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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rs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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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嘆]初來嫁到(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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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7-3 14:35: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一百六十章 皇宮

明知躲不過的事,何必整日多想勞心勞神的為難自己?然而又等了兩日,五小姐云嫣容仍舊關在祠堂中。云想容卻被老夫人叫到了春暉堂。
“明兒是二十八,我翻了黃歷,是再好不過的日子,趁著你身子也好了,宮里那邊再不好耽擱,也別叫你梅姐姐久等了 云想容微笑道“是”,神色如常。
見她沒有十分歡快,也沒有任何抗拒,乃是平常心對待,老夫人懸著的心放下了,拉著她的手道:“宮里頭規矩大,金嬤嬤從前教導過的你可還記得?”
“回祖母,我都記得的。”云想容溫馴的頷首,隨云髻邊水晶珠子串成的海棠花簪在她動作時反射陽光,將她輪廓也鍍上瑩瑩一層金光,美輪美奐。
老夫人便滿意的拍了拍她白皙的手,拇指揉了揉她的手背:“好孩子,你是聰明人,許多話不需祖母多說,不過你還須得記得,你是云家的女兒,在宮中不比在外面,你的一言一行不光是代表著你自己,更是代表著咱們云家,稍有一星半點的閃失,損害的也是宗族的體面。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正是這個道理。”
“是。祖母說的,孫女謹記。”
“祖母這些年培養愛護著你,自然是因為喜歡你,為了你好。其實也是為了云家。身為云家女,守衛云家是責任,是義務。云家興旺,全族的人都能興旺,你的父母,你的弟妹,你的親族都能榮華富貴。云家若衰敗。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想必你也明白。你是通透的孩子,應當明白我的意思。”
“孫女懂得。此番入宮小住,定不會丟家族顏面。孫女也懂得家族興旺的要緊,能為全族人盡綿薄之力,是孫女的無上榮譽。”云想容說話時,神色肅穆,仿佛預付戰場的將士。
老夫人笑容慈愛,將云想容摟在懷里,言語中竟有了些憐惜:“祖母也知道你抗拒此事,不過這也的確是為了你的前程。”
云想容感動的淚盈于睫。哽咽道:“祖母,我知道。我年輕見識短,怎比得上祖母深思熟慮。前兒我小孩子心性,有所抗拒實在是糊涂,往后不會了。”
老夫人見她如此,自己也有了些淚意,摟著云想容的肩膀拍了拍:“好孩子。罷了,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祖母只盼望著你飛黃騰達光耀門楣。”
說的仿佛云想容此番進宮去就是大選,就會雀躍枝頭似的。對云想容也斷然沒有了半分疑心。只道是孟氏,或者是在孟家的時候家里人教導了她。原本十四五歲的女孩子,一夜長大也并非不可能。她能有如此覺悟。能為了宗族考慮,當真也是好的。
老夫人又拉著云想容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最后道:“你身邊的人雖然在府中調教。卻沒見過大世面,入了宮規矩多,難免出差錯。”
說話間,李媽媽已帶著兩名十四五歲的婢女進了門,他們都穿著同樣翠綠色的綾襖。月牙白的挑線裙子,外頭罩桃紅色掐牙撒花褙子。顏色很是鮮亮。
老夫人指著那二人道:“那是盈順和富貴,都是我前兒與你姨祖母商議過后選定的人,最體貼不過了,宮中的規矩也都熟稔,此番你入宮去梅美人那里,旁人就不要帶了,就由他們來服侍。”
云想容聞言略有遲疑之色。
老夫人又道:“我知道,你身邊的人跟著服侍的慣了,怕換了人不習慣。往后你若真能入宮,身邊帶著陪嫁也是使得,今次去卻是不同。”
云想容略一想就明白了,老夫人哪里放心她帶著貼心的人,分明是安排了人在身邊監視。笑著頷首,仔細打量盈順和富貴。兩人都是和中身材,一個皮膚白凈,單眼皮,五官無甚過人之處,不過笑容極為討喜。另一個生了張桃花臉,瓊鼻紅唇的,形容風流卻神色端凝。
云想容便頷首道:“祖母為孫女想的周全,我怎敢推辭拂了您的好意?”
“如此甚好 “是。孫女告退了。”
云想容行禮,緩步走向門外。經過富貴和盈順身邊時,二人齊齊屈膝給云想容行禮,云想容微笑著頷首,在二人略有呆怔時與之擦肩,甫一出門,臉上的溫柔微笑即轉為嘲諷和肅殺。
聽說云想容入宮小住的日子連貼身服侍的人都不準帶,英姿和柳月都急了,柳媽媽也是臉色難看:“這怎么行,那個富貴和盈順是什么人咱都不清不楚,帶了去萬一有個什么可怎么得了。老夫人這樣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想容歪在美人榻上,單手撐著頭,長發垂委在身后,如同上好的錦緞:
“老夫人是怕我作怪。才剛言語上已經再三提醒過了。”
云想容也不否認多年來老夫人對她還是有一點情分的。但在利益面前,她與老夫人的情分,就如同貓兒狗兒與主人之間的情分罷了。老夫人話雖說的冠冕堂皇,什么為了家族,什么為了她的前程,又說她出去了是什么家族的臉面,其實就是告訴她,宮里的人她都安排好了,身邊的丫鬟也換成她認為妥帖的人了。如果在鬧出什么幺蛾子來,她就是置家族利益于不顧,是云家的逆子。
對于逆子,對于不顧家族利益的子孫,將來就別想在云家過好日子,什么談婚論嫁,也別想有好親事。
她在老夫人身邊多年,深知老夫人的手段。如果她當真做了什么自己扮丑,毀容,或者是故意做錯引得皇上厭煩的事,回了侯府,等著她的就是血雨洗禮。別說祖父祖母,就連云敖也不會饒了他。到時候怕是逃不掉。走不脫,就算她現在有萬貫財產,可也別想安生過日子,除非一死。
“怕什么。”云想容起身下地,笑道:“老夫人和姨夫人安排的人如何會容許我有閃失?他們就是不想我有閃失才會換了人去。再說那兩個丫頭自己要作怪,難道不想要命了?”
“那樣的話,小姐萬一入了皇上的眼……”柳媽媽后頭的話沒有說,大家卻都明白是何意思。
云想容長吁了口氣:“擔憂是無用的,如今只能見機行事。”
“可是老夫人都那樣做了。您若是真有什么做的不讓老夫人滿意,將來就算不能入宮日子也不好過啊!”柳媽媽急的團團轉。
英姿也擔心:“我聽人說那個黃金牢籠里頭人人心狠手辣。我不在你身邊,萬一有人要對你不利怎么辦。”
柳月則是拉著云想容的手臂:“我們自小就沒有分開過,我不愿你自個兒進宮去。好歹有什么事咱們一起面對啊。”
云想容望著三人,眼神中盈滿了溫暖,神色也越發堅毅了。
“你們放心,我有分寸,有什么難題我也會想法子解決的。我會保全自己。斷不會自輕自賤,更不會做那種損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傻事。才剛老夫人有句話說的好。覆巢之下無完卵,我若有事,我母親,我弟弟,還有你們都會跟著遭殃。為了這些我在乎的人,我也絕不會倒下。”
三人聞言,深深觸動。他們都深知云想容是遇強則強的人。年幼時的她在邱氏、老夫人與云敖的三重壓迫下,仍舊能夠全身而退,且讓事情朝著預想的方向發展。越是困難,她就會越堅毅,或許在她的認知里。就不知恐懼和退縮為何物。
英姿和柳月、柳媽媽對視了一眼,這樣的主子。讓他們下人跟的都很踏實,不似旁人身邊的仆婢,跟在主子身邊沒有個保障,動輒打罰,不知是不是會被主子犧牲利用,與主子交心的更在少數。
三人齊齊給云想容行禮,“全聽小姐的吩咐。”
云想容莞爾,拉著他們起來,又對柳媽媽道:“前兒京都孟氏珠寶行的人來了信兒,說缺個三掌柜 柳媽媽聞言大喜,道:“卿卿,這樣好嗎?”
“有什么不好的,只要乳兄是真的有本事,在孟家的商鋪就有立足之地。”
“當初他能進云家鋪子,也是多虧了你,現在又……”
“乳娘。”云想容柔聲打斷了柳媽媽感激的言語,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乳兄如今還沒成婚呢,謀個好差事得了體面,也好說親。”
柳媽媽連連點頭,道:“多謝小姐。”
云想容也不知所謂小住是要多久時間,與柳媽媽等人說完了話,就帶著英姿和柳月去了琉瓔閣。
順著抄手游廊繞過后花園,望著記憶中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云想容這才發覺自己已許久沒有來過。與孟氏見面,卻多是孟氏去了靈均閣見她的。她雖關心母親,也安插了人在琉瓔閣聽探動靜,卻很少主動踏進琉瓔閣的大門。
她怒其不爭,也不愿看到母親小意討好父親。可現在想來,人各有志,她哪里能用自己的標準來要求別人?如此一想,有些心結也就打開了。
誰知邁進門檻,卻見兩個小丫頭正端著什么并肩往廂房走去,許是沒聽見背后有人,嘀嘀咕咕道:
“這下陶姨娘可得了意了,整日里病哀哀的不是要吃雞就是要吃魚,不是說小月虧損了嗎,侯爺怎么還停了她的避子湯?”
“可見爺們就是愛那種柔柔弱弱的樣兒,也不知動她是真的病還是假的病。如今卻連夫人都對她重視起來。”
“夫人也太軟弱了。若是我,可不會縱著陶姨娘如此跋扈。還讓陶姨娘和陳姨娘都搬正院里來住。陳姨娘可是整日瞪著陶姨娘那屋呢。”
“好不害臊!若是你?侯爺能看的上你!?你也配!“
“呸,我不配,你就配了?”
聽兩個丫鬟說的亂沒體統,柳媽媽拳掩口咳嗽一聲。
兩個丫鬟聞聲回過頭來,見來人是云想容,當即顏色大變,撲通跪下行禮。聲音發抖的道:“奴婢給六小姐請安。”
云想容“嗯”了一聲,走到兩個婢女跟前,戲謔道:“怕什么,我是老虎,會吃了你?”
六小姐猛于虎,這是通府上下以琉瓔閣人為最都知曉的,他們才剛說了什么,怎么這會子想要回憶反省卻是一句都想不起來了?
云想容斜睨他們一眼,道:“背后言三語四,議論主子。我看你們是臉上的皮子緊了。”
“六小姐。奴婢知錯了!”兩人額頭貼地。
這廂一有了動靜,樓上的孟氏早聽見了,忙帶著孫媽媽和云娘到了院中。孟氏驚喜的拉著云想容:“卿卿,你怎么來了?!快進屋去,云娘才做了點心呢。”
云娘成婚之后,白日里還是在孟氏屋里當差,只晚上家去。
云想容給孟氏行了禮。扶著她的手臂上了臺階,到了無比熟悉的正廳,解釋道:“我才去見了老夫人,已經定了明日送我入宮小住,我不放心,特地來看看。”
孟氏聞言 “也沒什么委屈的。”云想容不愿在母親面前多提自己的事,轉而問:“我聽下人都說陶姨娘和陳姨娘搬到正院來了?”
“是,一個東廂,一個西廂。你父親要宿在哪里也方便。兩人也都停了避子湯。”孟氏悠悠說到此處,才發覺自己與女兒說起這種事來。臉上未免發熱,道:“你不要擔憂。我有分寸。”
云想容狐疑的歪著頭打量孟氏,見她只有些許因為提及私密之事的羞澀,卻無傷心,疑惑的問:“母親不難過?”
“難過什么?”孟氏嘆道:“每個女子都要經歷這些,難道指望男子從一而終嗎?從前有邱氏,邱氏沒了有陳氏和陶氏,往后還不知道會有誰,如今我已經不奢望什么專一了。只要我還坐在侯夫人的位置上,下頭那些再多,也都是婢妾。”
云想容真想給孟氏叫好:“母親想得開,那就在好不過了。我聽說陶姨娘小月了幾次,身子很差,如今停了避子湯,萬一有了身子也不好照顧吧?”
“正是呢。”
“而且才剛進來時,我還聽院里那兩個小丫頭沒規沒矩的亂嚼舌頭。琉瓔閣的下人們越發的翻天了,母親也該管管。”
孟氏自來知道外頭閑言碎語多,本不想糟心勞神的,卻見女兒如此望著自己,仿佛在期待她的表現。
孟氏一下子緊張起來,面色卻是不變,只道了聲:“知道了。”就吩咐人將琉瓔閣的所有下人都聚在了院里,帶著云娘和孫媽媽去訓了話,當即罰了那兩個嚼舌頭的小丫頭沒人十個嘴巴,革去半個月的銀米,又道:
“我知你們背后議論主子的人不在少數,要讓我知道了,下次可就不這么容易。你們各司其責,守好本分,大家都好過,否則一并重罰!”
“是,夫人!”下人們哪里見過孟氏如此厲害?各個噤若寒蟬,心道不是孟氏轉了性就是云想容來了給她除了主意,往后斷然不能再隨意了。
就連兩邊廂房住著的陳姨娘和陶姨娘,也在人散了之后急忙來給孟氏請安。
云想容望著陶姨娘和陳姨娘,二人一個楚楚可憐,一個美艷活潑,都是人間絕色,雖然年紀都也大了,可女人二十出頭是最成熟知趣的年紀,也適合生養。
既然母親都看得開,她也不想在插手父母房里的事,只有些話還要說明。便道:“我這些日要入宮去住一段時間,不日就會回府。在我回府之時,我不想聽到任何琉瓔閣不好的傳言,更不想知道有人對我母親不敬。”
云想容說話時,外頭的丫鬟婆子也都躬身在廊下應喏。
站起身,云想容踱步在屋子當中,道:“每日伺候我母親身邊的人,就只管做好本職,若再讓我發現背后嚼舌的,那索性就拔了舌頭。我說到做到!”眼睛掃向跪在地當眾的那兩個小丫頭,又看向噤若寒蟬的旁人。“我不管你們是家里老子娘在外頭有體面,還是在哪個主子面前得力,丫鬟婆子,有丫鬟婆子的本分。做姨娘,也有姨娘的本分!誰逾越了,就別怪我不顧及情面。尤其是你們。”云想容冷冷的瞪著陶姨娘和陳姨娘。
兩位姨娘雖然心里不服,可懼怕云想容的威懾,都低下了頭。
云想容走到他們身邊,不高不低的聲音說道:“你們別以為在我父親面前開了臉,就得意了。你們得不得意。也要看我同不同意。”
“六小姐,婢妾謹記了。”兩人連忙行禮。
他們不怕不行,這些年。已經被云想容收拾太多次了。
云想容一回琉瓔閣,整個琉瓔閣的下人們都緊張兮兮 囑咐過后。云想容總算是暫且放下了心,對孟氏道:“我這幾日不能帶人,就讓英姿跟在母親身邊伺候吧,至于柳月和柳媽媽,我留他們在靈均閣伺候明珠。”
“你放心,我也會照顧明珠。不讓他惹亂子。”
“母親只顧著自己便是,我不在府里,你要處處小心。”
云想容叮嚀囑咐。孟氏啼笑皆非:“我這么大的人了,哪里會有事,你放寬心吧。”
云想容就是不放心,也只能如此了。嘆息了一聲,才將英姿留下。帶著柳月一個回了靈均閣。
次日清晨,云想容換上了新裁的蜀錦束腰襦裙。鴉青長發挽成桃心髻用碧玉簪子固定,薄施粉黛,精神煥發,艷光照人。來到春暉堂,老夫人以及三位夫人都已經等候著了。
老夫人將盈順和富貴交給云想容,道:“卿卿,馬車已經預備得了。你記得祖母說的話,知道了嗎?”
“是。卿卿知道。”云想容行了禮,又轉向大夫人、二夫人和孟氏,一一行過禮道別之后,便登上了馬車。
眼看著云想容那輛朱輪華蓋的華麗馬車緩緩駛離了春暉堂,孟氏強忍著的眼淚才落下來。她不知道,女兒命運會不會從此改變了。
濟安侯府門前,才剛從東郊門出來的沈奕昀看著那輛藍幄的滑蓋馬車駛出了東聚賢大街,腳步略微停住。
“侯爺,您怎么了?”小猴問。
沈奕昀搖了搖頭,面無表情的上了馬,道:“啟程吧。”
“好嘞!”小猴興奮不已,他們才剛去辭別了老侯爺,昨兒晚上已經去辭過老夫人,這就要回伯府了。從今以后他們有自個兒的家,不必寄人籬下了。想一想,小猴都覺得興奮。
云想容是第一次見到梅沁雪。
梅沁雪今年十八,已入宮兩年,生了張標準的瓜子臉,小鼻子小嘴巴的,五官很是秀氣,偏生又是身材豐滿體格風流的模樣,她不開口,只走幾步路,都覺得嫵媚勾人的緊。
見了云想容,梅沁雪驚愕的上下打量她了許久。
云想容也不動聲色的任由她打量,片刻后梅沁雪才像是回過神似的,面上表情晦澀不明,到了云想容跟前道:“妹妹可算來了,叫姐姐好等。”
“梅姐姐。”云想容行了禮,
“快起來,你我姐妹,何須如此多禮。我早也盼,晚也盼,盼星星盼月亮的終于把你盼來了。”梅沁雪“喜極而泣”,帕子擦拭眼角的淚痕,挽著云想容的手臂道:“走吧,咱們先回去安頓下來。”
“是。”
二人一面沿著宮墻往長寧宮走著,梅沁雪一面給她介紹,哪里是御花園,哪個方向是養心殿,哪里又是太后的慈安宮和皇后的坤寧宮。哪里是他們要去的長寧宮。云想容仔細一一記在心里,卻已對皇宮反感至極,恨不能立即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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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一百六十二章 蛇蝎

