夫人越發溫和的笑著,與四姑太太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暗自點了點頭。怪道金嬤嬤說六小姐是最有資質的一個,果不其然是如此。
離開春暉堂,云想容如釋重負,真誠的對韓婆子道謝:“這次多虧了韓媽媽。”
“哪里的話。”韓婆子微笑著,道:“奴婢既奉旨跟在小姐身邊,自然會聽小姐的吩咐,只要是于您身子有益處的事,哪里有不支持的道理?一雙三寸金蓮固然可愛,可身子強健更要緊。”
韓婆子是貼身伺候云想容的醫婆,自然更關心她的健康。那纏足之事,尋常女兒尚且要受不了,化膿發熱的常見,六小姐有心疾,萬一有個閃失,她如何擔待的起?莫說皇上不饒她,就是永昌侯那關她也過不去。
韓婆子是醫婆,到底不會診斷不出她身體的狀況,自己說的再嚴重,也只不過是略微左右她的判斷而已,之所以一開始她就有把握說服老夫人不讓她纏足,就是因著韓婆子的謹慎。畢竟她是奉旨來照顧她的。若真有什么可不好交代。
饒是如此,云想容仍舊認真的道了謝。
傍晚時分,英姿快步進了屋,將一張字條遞給云想容,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道:“侯府的侍衛真不簡單,一只鴿子險些都叫他們給抓去,多虧我一直守著,說了明白。”
云想容坐起身,柳月忙拿了件銀紅色的小襖披在她肩上。
云想容展開字條,上頭只有四個字:“一切安好”。
云想容眉目含笑。長吁了口氣。
柳月和英姿見狀也都開懷,服侍著云想容歇下了 此時的永昌侯府上房,云敖正在邱翦苓的服侍下寬衣。穿了白綢的寢衣坐上拔步床,邱翦苓便蹲下為他脫靴,美目**,嬌滴滴的笑著:“侯爺才回京都就這許多事情要忙,將妾身自個兒扔在府里。也不想我?”說著還俏皮的眨了眨眼。
云敖嘴角微翹,不言語。
邱翦苓將靴子擺好,就注意到云敖綢褲的褲腳處,用淺藍色的銀絲修仙,繡了一株蘭草。
“哎呦,這是哪個繡娘做的。花樣子真是別致,繡工也精湛。宮里針線局來了新繡娘?”自己站起身,脫了寢衣。只穿著大紅色的抹胸和半透明的薄紗褻褲爬上拔步床,側身躺在外側,枕著一只**,另一只手爬上了云敖的胸膛,大大方方的伸進了衣襟。
云敖側過頭看邱翦苓。只見她**半露,笑顏生花。櫻唇微啟似等人采擷,作亂的小手更是大膽的順著他胸膛往下滑進了綢褲。
云敖輕笑一聲,心下難免想起另一個嬌羞的人來,嫻靜不似翦苓這般熱情,卻也是個妙人,想起這段時日在孟家與孟嫻靜共度的時光,云敖身下有了反應,翻身將邱翦苓壓在身下,吻她片刻方道:“繡娘哪有那個針線手藝?即便有,也沒有那樣新巧的樣式。”
邱翦苓**著,順著他的話往下問:“哦?那爺是哪里得來的樣式?”
云敖言語中有了一些驕傲:“圖樣是卿卿繪的,她還給我做了雙襪子。”
邱翦苓就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全部被澆熄,只是下意識的叫聲輕吟配合云敖的動作。
那個小妖孽畫的花樣子,還給云敖做了襪子,衣裳豈不就是那賤娼婦做的!
邱翦苓氣的險些吐血。
都四年了!她已經成功的將云敖拴在自己身邊四年!怎么才這么一點的時間放他出去,他就又與那姓孟的干上了呢!?孟嫻靜果然是個狐媚子,短短幾日就能爬上爺們的床!
邱翦苓越想越是生氣,竟然完全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心思,即便想要佯裝沒事,身子也誠實的失去了熱情。
云敖才二十四,自然精力旺盛,可他從不屑強迫**,見邱翦苓稍露出心不在焉的樣子來,他就翻身躺下,蓋上被子道:“乏了,睡吧。”
男人突然離開,將邱翦苓光裸的身子**在空氣中,冷的她打了個寒顫,委屈的情緒翻江倒海,當即落了淚:“爺是怎么了?莫不是在外頭吃多了山野小菜,回到府里就嫌棄妾身了?”
云敖皺眉,覺得**話多很是惹人煩,翻了個身面朝內側閉上眼,想起柔順的孟嫻靜,微微嘆了口氣。有了比較,加之年少時的那些回憶,云敖不知為何,心里竟挪出一塊空位,裝進了那個總是低垂著眉眼容色絕美的女子。
他不理會,邱翦苓更加生氣了。
她真想罵云敖一頓,可母親的教導她不敢不聽——“尋常公卿貴族之家,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不給侯爺納妾納通房,好歹自己懂事乖巧些,切不可如在閨中時一樣驕縱任性,侯爺不是那種可以容得女子小性兒的人,如今專寵著你,都有了明珠和博哥兒了,你還不知足……”
她不知足,就是不知足!只要孟嫻靜那個小娼婦還在一日,她就放不下心!
邱翦苓哽咽著翻身背對云敖,想到那條雪白綢褲褲腳上別致的蘭花圖樣,眼前就一直是孟氏和云想容兩個人的影子交替著出現,云敖已熟睡,呼吸均勻,邱翦苓還是瞪著眼猜測這些日他不在家到底發生什么事。
看來,得叫康孫氏去與康學文哨聽哨聽 眼瞧著快要過年,侯府里也開始忙碌起來。這些事自然不與云想容相干,她只專心的與蔣老夫子和金嬤嬤學習,她用了心,表現的卻不敢太出色,故意藏拙不愿露頭角。
也只有每日安靜練字時,她心里才能平靜一些,否則她總是禁不住去想娘親。
“姑娘,老夫人說請您去一趟春暉堂,家里的姑娘們都去了。”門前,春暉堂一個還未留頭的小丫頭笑著回話。
云想容寫完最后一筆,笑著放下毛筆道:“我知道了,可是有客人來?”
“正視呢,恬王妃和姨夫人一同來了。姑娘小爺們如今都在春暉堂,熱鬧的緊呢。”
“柳月,賞她桂花糖吃。”
“是。”
柳月捧了捧盒放在八仙桌上,掀開蓋子,就見里頭照著橫切橘子的樣式等分成了八份,放了各色的糖食。
小丫頭喜上眉梢,忙拿了帕子雙手接著,柳月挨個給她抓了一些,那丫頭就歡天喜地的行禮退下了。
云想容卻是坐在了紅木玫瑰椅上,端起茶碗來吃了幾口。
“卿卿,我伺候你換衣裳吧?”
“不用,這一身就挺好。”
云想容的語氣有些控制不住的煩躁,讓柳月很是驚訝,住了口小心翼翼安靜的站在一旁。
恬王妃蕭氏,她前世的婆婆,不僅霸道,還偏疼劉清宇,對劉清宇有種近乎于變態的母子情。
她想起她剛嫁給劉清宇時,有一日他們早起的晚了些,恬王妃竟然徑直進了他們的臥房,掀開帳子就叫劉清宇的小名兒“瑁哥兒”。
當時她初為人婦,與劉清宇正是新婚燕爾濃情蜜意,身上光裸著,嚇的縮進被子里。恬王妃竟還拿了劉清宇前一夜扔在地上的綢褲和中衣,要給劉清宇穿。還是劉清宇光膀子將被子緊緊抱著,撒嬌的喊母妃,才制止了恬王妃。
然后,恬王妃用一種帶著挑釁的眼神看她,說:“瑁哥兒自小就與我這個做娘的親,十三歲了我還幫他穿衣……”話沒說完,被劉清宇羞紅臉攆了出去。
那一整日,她的心里都如同被扎了根刺,膈應的她幾天沒心情。
現在一想起前世的種種,無不惡心,可這些記憶偏偏無法挖除……云想容閉了閉眼,真不想去見他們啊。然而她和娘親要依靠侯府,就不能得罪老夫人,老夫人吩咐人來請,她不能不去。
站起身,肅整了顏色,云想容道:“走吧,叫上英姿。”
“是。”
柳月就去喊了英姿,給云想容穿上鵝黃色嵌白狐毛風毛的素錦對襟小襖,又拿了火炭紅的錦緞大氅給云想容披上,戴上風帽,三人這才一同離開琉瓔閣,快速趕去了春暉堂。
還沒進正廳,就聽見屋內一陣歡聲笑語。
云想容笑著叫了月皎一聲“姐姐”,笑著問:“今日祖母身子可好了?”