長寧宮為有五間正房的二進院落,正門向南,甫一進門便看到一雕琢古樸的鯉魚戲蓮大影壁,繞過影壁,明晃晃的琉璃瓦歇山式屋頂映射陽光,顯得紅墻金瓦,氣派非常。大紅的檻墻、檻窗因著是盛夏季節已拿掉了護板,此即門窗格扇大敞,看得見正殿地當間鋪著猩猩紅地氈的地面上擺放的九足青銅獸鼎。正殿兩側各有三間配殿,配殿南北向各有三間廂房,此即亦是明間大敞。
穿著翠綠色比甲,下配素白挑線裙子的宮女皆梳單刀髻,遇上梅沁雪與云想容時齊齊行禮,梅沁雪與云想容說著話,來到了最西側的配殿,挽著云想容的手臂上了臺階,到了明間內,云想容復又給梅沁雪行禮,這才按身份坐下。
梅沁雪道:“**往后就歇在后頭西廂吧。這長寧宮的主位是淑妃娘娘,東邊兒住著曾婕妤和康昭儀,咱們這邊就只我自己。”說到此處,梅沁雪面上顯露出苦澀,隨即宛然一笑:“這深宮中,處處要小心謹慎,我只與**說一點,你今日進來,多少雙眼睛盯著,往后行差就錯一步都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是以做事之前,千萬要小心謹慎,深思熟慮后在動作,不要害了你自己,也害了你的家人。”
云想容站起身,乖巧的道:“多謝梅姐姐指點,我定會安分守己,謹言慎行,絕不會惹麻煩,也不會侮了姐姐體面的。”
梅沁雪聞言**道:“我就喜歡與聰明人說話,聞音知雅,不費力氣。怪道母親不只一次稱贊**冰雪聰明。”一指身旁一位四旬的老嬤嬤,道:“這位是春喜姑姑,這些日跟在你身邊伺候。”又看云想容身后的富貴和盈順,道:“你身邊的丫頭都是伶俐的。這會子便去與春喜姑姑一同整理一下吧。”
盈順和富貴齊齊給梅沁雪行禮。
梅沁雪拉著云想容在身邊坐下,道:“你先休息著,回頭得了閑,有了機會咱們再出去逛逛。”
云想容點頭,她十分能理解梅沁雪的難處。
原本梅沁雪的位分就不高,又不是十分受寵愛,入宮之后到現在也沒能育有皇嗣,與皇后的打壓脫不開干系,她的地位著實很尷尬,為了穩固自己。也是為了家族,她才無奈之下聽了父母的話,介紹一個比自己年輕的姑娘來,想法子引薦給皇上。可皇上畢竟是梅沁雪的丈夫。哪一個**會甘心如此?又有哪一個妃子,會心甘情愿看著旁人受寵。自己受冷落?
這一切也是無奈之舉。
梅沁雪只有七品,這宮里位分高的。想要順手收拾她的多得是。平日里她自己安分守己,現在來了不知根底的,會不會惹禍上身都不一定。
想到這里,云想容都覺得梅沁雪也很艱難。她變笑著對梅沁雪又一次承諾似的道:“梅姐姐放心,我定不會給您惹亂子的。”
梅沁雪聽云想容如此保證,心下稍松。笑道:“那就好。”
云想容起身告辭,去了后院的西廂房。
房間不大,兩側的梢間做了臥室,當中算作起居所用。倒也是干凈雅致。只不過深宮之中,空氣中彌漫著濃到化不開的熏香氣味,既如此,也掩蓋不住歷經滄桑的宮廷所散發出的發霉腐朽。云想容坐在臨窗的三圍羅漢**,望著屋內簡單古樸但不失華麗的擺設,感覺自己仿佛住進了一只巨獸的嘴邊,隨時就會被吞食入腹。
次日,云家。
云嫣容才剛從祠堂中放出來,顧不上自己十幾日不曾沐浴換衣裳,就急匆匆奔去了秉潔園,撲通一聲跪在二夫人的跟前:“母親,求您救救姨娘吧,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有口無心的話害了她,姨娘并沒有挑唆教歪了我,是我自己不好。”
二夫人正歪著在美人榻上看書,聞言坐直了身子,白皙手指摩挲著發黃的書頁,平靜的望著云嫣容,道:“嫣姐兒,不是母親不想幫你,你也知道,這件事你姨娘她做的過分,還被老夫人抓住了把柄。”
“我知道,我知道。”云嫣容流著淚道:“可是姨娘他畢竟是無心之失,這件事要怪就只能怪云想容,若不是她,咱們那里會受老夫人的責罰?如果沒有她中途插一腳,原本入宮小住的事兒就該是我的。現如今,我放出來,她卻已經進了宮。”
說到此處,云嫣容目光憤恨,似恨不能云想容就在自己跟前,生吞活剝了她才好,再一想自己這么寫日在祠堂里受罪,生母也被攆去了莊子上,不知幾時才能回來,姚媽媽也挨了打,身邊竟然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了,越發的委屈,捂著臉大哭起來。
二夫人望著鬢發散亂,頭發油成一縷一縷的云嫣容,眼中有些許鄙夷一閃而逝,隨后放下書本,起身攙扶她起來,拿了帕子溫柔為她拭淚,聲音柔軟溫暖的仿佛春日融化積雪的陽光:
“好孩子,莫哭了。老夫人不過是一時間生氣。畢竟挑唆著你去收買了卦姑事情并不小,等過了這個風頭,我在去為你姨娘說情。她是你姨娘,也是我身邊的人啊,你急,我更急。”
云嫣容聞言,心里溫暖,緩緩地止住了眼淚,抽噎道:“母親當真會救我姨娘回來?”
“當真。她是我的媵嫁丫鬟,我哪里舍得。”
望著二夫人白凈的臉以及和善的微笑。二夫人是知書達理的人,又最是菩薩心腸,有她如此保障,云嫣容也終于能放下心來。
二夫人就道:“快些去沐浴更衣,給你祖母賠不是吧。”
賠不是?她有什么錯?
云嫣容不服氣,可也沒有旁的法子,只能行禮退了下去,沐浴更衣之后去了春暉堂。
她原本想問問老夫人為何如此偏心,故意將她關起來,讓云想容獨自一人去了宮里。誰知老夫人根本沒有見她。讓她在花廳里空等了半個時辰,才讓月皎來傳話:“五小姐也乏累了,先回去歇著,老夫人這會子事忙,等回頭在與您說話。”
事忙?老夫人整日閑著無所事事,家里也不用她來管,今日更是沒有訪客,怎么就事忙了?
云嫣容氣的險些吐血。可她也知道,要想在云家立足,誰都可以得罪。只有老夫人不能得罪。老夫人身邊的人最會背后嚼舌的,更不能得罪。
思及此,云嫣容對月皎道了謝,這才乖巧的回去了。
月皎進屋去回了老夫人。
老夫人聽月皎說云嫣容并未動怒,而是乖巧有理的退下。這才消了氣,暗道:這五丫頭還不是無藥可救。
云嫣容心里憋屈無處發泄。想來想去府里只有云明珠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就去了靈均閣。誰知到了靈均閣,才知云明珠這會子與乳母康孫氏去了三夫人的琉瓔閣。
云嫣容所居的弄玉樓就在后花園附近,與琉瓔閣距離極近,她回到弄玉樓門前時,還猶豫著要不要去找云明珠說說話。
就在這時,兩個粗使婆子架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從后花園里出來。那**大哭著。聲音凄厲仿佛殺豬一般:“侯爺,饒了婢妾吧,婢妾知錯,再也不敢了!”
云嫣容聽的心里涼颼颼的。在那兩名粗實婆子架著那人路過自己身邊時才看清,那人竟是陳姨娘。
三叔在處置妾室?
云嫣容忙避開,回了二樓自己的臥房,卻還是好奇那邊的事,就吩咐身邊機靈的小丫頭去琉瓔閣打探消息。
不多時,小丫頭回來了,繪聲繪色的講道:“是陳姨娘自不量力,私下里與永昌侯說六小姐的不是。說昨日六小姐出府之前放下話,‘你們得意不得意,也要看我同不同意’,陳姨娘就說六小姐這是連侯爺也都不放在眼里,還要拉人來給她打證言,侯爺聽了大怒,卻不是氣六小姐,而是罵陳姨娘是‘無知賤婦’,竟敢**小姐與侯爺的父女關系。分不清身份,自己只是個下賤胚子還敢來讓三房家庭不和睦。就吩咐人將陳姨娘賣了。”
“賣了?”云嫣容聽的咂舌:“至于這么嚴重么。”
小丫頭搖頭,道:“奴婢不懂,不過侯爺的樣子的確很生氣,陳姨娘怎么也是服侍了侯爺這么多年,結果只說了一句六小姐的不是就被賣了,現在大家都在說,往后再也沒有任何人敢說六小姐一句不是了。”
云嫣容煩躁的揮揮手,打發了那小丫頭下去。對著妝奩中的西洋美人鏡,望著自己嬌柔又清瘦了許多的面龐,越看越為自己不平。她比云想容到底差在哪里?不過她是庶出罷了,可如今二房就只她一個閨女,也沒見父親這樣疼寵她。憑什么云想容就能得她父親如此的疼寵,連一句不是都不允許姨娘說。
府中發生的事,云想容自然不得而知。她這會子正與梅沁雪在廊下散步說話,就見一名年約四十,身材消瘦面白無須的容長臉太監帶著一群小太監來了。
梅沁雪忙堆了笑:“是崔公公啊。您怎么來了?”
崔玉桂一甩手中拂塵,面上帶著七分笑意,倒是顯得臉沒有那么長了,尖細的聲音道:“請梅美人兒的安。皇后娘娘聽說您的義妹入宮小住,請云姑娘去坤寧宮呢。皇后娘娘還說,今兒去請安都已經見過了,路程又不近,梅美人兒歇著便是,由奴才領著云姑娘去便可。”
梅沁雪聞言,臉上仍舊滿是笑意,心里卻是咯噔一跳,下意識看向身邊的云想容。
云想容卻沒有絲毫意外。
梅沁雪無法帶著她出去招搖,怕引來麻煩成了眾矢之的,可那些會關注她的人,自然知道她入了宮。
老夫人說的那句話是對的。到了宮中,她就不再是她自己,外人只會當她是云家人。一些與云家交好的,或者敵對的人,還有一些在乎云家反應的人,都會先后作出一些事。
如今第一個做出反應的是皇后。
想到曾經云家為了梅家與鄂國公馬家的交鋒,云想容屏息斂神,端素了神色。對梅沁雪道:“梅姐姐不必擔憂,我這便跟著這位公公去。”
梅沁雪哪里能不擔憂?云想容的所作所為,可是會牽涉到她生死存亡的。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崔玉桂這才正眼看向云想容,看清之后,卻是眼前一亮之感,直白贊道:“云姑娘生的好相貌,皇后娘娘定會喜歡,請吧。”
“多謝公公。”云想容道謝,跟著崔玉桂一行離開了長寧宮。往坤寧宮方向而去。
一路上,云想容只低著頭安靜的跟著崔玉桂。腦海中不停的計劃著稍后見到馬皇后時會有的場面。
劉清宇與皇帝是堂兄弟。她與馬皇后是妯娌。不過皇家的妯娌與尋常勛貴人家必然不同。她對馬皇后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四個詞上。
美艷、跋扈、無子,寵冠六宮。
皇帝踐祚前,馬皇后所出之子被前太子殺害。后來她成為正宮皇后,腹中卻再無消息。她偏妒忌旁的妃子有孕。其中陷害之事不知做了凡幾。皇上的子嗣也不多。到如今只有三位皇子,四位公主而已。且二皇子剛十歲。
但皇上對她仍舊寵愛有加。無論是大錯小錯,馬皇后犯了即便被皇上知道,也不會嚴懲,頂多稍加懲戒。
前世他們這些命婦無不贊頌皇帝御馬皇后的恩愛,更加羨慕皇后如此受寵。
前世的她也這樣覺得。
然而今生。拋開**之情不談,她學會了**表象去看本質。在宮中,沒有任何一個**是代表自己的。馬皇后和皇太后代表的就是鄂國公馬家一脈。皇上對馬皇后縱容,在前朝對馬甲也會縱容。云想容覺得。這絕對不會只因為鄂國公是皇上的外公,皇后是他的表妹。
其中定然還有其他緣故。
思緒之間,一行人已到了坤寧宮,云想容不敢胡亂探看,只垂首隨崔玉桂上了臺階,來到坤寧宮正殿。
地上鋪著的是上等的牡丹花開花團錦簇地氈,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眼角余光可以看到正殿之寬敞,擺設之奢華。
聽見崔玉桂與皇后回了話,云想容緩步上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最后額頭貼地,道:“臣女云想容,請皇后娘娘金安,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起來吧。”慵懶嬌柔的聲音近在咫尺。
云想容由皇后宮中的宮女一左一右攙扶著站起了起來。
“抬起頭,我看看。”聲音仿佛中帶著一根騷動人心的小刷子,**的讓云想容心里都跟著癢癢。
她緩緩抬起頭,迅速看了皇后一眼就垂下羽睫。全然守禮,不直視皇后。
但僅有一眼,已足夠她將現在的馬皇后與記憶中的那個影子重合在一起了。身材豐腴,**飽滿,纖腰楚楚。喜穿玫瑰紅,所以整個宮中,沒有任何一妃子敢穿玫瑰紅。
今日的她梳了高椎髻,頭戴九鳳銜珠大釵,左右各插了一根金鑲玉的步搖,步搖垂下的紅寶石珠子微微晃動在臉頰邊,顯得她妝容精致的面龐越發嬌艷,即便已經三十出頭,仍舊不減顏色,反而更見風騷。
而云想容打量馬皇后時,馬皇后也在望著云想容:身段高挑玲瓏,一身碧玉顏色,清純中透著嫵媚,再瞧那姣好的面龐,斜挑柳眉,眼顰秋水,肌膚欺霜,**欲滴。整個人瞧著,就仿若匠心獨具之人選得整塊美玉雕琢而成,五官精致美艷之余,還透著些閨閣女子少有的不卑不亢與英氣。
這樣一個女子,非池中物。
馬皇后心里的忌憚頓時又多了一倍,抿著****道:“云姑娘端得是好樣貌。幾歲了?”
“回皇后,臣女十五歲。”
“哎呦,小動靜兒也是迷死人。”回頭望著身邊的崔玉桂:“這丫頭我喜歡。”
云想容垂首道:“能得皇后娘娘垂愛,是臣女的福氣。”
馬皇后當即從頭上摘下一朵嫩粉色堆紗的精致宮花,招手喚了云想容道身邊來,涂著紅指甲的豐潤玉手掐著那朵花兒,簪在了云想容的隨云髻上。
她素淡的發飾中有了這朵宮花,容顏又鮮亮了幾分。
“真是俊俏。這花兒就賞給你了。”
云想容忙跪下道謝。心里卻升起了一些寒意。
才剛她不經意間對上馬皇后興味的眼神,那雙明媚的眼中。分明有肅殺之色。
皇后又問了云想容平日讀什么書,著重問了她是如何與匡和玉學了書法的,云想容都小心翼翼的一一作答,到最后皇后賞給他一方上等的澄泥硯,打發她回長寧宮時,云想容才發現,自己的背后里衣都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皇后當真與她印象中的一模一樣,對她露出的那種寒冰一般的眼神,也是貓科動物盯上了獵物的眼神。她完全將她當做要搶奪丈夫寵愛之人。
云想容呆坐在床沿,想著才剛的一幕幕。越想越是覺得這皇宮讓人抗拒。偌大的后宮中,皇后有太后撐腰,有皇帝的獨寵,可以稱得上是橫行六宮,自己如今落在她的手中。還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而自己所依靠的梅美人,的確是位分太低了。根本護不得她分毫。她只能靠自己多加防備。
見過了皇后。宮中便有妃嬪召見她。云想容暗暗將這些人以及他們態度記在心里,因為這些膽敢表態的人,都是已經站過隊的,有與鄂國公馬家同仇敵愾的,也有意欲拉攏她與皇后為敵的。
短短一日的功夫,云想容就已經對這深宮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而且更加厭惡了。
傍晚時分,云想容本打算吩咐富貴和盈順預備香湯沐浴,外頭卻傳來一陣腳步聲,有太監略微沙啞的嗓音對梅沁雪道:“皇上今兒翻了梅美人的牌子。說是讓您先預備著,稍后皇上批了折子就來。”
梅沁雪聞言,歡喜不已,忙道謝:“多謝夏公公。”
“不敢,奴才告退。”那略有些沙啞的聲音溫和有禮,退了出去。
云想容緩步來到梅沁雪所在的前廳,笑道:“恭喜姐姐了。梅姐姐快些預備吧。”
梅沁雪雖然仍有喜色,可神色中人就有些許不自在,幽幽地道:“皇上已有三個月沒有來過。我也是托了**你的福。”又吸了口氣,正色道:“**,這是極好的機會,你快些去梳妝打扮起來。”
云想容一瞬有些語塞,心下里又藏著憤然。不是氣梅沁雪,而是氣命運**。
梅沁雪是皇帝的**,如今卻要跟個皮條客一般,為了自己的未來和家族的利益,來將其他**介紹給自己的男人。
可她們兩個如今皆是騎虎難下,能有什么辦法?
云想容神色惻然。梅沁雪看了一愣,似想得到云想容在想什么,心中的怨懟卻少了幾分,嘆息道:“**,既來之則安之,你快些去吧。我也要去梳妝預備下了。”
云想容只得回了自己所居的廂房,想了想,換了一身居家常穿的水粉色交領素緞褙子,月牙白的挑線裙子。頭發也散開重新梳了隨云髻,留了一半的長發編成了發辮垂在身前,每一節的發辮都綴著一顆珍珠做裝飾,頭上也戴了珍珠華盛。
對著西洋美人鏡中的那張帶有肅殺之色的臉,云想容拍了拍面頰,盡量讓自己不要表現的異常。身邊有人監視,梅沁雪宮中必然也有盯著,外頭多少雙眼睛看著。在見皇上的時刻,如果她有半分表現的不認真,傳回到侯府去,只會引來極大的麻煩。
要想法子不入宮,卻不是要這樣粗糙的法子的。
云想容吸了口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安靜的獨自一人呆在廂房,不多時盈順就歡喜的跑了回來,激動的道:“姑娘,梅美人與皇上說她的義妹正在小住,善于書法,皇上一聽來了興趣,請您去前頭呢。”
云想容平靜的站起身,離開了廂房走向了配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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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筆墨

配殿中數盞鎏金仙鶴燈,將屋中照射亮如白晝。梅美人換了身鵝黃色低胸高腰襦裙,正為站紫檀木大理石面靈芝紋畫案后男子斟酒。
那男子三十出頭年紀,身材高大健碩,腹部略有一些發福跡象,生了劉家人特有圓臉龐,濃眉虎目,嘴唇方闊,見之便覺威嚴,正是玄宗劉旬。
許是聽見腳步聲,皇帝聞聲看來。
云想容對上他精芒四射雙眼時,就忙行叩拜大禮:“臣女參見皇上,皇上祥安萬歲!”
皇帝撣了撣身上玄色蟠龍外袍上不存褶皺,笑容興味繞過紫檀木大理石靈芝紋畫案來到云想容跟前。
“你是咸寧閨女?”
“回皇上,臣女正是。”
皇帝聲音溫和,道:“起來回話吧。”
“是。”云想容站起身,卻不能直視龍顏,只垂首俏立。
皇帝上下打量著云想容,眸光中不無驚艷,笑容也預發顯得興味了:“你今年幾歲了?閨名為何?”
“臣女十五歲,賤名想容。”
“想容,云想容。”皇帝負手踱步,似是咀嚼其中韻味,喃喃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好一個想容。咸寧那家伙倒是會取名,這名字配得上你這個人。”
云想容垂首道:“皇上謬贊了。”
皇帝笑著走到畫案前,道:“你是匡和玉唯一女弟子,頭些日子朕去研習館見匡和玉,他對你贊不絕口,說你是他所見之人中少有有靈氣。今日得見,你少不得要露一手給朕看看了。”
皇上說話,語氣委婉客氣也是圣旨。
云想容哪里能不從?忙行禮倒是。來到了畫案旁,左右兩側已有宮女服侍她筆墨。
云想容想了想,便凝神運筆,寫了“政通人和”四個字。皇帝她落筆之初,只是三步外負手看著,帶到她寫完一個“政”字,便咦了一聲,到了云想容身畔站定,探身去看。
直到四個字都寫完,皇帝再看向云想容時已經兩眼放光:“好。果然是好!你說說,你平素是如何練字?還有這筆畫之間結構如何掌握?朕瞧著你字倒如同畫一般好看。”
云想容未免汗顏。她并未用全力,只想表現中等。不讓皇帝認為她是敷衍,能過關就罷了。想不到皇帝竟然會贊不絕口?
云想容只得恭敬將平時自己怎樣臨帖大約說了一下。
皇帝連連點頭,便與她說起了自己寫字時趣事。
云想容這才確定,皇帝確癡迷于書法,加之他所言對了她喜好。云想容沒有被皇帝問倒反而時常說些精辟言語,或是一些奇見解。
皇帝再看云想容時,眼神就不單純是明亮了。
云想容很是心驚,眼角余光看到富貴和盈順,又看殿中伺候宮女,只能硬著頭皮保持原樣。聰明做法。只能是做自己,不著痕跡藏拙。否則即便不用入宮,回了侯府她也沒有好日子過。
皇帝與云想容說興致勃勃。見她頗通書法,又道:“你寫一副長歌行吧。”
這首五言古詩略長一些,云想容飽蘸濃墨,筆走龍蛇,整首詩一氣呵成。
皇帝看滿臉笑意。贊嘆道:“朕見過寫字,但寫起來。又能如此漂亮卻很少見,你這一手行書也是極妙。果真匡先生誠不欺朕。”
云想容垂首站著,心下越發無奈,大晚上皇上不去休息,反而來考她寫字,她又不敢身為行家皇帝面前故意寫壞,若是被發現可是欺君之罪。是以她這一次仍舊只是表現中層罷了,皇帝仍舊稱贊。
她看得出,皇帝看她眼神逐漸有了光芒,那是一種充滿興趣和占有欲眼神。她一時間也想不出萬全法子來。皇上富有天下,包括她內,生命都掌握他手中,他若真看上她,她只有感激涕零份兒,哪里敢有怨恨。除非她不想活了。
可是深宮之中生活,當真還不如一死。
思及此,云想容反倒想開了。她連死都不怕,還有什么事是可怕?
她現就人事,聽天命。她旁人監視下無法扮丑抹黑自己,畢竟她還是想著給自己留后路,不愿意自輕自賤,那索性做自己罷了。她努力將事情往她預想方向導正,可皇上心她管不住,如果真看上她,計策全無用處時,還有一死。
一旦放下心中擔憂和惶恐,云想容對著皇帝說話時,就又多了幾份隨意和釋然。
皇帝又與云想容寫了一會字,又談論了半晌各家書法大家特點,云想容總是能舉一反三,或有精辟言論,讓皇帝極為贊嘆,道:“云咸寧那家伙女兒果真也是不凡,很好。”
想了想,皇帝眸中精光一閃,仿佛決定了什么似,道:“明兒你便來御書房吧,朕平日日理萬機,與大臣談論過后,許多事并不能記得下細節,你字寫又又好,能為朕記錄重要談話內容,朕看了也是賞心悅目。”
云想容聞言,即便再放開心結,也是不可置信張大了眼看向皇帝,急切道:“皇上,這恐怕不妥,臣女身為女子,不敢參與前朝政事,皇上與大臣所談內容,臣女不敢……”
“朕旨意,你敢抗旨不尊?”
不等云想容說完,皇帝已一句話丟了過來。
云想容語塞,半晌方無奈咽下所有驚懼和緊張,嘆息著跪下行禮:“臣女遵旨。”
皇帝當晚歇了梅美人處。
云想容廂房卻是如何都睡不著。
她深知,自己踏進了御書房,事情就越發不可收拾了。然而一頂“抗旨不尊”大帽子壓下來,她恐怕輪不到自裁,就給皇帝殺了。事情總還沒有到后。速記便速記吧,她就暫且先看情況再說。
饒是如此開解自己,云想容仍舊睡很不安穩。
次日上午,皇帝身邊大太監夏輔國便親自來了長寧宮,接了云想容去御書房。
云想容原本想帶富貴和盈順,夏輔國卻道:“姑娘是去伺候皇上,難道還要帶人伺候姑娘?”一句話,就將那兩人留下了。云想容只能帶了行禮,跟夏輔國身后來到了御書房后頭茶水間所小院。
策全無用處時,還有一死。
一旦放下心中擔憂和惶恐,云想容對著皇帝說話時,就又多了幾份隨意和釋然。
皇帝又與云想容寫了一會字,又談論了半晌各家書法大家特點,云想容總是能舉一反三,或有精辟言論,讓皇帝極為贊嘆,道:“云咸寧那家伙女兒果真也是不凡,很好。”
想了想,皇帝眸中精光一閃,仿佛決定了什么似,道:“明兒你便來御書房吧,朕平日日理萬機,與大臣談論過后,許多事并不能記得下細節,你字寫又又好,能為朕記錄重要談話內容,朕看了也是賞心悅目。”
云想容聞言,即便再放開心結,也是不可置信張大了眼看向皇帝,急切道:“皇上,這恐怕不妥,臣女身為女子,不敢參與前朝政事,皇上與大臣所談內容,臣女不敢……”
“朕旨意,你敢抗旨不尊?”
不等云想容說完,皇帝已一句話丟了過來。
云想容語塞,半晌方無奈咽下所有驚懼和緊張,嘆息著跪下行禮:“臣女遵旨。”
皇帝當晚歇了梅美人處。
云想容廂房卻是如何都睡不著。
她深知,自己踏進了御書房,事情就越發不可收拾了。然而一頂“抗旨不尊”大帽子壓下來,她恐怕輪不到自裁,就給皇帝殺了。事情總還沒有到后。速記便速記吧,她就暫且先看情況再說。
饒是如此開解自己,云想容仍舊睡很不安穩。
次日上午,皇帝身邊大太監夏輔國便親自來了長寧宮,接了云想容去御書房。
云想容原本想帶富貴和盈順,夏輔國卻道:“姑娘是去伺候皇上,難道還要帶人伺候姑娘?”一句話,就將那兩人留下了。云想容只能帶了行禮,跟夏輔國身后來到了御書房后頭茶水間所小院。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危機

夏輔國四十出頭,卻是生的極為俊秀的一個人,身材高瘦,風姿瀟灑,若不仔細看他喉結,根本瞧不出他是個奴顏婢骨的內侍,倒像是哪家出游的俊俏公子。
可他畢竟是皇帝身旁的太監總管,說起話來嗓音沙啞溫柔,卻透著凌厲之氣:“云姑娘就在這兒歇下,皇上與大臣們談話需要速記之時,奴才自然會來傳您。”言下之意,平日無事就好生在茶水間呆著,不要亂走動,一來隨時聽傳,二來免惹是非。
云想容忙道是。
夏輔國又指著前頭一位二十出頭,容貌尋常氣質和藹,穿了蔥綠色襖裙的女官,道:“這是彩英姑姑,往后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問她便是。”
“是。多謝公公提點。”
夏輔國交代過后,就去了前頭。
彩英和另兩位宮女都很是和氣的帶著云想容去了茶水間側面的一間廂房。
“姑娘來的突然,倉促之下,若有什么預備不周全之處,姑娘只管與奴婢們說。”彩英指著屋內陳設,道。
云想容環視一周,屋內陳設雖不如長寧宮配殿側間華麗,卻也是古樸雅致,臨窗擺放的羅漢床和里頭拔步床上的坐褥與床褥都是簇新的。
云想容忙道:“彩英姑姑太客氣了。這樣已是極好。”
彩英的印象中容顏出色的女子容易驕傲,更合論面前這位是云侯府的小姐,自小嬌生慣養自不必說,又是皇上御旨吩咐來的,難免難伺候一些,彩英以及其余兩位宮女心里都明白,這位將來可能就是后宮的主子。對她也極為客氣,更是做好容忍她嬌蠻跋扈的心理準備。想不到她竟如此好說話。
彩英看著云想容時的目光就柔和了許多。又告訴了云想容平日可以活動的范圍和一些禁忌,這才與其他兩名宮女退下了。
云想容將包袱整個塞進紅木雕牡丹花的斗柜里,無奈的坐在圈椅上嘆了口氣。入宮兩日,她覺得仿佛已經兩年,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
可還輪不到她多想,前頭就傳來夏輔國略微沙啞的聲音:“云姑娘,皇上傳召。”
“是。”云想容忙收斂心神,快步跟著夏輔國走向御書房后頭的小角門,穿過皇上作為休息專用的梢間。來到御書房。
云想容不敢抬頭亂看,給皇帝行了禮:“臣女見過皇上。”
“來啦?坐吧。”皇帝隨手一指左手邊在角落中的一張桌案,那處已經預備好了紙筆,便不再理會云想容。繼續與朝臣談論正事。
云想容垂首走過去,在桌案后坐好。素手拿起狼毫筆記錄皇帝所說的內容,卻感覺到總是有人在看她。
疑惑的抬眸。這才發現今日與皇帝議論朝政的四名大臣中。竟有一人是她的祖父云賢!
云賢自云想容來到御書房起,就不禁詫異,可在皇帝面前,他只能誠惶誠恐的專心議論國事,不敢有絲毫分心。也就暫且將詫異與擔憂都藏了起來。
云想容則收斂心神,繼續專心記錄著皇帝御大臣之間談話的內容。待到皇帝遣走臣下時。云想容也記完了最后一筆,雙手將厚厚一疊紙交給夏輔國,由夏輔國轉呈給皇帝。
皇帝拿來翻看,贊許的頷首。恰逢彩英與另外兩名宮女端著差點來到御書房,夏輔國接過托盤上的茶點驗過之后放在皇帝的手邊。
“皇上,御膳房今日新做的豌豆黃兒不錯,您嘗嘗。”
皇帝捻起一塊糕點嘗了口,頷首道:“嗯。是不錯。”又對云想容微笑:“這點心不錯,想容,你也嘗嘗。”
彩英聞言低垂著頭,心中對云想容的認識又有了改變,決定好生伺候那位侯府小姐。
夏輔國則是雙手端著碟子送到云想容跟前。
云想容行禮謝了恩,捻起一塊來送到口邊。一口豌豆黃,噎的她胸口悶痛。
“味道如何?”皇帝問。
“御膳房的手藝自然是極好的,只是臣女不適應,覺得太過甜膩了。”云想容在委婉的表達她不適合皇宮。
她嬌柔聲音在偌大的御書房中顯得悠遠悅耳,仿若歌聲,說的彩英和夏輔國都是皺眉。
素來皇上賞賜,哪里有人敢說不好?這位小姐當真是自己找病。
誰料想皇帝不但不生氣,還細細的品了品,贊同道:“的確是有些甜膩了。來呀,將朕吃的這龍井也給云姑娘沏一盞。”又對云想容微笑:“吃盞茶,解一解甜膩。”
彩英和夏輔國對視一眼,急忙下去沏茶。
云想容卻覺得背脊寒毛直豎,卻有無可奈何。
云賢走在通往宮門的路上,身邊大臣們無不對他道賀,皆贊揚他教導有方,有個了爭氣的孫女,當然其中真情假意者另辨。他心事重重的回了侯府,當即叫了三個兒子來到書房,將方才在御書房所見所聞說了。
長子云海聞言,當即對云敖笑道:“三弟,為兄要恭喜你了。”笑容羨慕中還有幾分妒忌。
濟安侯爵位非世襲,云家三個兒子,只有三弟一人自己另掙得了侯爵之位,又與皇帝關系親密,他若是做了國丈,那就更加讓他覺得望塵莫及了。
云恒沉思片刻,卻與云敖對視一眼,都未有言語。
云賢見次子與云敖的反應,心下也是嘆息,幽幽道:“卿卿能得皇上青眼,是為父的與你們都樂見其成的,可這女子參知政事,也不知是福是禍。”
云恒也道:“父親說的事,皇上喜歡時,一句圣旨可以讓卿卿參與政事,若不喜歡時,這也能要了卿卿的性命,更能要了云家一族的性命,事情完全可大可小。”
聽云恒這樣一說,云海也分析出了其中利害,臉色未免難看起來。
幾人同時看向一直不發一言的云敖。
云賢問:“老三。你怎么看?”
云敖銳利的雙眸中早已瞬息萬變,心里分析了種種情況,卿卿受皇上的賞識,他已能分析出一些緣由,顏色也肅穆下來。
只是他與父親雖維持了父子關系的融洽,有些政見卻是截然不同的,就比如說,他全心忠于皇帝,對于馬家之事,他會竭盡全力聽旨行事。可父親卻是避而不談。每每談及馬家,總是退避三舍,這讓他與皇上都覺得十分無奈。大哥與二哥,又是與父親一個鼻孔出氣。有些東西,他就不愿意與他們明說。
“先看情況吧。皇上此舉。必有用意。”云敖含糊其辭。
聽云敖如此說,云賢心思飛轉。想到了前些日子在御書房。皇帝對他的種種信賴殷勤,心下一驚愕,抬眸對上了次子云恒的雙眼:“宣和……”
云恒點了點頭,“此事怕與馬家有關。”
見父親與二哥如此,云敖挑了挑眉,只道:“必要時候。須得站隊才是,若是圣上有了心思,咱們還只顧著縮頭,往后怕也不好辦。”
云賢和云恒就都看向云敖。畢竟他們都清楚,云敖是死忠于皇帝,且早就站了隊的。他們一家人的政見也時常不同。
云賢覺得頭疼無比,看著云熬既覺得欣慰驕傲,更覺的生氣。為何他就不知道讓他省些心,偏要與他唱反調,這種時候,一家人更應該團結一致才是,偏三個兒子中最有出息的,也是最不省心的,每每遇事不與他商議就貿然行動,這一次卿卿得皇上的青睞,已經證明前些日子他與段氏猜測的,皇帝怕是有心利用云家來制衡馬家,若是選了卿卿身邊服侍,宮內便能與馬皇后一較高下。而云家為了宗族,也會力挺云想容,與馬甲對抗。
他們這是逼著自己站隊。
顯然,云敖樂見其成。
云賢與長子和次子,卻是愁眉不展,在書房里議論了整個下午,到晚膳時間才各自散了。
華燈初上之際,茶水間所在的院落中,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天井中一方星子絢爛的天空,云想容才剛洗漱過,換了身衣裳斜靠著廊柱望天。
晚膳味同嚼蠟的吃了幾口就沒了食欲,感覺那口豌豆黃到現在還噎在胸口,堵得慌。正想著早些就寢,以應付明日的事,眼角余光卻看看到有一隊小太監提著燈籠,簇擁著身形高瘦的夏輔國從角門進來。
云想容心里咯噔一跳,緩步下了臺階。
夏輔國給云想容恭敬的行禮,低啞聲音溫和的道:“云姑娘,皇上傳召。”
“皇上這會子還在見大臣?”云想容禁不住多問一句。
可夏輔國只是安靜的望著她,側身避開了兩步,做請的手勢。
皇上傳召,她若不見,就是抗旨不尊。她能不去嗎?
可若去了,這會子明明已經到了給歇息的時間。云想容不知道皇上會對她如何。
先去看看情況吧,就算不怕死,也不能不明不白的現在就死。
打定了主意,既已經抱著一死的心,云想容便也不那么緊張了,跟著夏輔國去了御書房。
皇帝這會子正在披折子,見云想容來了,放下朱砂筆,起身活動活動脖頸,負手走到云想容跟前,右手挑起一縷她垂落在身后的長發,感受那入手涼滑的觸感,望著她低垂螓首的姣好側臉,笑道:“朕有幾幅字在后頭,你是懂得的,來與朕一同參詳一二。”
云想容抿著唇,只得忐忑的跟著皇帝進了御書房后頭作為休息用的梢間。
一旁侍奉的彩英和夏輔國對視了一眼,忙屏退了其余宮女太監,將殿門和后頭梢間的門也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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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九死一生