月皎溫和的笑著還了禮,伺候云想容脫掉大氅,道:“老夫人身子大好了,姨夫人和恬王妃都來了,還帶著小世子一同,這會子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都在呢,大奶奶也在,老夫人很是喜歡。”





第六十九章 定親

老夫人心情好,她就清楚要怎么行事了。笑著謝過月皎,讓柳月和英姿留在外面,獨自轉過了插屏往暖閣里走去。
小丫頭撩起蔥綠色團字福壽紋暖簾,穿了桃紅色比甲,模樣俏麗的琇瑩正端著黑漆茶盤出來,迎面看到云想容,屈膝行禮,回頭往里頭傳了句:“老夫人,六小姐來了。”
云想容對著琇瑩微笑,琇瑩側身退開,云想容就進了屋。
暖閣里燒了地龍,地當中還擺著個炭盆,銀霜炭里頭正燒著松塔,時而發出噼啪的爆裂聲,空氣中都彌漫著松子的香味,在臨窗的暖炕上,老夫人穿了件茶金色的對襟襖子盤腿坐著,恬王妃與段舒窕也都不拘泥的坐在炕上,與老夫人說說笑笑。下人們則在一旁伺候剝松子。
暖炕的另一邊,三小姐、四小姐和五小姐都坐在繡墩上,大奶奶邢氏已經懷了八個月的身孕,在離間淺紫水晶簾后的美人榻上側躺著,與大夫人和二夫人說話。屏風旁邊的八仙桌邊,十歲的劉清宇穿著件寶藍色的小襖,無聊的呆坐著。
見云想容進來,他圓圓的臉上出現了一些異樣情緒,濃眉皺著,眼神似是端量。
云想容懶得理他,偏十歲的劉清宇,與她的珍哥兒長得太像了,她想念兒子,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這才到暖炕跟前行禮:“祖母,王妃,姨祖母。”
“好,去見過你大伯母他們。”
“是。”
云想容又撩珠簾到了里頭,給大夫人、二夫人和大堂嫂問安。
大堂嫂邢氏就要坐起身來,云想容忙道:“堂嫂快歇著,別累著我的侄子。”
一句話,說的大夫人、二夫人和邢氏都笑了起來。
“母親快聽聽,卿卿都說什么了。”大夫人到了外間。“燕珊剛要起來,卿卿就說仔細累著她的侄兒,這小丫頭,當真鬼機靈!”
云想容也湊趣的到了老夫人跟前:“難道堂嫂腹中的不是我的侄兒嗎?我可是一直想當姑姑呢,”隨即癟嘴:“做什么這個家里,我最小嘛。”
“感情她是急著當大輩兒的!”
大夫人心里歡喜,若真應了云想容的吉言,邢氏誕下一男孩,那可就是老夫人的第一個重孫子,她這個做婆婆的臉上也有光啊 老夫人、恬王妃和段舒窕都是笑。三小姐和四小姐也都抿唇微笑,只有五小姐哼了一聲別開臉。
云想容是知道邢氏必然會生兒子的,且這個兒子還是個調皮的小魔頭。不愛讀書,專門喜歡結交一些江湖人事,游山歷水走南闖北,常年不在家里,她前世去世之前見過的最后一個家里親人。就是這個比她小了七歲的侄兒,偏他母親給他取了個文雅的名字,叫云芷。
幾人又說笑了一會,大堂兄云佳宜和二堂兄云佑宜就一同來了。老夫人就吩咐孫子:“你們就陪著世子爺去后花園瞧瞧梅花吧,在屋里頭豈不是要憋悶壞了?”又看看孫女們:“你們也去,難得外頭天氣好。雪景又干凈,別在屋里頭悶坐著瞧著都無趣。不過可要仔細想想,或是做詠梅的詩來。或是畫個賞梅圖,明兒個來交給我。”
恬王妃聞言,容長臉上堆滿了笑意,狹長的眼睛也瞇成一條縫:“到底是濟安侯夫人回調理人,出去賞個梅花兒還要作詩畫畫兒的。”眼珠一轉。笑道:“老夫人也不要獨子霸著,姑娘們若真的做了畫。可要送給我啊。”
“他們那幾下子哪里就入得了恬王妃的眼。”
“您這么說就外道了。我喜歡還來不及呢。”
老夫人心里有數,三小姐善作畫,小六善寫字,倒也能交的出一副像樣兒的作品來。整日調教這些女孩子也廢了不少的力氣,內心里到底是需要人肯定的。
老夫人就笑著頷首:“也好。”看向孫子孫女們:“你們可聽見了?”
眾人齊齊應是。
“那便去吧,佳宜,你領著弟弟妹妹們。”
“是,祖母。”云佳宜微笑行禮,帶著堂弟妹們,與劉清宇笑談著離開了春暉堂。
恬王妃看了眼段舒窕。
段舒窕會意的點頭。
恬王妃笑道:“失陪了。”下了地,讓丫鬟領著她去了凈房。
段舒窕見左右只剩下里屋陪著邢氏的大夫人和二夫人,就湊到姐姐耳邊低聲道:“姐姐,您覺得恬王世子如何?”
老夫人微笑著道:“長得一表人才,家門也煊赫。”
“正是,我瞧著也很喜歡。”段舒窕斟酌言辭,道:“我到是覺得,六小姐和小世子瞧著很是登對,若是能攀了這門親事,對姐姐也只有好處。”
老夫人立即明白,恬王妃今日與妹妹一同來,就是想提這件事。
她有些驚訝,但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恬王在朝中地位不上不下,雖是個親王,可在皇上跟前,卻連定國公和鄂國公都比不過。云想容是她的孫女,更是皇帝寵臣云咸寧的長女,若是訂了親,有了這一層關系,恬王或許會從中得利……
老夫人心里堵得慌,一想到云咸寧,難免想起在攏月庵住著的趙氏。這母子倆都是一條藤兒,巴不得氣死她,她就是看不慣他們那副樣子。再說,她留著云想容還有用。
思及此,老夫人笑著拉妹妹的手,低聲道:“我明白你的好意,只不過,那小六兒我要留著她選秀的。”
“姐姐?”段舒窕驚訝,腦筋一轉就明白了,認真頷首道:“的確,十年后皇上也才三十四呢……只不過,小六身子骨好似不大好。”
“皇上這不是親自下旨賞了醫婆調理么。”老夫人撇嘴 “還有這等事?”段舒窕知道姐姐的心思,就順勢將事揭了過去,與老夫人說起別的,不多時恬王妃回來,也自然而然的與他們談論起來,好似根本沒有方才試探的一說。
此時的后花園里,云佳宜和云佑宜。輕了劉清宇一同在暖閣里坐著,命下人推開了格扇,恰好能看到正對著格扇的紅梅林中,的四位衣著光鮮的小姐和穿紅戴綠的丫頭們。
云佳宜已經二十,且在朝中為官,為人自然沉穩。云佑宜整日只知道讀書,還是個不善于言語的書呆子,與才十歲的劉清宇,也沒有什么好聊的,只說些場面話罷了。
劉清宇覺得更無聊。索性撐著下巴,邊喝茶邊看梅園中的女孩們,他們說話的聲音。自然也傳了進來。
“你們瞧,這株梅花,長得倒是好。”三小姐正仔細觀察每一株紅梅,試圖將梅花的模樣記在心里等著回去起草圖樣。
“是啊。”四小姐與云想容走在一處,都是隨口符合。
五小姐踢著地上的積雪。低聲不滿的道:“游個園子還要作畫,我可不行,三姐自己做吧。”
四小姐聞言,也怯怯的道:“我從不會這些……只會打絡子,三姐姐不要為難我。”
三小姐莞爾,道:“這也不難。四妹妹打兩個絡子分別給我和卿卿,就繞過你了。”
五小姐聞言,不依的道:“做什么給她?”敵意明顯。
三小姐打趣道:“祖母要送給恬王妃的畫自然怠慢不得。要你們做,祖母還會阻攔呢。卿卿的字寫的好,這畫上的詩句自來是要她提的,詩句就是大堂兄的責任了,你和嬌姐兒都出不了力。打個絡子補償給我們怎么了?我還沒問你要呢。”
“三姐真壞。”五小姐嗔怪:“一點兒虧都不肯吃,平日看你最老成。殊不知你嘴壞。不就是你會作畫么,就言語上作踐我。”
三小姐也不惱,慢條斯理的道:“瞧她,自個兒一味要躲懶,還要將過錯編排給旁人。”
五小姐不依的跺腳,丫鬟們也湊趣的笑……
云想容覺得無聊,轉回身仰頭看著枝干遒勁的梅樹上勝綻的紅梅,她的角度,看不到梅花的花蕊,只能看到紅梅的側面或是底部,樹干上積了雪,被風一吹,就散了開來,在陽光下亮晶晶的,撲到臉上冷冰冰,還帶著梅花的芬芳。
云想容忍不住踮起腳尖,伸手去拽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枝,將樹枝拽到自己跟前,伸出舌尖來舔走了梅蕊上的雪。
滿口芬芳沁涼,喜的她笑彎了桃花眼。
三小姐恰好轉身,就瞧見了這一幕:白雪做襯,紅梅點綴,穿著火炭紅大氅,戴著鑲了一圈白毛邊的風帽粉雕玉琢的女娃,憨態可掬的踮起腳尖,去吃樹枝尖兒一朵紅梅花蕊中的雪,那樣子,仿佛是紅梅花幻化成了人形,調皮的在人間嬉鬧玩耍。
這幅畫面,仿佛烙印一般刻在了腦海里,她的畫有著落了!