坤寧宮中,馬皇后用過了燕窩,正歪在臨窗的紫檀木牡丹富貴三圍羅漢床上聽宮女讀話本。見貼身服侍的太監崔玉桂回來了,慵懶的問:“怎么樣今兒皇上翻的誰的牌子”
崔玉桂面色有些怪異,到馬皇后身邊躬身小心翼翼的回道:“回皇后娘娘,今兒皇上沒翻牌子。這會子人還在御書房,不過……”
“不過什么”瞪了崔玉桂一眼:“狗奴才,學會跟本宮賣關子了,仔細本宮撕了你的嘴。”
“哎呦,奴才哪里敢,只是怕皇后娘娘聽了動氣。”崔玉桂道:“皇上今兒將云家小姐留在御書房了。這會子夏公公將人都屏退了。”
馬皇后聞言,當下抓了茶盞摔在鋪著花團錦簇地氈的地面上,臉色陰沉如鍋底:“那個小賤人,就知道她入了宮準沒安好心,一心就想著怎么爬上龍床。皇上偏也吃這一套!”
“我的主子,我的祖宗喲!”崔玉桂忙跪下,諂媚勸道:“您可小聲些,皇上寵愛您,自然不在乎這些個,可若叫旁的那些牛鬼蛇神聽去,背后有又嚼舌您,徒惹的煩亂。”
“本宮會怕他們!”
“皇后娘娘自然是不怕的,奴才是擔心您的身子。”崔玉桂斟酌言辭,道:“皇后娘娘艷冠群芳,與皇上伉儷情深,哪里是旁人比得上的皇上不過是一時新鮮。臨幸過了又當什么頂多封她個美人、昭儀之類,到時候娘娘您想怎么收拾她,還不都是一句話的事兒么。”
馬皇后聞言,氣略消了幾分,坐回羅漢床。宮女這才敢上前將地上的碎瓷收拾了,重新上了熱茶。
馬皇后卻是眼睛發直的盯著不知名的某處,半晌方道:“本宮總覺得心里發慌。那小浪蹄子也太俏了些,合宮上下的,就數她的容貌了。本宮若再年輕十歲,倒也不怕她,可她才剛十五,還沒全長開呢,若再過幾年,豈不是要禍國殃民不成,不成,本宮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馬皇后站起身來。眼中閃過狠絕之色。
崔玉桂則是笑著道:“要她生,要她死,還不都是娘娘您金口一張的事兒要治她理由多得是。隨便尋個錯處就成了。”
“錯處還用本宮去尋她頭一樁就犯了大事!”馬皇后冷笑著,對崔玉桂招招手,崔玉桂立即附耳過去,聽的頻頻點頭,贊嘆道:“到底是娘娘有見地。您放心,奴才定會將此事給您辦好。”
御書房中。云想容與皇帝談論了約有半個時辰的書法,皇上站起身,不容云想容拒絕的道:“你先歇著,朕去沐浴,隨后就來。”
云想容心頭劇跳。話到了嘴邊:“皇上!”
誰知皇帝根本聽不見她似的,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了梢間。夏輔國還奉命將梢間與前頭書房之間的格扇也關上了。
云想容后退兩步,一屁股坐在臨窗鋪著明黃色坐褥的大炕上。頭上已有冷汗流了下來。
看來皇帝是真的打算臨幸她。
她該怎么辦能屈從嗎
她并非不懂男女之事,相反,因前世嫁給劉清宇那種喜好風月之人,她所經歷的反而比尋常婦人經歷的都要“豐富”,劉清宇興起時。甚至會拉著她與四名妾室和一名通房一同服侍,氣的她暈過去。
正因為前世的經歷太過于不堪。對于男女之事她已怕了,更何況還要服侍一個她根本沒有感情的男人。她心中已不只能用抗拒來形容。她是寧可一刀抹死了,也絕不愿受辱的。
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思及此,云想容已經下定了決心,既然不從,就只能拒絕了。稍后皇上回來,她只需要言明拒絕即可。
拒絕的結果有兩,一,皇上惱羞成怒,殺了她。不過這個的幾率微乎其微。皇帝畢竟是明君,她的身份也不容許皇帝如此做。那么皇帝大多還是會放過她,保持風度放她出宮的——一個明君,總不會為了得不到一個女人就怪罪云家全族吧再說皇帝踐祚之前,與她父親還是拜把子的弟兄。
只不過,回府之后,等待她的將是更大的麻煩。老夫人失望之余,還不知會如何對付她。
云想容思及此,便覺得頭大如斗。但眼下只能如此,先度過這個難關再說。
云想容忐忑的等著皇帝回來。只是入宮才兩日時間,她不禁吃不下,睡不好,更要緊是時時刻刻都提高著防備,處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極易疲勞。她強撐著不要睡著,卻還是不知不覺的撐著炕幾打了瞌睡,這一夜都是時夢時醒的。
稀奇的是,那位說要去沐浴的主兒,竟然一夜沒有回來。害的云想容白白擔憂了一夜。
次日清晨,梢間的門被推開,“吱嘎”一聲驚的一夜沒睡好的云想容心跳漏拍,臉色也極難看。
就見夏輔國帶著彩英、彩云、彩月幾個宮女走了進來,后頭跟著的竟是捧著銅盆、錦帕、肥皂青鹽的小太監,以及捧著簇新宮裝和妝奩的宮女。
夏輔國極為恭敬的給云想容行了禮,笑道:“奴才奉旨伺候姑娘洗漱更衣。”
云想容惶恐的張大眼,驚愕的望著夏輔國以及他身后的彩英等宮女。這些人平日都是專門侍奉皇上的,由他們親自服侍的只有皇上一人,怕連皇后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他們來服侍自己
云想容覺得背脊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夏公公,我怎么敢……”
“皇上吩咐,姑娘還是不要推辭了。”夏輔國不給云想容拒絕的機會,便親自端過了漱口的溫水和擦牙用的青鹽,又捧了描金的精致小漱盂在一旁躬身候著。
云想容即便忐忑,也只能照辦,一面洗漱一面分析著這詭異的一晚。
皇帝吩咐他御用的這一群來服侍自己,意欲為何
且不想皇帝為何要這樣做,就說外頭的人如果知道了。會怎么想
他們會覺得,皇帝對她寵愛至極,還有絕大部分的人,會認為皇帝已經寵幸了她。她立馬成了后宮妃子的眾矢之的,也造成了她已成了皇帝的人的假象。
但是為什么如果要讓外人知道她已經成了皇帝的人,只需要臨幸她即可,皇帝為何明明沒碰他,還要造出碰過她的樣子來讓人去誤會何況這種誤會根本就不長久。因為如果皇帝想要誤會長久,直接造成事實即可,無須這樣作態。
可見。皇帝也沒有長久讓人誤會下去的意思。也就是說,皇帝實際上并不想要她。
分析出這一點,云想容當真是松了一大口氣。可接下來,她更多的是忐忑和疑慮。她不懂,皇帝這樣做戲的理由。
洗漱過后,云想容吃了一碗熬的濃稠的粳米粥,漱了口就去前頭給皇帝請安。
皇帝見了她。漆黑雙目中含著戲謔的笑意,溫和的問:“想容昨夜睡的可好”
云想容心里暗罵皇帝老奸巨猾,恭敬的行禮道:“回皇上,臣女睡的不好。”
“哦”
“臣女睡不慣那么好的床,也聞不慣那么好的香。”
皇帝聞言一愣,爽朗笑道:“這可難辦了。宮里吃的你吃不慣。如今睡不慣,也聞不慣。”眼睛一瞪,“夏輔國!”
夏輔國忙行禮:“奴才在。”
皇帝佯怒道:“你這狗奴才。怎么伺候云姑娘的!”
“奴才該死。”夏輔國連忙磕頭。
云想容低著頭不言語。心里暗道皇帝陰險。他們主仆既然喜歡做戲,那就隨他們去好了。
皇帝見云想容竟然不搭茬,并不配合他的戲碼,笑容也真切起來。
云想容呆在茶水間,皇帝也并未傳召她去記錄什么。一上午平安度過,待到午后才剛小憩醒來。外頭卻傳來一個耳熟的尖細嗓音,道:“云姑娘可在么”
云想容起身走出茶水間,見面前這人卻是皇后宮里的大太監崔玉桂,忙行禮道:“崔公公。”
崔玉桂一甩手中的拂塵,眼神銳利又嘲諷的瞪了云想容一眼,“走吧。”
“公公,您這是……”
“皇后娘娘找你。也不知你是燒了什么高香,能得皇后娘娘的青眼,還裝什么木頭桿子,不快跟咱家去!”
崔玉桂態度的尖銳,以及皇后在昨夜之后的突然傳見,讓云想容心里頓生警覺。
聯系皇帝為何要做戲造成寵幸她的假象。再想馬皇后跋扈善妒的個性。云想容立即明白了!
原來,皇上是想利用馬皇后的手來殺她!她這一去,怕是兇多吉少了!
她先前在御書房為皇帝記錄與大臣的談話只有一次,卻足夠讓馬皇后尋到現成的罪名,一頂“身為女子參與政事禍國亂政”的帽子扣下來,誰也救不了她!
云想容背脊上被冷汗浸透。
為什么皇上為什么要害她沒有理由啊。云家對皇帝一直忠心耿耿,她父親又有從龍之功,皇帝害死她,就會得罪云家……
不!云想容換了方向,立即明白了。
皇帝不是要害她,而是要利用她的死,激怒云家,激怒云敖。
若是馬皇后因為嫉妒她成了皇帝的女人而殺了她,但其實皇帝并沒有碰她——御書房服侍的人都可以作證,她就成了被馬家害死的冤死鬼。云家與鄂國公馬家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
皇帝這是打算對鄂國公家動手了!
回想前世她臨死之前,皇帝的確是對鄂國公家有過諸多貶斥,卻沒有如此動手,想來她身為深閨夫人,不知其中暗涌。
云想容望著崔玉桂的背影,腳仿佛灌了鉛一般扎根在地上,半晌沒有動。她該怎么辦這偌大深宮,沒有人能救她。皇帝就是始作俑者,他樂不得的見她被皇后害死,那樣他就有理由得到一個與馬家有仇,對他又忠心耿耿的利刃了。
她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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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急如焚

崔玉桂見云想容并未跟上,不耐煩的轉回身,尖聲嘲諷道:“云姑娘,請吧,難道還要奴才親自過去請您不成?”
云想容雖焦慮,面色卻是平靜,望著崔玉桂剛預說話,卻見彩英快步由角門處走來,見了她在廊下,忙道:“云姑娘,皇上傳您呢。”
云想容心下頓時一松。她不敢想皇帝是回心轉意不想讓她死了,不過有個緩沖的時間,也好讓她好生計劃計劃。
“崔公公,皇上傳召我,您看……”
崔玉桂就算再橫行霸道,也絕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略有些不耐煩,卻耐著性子的道:“既是皇上傳召,奴才就在此處等著姑娘,姑娘稍后忙完了就過來。”
意思是坤寧宮她還是要去。
云想容頷首,跟在彩英身后走向御書房前頭,心中在盤算辦法,到踏進御書房大門時,她想到今日當真是無人可以救她,皇帝就是要看著她死,她還有什么辦法?云想容甚至在想:左右是要一死,干脆宰了那狗皇帝泄憤,她與他無冤無仇,做什么要讓她來當犧牲品。
然而到了御前行過禮,坐在昨日她坐的那張條桌后時,她抬眸卻對上了尉遲鳳鳴審視的目光。
她這才發現,今日皇帝見的人,是身著青色織金妝花飛魚服的尉遲鳳鳴,和另外一名身著大紅妝花麒麟服身材健碩,約莫五十出頭的銳利男子。
尉遲鳳鳴在見到云想容時,心內錐刺一般疼痛。
他與她相識多年,到最近才肯定了自己對她的愛慕之心,原本求了祖母幫忙,在她身邊安排了富貴陪著他入宮,就是為了想法子在必要時候幫她躲過皇帝寵幸的。可是昨日富貴出宮來回。云想容在皇帝面前表現的極好,皇帝對她也極喜歡,才見一面,就讓她去御書房服侍了。
尉遲鳳鳴當時聽過,有半晌不能說話不能動彈,還是祖母勸她:“云家丫頭本也沒有做錯,畢竟做皇帝的女人才是最好的前程,你死心吧。”
他不死心能怎么辦?古代的女子不都是這樣的么。看來他想求得一心人,也并非容易的事。
但如今見到了她,看到她在洋紅色高腰襦裙襯托下顯得越發嬌美的容顏。他還是難以抑制的心痛。
尉遲鳳鳴強迫自己不要多看她,所以只一瞬就轉回了臉。
是以他沒有看到云想容求救的口型。
云想容心急如焚,然尉遲鳳鳴病不看她,她又不能出聲。再一想尉遲鳳鳴不過是個御賜飛魚服的四品官,后宮之中第二大的女人要殺她。他能有什么辦法?她現在是病急亂投醫。
那廂看起來五十出頭的老臣已經行禮道:“老臣尉遲宏,承蒙皇上垂愛。為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多年。本想再為皇上鞠躬盡瘁,奈何如今年事已高,身上幾處老傷每每找上病癥來,每到陰天下雨就痛癢難忍。老臣這才驚覺,臣已老邁,自有后起之秀擔當得起大任。是以臣今日特來請求萬歲。恩準老臣解甲歸田,侍弄花草烹茶稼穡為樂。”
皇帝望著尉遲宏,又望著尉遲鳳鳴,略微思忖。便溫和的道:“愛卿說的是。縱使朕有千萬般不舍,也只能忍痛了。愛卿年事已高,是該頤養天年了。朕準你告老。另,錦衣親軍都指揮使一職暫且由王虎明代任,你看如何?”
皇上說的是暫且代任。云想容不由得抬眸看了尉遲鳳鳴一眼。
卻見尉遲鳳鳴和尉遲宏都面有喜色。
云想容哪里知道,王虎明是尉遲宏手下得力干將,算是他的門生。皇上說暫且代任,就是說將來王虎明還會被某人取代。而且還是選了個對尉遲宏極為信服的人來暫代,意思已經不言而喻了。
尉遲宏感激涕零,與尉遲鳳鳴雙膝跪地,叩頭道:“老臣謝皇上隆恩。尉遲家定位我大周江山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愛卿快快平身。”說完了正事,皇帝的語氣也輕松了幾分,看著尉遲鳳鳴笑意吟吟,“鳳鳴這孩子,朕是極喜歡的。”
這種語氣,倒像是對皇家子孫說話。
尉遲宏誠惶誠恐的道:“鳳哥兒頑劣,蒙皇上天恩,不嫌棄他愚鈍。”
“哎,愛卿何必自謙?愚鈍之人,哪里會是本朝最年輕的兩榜進士,又是文武雙全,愛卿……”皇帝便于尉遲宏說話,言語中都是對尉遲鳳鳴的贊賞和喜愛,尉遲宏也是小心的應對,絲毫不敢有半分驕傲之色。
皇帝與尉遲宏說話時,尉遲鳳鳴又禁不住偷眼看向云想容。
云想容的清澈目光恰好與他相對。
尉遲鳳鳴咬了下唇,奈何老天作弄,他傾慕的女子,竟然成了皇帝的女人——在御書房貼身伺候,難免不會被臨幸,說不定現在她已經是皇帝的人了。
正這么想著,卻見云想容朱唇輕啟,無聲開合,仿佛在對他說什么。尉遲鳳鳴一愣,見她神色焦急,且反復在做那個動作,直到發現夏輔國看過來,云想容才低下頭如無事一般。
尉遲鳳鳴低著頭,模仿云想容的口型,隨即駭然。
她說的是——“救我!”
她怎么了?難道在御書房,有誰會害她?還是說,皇上要寵幸她,她想讓他救她?
若是后者,云想容未免太高估他了。他一個外臣,能有什么辦法?
然而尉遲鳳鳴知道云想容是個聰明人,不會提這種根本做不到的要求。也就是說,是前者?
但他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如何能救?
尉遲鳳鳴心下焦急,眼珠一轉,趁著皇帝與尉遲宏說完了話,笑吟吟的問:“皇上,臣前些日子嫁接的海棠不知成活沒有?”
皇帝聞言笑道:“就是你說的讓海棠樹長出蘋果來?”
“正是。”
“也不知你腦子里都裝著些什么。”皇帝大笑道:“那株海棠就在御花園,你自個兒去看看便是。”
“是。”
尉遲宏與尉遲鳳鳴退出了御書房。尉遲宏沒有吩咐,自然要出宮去。尉遲鳳鳴則是領命要去御花園看看海棠樹。
他并未急著去,而是繞著御書房后頭院門打轉。
云想容一個求救的訊號,已經擾得他滿心如同長草了一般,她若有機會,定然會出來與他說明白的。要救,也要說明發生何事,才知道怎么救啊!
就在尉遲鳳鳴轉悠了第四圈時,見一個面熟的公公帶著身材高挑婀娜的云想容從御書房后院角門走了出來,那公公趾高氣昂,他身后的云想容則嫻靜如春花照水,無論那公公嘟囔些什么,都毫無反應。
尉遲鳳鳴停下腳步,詢問的望著云想容。
云想容卻只得跟著那不停在催促的公公。
擦肩而過時,云想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素來明媚的桃花眼中,有濃到化不開的悲傷,仿佛那一眼似要將他記在心里一般。
不過也只一眼,她就轉過身,跟著那公公去了。
尉遲鳳鳴的心似被揉了一把。這個模樣,她是已抱著必死決心了。
那個公公是哪個宮里的?
尉遲鳳鳴記憶力極佳,只見過一次的人就能記得,他幾乎瞬間就想起他上一次見到這位公公時的情景,已能確定他是坤寧宮里伺候馬皇后的大太監崔玉桂。
馬皇后要害云想容!
皇上放棄了云想容,否則不會臨幸之后還任由她被皇后的人帶走。更或者,皇上根本沒有臨幸云想容?!
有了這個想法,尉遲鳳鳴精神一震。他來不及細細分析其中內情,只想著要如何才能救云想容的性命。
他真恨不能提刀沖進去。可那樣他到不了坤寧宮人就已經廢了。除非他有手槍手雷之類武器。但救出云想容后,他們恐怕也要一起死。
怎么辦?
看著云想容的背影越來越遠,尉遲鳳鳴覺得她一步步正在踏出他的生命,往后世上就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正當他心急如焚時,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夏輔國正巧走出御書房,見尉遲鳳鳴站在此處發呆,忙笑吟吟迎上來,“尉遲大人。”
“夏公公。”尉遲鳳鳴拱手行禮。
“奴才服侍尉遲大人去御花園吧,您請。”夏輔國伸手做請的手勢,在前頭引路。
皇上下旨,御花園他是非去不可的,但是云想容正處在危險之中,御書房到坤寧宮雖然有一段距離,可也禁不住時間的流逝。他該想什么辦法救她?
就在他心急如焚,僵硬的跟著夏輔國走了幾步時,突聽見背后傳來一陣錯雜的腳步聲。
尉遲鳳鳴回過頭,見兩名老儒帶著十余名身著直裰的學子緩緩走來。在學子當中最為扎眼的,是身著碧色直裰,面如冠玉俊美無儔的沈奕昀。
他駐足,那一行人也同時看到了他。沈奕昀與他相互頷首。
為首身著從四品官服的,是國子監祭酒邢遠淮。見了尉遲鳳鳴微笑道:“尉遲,想不到在此處得見。”
“師座。”尉遲鳳鳴忙上前行禮。
邢遠淮是云家大少爺云佳宜的岳丈老泰山。同時也是他的師座。尉遲鳳鳴心下生出些許希望來。(。。)





第一百六十七章 賜死

然邢遠淮的為人,尉遲鳳鳴卻是清楚。他是最為謹慎小心的一個人,況且,云想容大堂兄的岳丈,哪里可能會救云想容的性命?更何況其中牽涉到朝堂關系。
求邢遠淮相助,都不如求沈奕昀去給云家兩位侯爺報個訓來的有效。
心念飛轉,尉遲鳳鳴與邢遠淮寒暄了幾句,就笑著對沈奕昀拱了拱手:“沈伯爺也在此處。”
沈奕昀微笑還禮,笑容溫和有禮,風姿儒雅謙遜:“尉遲兄。”
“沈兄,上一次我與你說的那方硯臺……”尉遲鳳鳴邊說話邊走向沈奕昀。
而沈奕昀在一聽聞硯臺時,便知尉遲鳳鳴是有事要與他說,因為他們之間從未有過什么關于硯臺的談話。
是以沈奕昀也向前迎了幾步,在無人看到的角度詢問的眨眼望著尉遲鳳鳴。
尉遲鳳鳴微笑,盡量不動嘴皮子,含糊的道:“皇后要殺容容,快報訊。”隨后便大聲道:“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了,在下奉旨辦事,就不奉陪了。”又給邢遠淮行禮:“師座,學生改日去府上叨擾。”
邢遠淮捋順著胡須,笑意吟吟的道:“去吧,去吧。”看樣子是十分滿意尉遲鳳鳴。
沈奕昀這廂早已駭然。而他面上仍舊不動聲色,仿若無事一般,隨著邢遠淮走向御書房。幾步之后,便一捂肚子,“大人,在下先去更衣……”
云想容隨崔玉桂來到坤寧宮,直接穿過正殿,到了后頭配殿側面的暗間。
暗間當中靠墻擺放著兩把圈椅,一張窄案上放著香爐,熏的是淡雅的薄荷清香。
馬皇后身著玫瑰紅色遍地金蟒對襟褙子,頭梳高椎髻。戴了赤金的鳳尾九色吉祥如意冠,后簪大紅牡丹,正如沒骨頭似的歪在圈椅上拿簪子摳指甲縫,她身旁則是站著一位宮女。
方一來到門內,身后的殿門就被關上了。陰暗的屋子里,馬皇后的半邊臉隱在陰影中,顯得陰森異常。就連那薄荷香氣,聞著都覺冷的背脊汗毛直豎。
見這屋里除了皇后,便只有一名宮女和一名太監。又是如此陰森環境,云想容便知事情不好。真如她所想那般。兇多吉少了。
“皇后金安。”云想容福了福身子。
馬皇后冷冷望著云想容,見她穿了一身洋紅色的束腰交領襖,下著洋紅色千層晚霞紗曳地長裙,若擱著尋常女子,怕這樣艷麗的顏色會顯得土氣。可云想容肌膚如初雪新凝,絲毫不顯皮膚暗淡。反覺得越發美艷動人。
馬皇后的妒忌就又深了幾分。
“跪下!”
云想容冷然望著馬皇后。被身后的崔玉桂踢中了膝蓋,不得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卻跪的身姿筆直。
既已知她今日兇多吉少,要死,也要死的有尊嚴一些。
云想容輕笑,清脆嬌柔的聲音中滿含著嘲諷的道:“請問皇后娘娘。今日要對臣女做這番,可有請示過皇太后和鄂國公二位老人家的意思?可曾想過,殺了云氏一女的結果。”她并不提皇帝,因為她不想激怒一個妒忌中的女人。
馬皇后聞言。心里果然一跳,面色變,發虛的道:“放肆!本宮做事,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今日你落到本宮的一畝三分地,就不要指望著能活著出去。來呀,給本宮掌她的嘴!本宮要打爛她那張臉,看她還能不能勾引皇上!”
“遵旨。”崔玉桂聞言,放下拂塵,皮笑肉不笑的走向云想容身邊,尖細的嗓音道:“云姑娘,得罪了。”隨即抬手便是一巴掌。
云想容忙偏頭躲開,仍舊被崔玉桂手指掃到了左臉頰,巴掌聲音并不響亮,卻打出了三道紅印兒,臉立即辣的疼起來。
云想容怒極,憤然起身。
崔玉桂哪里想過一個貴族小姐,在皇后吩咐掌嘴的時候還會反抗?第二巴掌就沒扇中云想容的臉,反而被她一頭撞在肚子上,頂了個倒仰,“哎呦”一聲,蹬蹬倒退了好幾步。
云想容也不遲疑,悶頭朝著皇后沖去:“你是皇后,就可以草菅人命嗎?!我今日再不活著了,也要拉了你做墊背!”左右是要一死,她豁出去拼了,這里就是離著御書房遠,否則她恨不能提刀捅那狗皇帝兩刀。果真帝王無情,且不論她是誰的女兒,就說她是一個大活人,皇帝就能為了馬家的事犧牲她,她能理解,卻不能原諒!
皇后嚇得花容失色,尖叫道:“反了,反了!快給本宮抓住她!”
身邊的宮女護在皇后身前,被云想容抓住一起撲倒在了地上,云想容爬起身,在想去抓皇后,卻被崔玉桂從后頭懶腰抱住按倒在條案上,香爐花尊等瓷器掉落一地。
暗間門瞬間被推開,嬤嬤與侍衛沖了進來。
馬皇后臉色煞白,擺了擺手,“都出去出去!”
“是。”那些人行禮惶恐退下,不敢看屋里一眼。
馬皇后氣急敗壞的走到云想容跟前,原本用來摳指甲縫兒用的簪子照著云想容肩膀就是一下:“讓你放肆!”
云想容疼的悶哼一聲,這會子發髻也散了,長發凌亂的瞪著馬皇后,怒焰燃燒,竟平添幾分狠毒的艷麗。
馬皇后看的心驚,又知她不是個省油的燈,誰知她一會兒會不會還如同瘋子那般找機會撲上來,立即道;“本想讓你好生上路,這下子還真要收拾你了。崔玉桂,本宮把他交給你了。好好的招待她再用藥!”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瓷小瓶子放在窗臺上。就帶著宮女出了門,叫了暗間外頭的侍衛和宮女都退下了。
如此,暗間外再無一人。此處又是坤寧宮中最為隱秘一處,云想容在想求救,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崔玉桂冷笑,狠狠的抓起云想容的領子,照著她臉頰又是一巴掌,啪的一聲,打的云想容頭嗡嗡作響,摔倒在地。
太監雖不算是健全的男人,可到底力氣大于女人,加之方才云想容是趁其不備,這會在在想反抗,卻是不能了。被崔玉桂抓著頭發拖到了墻邊,用汗巾子將她雙手綁在柱子上,身子側躺在地上的。
“你不是會寫字勾引皇上嗎?看我就先廢了你的手!”崔玉桂墩身,拿起方才皇后扔下的簪子對準了云想容右手的食指指甲縫。
云想容呼吸急促,眼前發黑,依稀可辨崔玉桂要對她用刑,死死的攥住拳頭不撒手。
正當二人較勁時,原本當該安靜的暗間外,卻傳來一陣布谷鳥叫聲。
崔玉桂聽了那動靜一愣,忙丟了簪子跑出去。
云想容喘著粗氣,雙手掙脫不開,暗間左右亦無可逃生之路,且這根本是皇帝算計在內,就要她如此死法,她當真無路可走了。原本還想拉皇后一個墊背,然她身體底子差,也沒有學成武技,最后還是落得如此境地。
罷!罷!罷!今生能救了母親性命,能去的干干凈凈,也不算遺憾。只是她滿身是傷的死在坤寧宮,云家必然大怒,父親和祖父,怕會成為皇帝手中對付馬家的一柄利劍……
心絞痛越來越厲害,喘息也愈發沉重,突然“吱嘎”一聲,暗間門被推開。
崔玉桂快步進屋,反手關了門,抿著唇看著她,隨即走向窗臺。
再回到云想容身邊時,手中已多了個白色的瓷瓶,“云姑娘,吃了吧。”
云想容緊閉雙唇。
崔玉桂見她不吃,索性捏著她的嘴巴撬開她牙關,將瓶中之物直接給云想容灌了進去。
那一瞬,云想容的心涼了。
雖不怕死,但死亡真正來臨時,又有幾個人能看得開。
那藥入口極為苦澀辛辣,順著她的喉嚨流進了胃部,她感覺到食道灼燒,頭越來越暈,眼皮也越來越沉重。云想容強迫自己清醒,但是意識仍舊如同沉入海底,拉著她墜入了漆黑的深淵。
崔玉桂站起身,見云想容雙眼迷離,奄奄一息,定了定神色,去前頭給馬皇后復命。
“怎么樣,死了么?”
“回娘娘,那一瓶子鶴頂紅都給她灌下去了。不怕她不死!”
“嗯。”馬皇后挑起半邊唇角,冷笑。
崔玉桂道:“可是娘娘,人是咱們從御書房光明正大帶出來的。這皇上若是問起來……”
“怕什么。自有本宮擔著呢。云氏身為女子不知安分守己,參與朝政有亂國之兆,本宮身為六宮之主,難道殺不得她?況且她還為了爭寵,沖撞本宮!”
“皇后您說的是。那尸首?”
馬皇后略微遲疑,道:“送回云家去。就照著本宮的說法。”
“是,奴才遵旨,這就去辦。”
崔玉桂退了下去,誰知才走出正殿,走進后巷,眼角余光卻見皇帝帶著夏輔國以及小太監,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到坤寧宮。
崔玉桂連忙奔去暗間,探了探云想容的鼻息,叫了兩個小太監拿棉被將人裹了抬了出來。
穿過后巷來到正殿門前時,崔玉桂停下腳步,見所有宮人跪了滿院子,他也跟著跪下。就聽見里頭傳來皇帝暴怒的聲音:“皇后,你身為國母,怎能如此!你殺的是忠臣之女,她并未犯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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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付出

坤寧宮正殿中,大門緊閉。
馬皇后雙膝跪在皇帝身前,憤然道:“云氏死有余辜,臣妾不過訓斥她女子參與朝政,她就頂撞臣妾,還意圖對臣妾不軌,皇上,她既已得您寵幸,那就是后宮之人,臣妾掌管六宮,哪里能留得如此蛇蝎女子在世上,臣妾沒有錯!”
“你!誰跟你說朕寵幸了她?”
馬皇后愕然,一雙美目直愣愣望著皇帝。
皇帝無奈又生氣,道:“她雖真有幾分姿色,也的確寫了手好字,朕喜歡她不假。可她是云咸寧的閨女,朕當她侄女一樣,讓她去御書房伺候,無非是為朕記錄一些瑣事。”
“當真?皇上當真沒有臨幸她?”
“朕要寵幸誰,還用說謊不成?!”
馬皇后腦袋嗡的一聲,緩緩坐在了自己的腿上,然而幾乎立即,她就挺直了身子道:“臣妾無錯!女子本就不該干政!”
“朕的旨意,你竟也伸手管的這么多!你說,是她奉旨辦事過分,還是你過分?”
馬皇后撅著嘴,望著皇帝怒氣漸消的臉,起身坐到了皇帝腿上,轉而撒嬌的道:“可是人家做都做了嘛,皇上,反正云咸寧也是您的臣子,自古就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話,更何況是個小蹄子?這事兒要處理,還不是皇上您一句話的功夫。”
皇帝瞪著馬皇后,圓臉上笑容高深莫測,大掌拍了她臀部一下:“你就會給朕添亂!”
“皇上,臣妾知錯了嘛。”聲音甜蜜綿軟。
“哎!”皇帝長嘆了一聲,”罷了,誰叫朕愛極了你這樣?就算是為朕吃醋,朕都喜歡。可是你這一次當真做的過分了。云家滿門忠臣。女兒并未犯錯而被殺,朕好歹要給他們一個交代,不然往后哪里還有臣子敢對朕忠心?就是那些迂腐的御史言官也會揪著這件事兒不放。到時候若是被鄂國公知道,少不得要責罰你,還有,馬家也會有麻煩。”
馬皇后螓首靠著皇帝的肩膀,嬌聲道:“那皇上說怎么辦嘛,臣妾知道錯了,不過是太愛皇上,一時沖動。您好歹也給臣妾善后。”
“要安撫云家,少不得要給云家一些補償了。你呀!”皇帝點了一下皇后的鼻子,站起身來。
馬皇后原本還想問皇帝要準備如何補償云家,但看皇帝臉色不好,也知自己這一次做的過分了。不好再多惹皇帝不快。便訕訕然住了口。
皇帝這廂已來到殿外,見地上卷了床被子。女子柔順黑亮的長發從里頭垂落出來。便是一怔。
“打開來,朕瞧瞧。”
崔玉桂和小太監將被子打開。
皇帝望著臉上淤青、披頭散發,卻是美的驚心動魄的女子此時羽睫低垂,臉色如紙,面上也略有了些惻然,嘆道:“罷了。送回云家去吧。”
“遵旨。”崔玉桂這才命人將云想容抬了下去。
皇帝吩咐夏輔國:“傳濟安侯云賢,永昌侯云敖,通政云恒即刻入宮覲見。”
“遵旨。”
馬皇后斜倚著門框,望著皇帝一行離去的背影。得意一笑。
管他是誰,落在她手里,只要她想收拾,還不都是一句話的事?
云家大門前,尉遲鳳鳴急的抓耳撓腮,遠遠看著一輛馬車飛奔而來,駕車的還是幾個太監,忙迎了上去,就見馬車緩緩停下,幾名太監將一被卷抬了出來,那被子的一頭,有黑亮柔順的長發垂落出來,隨著他們抬著被卷飛奔向云府,長發一直在地上拖行。
尉遲鳳鳴雙腿一軟,險些跌坐在地。
她死了嗎?死了嗎?!
尉遲鳳鳴踉蹌的竄身上去,“停下!”
那兩名抬著被卷子的太監一驚,見是尉遲鳳鳴,都停下腳步。
尉遲鳳鳴一把掀開了被面,看到云想容蒼白如紙的臉,以及臉頰上的淤青,散亂的鬢發,當即心痛的如同刀絞一般,右手撫著左胸的傷處,劇烈咳嗽著問:“她怎么了?”
“說是服了鶴頂紅。”
小太監隨口回了一句,見他沒有別的吩咐,忙將人抬了進去,讓云家的下人進去通傳。
尉遲鳳鳴跌跌撞撞的后退三四步,靠在了門前的石獅子上,只覺得當胸對穿的那一劍傷的疼痛,都不如現在他的心痛。
他眼前,反復回放著云想容身著洋紅色襦裙的高挑身影,跟著崔玉桂經過自己面前時候那悲傷的眼神。
她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卻沒有救得了她。
尉遲鳳鳴從來沒有這樣無力過,這視人命如草芥的古代,他恨透了,也受夠了!
他踉踉蹌蹌的走近云府。徑直去了春暉堂。
云家的混亂,三夫人的悲切哭聲,都仿佛離著自己很遠了。老夫人急忙叫了郎中,又喊了韓婆子來給躺在羅漢床上的云想容診脈。尉遲鳳鳴也都不知靠前詢問。
他只傻傻的靠著門柱,聽著眾人的對話。
“怎么會這樣?好端端的入宮,做什么給折磨成了這般!”
“卿卿最是守禮數的一個孩子……皇后怎么下得去手……”
“我就說皇上突然傳父親、二弟和三弟入宮沒有好事……”
這時候,韓婆子診過脈,驚奇的聲音終于將尉遲鳳鳴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說——“大家不要驚慌,小姐看起來兇險,其實是昏過去了。”
昏過去了?
尉遲鳳鳴沖上前,抓著韓婆子問:“容容不是被喂了鶴頂紅嗎?”
韓婆子被他大手抓的肩膀劇痛,皺著眉道:“小姐身上有外傷,也的確被喂了藥,卻不是鶴頂紅,至于是吃了什么藥,奴婢也不得而知了。鳳鳴少爺,小姐心臟不好,這會子還要施針穩住心脈,您先放開奴婢!”
尉遲鳳鳴呆呆的松開手,低頭看著云想容安詳平靜的容顏,哪里有一點中毒之后的青紫猙獰?分明是睡著了一樣。他扶著額頭低笑了起來。
枉他還是個錦衣衛,最善于這等子的事,卻連人死沒死都分辨不出,可見關心則亂。
但是立即,尉遲鳳鳴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皇后要殺云想容是真的,哪里會手下留情?云想容吃了昏睡的藥,卻是哪里來的?
他讓沈奕昀給云家的人傳消息。可現在冷靜下來仔細分析,沈奕昀又要報信,又要等云家人趕去,來回的時間恐怕云想容早已經死了幾次了。更何況,云家父子是才剛被傳進宮的。
除非云家在宮里安插了人。
但是同理,即便云家在宮里有安插暗線,也要等云家人的調度,調度也是需要花時間的,等一切部署好,也已經夠云想容死了幾次。
那么就只有一個答案。
是沈奕昀!
他一個伯爵,竟有能力瞬間想到辦法,偷換了皇后下給云想容的毒藥!唯一的解釋只有他的人安插在皇后宮中,否則,任何一個其他宮中的人,也無法做到。而且這個安插在皇后宮中的人,還是一個有能力碰到毒藥的人,能被皇后吩咐來賜死云想容,一定是皇后的心腹!
也就是說,沈奕昀的探子,是皇后的心腹!
同一時間,位于京都城東的承平伯府內室里。
楮天青一反平日溫文爾雅,穩重自持,竟如同一頭暴怒的獅子滿地亂竄,點指著他的主子罵道:
“糊涂,糊涂!你可知道你父親為了將暗線埋入坤寧宮中廢了多大力氣!如今你竟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廢了這根線!崔玉桂是死士,為保秘密定然或不成了!你,你簡直是……”瞪著端坐在紅木官帽椅上面色平靜的沈奕昀,楮天青險些氣吐血,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衛二家的和小猴忙一左一右扶著楮天青坐下。勸說道:“褚先生消消氣,四少爺這么做,定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楮天青憤然問道:“好,四少爺,你且說,你有什么原因犧牲了咱們好容易埋下的暗線?你有什么原因暴露你自己?!”
“暴露?”小猴和衛二家的都是一愣。
沈奕昀清越的聲音冷靜的道:“尉遲鳳鳴將此事告知我一人,我馬上想出辦法將云六小姐救下,以尉遲的聰明,不出片刻就會猜到一二。”
“這,這可怎么好!那尉遲可是錦衣衛的人!錦衣衛窺探朝中百官,四少爺您又是這個身份,平日里謹言慎行,皇上對您尚且敲打不斷,咱們的日子過的那樣艱難,萬一要是被尉遲鳳鳴抓住了這一點,咱們可怎么辦?!”
衛二家的、小猴、衛昆侖臉色都變的極為難看。
楮天青眼含熱淚,喉結上下滾動,哽聲道:“侯爺不在了,楮某不才,夸大的說一句,默存,我看著你長大,當你是我的主子,更當你是我的孩子一般疼護,你從小到大,一直冷靜自持,從未犯過錯,你雖對外人心狠手辣,我卻知你做一切都是為了保全咱們沈家一脈。你做的事,我都理解。我,還有你乳母,還有所有老侯爺手下的人,都甘心情愿忠于你,可唯有今次,你做的我們不理解!若說你要為了報恩,云六小姐的滴水之恩你早就報過了,還清了,你幾次三番背后相助,興易縣時,若無你傳信,云六小姐怕被楚尋害了,還有前些日子若無你謀劃,她怕也拖延不了時間,早就進了宮。默存,你說你到底是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在犧牲自己?就算你為她做了事,她也不可能知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御賜