五小姐也見了,撇嘴道:“狗不食的臟東西你也吃,真惡心。”
云想容就好像面前根本沒有五小姐這個人,又吃了一朵梅花上的雪。
暖閣內的云佳宜卻走到敞開的格扇前,趴著窗臺笑道:“五妹妹此言差矣,梅花上的雪水用來沏茶,可是極品中的極品,祖母常常叫月皎和琇瑩來院子里取梅花上的雪窖藏起來,平日都舍不得拿出來吃。六妹妹小小年紀,竟如此風雅知趣,你呀,自個兒不動,還亂笑人。”
云佳宜平日少跟院子里的姑娘們接觸,自然不知道五小姐和云想容之間的矛盾糾葛,即便知道,他一個大男人也不往心里去,只當是小孩子胡鬧罷了 殊不知,他無心的一句話,將五小姐氣的紅了眼眶。
“我粗俗,她就多高雅了,大堂兄分明是偏心眼!”
云佳宜一愣,隨后忙離開暖閣到了林子里,哄五小姐:“可別哭,為兄不就說了兩句玩笑話么。”
“那你憑什么要把我跟她比!”不過是個棄婦生的小賤種。這一句,五小姐卻不敢罵出口,只要一想到云想容揍她時拼了性命不要的狠勁,她就渾身發抖。
剛這么想,眼神正好與云想容明亮的桃花眼對上。五小姐竟不自覺的低下頭別開眼,等察覺到自己此舉代表懼怕時,她才后悔,且更生氣委屈了。
云佳宜就開始笨拙的哄著才八歲的五小姐。
云想容翻了下眼睛,邁上臺階進了暖閣。
跟她面前那樣兇,在人前又表現的如同個玻璃娃娃,仿佛比她屋里砸碎了的西洋美人鏡還脆弱,這樣的人,當真討厭。
可一直盯著自己看的劉清宇更討厭。
云想容離著他遠遠的,靠著門邊的圈椅坐下,吩咐英姿給她端茶來。
劉清宇一直盯著她看,見她竟然少了門牙,剛才梅樹下仿若小仙子似的輕靈印象完全煙消云散,變為了嫌惡。
劉清宇起身,大步走到云想容身邊,隔著小幾坐在圈椅上。
見身旁沒人,低聲怒沖沖的道:“你這樣的,就算附贈我八百臺抬的嫁妝我也不要,你趁早死心吧!”
云想容愕然。劉清宇莫不是吃茶也會醉?
不過她自來知道劉清宇的性子直,現在的他才十歲,少了歷練,更加是有什么說什么。他不會平白無故的說出這種話,除非他聽見了什么風聲。
云想容心里一緊,面上悠閑的吃茶,不理他。
劉清宇說了一句狠話,眼角余光就一直盯著云想容的側臉。
見她竟然不搭理自己,自尊心嚴重的受到了傷害。他堂堂恬王世子,就被一個小丫頭藐視了。剛要說話訓斥,三小姐進了暖閣,道:“卿卿,你隨我一同去畫圖吧。”
“好。”云想容放下茶盞,帶著英姿和柳月跟著三小姐離開了。
劉清宇一口悶氣別再心里,又無從發泄,等跟著恬王妃回了王府,當即鬧了起來:“我才不要那個沒有牙齒的丑八怪!母妃不疼兒子了嗎?您怎么就舍得讓兒子娶那種丑八怪!”
恬王妃聞言不禁失笑,摟著劉清宇哄道:“母妃就是疼你,才想給你定下她啊,好了,我兒既然不喜歡,就以后再說。”才剛離開云家時,段舒窕已經間接的告訴她老夫人是不贊成的,她還要另想法子,左右孩子還小呢,也不急在這一時。
劉清宇這才滿意了,趴在母親懷里賴著不愿意退開。
春暉堂中,剛剛掌了燈,老夫人與云賢對坐在炕桌邊用飯,就提起了今日恬王妃的來意。
云賢聞言,道:“這倒也是一樁好親事,我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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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6 23:29:1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掙脫

老夫人聽的心里一陣惱火,心下難免哀怨,男人家不論年齡,是否都如此粗枝大葉的,那腦子里好似都不計劃事,只知道一味的在外頭充大頭,家里的事全不管。
可老夫人“知書達理”了半輩子,心里不滿意也斷然不會面上直言,溫柔的笑著,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溫和,“侯爺說的是,妾身也是這樣覺著,只不過,妾身心里還有另外一樁小算計。”
云賢吃了口菜,又啜了一盅酒,眼神示意她說下去。
老夫人微笑著道:“這不過是婦人家的小見識罷了,若說的錯了,侯爺可不準惱。”
“哪里會,夫人請講吧,莫再吊我胃口。”
老夫人這才目露擔憂的道:“妾身看到沈小伯爺家的事,當真怕了。登高必跌重,雖說侯爺從前說過皇上如今忌憚鄂國公,又不愿滿朝勛貴望族都寒心,可慢刀子割肉最難受啊。妾身擔心,皇上會一點一點的分散瓦解勛貴和藩王的勢力。”
云賢聞言,嘆息著頷首:“你說的是。”
“所以我想著,皇上未必就肯喜歡咱們勛貴之間的聯姻,您看,您自己就是先皇重臣,一直位高權重,咸寧又有從龍之功,您與他關系如何,都是咱們關起門來說話,外頭人看來咱們云家一族可是一門出了兩侯爺,顯貴之極了,加上咱們兒子、女婿、孫子,都在朝中當差,云家的根系太大,若在與親王聯姻,皇上會不會如忌憚鄂國公那般忌憚咱們?如果,咱云家出了個娘娘呢?皇上總歸不會與鄂國公較勁,還與咱們較勁吧?”
云賢聞言,已放下象牙箸 老夫人恍然。覺得自己的確是考慮不周,認真的道:“是,妾身曉得。選秀一事的確須從長計議,不過妾身先將女孩們好生調教起來總歸沒有壞處,恬王妃那里。妾身也不將話說死就是了。”
“夫人想的周到,偌大的家族,也只有夫人這樣的賢內助在,我才無后顧之憂。”云賢望著老夫人,目光真誠。
老夫人聞言,心下動容如春水蕩漾:“侯爺言重了。妾身見識少,眼界也淺,只希望一家子人都平平安安的就是了。有妾身看不到的,還望侯爺多指點。”
“老夫老妻,這樣客套做什么。”云賢舉箸為老夫人夾菜:“快吃飯吧,待會兒菜就涼了。”
“多謝侯爺。”老夫人忙端著小碟子道謝,自己也給云賢布菜。
云想容左手拿著《金剛經碑》。右手負在身后,腳上只穿著白襪。在暖閣鋪了石子地氈的廳中繞著圈走,柳月和英姿也脫了鞋跟在她身后,小心護著她,怕她因看書分心而摔倒,不過半個時辰下來,柳月也已經出了汗,腳底疼的緊了。
西洋自鳴鐘敲響了六下,云想容將書放在桌上,回頭道:“柳月,去將我昨晚寫的那幾幅字帶上,咱們去一趟春暉堂。英姿,你留下看家。”
“知道了。”英姿取來云想容昨日穿的那件火炭紅的緞面鑲白風毛的大氅給她披好,為她戴好風帽,低聲囑咐柳月:“外頭天黑著呢,你們兩個慢著些,這會子老夫人八成才起身,少不得要等一會兒,可別把小姐凍著了。
英姿比她們大四歲,又是自小跟著父親在外頭行走,見識的多,加上這幾日在府里看到的種種,她深知侯府中比她姥姥家還要黑暗一萬倍,也早打定了主意,定要服侍云想容周全,不光是為了每月八百文的月錢,主要是為了云想容對她的好。
柳月乖巧的點著頭,英姿展露過功夫之后,在柳月眼里,她就像是個神人,她又比自己年長,比自己機靈,柳月自然都聽她的。
云想容見身邊兩個信得過的婢女相處的如此融洽,心下喜歡,笑著讓英姿去用早點,這才和柳月出了門。
卯正時分天還沒有大亮,柳月一手提著氣死風燈,一手扶著云想容的手臂,二人走的很慢,直走了一炷香時間才到了春暉堂。
進了院門,云想容看到月皎正吩咐小丫頭們抬著食幾下去,笑著問:“月皎姐姐,祖母用過早膳了?”
見云想容來的早,月皎有些奇怪,微笑著迎上來行了禮,扶著云想容另一只手臂道:“才和侯爺用過膳,六小姐今兒來的倒是早。”
云想容笑而不語。
進了屋,琇瑩伺候云想容脫了大氅,月皎則進屋去回話。不多時就聽見老夫人的聲音:“卿卿,還不進來?”
云想容雙手拿著字卷進了屋,規規矩矩行了禮,“祖父,祖母。”
云賢今日休沐,正穿了家常穿的藏青色素緞夾衣,盤膝坐在暖炕上。老夫人則穿了件孔雀藍色的對襟褶子坐在炕桌的另一邊。琇瑩跪在炕沿上,正給老夫人帶上同色的鑲翡翠勒子。
云想容靦腆的道:“我知道三堂姐的畫畫得好,三堂姐說她的畫畫好了,讓我來提字。祖母要給恬王妃的畫,自然不能丟了咱們云家的臉面,偏生我笨,不知怎么寫才好,索性將大堂兄告訴我的四首詠梅的詩都寫了下來,想請祖母幫著選一選,免得真正要寫了抓瞎 她說的小心翼翼,像怕犯惹了老人生氣似的,語氣中還有一些懊惱,老夫人雖不喜歡云敖和孟氏,可對這個孫女也不那么討厭了,再說她還是個有用之人。她臉上不自覺就掛了溫柔的笑:“拿過來吧,我和你祖父幫你看看。”
云賢卻擺手,“你祖母最在行這個,我可不行。”說著話,卻伸著脖子往老夫人手上看。
一看之下,他和老夫人一樣的驚訝。
這孩子的字長進了不少,雖還是可以挑得出這里不好,那里不對,可照比從前那些讓老夫人滿意的字,今日的四幅比從前的還好。
老夫人鳳眼中有精芒閃過,贊賞的道:“卿卿越發的進益了,四幅都不錯,以這首崔道融的《梅花》寫的最妙。”然后將字遞給云賢:“侯爺,您瞧呢?”
云賢挨個的看過,笑道:“舒窈,到底是你教導有方啊,卿卿的柳體字寫的頗有些風骨,可見功底。”
“哪里,我再督促,也要孩子肯用心才行。”寫了這樣好的柳體字,不入宮侍奉圣駕豈不是可惜?
老夫人越發打定主意,就算將來須得與恬王家結親,卿卿她也要留著,決不能浪費了她這么好的資質。
“來,小乖乖,到祖母這來。”老夫人聲音都放柔了幾分。
云想容乖巧的走過去,順著老夫人的力道爬上暖炕,在她身邊坐下,老夫人就笑著道:“你堂兄擬定的這四首詩自然都是能合意境的,你就用這首崔道融的詩吧。”
云想容如釋重負,甜甜笑著:“是,有祖母指點,我心里就踏實多了。”
她不得不適當的表現自己的“用處”,因為她真的不想嫁給劉清宇。
又說了會話,三小姐就頂著個黑眼圈,帶著一個細長的錦盒過來了,見云想容這么早就在,有些驚訝,解釋道:“……我生怕昨兒那個美景被我忘了,所以趕著一夜時間畫完了,祖母瞧瞧可好。”
老夫人聞言歡喜,接過卷軸展開來。
整幅圖就只有紅黑灰三色,虬勁的梅樹,落雪的紅梅點點盛放,鮮艷如血,比紅梅更鮮艷的,是披著紅色大氅踮起腳尖夠著一枝梅花俏皮的嘗梅蕊上雪的小女娃。
老夫人連連稱好:“如此畫梅,平添了許多靈氣,虧你想得出。”
三小姐笑道:“不是我想得出,是昨兒卿卿吃梅花上的雪,給了我啟發。”
老夫人仔細看畫中女娃的臉,雖只幾筆描繪意境,但看那一笑就彎成了月牙的桃花眼,顯然畫的是云想容:“哎呦,真是舍不得給了恬王妃,這樣有趣的畫,我還想自己留著。”
云賢也看了畫許久,心中對孫女的才華極為喜歡,笑著打趣道:“看看你們祖母,這就是在跟你們說想自個兒留一副呢。”
“那還不容易,回頭在有了好景致,孫女畫了送給祖母,祖母不要嫌我畫的糙才是真的。”
老夫人笑道:“都說三丫頭嘴拙,我看她平日就是不愿意說,你快帶著你六妹妹去參詳參詳,把字提了吧。”那位恬王妃是個愛張羅的人,再加上她如今有意結交他們侯府,說不定不用她說什么,恬王妃就會將侯府小姐們的才名宣傳開去了。
云想容見老夫人和侯爺并未有將她定給劉清宇的意思,她才終于放了心。暫且度過這個難關,將來的事如何變故還不知道,到時在想法子不選秀也就是了。





第七十一章 山雨欲來

云想容這廂放下了心,可此時的邱翦苓心卻揪著,康孫氏奉她的命去與康學文哨聽孟家發生的事,正在回話:
“……我那當家的畢竟是跟侯爺的人,口風緊得,我問多了,他還跟我惱了。不過夫人,我從他言語中可以肯定侯爺在孟家只有前幾夜住在外院,后來都是歇在內院的。”
也就是說,侯爺出門近一個月,大部分都在與孟氏耳鬢廝磨。
邱翦苓胸口像是被誰捅了一刀,疼得她眼睛一翻,右手捶著胸口,身子卻往椅子下滑。
“夫人,夫人!”康孫氏唬的白了臉,忙三兩步沖上前扶住邱翦苓,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外頭的琴媽媽幾位四個大丫鬟聽了動靜也都沖了進來,好半晌才給邱翦苓順過了這口氣。
琴媽媽心疼的緊,摟著邱翦苓的肩膀,讓大丫鬟們都下去了,這才低聲道:“夫人且放寬心,什么事都不值得如此作踐自個兒的身子啊,您有何煩心的事,與琴媽媽說,琴媽媽幫你想法子。”
邱翦苓靠在琴媽媽身上,聲淚俱下,嗚咽著罵道:
“我日防夜防,防了四年,還是防不住他外頭去找野老婆!這些男人都是一條藤兒,黑了心肝忘恩負義的混賬王八蛋!”
“夫人是氣糊涂了,可不要亂說啊。”琴媽媽拍著邱翦苓的肩膀。
康孫氏心下想的卻是孟氏也算不得野老婆,人家畢竟是侯爺的發妻,口中轉了個彎兒柔聲勸說:
“夫人稍安勿躁,侯爺自迎娶了夫人,對那孟氏幾時有過好臉?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豈能當真?”
“做戲做給誰看?”邱翦苓擦著眼淚不依的道:“孟家不過商賈之家。侯爺會放在眼里?他分明是自己把持不住,讓孟氏那個小娼婦鉆了空子。”
“夫人想開些,這也不代表什么。是貓哪有不愛吃腥的?”琴媽媽放緩了語氣,柔聲開解道:“這么些年,侯爺對您的寵愛幾乎稱得上當朝頭一份,如侯爺這般年少有成一表人才的勛貴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鬧得更荒唐的也大有人在呢!侯爺卻只有夫人您一個,那小娼婦兒再狐媚,到底在外頭離著遠,侯爺見不到也就不想了。”
琴媽媽的話讓邱翦苓心里好受了一些,將被淚水沾濕的帕子泄憤似的扔在地上。
“我諒他也不敢!若他對我不起,我父親也不饒他!”
琴媽媽聞言搖了搖頭。女人家說出這種話,若被男人聽到,怕要引起軒然大波的。侯爺那個人有能力,又驕傲。就算剛剛成婚那會子如藤蔓一般攀附在定國公府這棵大樹上。可如今,藤蔓也粗壯茂盛起來。幾乎可以與定國公府平起平坐了。
琴媽媽看的很清楚。國公爺雖疼愛女兒,但那是女兒與闔府上下利益不發生沖突的時候,若發生了什么事兒,女兒就不值什么了。夫人往后的依靠,還是自己的夫婿啊。
“好了,您消消氣。那淫婦如此囂張,憑的不就是個狐媚長相么,夫人貌美絲毫不輸給她,又比她有見識。比她的家世好,您在乎她做什么。”
“說的也是。”邱翦苓皺著眉,想到那一夜云敖對她的冷淡,道:“只是,琴媽媽,我也看透了一些,男人家的都愛新鮮,侯爺又如此年輕……我一直不給他納妾是不是錯?”
如果府里有個美妾拴著他,是不是會好一些?但是要找個比孟氏漂亮的女人,也并非容易的事,且讓她主動將云敖送上別的女人的床,她的心就如同被針扎一般疼。
琴媽媽卻笑了,“妾是什么?是下人,連生了孩子都不配讓孩子叫她一聲媽,您若真有這個心,能滿足侯爺獵奇的心思,加上您的溫柔大度,侯爺必定更加喜歡。再說,拿捏個把小妾通房的,以夫人的能耐,是拿不住的?”