楮天青一番話,說衛二家、小猴和衛昆侖都面帶唏噓。
沈奕昀卻仍舊平靜端坐官帽椅上,冷靜道:“褚先生,我并非一時沖動。聽尉遲說皇后要殺六小姐時,我一瞬已經想了許多,確,我做法,會尉遲那里暴露自己,但他所做之事也是不能對外言明,是以這件事會成為我們二人秘密。引起他懷疑是必然,錦衣衛或許會加緊對我盯梢。可是我不做此事時,難道皇帝和錦衣衛對我就有絲毫松懈嗎?”
他璨如星子漆黑雙瞳中,有堅毅和果決之色,平靜看著楮天青道:“況且,出了云家事,恐怕不出一日就會震驚朝野,這件事,就會如同當年沈家被滅一樣,讓開國元勛和藩王心中都再度畫上一個問號。皇帝是想激怒云家,讓云家這把刀加鋒利從而殺了馬家。但皇帝漏算了一點。他此舉不但激怒云家,會讓所有勛貴都重掂量一下自己身份。”
“皇上目于馬家……”楮天青喃喃自語,一瞬就想明白了,“確,依你所言,皇帝先做出寵幸六小姐假象,然后引得皇后下手,等六小姐死了他說明那是個誤會,馬家理虧,自然會答應皇帝一切平息此事條件。皇帝就有理由光明正大提拔云家來制衡馬家”
“是。而且,我猜皇帝定會迎娶另一云家女進宮。”沈奕昀嘲諷一笑:“折損一個六小姐,再迎一個云家女,皇帝是一箭三雕。”
“四少爺為何這樣說?”衛昆侖禁不住問。
沈奕昀道:“你們說,皇帝為何會對六小姐下手,他容忍馬家已經多年,也不乎再多一年。翻年就要選秀了,到時候云家二房五小姐也會參選。他那時候用同樣計謀,讓皇后拿下五小姐,不是也一樣嗎?起碼不會傷及到自己曾經拜把兄弟女兒,可以保全個仁義名聲。”
楮天青思緒已經被沈奕昀牽著走,忘記了方才憤怒,分析道:“據我所知,云家老侯爺與長子和次子政見相符,六小姐父親永昌侯,卻是與老侯爺想法不同。”
“不光如此。”沈奕昀道:“折損五小姐,以濟安侯脾氣。多數是會忍讓,而折損六小姐,以永昌侯脾氣。定會瘋狂報復馬家,此其一;六小姐若為后妃,永昌侯第一個身份就是一個父親,他會全力護著女兒,而不是完全為了皇帝。皇帝要是全無雜質忠誠。是以不要永昌侯成為自己岳丈,此其二;折損六小姐后,再允五小姐入宮,那樣既能得到憤怒永昌侯這把利刃,又能將老侯爺一脈都拉入自己戰營。只要五小姐入宮受寵,云家老侯爺、長房和二房。就會拼全力去支持她,后宮中就能與馬皇后制衡,前朝亦然。此其三。而且,你們說鄂國公馬家是如何興起?”
沈奕昀站起身,緩緩踱步到窗邊。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他碧青色直裰外鍍上了一層柔和光輝,他俊美臉龐也柔和下來:“飛鳥、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鄂國公是扶植皇帝踐祚第一大功臣。如今也成了皇帝第一大眼中釘。云家滅了馬家,難免會成為第二個馬家。我想這也是云老侯爺所擔憂,一直不表態原因。皇帝不用六小姐制衡皇后,而是用其他云家女,怕是到后滅云家時,還想保全永昌侯。”
楮天青道:“確,若六小姐入宮話,到馬家被滅時,永昌侯就會成為皇帝對付對象,這或許是他不希望見到。不如現就滅了六小姐,讓永昌侯為他忠心耿耿賣命,后還能將永昌侯剝離出云家。”楮天青說到此處,略感慚愧,他遇到此事就只顧著焦急生氣,為了沈奕昀擔憂不值,卻將其余事拋開腦后,忘了分析,站起身來掃地一揖:“四少爺,才剛是我太沖動了。我想不到四少爺已將事想透徹。能從此事分析出如此多情報,對我們將來做選擇也好有個參考,是百利無一害。”
沈奕昀忙雙手攙扶楮天青:“褚先生切不可如此。原是我做不對,沒有與你們商議就行事。也害大家擔風險。”
衛昆侖和小猴見楮天青與沈奕昀和好如初了,歡喜不已,異口同聲道:“我們不怕風險。”
沈奕昀面色堅毅望著那二人,莞爾一笑,笑容如春蕊初綻,美不勝收:“我也不會容許你們有風險。”他會復仇,卻不會為復仇迷了心智,他再也不會犧牲任何一個重要人了。
思及此,沈奕昀頓覺豪情萬丈:“我既能做得出此事,就有法子維護沈氏一族平安。”隨即笑道:“褚先生,你能罵我,我很歡喜。”
一句話,說楮天青熱淚盈眶。連連道:“老夫慚愧,慚愧。”心里卻是真正將沈奕昀當做主子,當做自己孩子。
衛二家見狀,用帕子沾沾眼角,轉而問:“四少爺,你對六小姐……”
雖分析得出皇帝心思以及未來走向,對他們來說沒有壞處,可這一次沈奕昀畢竟是為云想容冒險了,而且沈奕昀做事,云想容并不知道,他等于又默默地為她付出了一次。
他幾次三番為云想容如此,不光是衛二家,小猴、衛昆侖、楮天青心里也都有疑問。
沈奕昀白凈面皮,竟微微有了些粉紅顏色。雖他一下子轉過身背對著四人,還是被他們看清楚。衛昆侖大笑,肩膀撞了沈奕昀一下,“四少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云小姐風華絕代,配你也當配得上。”
“是啊是啊,少爺,雖然我覺得六小姐太兇悍,不過少爺足智多謀,將來定能降服她,我沒意見啦。”小猴也是嘻嘻笑。
情竇初開少年只知付出不求回報美好愛意,讓楮天青和衛二家也都同時會心一笑。
沈奕昀卻幽幽道:“我們麻煩已經夠多。何苦拉她下水。”隨即頭也不回轉身去內室了。
留下四人也仿佛被兜頭澆了滿腦袋涼水。為沈奕昀艱難而傷懷起來。
云想容覺得很舒服,身體仿若回到母體那般,輕飄飄暖呼呼,再也沒人能傷害她。若不是指尖傳來刺痛將她拉回神智,她當真不愿醒來。
張開眼,眼前影影綽綽有許多人,一時對不上焦距,只聽耳邊嗡嗡亂想,半晌才分辨出有童聲嗚嗚咽咽叫她姐姐,還有人說:
“好了好了。醒了就好。三夫人不必擔憂,六小姐定然沒事。”
隨即手便被人握住,“卿卿。你覺得怎么樣,還有哪兒疼?”
云想容閉了閉眼,許久才張開,這一次眼前景物清楚了許多,她發現自己躺靈均閣她臥室拔步床上。帳子是她熟悉淡紫色,上頭繡了白色梨花。
“我沒死?”云想容聲音略有些沙啞。
孟氏眼睛已經哭腫成了核桃,聞言又是哽咽,連連搖頭:“沒有,你沒事,你不會死。娘這里呢。”
“姐姐,你可嚇死我了。”云傳宜憋著嘴,見云想容看過來。又哇一聲哭了。
韓婆子收起了銀針,道:“醒了就沒大礙了。六小姐不過是昏迷,身上外傷并不傷及根本,三夫人和九少爺大可以放下心來。”
孟氏連連點頭,道:“云娘。吩咐人去告訴老夫人,卿卿醒了。”隨即坐云想容身邊:“你餓不餓?韓媽媽吩咐人給你預備了藥膳。娘喂你吃口吧。”
云想容輕輕點頭,奈何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由孟氏扶著坐起來,柳媽媽她身后墊了兩個金絲緞面軟枕。柳月和英姿一個給她披了件襖子,一個端來蜂蜜水喂她喝了兩口,——這兩人眼睛也都哭腫像桃子似。
云想容喝了蜂蜜水,嗓子不那么難受了,便問:“我昏迷了多久?怎么回來?”
孟氏道:“昨兒下午小太監送你回來,說你中了鶴頂紅,我們當時真被嚇壞了,可韓媽媽說你沒事,只是昏倒了,很就能醒來,誰知你脈象平穩,卻就是不醒,才剛是韓媽媽施針將你喚醒。卿卿,你同娘說到底發生了什么?好端端,你怎么會中毒,為何要將你打遍體鱗傷?”孟氏疼惜輕撫云想容還帶有淤青臉頰,眼淚簌簌落下。
云想容抿唇搖了搖頭,轉而問:“父親呢?”
“你父親、兩位伯伯和祖父從昨晚上出宮回來就一直呆書房,一夜都沒睡,這會子上朝去了。”
“那鳳鳴表哥呢?”
孟氏有些詫異,道:“鳳哥兒昨兒來,見你無事就回去了。”
女兒不回答自己問題,孟氏心急如焚,握著她雙肩道:“卿卿,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云想容依舊搖頭。
照孟氏說法,對外她確是被喂了鶴頂紅。可為何她沒事?是誰給那藥動了手腳?
當時唯一有機會給藥動手腳只有崔玉桂一個。她記得他原本還是下狠手對她用刑,可中間聽見了布谷鳥叫聲就出去了,回來之后,就給她喂了藥,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崔玉桂放過了她?
她病急亂投醫,就只求過尉遲鳳鳴。難道尉遲鳳鳴一個外臣,有辦法說服皇后心腹饒過她?
還有父親和祖父他們,昨日一夜都商議什么?皇帝計謀現算是得逞了,父親他們是不是已經對皇上給予那些所謂補償認同了?她委屈就是白受了?
看現母親模樣,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什么,也就是說,她父親和祖父都沒有張揚此事。可見他們已經與皇帝達成了某種共識。
皇上到底許了他們什么?
正當此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英姿手里拿著熬藥扇爐子用蒲扇大步沖了進來,急切道:“三夫人,小姐,外頭來了位公公,說是來傳圣旨。老夫人原本要前廳設香案,可那位公公說圣旨是皇上給六小姐恩典,小姐救駕有功,也不拘于何處了,這會子人已經到了靈均閣了。”
“救駕有功?”云想容滿頭霧水,隨即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嘲諷笑了。
這時夏輔國已經捧著明黃圣旨進了屋。
云想容便要起身,可身上沒有力氣,若不是英姿眼疾手,她險些一頭栽倒床下去。
見了云想容,夏輔國宮恭敬行禮,沙啞聲音溫和道:“六小姐身子不適,皇上有旨,您躺著接旨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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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指婚

本朝開國以來,哪里見過躺著接圣旨的人皇上竟然給了云想容如此大的特權,足見他對云想容的重視。孟氏心下略有歡喜,才剛趕到的二夫人和大夫人難得默契的有了相同的妒忌。
老夫人雖喜歡,卻也不敢得意忘形,忙吩咐道:“皇上是仁君,可咱們也不能逾越了規矩,老三媳婦,還不快扶卿卿起來。”
孟氏這才與英姿一同,一左一右架著云想容起了身,跪倒在床榻前。
雖是大夏天里,云想容身上還穿著白色的綾襖和長裙,可離開了被窩,仍舊冷的渾身打顫。柳媽媽忙給云想容披了件襖子,一旁的英姿則是雙手背后撐著云想容。老夫人滿心都在旨意上。并不曾留意云想容的情況,帶領著婦人們都跪了下來。
夏輔國低啞的嗓音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永昌侯云敖之女想容,品貌出眾,德才兼備,幽閑表質,淑慎性成,太后與朕聞之甚喜。恬王世子劉軼,年及弱冠,適婚之時,當擇佳媛良配。值云氏待字閨中,與世子劉軼堪稱天造地設。今特將云氏許配劉軼為妻,一切禮儀交由兩家共同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謝皇上隆恩!”老夫人領著頭歡喜的叩頭。
云想容如遭雷擊。
劉清宇,怎么會是他
這就是皇帝給云家的補償嗎給了她一個“良緣”,讓云家有個實力雄厚的親家
回想前世種種,劉清宇的荒唐,劉家復雜的婆媳妯娌關系,她是寧可一死也決不能從了的。
“不”字差一點脫口而出,被云想容生生忍住,她雙手握拳。渾身已抖的打擺子。
皇帝圣旨已頒,容不得她說不。即便現在反抗,也不能讓皇帝收回成命,還會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反對之意,將來就算想要謀劃,也會被緊盯不放不好動作。
云想容強迫自己冷靜,不要做任何無意義的反抗。頭昏腦脹的叩頭謝恩接旨,待抬頭時,她看到老夫人滿面歡喜,笑的三角眼都瞇成了縫。
老夫人不是致力于讓她入宮嗎她如今沒做成皇帝的女人。她竟一點都不惱,怎么還如此開懷這不符合老夫人的個性。
老夫人帶著三個兒媳去外頭送夏輔國。屋內一眾仆婢們則齊齊跪下行禮,口稱恭喜。
云想容強打精神打發了眾人。靠著柔軟的靠枕閉目沉思。
這一切對她來說是突然。但對于云家的上位者和皇帝來說,怕已經是串通一氣了。看老夫人的反應,應當早就知道,否則她無故被下毒,云家不會完全沒有反應。
然而。只給她賜婚,這種補償,能夠滿足老夫人和濟安侯,以及她父親嗎恐怕還有其他吧。
皇帝既然要制衡馬家,就必須抬舉云家。她成了劉清宇的夫人,就成了皇帝的堂弟媳。等于貼了皇家的標簽,可這個標簽不夠明晃。且老夫人貪心不足,皇帝必然許了什么。滿足了老夫人多年的愿望才能讓她如此安生。也就是說,皇帝還允了云家其他女兒入宮!
一定是了!她嫁給恬王世子,云家再來入宮一個侍奉皇上,可就算緊緊的與皇族綁在一起了。貼了皇族標簽的云家,不但地位驟升。更能夠越加方便的為皇帝辦事。
這對于皇帝和云家來說,是雙贏。
他們雙贏了。卻犧牲了她的終身幸福。外人都當這門婚事是天上掉下的餡兒餅,劉清宇貴為世子,將來承襲爵位就是恬王。她進門做世子夫人,或許過不了十幾年就要升格為王妃了。這樣的高嫁,許會讓云家的夫人小姐們嫉妒的眼眶發紅。前世的她好容易謀得這門親事,進王府之初也是這樣想的。
但旁人不知劉清宇的底細,不知他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她不愿在做劉清宇口中的“專屬娼妓”,不愿意看著自己的丈夫與妾室通房在自己面前如野獸那般交媾,不愿意承受背叛,更不能忍受愛子近乎于偏執的婆婆和多事的姑子。她受不了,受不住。即便有榮華富貴做籌碼,她也絕對不要。
嫁給劉清宇,不如讓她去死。
云想容頭疼欲裂,她現在只想著如何才能毀了這樁親事。
皇帝金口玉言是能反悔的嗎這簡直比她在坤寧宮死里逃生還要難。
云想容心里,突然生出許多的怨恨。張開眼,雙眼如璀璨的星子,在煞白的臉上顯得格外明亮。
“英姿。”
“小姐”英姿緊張的俯身詢問。
“我自回府到現在,都有誰來看過。”
英姿知道這些事是極重要的信息,即便云想容昏迷著,她也用心記下了,立馬回道:“三夫人與九少爺是一直守在您身邊的。老夫人昨兒下午來了,后來晚上老侯爺回府之后,說有要緊事與她說,請她去了書房,之后就在沒來過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也是昨兒下午來過。還有大奶奶、芷哥兒、八少爺和鳳鳴少爺。”
云想容道:“我父親和祖父沒來”
“沒有。”
“云嫣容、云明珠沒來”
“沒有。不過康媽媽倒是來了好幾趟。”
“知道了。”云想容閉了閉眼,半晌方道:“你吩咐咱們的人,密切關注弄玉樓那邊的動靜,看看云嫣容都有什么異常。”
英姿頷首道是,見云想容臉色白中泛著青,嘴角和顴骨處的瘀傷也顯得更加分明了,忙心疼勸道:“小姐,您再休息一會兒吧。您臉色難看的很。有什么事也要等身子好了再辦啊。”
“我知道,我睡一會,父親回府時你立即叫醒我。我有時要做。”
“是。”英姿給云想容蓋好了紗被,輕手輕腳的將帳子放下。
不多時,孟氏面帶喜色的進了門,方要開口說話,卻見英姿和柳月沖著自己打手勢。孟氏連忙放輕了腳步,緩緩走到床邊,將帳子掀開一條縫,見云想容已經熟睡,且臉上淤青不散,方才女兒得了樁好親事的歡喜也都消失了。如此妃來橫禍,即便得了樁好姻緣做補償,她做母親的心里仍舊難受。
云想容睡了兩個時辰被英姿喚醒,用了韓婆子預備的藥,發了一身的汗。又由柳月服侍著擦了身,換了身干凈的細棉中衣,身上這才好受了些。
“我父親現在何處”
“侯爺還在書房呢。”
云想容頷首,道:“給我更衣,我要去書房。”
“卿卿,你身上還沒好,不要走動為妙。”柳媽媽柔聲勸說。
云想容嘲諷的道:“出了這么大的事兒,父親不來,我只能自己去了。幫我更衣吧,撿身兒厚實些的,在給我找件大氅披著。”
云想容如此說,讓柳月、柳媽媽和英姿心里也都不好受,知她在宮中受了委屈,又受了這么重的傷,還不知給喂了什么藥,這會子身上還不好,侯爺竟然連看都不曾看一眼。
三人服侍云想容梳了隨云髻,穿了件冰藍色的云錦對襟褙子,外頭披著淡紫色的錦緞大氅。她蒼白的臉,被淡紫色襯得越發如白紙一般,嘴角和顴骨上的淤青也是觸目驚心。
“英姿,備轎。”
平日云想容很少在府里乘轎或者乘車,今日身體實在太虛才會如此。
“知道小姐要出去,我早已經預備下了。”英姿和柳月扶著云想容起身。
云想容回身吩咐柳媽媽:“乳娘在家里看家,母親和寶兒若來了,就說我去找父親有些事,即刻便回。”
柳媽媽應是,又囑咐柳月和英姿:“千萬扶著小姐,別叫磕碰了。”
“知道了。”
粗使婆子抬著竹轎畢竟沒有轎夫們抬的平穩,晃的云想容惡心想吐。好在從西邊的角門橫穿兼濟堂前的院落到知韻堂,距離并不遠。
云想容在知韻堂門前下了轎,早瞧見她的康學文和齊鵬飛對視了一眼,都上前來行禮。
云想容是認得康學文的。齊鵬飛卻覺得面生。但能與康學文一同書房外頭服侍,且穿著打扮也不像是個小廝,倒是像個儒生,云想容只當他是云敖的幕僚,微微頷首招呼,問道:“我父親可在”
“在,在,小的這就去給您通傳。”康學文行禮,快步進了書房。
云想容扶著英姿和柳月的手才勉強站住,雙腿抖得仿佛不是自己的,額頭上也泌出一層冷汗,嘴唇白的沒有意思血色,整個人像是剛從冰窟窿里撈出來一樣。
云想容不識得齊鵬飛,齊鵬飛卻可以說是看著云想容長大的,見她白凈的小臉上還有瘀傷,再一想這孩子自小到大受的哭,心里也不好受。他早已成家,女兒也似云想容這般大了,若是他,他可不舍得叫孩子受苦。
“六小姐,侯爺請您進去呢。”
康學文出來傳話。
云想容頷首,冰涼的雙手握著英姿和柳月的,緩慢而堅定的緩緩走近知韻堂。
才上臺階,迎面見二老爺云恒走了出來。
“二伯父。”云想容心里狐疑,不動聲色的行禮。
云恒甚少在后宅,見云想容的機會很少,印象中之知這侄女兒生的俊,如今見她的確俊俏,臉上卻淤青著,心里一跳,反而不知該說什么,胡亂點了下頭出去了。
云想容越加狐疑,徑直進了云敖的書房。