邱翦苓心下大定,但仍有悵然,自我開解道:“罷了,我如今有了明珠和博哥兒,也算是坐穩了侯夫人的位置,孟氏那個小娼婦算什么?只等著我捏死她罷了。納妾一事,媽媽幫我留意著,要選那家世清白又溫柔懂事的,我也先去探一探侯爺的口風。”
康孫氏聞言贊嘆道:“夫人果真是有智謀。依著您如此為侯爺著想,侯爺定會感動,越加喜歡您的。”
邱翦苓果然當晚就與云敖提了納妾一事,嬌聲道:“……您是人中龍鳳,是大英雄……妾身有照顧不周到的地方,若多幾個姐妹,也好伺候爺妥帖,更為您綿延子嗣。”柔情似水的,仿佛根本沒有先前的不快。
云敖瞇起桃花眼,忖度只在一瞬,就大手一伸將邱翦苓抱到自己膝上坐,溫柔斥道:“渾說什么,我不要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有你就夠了。你這身子,”大手在邱翦苓敏感的身子上游走:“在給我生個三男三女也使得,難不成你還想躲懶?”
邱翦苓聽的早已心花怒放,被他撩撥的嬌喘連連,藕臂圈著他脖頸,媚眼如絲道:“爺亂講,能伺候您是妾的福氣,哪里有躲懶的心?只怕委屈了爺……”
“有你在,哪里有委屈。”云敖將她橫抱起,緩步走向內室。
大紅的抽紗帳幔在身后層層落下,掩住滿室的春光。
“娘親,卿卿好想你啊。”云想容快步迎上去,一把摟住了孟氏的腰,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娘親能平安歸來就是好事。
還有十天就要過小年了,老夫人前兒命人去給孟氏送信,說若家中無事,就盡量趕回來一家團圓。孟氏放不下母親,卻無法忤逆婆婆的意思,只能聽話的回來。
“卿卿好像長高了。”孟氏摸著云想容的頭。身后的孫媽媽和墨玉、墨竹,在忙著往琉瓔閣里搬捧盒和包袱,都是孟氏從娘家帶回來的東西。
云想容就拉著孟氏的手:“娘親不在時,爹爹跟皇上面前說我身子要調養,皇上就下旨讓韓媽媽來負責我的脈,這幾日我每天吃藥膳,按時的運動,自然長高了。”
韓婆子聞言,就上前來給孟氏見禮。抬眼看到孟氏的面龐,禁不住吸了口涼氣。
藕荷色的攢珠對襟褙子勾勒出她高挑曼妙的身形,雪白嵌著白色風毛的素面妝花云肩,襯得她面龐白璧無瑕。鴉青長發松挽云髻,長眉鳳眼風情嫵媚……怪道人都說永昌侯坐享齊人之福,這位傳言中快要被休棄的發妻,卻是個仙子般的美人。
孟氏微笑著還禮,拉著韓婆子的手,道:“韓媽媽不必多禮,承蒙您照顧,我還要多謝您的。”
韓婆子不敢再胡思亂想,連稱不敢,隨著孟氏進了屋。
云想容這廂則是與柳媽媽等人介紹了墨玉和墨竹。
既回了濟安侯府,這兩人就還退回到她屋里當差,自此,她的屋里有英姿、柳月兩個大丫鬟,墨玉和墨竹兩個三等丫鬟,原本的香附和香櫞都是大丫鬟,但被她撥給了韓婆子,也告知了專管人事的李媽媽,現在不算在內。昨兒她去回了老夫人,說了墨玉、墨竹和英姿的事,老夫人還說,濟安侯府用人又不是養不起,做什么拿外人的銀子?所以英姿和墨玉、墨竹的銀米還是府里供給。
安頓好一切,孫媽媽就去和柳媽媽一同商議著擺飯。云想容拉著孟氏去看暖閣側廳地上的石子路,細說了這幾日她的生活,又問起了曹氏的身體。
孟氏眉頭微蹙:“現在瞧著還好,只希望不要在惡化了。”
孫媽媽端著捧盒進屋來,聞言安慰道:“有御醫在,應當沒事的,不過我擔心的是方才咱們入城時看到的。”
孟氏也蹙眉,“恩”了一聲。
云想容好奇的問:“看到什么了?”
“才剛進城時琢磨著離著侯府近,走的是東城門,恰好看到城東南不知是誰家里走水了,那煙塵起的呦,據說五城兵馬司的人已經趕著去了。天干物燥的,當真是嚇人。”
云想容頷首,道:“五城兵馬司的人都去了,應當無大礙的。”而且近日刮的是東北風,濟安侯府就在城東北邊的東聚賢坊,應當是吹不到這里。
不過,永昌侯府卻是在城東南的。
云想容不自禁的上到琉瓔閣的二層,推開格扇憑窗而望,在她這里,只能看到侯府里一整排白雪覆蓋的房蓋和院落里來來往往的仆婢,倒瞧不見遠處。
云想容用過午膳,又走了一炷香時間的石子路,去小睡片刻,等起身時,正聽見屋外英姿和柳月在說話:“這小雪下的不是時候,城南的火越來越大了,咱們這里都看得到濃煙,這可怎么好。”
“只希望風向不要轉啊!”
云想容心下一驚,再次推開二層的格扇,直接走到平臺之上,果然,外頭下了小雪,東北風凜凜的吹著,城東南方向濃煙滾滾……
云想容忙進屋,高聲道:“墨玉。”
墨玉快步進了屋。
“你快去永昌侯府見我爹爹,看看他怎么樣了,就說我娘親囑咐他收拾好重要物品隨身帶著,若不成就快些走遠,保重自己為上,其他身外之物都不打緊,最要緊是不要傷到。”
墨玉應聲下去,出門時候正好與孟氏擦肩,忙給孟氏行禮。
孟氏若有所思的倚門而立,原來女兒又是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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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送走

云想容見孟氏來了,忙笑著下地迎上去,拉著孟氏的手引著他到臨窗的三圍羅漢床坐,動作間已有所斟酌,甜笑著解釋:“我知道娘親擔心父親,又未必抹得開去詢問,所以讓墨玉去了。大文學”
“小機靈,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孟氏白皙素手輕輕地摸著云想容的頭,感慨道:“卿卿長大了,什么事情都能思慮的周全,比娘想的周到。就算是哪一日娘不在了,也能閉眼了。”
“娘渾說什么。”云想容聽的心頭火蹭的一下冒了起來,怎么這些日過去,娘親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開口閉口都是自憐自哀?
“娘親不要忘記曾經答應過我什么。”
孟氏見云想容面上沒了笑容,愣住了,“怎么了?”
云想容不悅的抿唇,“娘親莫不是將卿卿的事情都拋在腦后,滿心里只有爹爹吧?您還記得曾經答應過我什么嗎?”
孟氏還是第一次聽見女兒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話。有些無措:“傻孩子,你是怎么了?”
“你答應過不會離開我的。”云想容站起身,聲音略有些拔高,“可你心里只有爹爹,動不動就說什么不在了,閉眼了,難道我就不是你親生的,不值得你一丁點的關注嗎?”
云想容有一種無力的感覺,重活近半年了,她一直都在努力改變命運,也努力用自己的思想去影響娘親,可收到的效果微乎其微。本以為回了一趟孟家,娘親見了親人或許會聽到些什么,心境會發生改變,誰知她還是這樣,總將輕賤自己的話輕易說出口。
本性難移。大概就是如此吧。她失望,氣憤,但又不可能拋下她不管……
孟氏卻已經被云想容的一番話說的怔愣住了。女兒素來乖巧懂事,極少有任性的言語,她從來不知,她的心里卻是這樣的想法。
孟氏眼里有了淚意。大文學
“我不過是說說罷了,若不是為了你,怎會支持到今日?卿卿,你……”哽咽一聲,起身走了出去。
云想容緩緩的坐在羅漢床邊的如意腳跺上。垂下了長睫。
是她的話說的太重了嗎?
可是她當真不懂娘親的想法。
前世與劉清宇那樣傷心,也曾經怨天不公,也曾心如死灰,可她一直在死撐著,就是為了珍哥兒而堅持。說什么也不讓珍哥兒落到后媽的手里,她撐到咽下最后那口氣。閻王來索了她的性命。卻從未想要放棄過。
做了母親的女人,不是該為了孩子考慮?難道男女之情愛,當真那么重要嗎?
她不是氣娘親不將她放在首位。而是以曾做過母親的角度來看,娘親不是個完全合格的母親,她很失望。
墨玉不多時就回來了,先進了云想容的屋里來回話:“侯爺讓回夫人。他很好。請夫人和小姐不要記掛。”
云想容頷首道:“你回話時,都有誰在跟前?”
“還有邱夫人,不過奴婢是避開邱夫人說的。”
“嗯。”云想容轉而問:“外頭火勢如何了?”
“永昌侯府這會子還未曾被波及,可東北風若再繼續刮就要危險了。小雪助長了火勢,鄂國公、定國公都已經奉旨到了火場周邊視察,五城兵馬司的人正在疏散下風口的百姓,還招了大量的壯丁,打算在城南青城坊前的紅米胡同開始,挖開一道自東向西的隔離溝子,引水以阻隔火勢蔓延。奴婢才剛回來時,隔離溝子已挖了有兩尺深了。”
云想容聽的毛骨悚然。水火無情,這么久還沒有滅了火勢,怕是不容易滅火,百姓應當也死傷了不少。
“你去回夫人吧。”
“是,奴婢告退。”
墨玉去給孟氏回話,卻被孫媽媽攔下了,只說三夫人不舒服,這會子歇著了。大文學墨玉又轉回來回了云想容,云想容嘆了一聲,心知娘親必然是在偷偷流淚。讓墨玉下去了。
這一次她不想去勸,她必須要讓娘親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許還能喚醒她的理智,否則只有她一個人在努力,娘親不配合,有什么用?
只要想到貞佑五年馬上就要到了,那件事她還全然沒有眉目,她就心如火燒。
“沈小伯爺回來了。”
柳媽媽掀門簾進屋來回話:“夫人說讓小姐斟酌去辦,她身子不爽利。”
云想容嘆息著起身,道:“請韓婆子給夫人診治。英姿和柳月隨我下樓去。”
柳媽媽有些訝異云想容為何不親自去看孟氏,卻也不好忤逆她的意思,便照著吩咐去做了。
走下木質的樓梯到了正廳,恰瞧見沈奕昀穿著件寶藍色的對襟襖子進來,后頭的衛二家的穿了件天青色的大氅,手臂上還為沈奕昀挽著他的黑狐裘。
“你們回來啦。”云想容笑臉迎人走上前去,親昵的打招呼。
衛二家的看到云想容,和氣的圓臉上洋溢著笑容:“六小姐,您一向可好?”
“托衛媽媽的福,我很好。”與沈奕昀相對行過禮,道:“我還不知你們今日回來呢。”
沈奕昀丹鳳眼中隱約有些凝重情緒一閃而逝,道:“想不到進城時卻看到那樣的大火。天干物燥,滅火不易。”
“正是。”云想容也擔憂的蹙眉。
兩個孩子竟都開始憂國憂民起來,看的衛二家的和柳媽媽相視一笑,下去預備飯菜去了。
這場大火,燒了兩天兩夜,止滅于突然而來的一場暴雪,百姓死傷無數,加上溫度驟降,受難的人不知凡幾。
可最大的一件事,卻是被傳的比火災和暴雪還要邪乎。
在紅米胡同開始挖的那道隔離溝子初初挖成時,竟在左都御史嚴慶家的后院地下,挖除了個藏寶密室,密室不大,卻堆滿了真金白銀各種珍玩古物,當時就被挖溝的壯丁們一哄而上搶了個空,連五城兵馬司的人都來不及阻止。后來引了大興河和太液池的水進來,將密室灌滿了不說,還把嚴慶的臥室地磚給鼓了開。
此事傳到云想容耳中,已經是兩日后。且被說的神乎其神,那嚴慶幾乎成了富可敵國。
云想容正在寫字的動作停了下來。
左都御史嚴慶,前世時的確是因貪墨被嚴辦了,不過這件事也是她后來做了恬王世子夫人之后才聽旁人說的,且當時的嚴慶,才被嚴辦不久。
前世未曾發生這場大火災,所以嚴慶也多蹦跶了數十年。
今生的情況完全不同了。左都御史是都察院的長官,此事若皇上得知,必然會下令徹查吧?爹爹是都察院四品僉都御史,不知會否被牽連。
春暉堂。
暖閣的炕幾上擺著精致的碗碟,上頭各色精致的菜式色香味俱全,極為誘人食欲,可老夫人卻一口都吃不下。
侯爺一夜未歸,今日一早才讓常隨回來送信,說是皇上留了他在御書房議事。
到底是什么事?這大火燒的,不會牽累到云家吧?
正胡思亂想,月皎進屋來回:“夫人,侯爺回來了。”
老夫人精神一震,忙下了暖炕,趿拉著繡鞋迎了出去。
“侯爺。”行過禮后,親自伺候云賢更衣洗臉。讓婢女們再添置了一幅碗筷,這才打發人都下去。
云賢面色疲憊,斜躺在了暖炕上,長嘆一聲:“這下子可要天下大亂了。”
“怎么了?”老夫人側坐在云賢身旁,為他按摩太陽穴,柔聲問:“侯爺若不嫌棄,可與妾身說說。”
云賢閉著眼,乏力的道:“嚴家挖出了個藏寶密室你知道吧?”
“城中傳的風言風語,妾身聽說了一些。”
“謠言雖夸張,可情況也屬實,朝廷二品大員家里竟然發現這樣多的金銀,這等于是在打皇上的臉。皇上震怒,說此事必將嚴懲,已經下了旨要三司會審。原本三司會審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一同,可皇上又下旨,免去此番三司會審都察院的所有職能,命定國公邱堯來代替都察院的位置。可見皇上對都察院全體都有芥蒂。”
“定國公,不就是咸寧的岳父老泰山嗎?妾身記得咸寧是都察院僉都御史。”
“夫人聰慧,果真與我想到了一處。”云賢翻了個身,側躺著道:“皇上連三司會審都不用都察院,對都察院的芥蒂夠深了,卻派了咸寧的岳丈來徹查此事,可見咸寧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低。”
“是啊。”老夫人垂眸,心下暗罵狐媚子養出的小妖孽,倒有手段。
云賢嘆息了一聲,又道:“如今朝廷里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咱們都須得仔細一些,今年咱們家就一切從簡吧,小年大年的過不過的熱鬧,不打緊,要緊的是云家的長久,別叫那些言官盯上,說咱們為富不仁沒心肝,百姓遭了災,咱們還大吃大喝。”
“是,妾身懂得。”
“還有一樁事,我想與老二媳婦商議一下,送奕哥兒去湯家的族學。”
二夫人湯氏出身書香門第,湯家族學比云家族學有名的多了。
老夫人疑惑的問:“侯爺先前不是還說要多留奕哥兒在身邊幾年,等他大些了,您要親自教導嗎?”
云賢坐直了身子,搖頭道:“皇上對貪墨一事敏感的緊,今日還有人將去年沈家的案子也給翻了出來,先前就有言官參奏沈時貪墨……我想將奕哥兒送走,對咱們家也好。”
終于可以送走那尊瘟神。老夫人微笑著頷首,“侯爺說的是,此事就交給妾身去辦吧。”(。。)





第七十三章 故意

老夫人聽了云賢的吩咐,心下惦念著送沈奕昀去杭州湯氏族學上學的事,次日就找了二夫人先通了風。《純文字》
二夫人心里連連叫苦。他們湯家書香門第,才子眾多,族學也是江南出了名的,可湯家的家規,是不允許子孫考取功名,只允許傳道授業而已。湯加子孫不博功名,但門生大多都是朝中任職的,是以湯家沒人做官,也是名門望族。。
二夫人飽讀詩書,從來都低調做事。初時沈奕昀到了侯府,她心里就是反對的,可公公都那樣說了,她也不好插言。如今,婆婆竟要將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他們家。
二夫人沒有馬上回答老夫人的話,而是說要先去信回過家里再定奪。
老夫人心里惱,但畢竟是有求于人,也不好在說什么,就轉移了話題吩咐大夫人今年過年要一切從簡。
云想容此時,正盤腿坐在羅漢床邊做針線,時常問孟氏一句。孟氏雖一一作答,情緒上卻有些奄奄的。云想容心下惱火的很,她不過說了句實話,就讓娘親幾日緩不過今兒來,她未免太心急了。
正當這時,英姿端著云想容的藥膳快步進了屋,草草蹲身行禮,也不伺候云想容吃,而是將碗放在小幾上。
“小姐。”
“怎么了?”
“我才剛看到香附趁著人不注意,往小姐的藥膳里放了東西,我沒有當場戳破,把藥膳帶回來了,請小姐定奪。”
英姿已經是云想容身邊的大丫鬟,沒必要去誣陷香附,且她這個人不會說這種謊話,加之云想容又知道香附是個什么脾氣……
“你說的可當真?”孟氏氣的扔了繃子。
“是,我親眼看見的。”
先前香附就不討孟氏的喜歡。如今她又要害自己的女兒,饒是孟氏再溫柔的一個人,如今也不可能不動氣,怒道:“將她拉出去打三十板子,找人牙子來賣到青樓娼館里去!”