第一百七十一章 對比

云敖正盤膝坐在鋪著翠綠色竹節紋坐褥的羅漢床上,身上穿著件居家常穿的墨綠色直裰,顯得面皮白凈。手里抓著個壓手的琺瑯杯,里頭還有半杯茶。
見云想容進屋,且那樣子就像是馬上要昏倒了,云敖忙放下茶杯起身相扶。
“怎么過來了?為父還想去看你的。”
云想容虛弱的靠著云敖,緩緩坐在羅漢床上,喘了一會子才苦笑道:“有些事要告訴父親,就急忙來了。”
云敖揮手讓英姿和柳月退下,隔著紫檀木云回紋炕桌在云想容對面坐了,望著她蒼白的臉上兩處瘀傷,不無心痛的道:“你受苦了。”
“好在沒事。”云想容微笑,眼淚卻如同斷線的珠子那般撲簌簌落下,抓著云敖的袖子,哽咽哭訴:“爹爹,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皇后把我抓去,讓人給我用刑,還給我喂了藥,我打不過,跑不掉,我真的以為自己完了。”
女兒長這么大,一直與他斗智斗勇,說話揶揄打趣居多,哪里有如此懼怕嬌柔的時候。云敖見她如此,心疼不已,大手笨拙的摸摸她的頭,又拍著她的背,安慰道:“為父知道,為父都知道。”
原來他真的都知道?
早在六歲時,云敖掐住她的脖頸隔絕了空氣,口口聲聲要掐死她時,云想容對父愛就已經不抱希望了。只是時隔多年,那件事已經如同前世一般久遠。她前生今世,最羨慕的不是錦衣玉食,而是溫馨的親情。可是越是希望,越是得不到。
到如今,他竟能光明正大的犧牲她。
云想容坐直了身子。苦笑道:“此事我沒有與外人說。我就是想問父親。皇上怎么與您說的。”
“事情的經過,皇上已經于為父和你祖父都說過了。皇后的確有做的不得當之處,不過你與恬王世子的婚事,也算作是一種補償吧。恬王位高權重,世子劉軼為人敦厚,將來承襲爵位,你就是王妃。卿卿,為父記得你不喜入宮的。如今能與恬王世子定親,對你來說也是好事。”
好事?云想容笑容愈加苦澀,心卻已如同古井一般沉靜。
或許今生。她再不該奢望父愛。
現在回想,就連她方才的故意哭訴,都覺得是個笑話。
“多謝父親為我想的周到。”
云敖并未察覺云想容的異樣,搖頭笑道:“你是我的女兒,我哪里能不為你著想。”
“是啊。父親是疼愛我的,只是朝政繁忙。抽不出空來看我。”
云敖聞言面上笑容一僵。仿佛被打了臉似的,窘迫的道:“為父的確朝政繁忙。”
云想容也不想在這件事多做糾纏,轉而平靜的望著云敖,:“皇上是否也應下五堂姐入宮的事了?”
云敖怔愣,生硬的問:“你如何知道?”
“這不難。祖母一心想要我入宮,如今我被指給恬王世子。祖母不但沒有絲毫失望,還一副賺到了的表情。”云想容微微垂首揉著額頭,道:“父親,我在宮里這些日。時間雖不久,可經歷的不少。皇上打的什么算盤,我一清二楚。”
父女之間原本溫馨漸漸降溫,云敖眉頭擰著,不耐煩的在羅漢床對面的圈椅坐下,“你一介女流,懂得什么?總歸此番你得了恬王家的婚事,已是讓眾人艷羨,斷沒有虧了你便是。”
“是啊,你與恬王成了親家,二伯父做了國丈,整個云家都與皇室搭邊,從今往后平步青云,官場中人見了云家之人無不敬服。父親的權勢登峰造極,云家的地位如至臻境。兩個女子,能換來這么多,當然不虧。”
云想容的聲音娓娓道來,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可云敖卻覺得她的話字字誅心,原本可以覺得光明正大的聯姻,卻被她說成了利用女子來換取云家的未來,這叫云敖斷無法坦然。未免羞惱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實屬高嫁,你還有何不知足?罷了,你回去歇著,好生休養。其余的交給你祖母安排便是。”
云想容緩緩站起身,虛弱的雙腿打擺子,身形也略微晃動,含笑望著云敖:“父親將我與五堂姐賣了個好價錢,女兒還未說恭喜。”
“你!”云敖霍然起身。
云想容不等云敖多言,又道:“只父親應當也知馬家是如何走到今日這一步的,難道父親不怕云家成為第二個馬家?”
“無知!”云敖仿佛被戳中了痛處,怒道:“一介女流婦人之見,你連何為忠君為主都不知,有何資格在這里說這些?!出去!”
云想容平靜的望著云敖,“若父親沒有絲毫我這樣想法,何苦惱羞成怒?”
“滾!”云敖抓起桌上琺瑯茶杯狠狠擲在地上,碎瓷聲和怒吼聲驚得英姿和柳月先后沖了進來,生怕云想容受到傷害似的。
云想容扶著英姿和柳月的手,轉身平靜地走出書房。乘上竹轎,疲憊的閉著眼。她已盡到責任,將話說的明白。聽與不聽就全在與云敖自己了。他既然覺得恬王家的婚事是良緣,往后她就更加不能在父親與家人面前表現出對此婚事的抗拒,她須得暗地里謀劃,能夠一擊制敵之時發作才是。
“四少爺,探子回話了。”衛二家的快步進了臥房。
沈奕昀穿了身淡藍色的短褐,正盤膝坐在臨窗的三圍羅漢床上,聞言放下手中的書,道:“乳娘,怎么說的?”
衛二家的道:“探子說,六小姐身子還沒好。下午時候見了一趟永昌侯,回去之后就開始發熱了。”
“是么。”沈奕昀長眉微蹙,眸中滿是擔憂,又問:“賜婚的事,她作何反應?”
“還能有什么反應?婚姻大事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說恬王世子敦厚老實,也算良配。”衛二家的說到此處,滿心都是對沈奕昀的憐惜,“四少爺,六小姐既已經指給了旁人,你就不要在委屈自己了。乳娘看你這般,很是心疼。”
沈奕昀聞言微笑,“乳娘,我對她,從來未有什么想法。我的麻煩沒有解決之前,哪里會帶累旁人受苦?我只是單純想保護她罷了。”
越是這種無聲的付出,才越叫人心疼啊。衛二家的抿唇含淚搖頭。
沈奕昀卻道:“那恬王世子我接觸的較多,他卻配不上六小姐。”
“什么?”衛二家的驚愕,她對云想容一直很喜歡,事關她的終身大事,她也很焦急。
沈奕昀道:“恬王世子性子雖憨厚,但正是這種性格才不討喜。他為人沒個算計,也沒有才華,靠的都是祖上蔭蔽罷了。若是六小姐嫁于他,以她的聰慧和才華,定會覺得委屈。而且據我所知,恬王妃對兒子極為愛護,劉清宇似乎到了十幾歲了,還都跟母親一張床睡,這種母親,對兒子過分愛護,將來定會仇視兒媳。還有劉清宇的妹妹,刁鉆的很,絕不是好相與的。丈夫無能,婆婆不喜,小姑子又刁鉆,最喜挑撥事,你說她能有什么好日子?且最要緊的還不只這個。”
“還有?”
“是。劉清宇雖只有兩個通房,可他對于風月之事頗為喜好,章臺走馬追歡買笑的事并不少做,還暗地里養著一些粉頭戲子。府里更要緊是他興起之時,連身邊漂亮的小廝也能將就辦事。如此放浪之人,我總覺六小姐跟了他仿若明珠暗投。是當真玷污了她。”
衛二家的頷首,無奈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少爺不近女色,自然不理解,但男子三妻四妾實屬平常,像世子那樣多金年少,流連于秦樓楚館的也沒人會說什么。”
沈奕昀搖頭,面帶鄙夷:“我最厭煩心口不一的人,劉清宇口口聲聲對六小姐如何傾慕,可自己根本做不到潔身自好,除了淫欲之外,我看不出他哪里喜歡六小姐了。六小姐生的顏色好,他看中的大概也只是她的顏色。”說到此處,沈奕昀面露惻然:“或許這世上,也沒多少人懂得欣賞她的才華。”
衛二家的知沈奕昀平日少言寡語,若非必要是絕不會高談闊論的,今日事關云想容,卻說了這許多,心里越發肯定四少爺對云想容的喜歡,唏噓道:“可惜,皇上已給賜婚了。少爺,你還是斷了念想吧。”
沈奕昀莞爾,“我方才不是說么,我只是想保護她,并未做其他想法。至于劉清宇,我要再仔細看看,若他能改正,或是我再發現他有何值得六小姐托付一生,那也就罷了。”
衛二家的聽的心驚膽戰。沈奕昀的意思仿佛若是找不到劉清宇可取之處,還要想法子攪黃了這樁婚事?
“少爺,這可是御賜的婚事,你別亂來啊。”
“我有數,乳母,我不方便去侯府,你替我去看看她吧。”
衛二家的嘆息,頷首道:“我知道了。”緩緩退后兩步,剛要轉身離開,沈奕昀卻叫住了她。
“對了,她身子不好,咱們不是還有一株百年人參么,你一并帶去吧。”
衛二家的回頭揶揄的望著沈奕昀。可沈奕昀已經拿起書來看,不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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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耿直

云想容燒了一夜,次日清早才略微退了熱,卻是歪在床上渾身無力,吃了藥困意襲來,偏強撐著不睡,大熱天里穿著中衣還嫌冷,又將被子蓋的嚴嚴實實,叫了韓婆子來床前問話。
“韓媽媽,我這身子從前雖然體質差些,卻不是這般虛弱,你說會不會是我吃的那個藥有什么問題。”
“難說。”韓婆子診過云想容雙手的脈,聲音溫和中透著些慚愧:“那藥原本說是鶴頂紅,我當時聽了三混嚇掉了七魄,若真是鶴頂紅,就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了。后來發覺并不是,可那藥讓您昏迷,引得您心疾發作不說,還引得發熱,也不是什么溫和的藥。小姐恕奴婢無能,斷不出那是什么藥,找不得對癥的法子來。”
“這哪里能怪媽媽,能保住小命兒已是我的造化了,這些年韓媽媽照顧我的身子無微不至,若不是你,我怕也沒有這么好的底子,單昏迷的藥也能要了我的命了。”
云想容說的是肺腑之言,韓婆子聽了熨帖的很。
然她看著云想容長大,對她自然也不只是主仆之情,她越是如此體諒,韓婆子越是覺得慚愧,“小姐放心,我定盡全力將您身子調養好。不過您身子此番虧損,卻并非一時半刻補養的起來的,您先天不足,心臟本就若,這一遭等于將奴婢為您調養了多年的成果都盡付東流。您這個身子骨,怕是有段日子要調。”
“那成婚生養呢?”
見云想容問的直白,韓婆子也不避諱,憐惜的望著她,搖搖頭道:“成婚到無大礙,只不過生養難了些,少說也要再調養一年,這還要視小姐身體狀況來定。”
說的是她身子不好,云想容卻心下歡喜,“這事兒還得請韓媽媽去與我祖母說明,您也知道皇上賜婚的事,若是成了婚,卻一兩年不得生養,還不如晚一些成婚妥當。”
“的確是這個理兒。”韓媽媽連連點頭,一兩年時間,足夠恩斷愛遲了,如果這樣嫁過去,還不如不嫁,“為了小姐的終身幸福,奴婢少不得要到老太太那里多句嘴。”
“多謝韓媽媽為我勞心。”云想容起不來身,只半俯在床上給韓婆子頷首行禮。
韓婆子連忙還禮:“小姐多禮,折煞奴婢了。”
正說著話,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柳月掀門簾進屋,回道:“小姐,衛媽媽來了。”
“快請進來。”
云想容由英姿扶著靠在金絲緞面軟枕上,才剛蓋上紗被,衛二家的就進屋行禮:
“六小姐。”
“衛媽媽無須如此多禮,英姿,快攙衛媽媽起來。柳月,看座,上茶。”
衛二家的微笑道謝,在拔步床前的交杌坐下打量云想容,見她面色灰白,嘴唇也毫無血色,心疼的道:“六小姐受苦了。雖說是救駕有功,可虧損了自己的身子,到底可憐見。”
云想容正疑問昨日夏輔國來宣旨時候說的救駕有功是何意思,一直沒有機會,這會子正好問問外人,也知皇帝是如何堵悠悠之口的。
“衛媽媽也聽說了?”
“哪里能沒有聽說。”衛二家的不等云想容細問,就將外頭傳言細細的說了,“都說您在御書房當值,本有刺客給皇上的茶水下毒,誰知皇上將那盞茶賞給了您,反倒讓您中毒了。刺客如今已經被正法了,只是可憐了六小姐。”
原來是這么說的。
云想容嘲諷的笑,皇帝不但心狠手辣臉皮厚,還很會胡謅。
云想容便道:“能機緣巧合救了皇上,就算搭上我一條小命也不值什么的。”
衛二家的頷首道是,拿了一個細長條的紅木盒子上來,道:“伯爺正閉門苦讀,準備八月份的秋闈,無暇抽身。況且小姐處在深閨,他是外男不方便來,知道小姐身子不好,很是擔憂,特地吩咐奴婢為您帶了這個來。”
說著展開了木盒,里頭放著一株已成人形的人參,“這是百年人參,頭些年我們少爺從關外燕北那邊兒的行商手里購得了兩株,都是長白山上的圣品。頭一株給了您姨母,這一株少爺說給您養身子。”
一旁的韓婆子聞言面帶喜色,不由得道:“小姐元氣大傷,血氣不足,有了這株百年人參,身子要好起來可就是事半功倍了。許半年功夫就調養的好。”
“能幫上忙那便是最好的了。我們伯爺知道也必然會喜歡。”衛二家的起身,將人參交給了韓婆子。
韓婆子這才驚覺言語有失,和英姿,柳月一同看向云想容。
云想容這會子正處在驚訝中。她與沈四若說交情,倒是有一些。可卻并無深交,細細說來,她還曾經壞了他的好事。差一點將他賣給了官府。
怎么這人不報復她,反倒給她人參?
想起頭些日沈四在府里時起初與她溫和,后來莫名其妙就疏遠了,云想容越發覺得他喜怒無常,結合前世的記憶,云想容看著那株人參反而覺得扎手的很。
人家統共兩株百年人參,自己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多好,偏無私的都給了她,前一株救了孟玉靜,這第二株她若留下,未免太貪得無厭了。可若不留,說實話,云想容心底里有些怕沈四,他給的東西,那就是執意要給,她若不要,反而會得罪了他。
云想容是得罪誰也不愿意得罪那個煞神的。一想到前世他做過的事,她都覺得背脊上冒涼氣。
“多謝衛媽媽,也請您為我多謝沈伯爺。”云想容笑道:“正好我前兒得了一方好硯,要送給伯爺下場用的,偏我不得閑,不能親自送到府上,還請衛媽媽幫忙捎給伯爺。”
云想容說著,就吩咐英姿:“你去庫房把我那方‘蟾宮折桂’的澄泥硯拿來。”
“是。”
英姿領命,不多時就捧著個淡藍色緞面的錦盒回來。
云想容笑道:“這是山西絳州的澄泥硯,儲墨不耗,積墨不腐,冬不凍,夏不枯,而且寫字作畫不生蛀蟲。我知沈伯爺用的還是從前那方歙硯,這方‘蟾宮折桂’的意頭恰好,提前預祝沈伯爺能蟾宮折桂。”話雖然這么說,可云想容不記得沈四舉業上有成就。前世他的命運與今生不同,那時他也沒緣分下場考試吧。
仔細想想,他也是個可憐人。
云想容打開錦盒,里頭那方硯臺上果然雕了蓮花和金蟾,且硯臺光滑如玉,似陶卻精致于陶,似石卻更勝于石。端的是無價之寶。她雙手將硯臺遞給衛二家的。
衛二家的素來知云想容是愛好書法的,對于她來說,一方好硯比千金萬金都來的珍貴。如今她能割愛給沈奕昀,足見她對自家主子的重視。
奈何這兩人無緣。
衛二家的心里百感交集,將硯臺收好了,道:“多謝六小姐,我一定將東西帶到。”
兩人又寒暄了一番,衛二家的變起身告辭了。誰知不等出門,外頭又有女孩兒清脆的說話聲近了,珠簾一挑,云明珠、云嫣容帶著劉嗪說笑著進了屋,待看到云想容時,三人才住了口。
“六妹妹可好些了?”云嫣容皮笑肉不笑。
云想容頷首:“托姐姐的福,我很好。”
“六妹妹這一下子也算因禍得福了。還未恭喜你呢。”云嫣容胳膊肘拐了云明珠一下:“七妹,你有沒有為你六姐道喜?”
云明珠只恨那毒怎么沒一下子毒死云想容,又妒忌她得了如此好的親事,從小到大,她云想容什么都有,可她云明珠就什么都沒有。這會子哪里還能說出恭喜的話來。奈何劉嗪就在一旁,她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嗯”了一聲。
劉嗪卻是一進門就瞧見衛二家的了。
她關注沈奕昀良久,自然知道沈奕昀無父無母,對自己rǔ娘就如同生母那般。也來不及去看看云想容的病況如何,就笑著到了衛二家的跟前:“這不是衛媽媽嗎?您一向可好?”
劉嗪一說話,云明珠和云嫣容才注意到屋里有陌生人,皆好奇的看過來。
就見這fù人三十出頭模樣,身材和中,穿的是極好的綢緞料子的衣裳,頭上的頭面和腕子上的鐲子也是極新式樣兒的鎏金打造。可見她在主子面前是極為得臉的。
云明珠半晌才想起這位是沈奕昀的rǔ母,忙堆了笑,甜甜的叫了聲:“衛媽媽好。”
衛二家的一直冷眼看著云想容的姐妹,她們哪里是來探病,分明是來搗亂的。她性情耿直,在沈奕昀身邊就是有什么說什么,又不是侯府的人,說起話來也沒了那么多忌憚,還禮道:
“五小姐、七小姐,劉二小姐好。恕奴婢多嘴,說句不該說的話。六小姐如今纏綿病榻,禁不起煩亂,若是有心來探望,起碼要說些讓病人熨帖的話,何苦夾槍帶棒的,這到讓我一個外人覺得有些人根本不是來探病,是來倒酸醋的。六小姐才華出眾,得了什么也是應得的,有能耐的自個兒掙去,到個病人跟前言三語四的,叫我老婆子看不上。”說罷極為輕蔑的看了云嫣容和云明珠一眼,那眼神,仿佛他們比丫頭還不如。