孟氏從不曾重罰下人,這是破天荒頭一遭。
云想容從不懷疑孟氏對她的心疼,聞言心下動容之余,也嘆孟氏做事太過浮躁,道:“先等等。娘親,此事不如交給我來辦吧。”
孟氏柳眉緊鎖。鳳眼瞪著:“你不要想給她求情,我知她伺候過你,你還念著主仆一場的情分。她可沒有念著你!”
云想容苦笑不得:“娘親覺得我像個以德報怨的善人嗎?”
孟氏一愣。
云想容道:“香附畢竟是老夫人給了我的人,若娘親出頭去罰,事兒就復雜了,還是我自己來做比較好。再說是香附自己要害我,還是背后有人指使。至少要問清楚了再決定如何罰。”
云想容下了地,英姿為她穿好鞋。
“娘親就放寬心,什么都不要理會,交給我去處置就是。等我處置不好,您在來。”
孟氏頷首。她相信女兒做的會比她做的好。可那種做娘的竟被孩子保護的自責,又一次襲上心頭。
云想容到了琉瓔閣一樓的側廳脫綱的訂制婚姻。吩咐英姿將那碗藥膳放在桌上,自己就脫了鞋只穿著白襪負手在石子路上饒起了圈子。
“去將香附叫來吧。”
不多時,英姿就將香附帶了回來。
香附今日穿著件翠綠色的襖子。外頭罩著桃紅色坎肩,自進了屋門就低著頭,完全不似平日的活潑,云想容便知必然有事。腳步不停,自顧自走著。道:“香附這些日子過的可好?”
香附低著頭,“過的很好。”
“是嗎。”云想容輕笑:“咱們在一起久了。將你安排在韓媽媽身邊,也因你素來機靈,做事又得體。這幾日,你的差事辦的很好。韓媽媽給我預備的藥膳,我今兒不用,賞給你用。”
停下腳步,回過身,清澈的大眼中滿是玩味:“香附,你用了吧。”
香附聞言,臉色都變了,結結巴巴的道:“我不過是個下人,哪里敢用小姐的藥膳,還是小姐自個兒用吧。”
“怎么,我賞給你的,你嫌棄不成?”
“我……”
“不嫌棄,就快吃吧。”云想容在一旁玫瑰椅坐下,一指身旁桌上的白瓷青花小碗。
香附額頭上見了汗,猶猶豫豫的走到了桌邊,雙手顫抖要去端起那碗藥膳。
云想容只淡漠的看著,敢給人當槍使,就要有被犧牲的覺悟,就算查不出是誰要害她,香附自食其果也不冤枉她。
誰知就在香附手指還沒碰到小碗時,她卻撲通一聲跪下了,“小姐,那個藥膳,我真不的不用了。”
“哦?我從不知香附姑娘幾時也學會跟我客氣了。也罷,你是聰明人,你只需告訴我,那味‘作料’是誰讓你放的,我便饒了你。”
原來她竟知道了!
香附連連磕頭,“卿卿,我知道錯了,念在咱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兒上,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這個人真的說不得啊,我說了,她也不會放了我的。”
“是嗎?瞧你也真是為難啊。”云想容冷笑:“我沒事,她應當也不會饒了你。要不,我幫你解決了你的為難?”
云想容起身端起那碗藥膳走到香附跟前,將碗湊近她嘴邊:“你吃了,在外頭說不定還能博得一個代主子受罪的好名聲呢,那人想來也不會把你挖出來鞭尸吧?”
“小姐!”香附哇的一聲哭了。
一個八歲的女孩,本該是心底純凈的,可香附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強的功利心,并且用那功利心來害人。且不論背后是何人指使,單這樣的人,她已不可能留在身邊。
“要么你吃了它,要么就說出是誰指使你的,你選吧。”
云想容將藥膳放在了她跟前的地面上。
香附面如死灰,大哭著道:“是潘姨娘,給了我的藥,讓我下在小姐的藥膳里。”
“是什么藥?”
“我,我不知道。”
“給我下藥。你也沒問問藥效?”
“小姐,我真的知道錯了。”香附連連磕頭。
云想容笑著站起身吩咐英姿去取食盒來,道:“英姿,你去一趟秉潔園,就說潘姨娘對我好,又不好意思當面照顧我,就背地里買通了香附,給了我的藥膳下了好作料,我從不愿意欠人情,如何也要回報潘姨娘的盛情無上道火。所以這藥膳我舍不得自己品嘗,給潘姨娘也送去一碗,請她務必用了。”
英姿腦筋靈活。云想容的話她一字不漏的背下來,偷笑著下去了。
云想容便起身離開了側間回樓上去,看也沒看香附一眼。
約莫過了一頓飯的功夫,英姿回來了,手上捧著個巴掌大小的精致小食盒。“小姐,我去時,二夫人和潘姨娘正在說話,我就將小姐的話照原樣說給了他們,那個潘姨娘聽了,當即臉色都青了。二夫人也是陰沉著臉。隨后又夸小姐處事大方得體,特地叫貼身伺候的婢女去取了這個食盒來,說是好吃的點心。請小姐不要嫌棄。還說那藥膳,她會幫小姐看著潘姨娘,讓她吃了的。”
云想容打開食盒一看,里頭竟然是一盒蓮子米大小的珍珠。
英姿看的傻眼:“不是點心嗎?”
“果然是好點心,二伯母也真向著我。英姿,去收起來吧。”云想容微笑著。心道二夫人果真是個明白人。
她沒將事情聲張開,是因為往后她還要繼續在府里度日,大伯母速來不喜歡她們,老夫人更不喜歡,只有二伯母一直保持中立。如今他們二房的下人如此不懂規矩做了這種事,雖也怪香附,但主使是潘姨娘。若張揚開,她這個二房的主母還有臉嗎?張揚道老夫人那里,事情就更加不好收拾了。
云想容想多結交一個人,且那個潘姨娘也著實不值得她一動手,索性讓二夫人自己看著辦。想不到二伯母立即明白了她的好意,送了謝禮來。
香附病了,發高燒,說胡話,柳媽媽看著年關將至,擔心她的病氣過給全府里的人,就回了老夫人,將她送到了田莊里。想不到幾日不到,就傳來香附病死了的消息。
與此同時,生了大病的還有潘姨娘。說是染了風寒,病的粒米不進。五小姐見生母如此,小大吃團圓飯時還哭了一場,云賢和老夫人覺得這不是好兆頭,將她攆走了,二夫人也鬧了個沒臉。
朝中的情況越發緊張,三司會審調查左都御史嚴慶貪墨一案,在京引起了前所未有的風浪,整個云家也都噤若寒蟬,悄無聲息的迎接新年,連個花燈彩帶都沒敢掛,一切還如往常那般沒有任何的特別。
除夕這日下午,云想容正與娘親一同在春暉堂老夫人的屋子里,陪同大夫人、二夫人和老夫人一同摸牌,外頭下人就來傳話:“永昌侯、邱夫人,七小姐、八少爺到了。”
屋內原本歡快的喧嘩霎時間失去了聲音,老夫人心情跌落谷底。、“請進來吧。”
“是。”
不多時,云敖就帶著盛裝的邱翦苓,牽著云明珠,抱著云博宜進了屋,那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模樣,就如同錐子一般扎進了孟氏的心里。
老夫人自然不會再面上叫人瞧出端倪,微笑著噓寒問暖。孟氏則是低垂著頭,原本期待著見到他,現在看到他與邱翦苓如此甜蜜,她的心卻被挖空了似的。
身后的孫媽媽推了推她,她才回過神來,接過孫媽媽手中的托盤,鼓足勇氣走向了云敖,將上頭的雨過天晴蓋碗放在云敖手邊,低聲道:“這是六安茶。”
老夫人屋里今日沏的是龍井。
云敖卻眉眼不抬的訓斥道:“你是侯夫人,怎么連下人的事都做?莫不是故意來跌我的臉面。再說奉茶,有只奉一杯的嗎?翦苓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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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翻臉

云敖的話音不高,然人原本就會本能的將注意力放在最有八卦可循之處,孟氏才剛起身過去,所有人就都看向這方。

聽聞云敖的訓斥,眾人驚訝之余,有人嗤笑,有人同情,更有如大夫人之流幸災樂禍。
孟氏鳳眸含淚,呆呆望著云敖,蔥白玉手攥著茶盤,呆站在原地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云想容緩緩站起身,覺得身體中流淌的已經不是血液,而是巖漿。回身去茶水間端了一盞的熱茶,雙手捧著快步走了過來,連熱茶因走的急而蕩了出來濺落在小手上也渾然不覺。
“爹爹此言差矣,娘親知您愛吃六安茶,特地沏了給您,是她為人妻子懂得守本分,是給爹爹露臉,而非丟臉。”
云想容已走到孟氏身前,將母親擋在身后,雙手端著茶盞笑吟吟的望著邱翦苓,話卻是說給云敖聽的。
“至于爹爹說我娘親不給邱夫人上茶,”云想容嗤笑一聲,:“爹爹的話,前后矛盾,不允我娘做下人的事污了您面子,又讓我娘伺候一個平妻吃茶……雖說平妻與發妻兩頭大,到底進門晚些,年紀又輕,論起來,邱夫人還要叫我娘親一聲姐姐,再嚴格說來,她要給我娘親倒茶才是。我沒聽她懂得禮數叫一聲姐姐,也沒見她給我娘奉一盅的茶,爹爹怎么不管教?難道永昌侯府的規矩,是專門撿軟柿子捏的,還是我娘現在擋您的路了?”
云想容數次提起“平妻”二字,句句都戳邱翦苓的心窩子,早已讓邱翦苓臉色鐵青。
云敖則是被云想容最后一句話,刺激的猛然抬頭看向才六歲的女兒,面色慍怒,似馬上要爆發出來:“大人講話,有你什么相干。還不退下!”
孟氏慘白了臉,偷偷的拉著云想容肩頭上的衣裳往后拽她,生怕她再口無遮攔,惹了麻煩上身。
云想容卻不理孟氏。
她此時早已經顧不上什么自保什么理智。
前世失去母親的痛苦,被父親冷落的傷害,被后媽虐待的仇恨,導致她急于脫身自己謀劃親事,卻誤入狼窩釀成悲慘的結局。
這些傷痛,是刻在骨子里,淌在血液中。就如同風濕病那般一到陰雨就會發作的。
現在,父親對母親的不公,就是誘發她風濕病發作的陰雨。她做什么。無非都是小孩子做事,難道父親還能宰了她?
“爹爹這么兇做什么,女兒是想與邱夫人親近呢。”雙手將鯉魚戲蓮的青花瓷茶盞往前遞了遞,小臉上掛著天真爛漫的甜笑:“邱夫人,卿卿年紀小。見識淺,言語上若有不道之處,還請您寬宏原諒,您出身名門,知書達理,氣量也大。絕不會與我一個小孩子計較,在不會如上次那樣賞我一耳光吧?”
“你……”邱翦苓手握了拳頭,果然想起上一次云想容一語說出“常建”的名字。她是在提醒她。若她稍有異動,她就會將她做的事抖落出來,大家都不要好過!
真是個小妖孽!
邱翦苓皮笑肉不笑的接過茶盞,放在手邊,譏諷的道:“孟夫人果真教導的好女兒。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孟氏眼中淚水滑落下來。
云想容則笑道:“不敢當,我娘親心慈面軟。哪里敵得過邱夫人好手段,教導出七妹妹那樣懂事乖巧的孩子?”
眾人順著云想容目光看去,正看到云明珠在后頭的暖炕上,將捧盒里所有的點心都捏碎了玩,康孫氏攔著,她還打人。
邱翦苓面色發紫。
云想容又道:“莫說這點,就是邱夫人目光長遠,不光理的好府中大小事情,連府外的一個賬房一個‘掌柜’都了若指掌,這一點,卿卿就要與您好生學習起來呢。”
“掌柜”一詞,如同利劍戳進她胸口,邱翦苓慌亂的看了一眼云敖,見云敖面無表情,這才放下心。
云想容看著若有所思的父親和由憤怒變成驚慌的邱翦苓,心下如同被挖空又添了冰一樣。
皇上下旨三司會審嚴查都察院,邱翦苓的父親定國公邱堯,代替了都察院的職責。
左都御史獲罪,右都御使被牽連正在獲查,左幅副都御使病重生命垂危,再往下,只有右副都御使、左右兩位僉都御史有升遷接任的可能。
云敖是僉都御史之一,上頭有個右副都御使擋路,需要定國公來幫他搬開這塊石頭。他必須表現出自己絕對是與定國公站在一個戰線上,定國公才會做這等損己利婿的事。
所以,她失望了。對娘親不爭有失望,更多的失望,卻是對云敖。
他或許是個成功的男人,卻不是個合格的父親,更不配做娘親的丈夫!娘是軟弱,癡愛他,是夠傻。但如此踐踏一個女人真心的男人,比娘親的軟弱更加可惡。
她恨,所以也不在乎撕破臉。既然已經得罪了,就不怕鬧個魚死網破,反正她這輩子也是賺來的。
“邱夫人,您吃茶啊。”云想容眉頭皺著,“難道是嫌棄濟安侯府的茶不如您府上的好?還是,您怕我在里頭下砒霜啊?”
“好了,你這孩子,大過年的快別鬧,仔細你父親打你。”
老夫人在一旁看夠了邱翦苓吃癟,心情大好,心道她果真沒看錯人,小六的確是個人才,就笑著岔開話題,張開手讓云想容到自己這邊來,又笑著與邱翦苓道:“翦苓,別聽卿卿渾說,什么砒霜不砒霜的,咱們府里哪里有這種東西,你嘗一嘗那茶如何。”
云想容乖巧的跑了過去,在老夫人腳下的如意腳跺坐了,撒嬌的靠著她的腿,嬉笑著望著邱翦苓。桃花眼中玩味的神色,像是在等邱翦苓中毒而死一般。
邱翦苓心下慌亂不已。
云想容這小妖孽,連用剪子刺皮人喉嚨的事做起來都面色不便,莫說是砒霜,就是鶴頂紅她也敢下。只不過。邱翦苓知道著茶里不會有什么立死的劇毒,有也會是那種慢性毒,斷不會讓她立刻發作的,那樣損敵一千自毀八百的事,云想容不會做。
“夫人,請吃茶。”琴媽媽端起茶盞來,要遞給邱翦苓。
邱翦苓伸手去接。
琴媽媽卻手一滑,將茶盞掉在了地上。鯉魚戲蓮的茶盞立刻四分五裂,發出好大的一聲。
“老奴該死,老奴該死。”琴媽媽就要跪下磕頭。
邱翦苓松了口氣。忙道:“碎碎平安,大過年的別提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是。”琴媽媽退開到一旁。
云想容雙手托著下巴。看著已經被孫媽媽扶著做回原位的孟氏,心下擔憂的很。
老夫人吩咐人擺大飯,去請侯爺和幾位爺進來。
一直沉默的云敖卻站起身,道了句“我還有事,告辭。”竟帶著邱翦苓先行離開了。
云賢原本與兒子孫子。在外院夙興堂商議此番朝廷動蕩的事,根本無心想今日是不是除夕,所以等人來請吃團年飯時見云敖不在,也并未多言。
用罷了飯,云想容陪著孟氏回了琉瓔閣的臥房,吩咐英姿和柳月去取她的茶葉枕來。偏要和孟氏一起睡。
孟氏如同斷了線的木偶,沒精打采的躺下,道:“卿卿回去好生歇著吧。別跟娘親這里,免得睡不好。”
“不嘛,我要跟娘親一起睡。”云想容耍賴的蹬了鞋爬上床。
孟氏眼淚就再也止不住的落了下來,都滴進了枕頭。她恨自己的無能,更怨云敖的絕情。想不到先前在娘家時還對她溫柔似水的人。再次見面,竟成了仇人。
孟氏想要發泄。想要大吼,甚至想一頭碰死了事,卻因為女兒在身邊讓她無法做什么,只能無聲的落淚,到最后哭到幾時睡下的也不知道,次日清早,卻是發了高燒,連床都爬不起來了。
云想容急的不行,忙清了韓婆子來給孟氏診脈開藥方,那邊藥還沒熬出來,外頭卻來了人。
“三夫人,是永昌侯身邊的隨從奉了侯爺的命,給您送東西來了。”
云娘將手上的錦盒捧了上來。
孟氏忙要掙扎著坐起身,還是云想容眼疾手快,幫她接過錦盒放在她手里。孫媽媽在孟氏身后墊了柔軟的淺藍色緞面迎枕,服侍孟氏坐好。
孟氏則迫不及待的打開了錦盒,卻見里頭是一封十分厚的信,信封上是云敖的字跡:“愛妻嫻靜親啟。”
孟氏抖著手展開信紙,讓身旁的人都下去,連云想容也一并攆了出去,只獨自一人看信。
云想容擔憂的在屋門前踱步,不多時,卻聽見屋里傳來孟氏絕望的輕笑。
她心下一驚,忙推門而入,就見那些信紙散落了一地,孟氏已經俯在踏上,眼淚直流卻笑的近乎癲狂。
孫媽媽和云娘忙去扶著孟氏:“夫人,夫人,您別這樣。”
孟氏笑著笑著,又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我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夫人,您別擔心,先莫哭啊,有什么事咱們大家一起商議著來。”
云想容蹲身拾起散落一地的信紙,也不論次序,一張一張的看了起來,當二十余張都看過后,她明白了,也無聲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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