第一百七十三章 護短

云嫣容臉上發青,她不就是庶出嗎?可到底也是云家的小姐,怎么連個婆子都敢訓斥她?
云明珠也是暗自咬牙,卻不想給衛二家的留下不好的印象,免得她回去與沈奕昀說嘴,愣是一個屁都沒敢放。
劉嗪笑挽著衛二家的胳膊,很識大體的為云嫣容和云明珠打圓場:“衛媽媽不必動怒,姐妹們是與六小姐玩笑呢。”
衛二家的斜眼看劉嗪,心道這個也不是什么好貨,有那樣的哥哥,她能好到哪去?再說她頂著來探病的名兒,進了門連句問候都沒有,見了她卻如同吃了蜜蜂屎一樣,再傻也知道她安得什么心,四少爺是多金貴的一個人,會看得上她?
衛二家的心里先將劉嗪給否定了。
劉嗪絲毫不察,自沈奕昀搬回承平伯府后,他雖然與哥哥過從甚密,可男人家出去,到底不會帶上她。她從前借口來濟安侯府找機會接近沈奕昀,機會微乎其微,然她每次都享受那種期待的感覺,如今卻是連一點的機會都沒有了。
今日見了衛二家的,她哪里能放過機會?人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她不是哥哥那樣扭扭捏捏的人,定要讓沈奕昀知道她的心意才好,往后也好求了父王和母妃為她說和。
“對了,我有個事兒求衛媽媽幫忙,您借一步說話。”劉嗪全然忘了今日來是探病的,挽著衛二家的的胳膊出去了。
云想容給英姿使了個眼色,英姿悄然跟上。她心里卻明鏡一般,沈四那張臉的確招惹人,也怪不得劉嗪動心,莫說劉嗪,云明珠不也是這樣么。還有云嫣容,似乎也頗為在乎沈四對她的看法,女孩子們情竇初開,最在乎在心上人心目中自己的形象了。云想容心里如此想著,眼神就多了些了然和看戲的笑意。
云明珠和云嫣容轉回身,正對上她的眼。二人皆是羞惱。
云嫣容在臨窗的圈椅坐下,道:“如今六妹妹得了意,怕也不將我們姐妹看在眼里了,連個外人都敢出言教訓人,焉知不是有人背后授意的?”
云想容疲憊的很。懶得與他們對付嘴皮子,就讓柳月扶著自己躺下,根本連回答都懶得。
云嫣容一拳打在棉團上,怒氣更盛。
云明珠在云嫣容另一邊坐下,道:“五堂姐不必多言。如今她是準世子夫人了,身份地位不一樣。哪里會賞臉與咱們姐妹說話。咱們可是小人物呢。”
“是呀。真是悲哀。”云嫣容用帕子扇風。“我就是為七妹妹不值,怎么你沒早生個幾年,或許就輪不到旁人了。”
云明珠怨毒的瞪著睡顏安詳的云想容。
云想容心里可以斷定,內定云嫣容入宮的事現在還是秘密,否則她也不會到她這來鬧。她不睜眼,聲音尤自帶著幾分虛弱。“五姐倒是早生了幾年。”隨即嗤的一聲笑。
云嫣容上一次選美在即卻吃壞了肚子,因此錯過了機會,幾乎成了人盡皆知的事兒,如今被云想容一句話噎回來。雙唇翕翕,一時說不出話來。
云明珠冷笑道:“果真如我說的那般吧,六姐姐就算傲,也不要傲的這樣明顯。”
柳月和柳媽媽在一旁看的動怒,小姐正病著,沒心思對付他們,他們反而越加胡攪蠻纏了。
柳媽媽憤然道:“五小姐、七小姐請回吧,我們小姐困了,要睡會兒。”
云明珠恰好尋不到機會,見柳媽媽先為云想容開了口,立馬蹦起來抽了柳媽媽一巴掌,“主子說話,有你什么事兒!”
柳媽媽在云想容身邊當差這么多年,哪里受過這樣屈辱,奈何對方是小姐,她卻不好動作。
云想容聽見巴掌聲,已強撐身子擁著被子坐了起來,平靜的望著云明珠,“乳娘,柳月,扶我起來。”
柳媽媽和柳月一左一右攙著云想容下地。才幾日功夫,她已瘦了一圈兒,身上雪白的中衣是今春新裁的,這會子卻寬大了許多,柳媽媽看的心疼,擔憂的道:“卿卿,我沒事,你別……”
“你不用管。”云想容又兩人攙扶著,緩緩走向云明珠。
云明珠此時已經背脊發涼。云想容那樣子,仿佛隨時會將她撕碎了似的,想到她曾經對她的種種處罰手段,云明珠不敢對上云想容的眼睛,頻頻退后,直到小腿撞上圈椅,撲通一聲跌坐在椅子上。
云想容見狀嗤笑,雙手握著圈椅兩側,她身姿高挑,此刻要彎著腰才能與云明珠對視。
“看來,明珠還沒有記住教訓。總是這樣低級手段,你不煩,我都煩了。”
云明珠在云想容那似墨玉一般的瞳仁中看到了驚恐的自己。
“六姐,我……”
話沒說完,云想容已經驟然直起身,輪圓胳膊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云明珠被打的臉一偏,臉頰火辣辣的疼,口中嘗到了血腥味,不可置信的抬頭望著云想容,眼淚噼里啪啦落下來,“你打我?你為了個奴才打我?!”
柳媽媽和柳月也想不到云想容會為了下人動手,都愣在了當場。
云想容喘著粗氣,扶著柳月的胳膊才堪堪站定,冷笑道:“我素來惡名在外,你忘了?”話是對云明珠說的,眼神卻掃向云嫣容。
云嫣容吞了口口水,驟然想起小時候,她不過說了云想容的母親一句不是,她就敢騎在自己身上跟她拼命,她不過用茶碗砸了她的丫頭,她就敢用那裝著熱茶的茶碗砸自己,若不是她躲開的及時,毀了的豈止是她臥房里的西洋美人鏡?
這人沉靜了多年,她竟忘了她從小就是個悍匪一樣的人物,收拾邱翦苓跟掰斷跟樹枝那樣容易,現在又有了恬王家的婚事,在加上是他們出言挑釁在先,且她還是個庶女。先前剛犯了錯。
再聯想自己找卦姑來抹黑云想容的事兒,指不定云想容如何記仇,云嫣容臉也白了。
云明珠抽抽噎噎,“我去告訴祖母去,你為了個下人打我,還有沒有個天理了。”
“你盡管去。我也正要去回老夫人。我和母親都教導不好你,你也趁早搬出靈均閣了事,大家眼不見為凈。”
云明珠不管不顧的就要往外沖,卻被這一句話給定在了當場。
因她推云想容跌落馬車,老夫人和三夫人恨死她了。又因沒人管她,她才被父親交給云想容管束,云想容身為三房長姐,如何教導她都在情理之中,可若是一句“云明珠怎么教導都學不好”傳開來。她哪里還有名聲在?
本來她是邱氏的女兒,邱氏死的不明不白。定國公家又是罪族。她已夠抬不起頭了。在有個孺子不可教的名頭,往后她怎么議親。
云明珠憋著嘴,轉回身低著頭道:“六姐,我知錯了。”
云明珠會在云想容面前痛痛快快服軟,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屋內安靜的針落可聞。
云想容意外之余,心道云明珠也難得有了長進。否則總如三歲孩子似的遇事就知道吵嚷,她收拾起來也膩歪。
她前世受過的,還想著慢慢讓她受呢,否則如何對得起她小小年紀就如此心狠手辣至她于死地的狠絕?
“既知錯了。你錯在何處?”
認錯還不算。還想讓她怎么辦?云明珠心里不服,咬著唇不言語。
云想容身子不適,自然不愿與她僵持,道:“下次若再隨意動我的人,你可以試試。”她病中虛弱,聲音沙啞,眉眼中卻閃著戾氣。
云明珠身上一抖,低著頭不敢說話。
云想容轉回身面向柳媽媽和柳月時,已是一派溫和,“扶我躺下吧,另外,讓康媽媽來服侍七小姐回去。”
柳媽媽又是感動又是心疼。小姐的“護短”多年不變,她卻總覺得自己還是給她惹了麻煩。那七小姐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英姿這時從外頭回來了,眼角眉梢還帶著笑意。見了屋內的情況,笑容一斂,詢問的看著柳月。
云嫣容早已經拉著云明珠的手往外走了。
云想容問,“劉二小姐呢?”
英姿噗嗤笑了:“小姐,別看沈伯爺性子古怪,可他的乳母卻是個極爽利的人,說起話來刀子似的,一句是一句。”英姿走到云想容身邊,低聲道:“才剛劉二小姐拉著衛媽媽去院子中,給了衛媽媽一個翡翠的鐲子,隨后又讓衛媽媽將她做的香囊捎給沈伯爺。衛媽媽卻看都不看那鐲子一眼,冷嘲道‘這就是恬王府教養出的閨女,老奴算是見識了,私相授受四個字,大概二小姐也不會寫吧。’說完就走了。我看劉二小姐氣的臉都青了,干瞪眼卻一句話說不出,大約也是沒心思回來與小姐說話,也甩袖子帶著下人出去了,這會子可能已經乘上馬車回府去了。”
云想容聞言,想象衛二家的的模樣,不知為何,頓覺得心里暢快,噗嗤笑了出來。
見她沒為了云明珠和云嫣容動氣,柳媽媽和柳月也放下了心,安慰云想容:“有了沈伯爺給的百年人參,小姐身子很快就會好起來了,您也不必太掛心。”
想起那株燙手的人參,云想容眼前浮現出沈四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來,在人前溫和瀟灑,人后卻是戾氣畢露,這樣的人,做什么要給她人參?
云想容的身子又養了三、四天才好起來,不在動輒發燒,心疾也強了不少。可算是托了那株百年人參的福,她的身體恢復的很快。云嫣容和云明珠整日呆在一處,見了她仿佛老鼠見了貓兒,要躲著走。云想容也樂得清閑,倒是云傳宜和云博宜,每日必來她這里問候,有時云芷也會來她屋里蹭糖吃。
只不過她已很久沒與云敖說過話,所以得知云敖因為陳姨娘說了她一句不是,就將人給賣了的事,云想容哂笑。
什么才是對她真的好?給她她想要的,才是真的好。
若如恬王家的婚事,在旁人眼里都是好的,她卻不喜歡,給了她只能是她的煩惱。
那陳姨娘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他用得著如此表態么?真對她好,為何不去查一查劉清宇此人是否靠得住?
云想容靠著西花園涼亭的紅漆柱子,輕輕搖晃美人琵琶的紈扇,遠遠的卻見柳月領著一個身著藏藍色短褐的偉岸男子緩緩走來,待到近了,見是尉遲鳳鳴,云想容緩緩站起身。
尉遲鳳鳴老遠就瞧見了百花叢中,美人一身白衣側坐在涼亭邊的悠然姿態,早已看癡了去,見她起身,身形有些晃動,他忙幾步上前,急切的問:“容容,你好點了沒?”卻不敢妄自攙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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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澄清

云想容莞爾一笑,揮退了下人,只留下英姿和柳月在外頭服侍,讓尉遲鳳鳴在涼亭里坐,“我好多了,不過身子還是虛的很,況且出了這樣的事,我是斷然不可能出府去了,想去與你道謝也不能夠。”
一陣風吹來,云想容鬢邊長發凌亂的貼在臉上,她抬起素手隨意將之別在耳后。
尉遲鳳鳴坐在她對面,斜靠著涼亭的紅漆柱子,坐姿隨意的很,雙手抱胸欣賞她的美態,咧嘴笑道:“道什么謝,我也沒幫上什么忙。”她身后是盛開的萬紫千紅,一身白色的云錦褙子勾勒她纖細的身段,尉遲鳳鳴笑瞇著眼,毫不避諱的上下端量,道:“你這一場病,可當真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要給你扎紙人紙馬了呢。”
涼亭外的英姿和柳月聞言翻了個白眼,鳳鳴少爺多早晚嘴邊都沒個把門的。
云想容卻是自嘲:“沒用扎花扎馬,可也差不多了。”斜睨他,眼中不無贊賞:“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有法子救了我。”
“我小小年紀?我比你大好不好。”尉遲鳳鳴端起茶盞喝了一大口,隨即咂咂嘴:“怎么是甜的。”
“是蜂mì紅茶。韓媽媽說我不易吃涼性的茶,紅茶溫和,適合我。”云想容也端起碧青色的茶盞,啜飲之時心下忖度,為何尉遲鳳鳴岔開話題,避而不答他是如何救了她的?
她與尉遲鳳鳴相識多年,他的性子并非是那種做了好事卻不說明的,除非其中有什么波折。
他越是不言明,云想容越是好奇,回想當日情況,云想容明眸一轉,變了個法問:“我當時與你求助,你是不是也慌了?”又想他獨自一人在深宮中,第一個想到的辦法應當是報信,便問:“你如何告知我父親知道的?”
云想容這樣問,卻讓尉遲鳳鳴心中狐疑的很。
她已知道自己沒有中鶴頂紅,以她的聰明,應當不會看不出藥是被人換過了,她并不知他當時找了沈奕昀,若問,也應當問他“你是如何換了我的藥的。”也不會問“你是如何告知我父親的。”
難道,皇后宮中那個探子不是沈奕昀的人,卻是永昌侯的人?
腦海中浮現沈奕昀那張俊美溫和的臉,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且一直呆在余杭一代,才剛回京都多久,他有能力將人安插在皇后宮中嗎?
尉遲鳳鳴對沈奕昀的懷疑少了些,卻也不想放棄調查這一條線。
他心念轉過不過一瞬,直言道:“我當時奉命去御花園,哪里有功夫出來傳信,我是途中遇到了沈伯爺,就與他說了。后來的事情卻與我無關。等我出宮趕到你們家時,看你被小太監送回來,還以為你已經死了。”
想起當時情況,尉遲鳳鳴仍然心有余悸,手指摩挲著茶盞的邊緣,咬牙不語。他當時真恨不得沖進皇宮,殺了皇后那個毒fù。
云想容卻心頭一跳,是沈四!
怎么會是他?
云想容一時心亂如麻,有種不知名的情緒在心里蔓延,隨后攀沿至脊髓,流經了四肢百骸,連頭皮都覺得有些發麻,不是懼怕,而是另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前世沈四會作叛亂之事她是知道的,她肯定沈四必然會背后有所動作,那個名為“靈均樓”的情報組織,就一定是他的手筆。在興易縣時,她以搜查田莊為籌碼,逼迫沈四對她妥協,就是篤定了沈四背后的事情不能細查,不干凈!
安插在皇后身邊的心腹要做到崔玉桂那樣程度得需要多少心血?恐怕沈四的父親那一帶就開始經營了。這一次為了她的性命,沈四竟犧牲了這條暗線!
如果今日不是好奇問了尉遲鳳鳴,她還被蒙在鼓里,就連前些日子衛二家的來探望她,都沒有說一個字,還一心向著她說話,又給了她百年人參……
云想容越是想,越是覺得心里有波瀾在蕩漾,非常感激,又有些是懼怕。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沈四那個人是絕不會無緣無故做這種事的,他又是睚眥必報的性格,她在興易縣那樣挾制威脅于他,他會善罷甘休?
可是再細想,面前坐著這位是什么人?尉遲鳳鳴可是錦衣衛!尉遲一句話,沈四就有法子救她性命,難道不怕尉遲懷疑?她能想得到的,沈四那樣聰明,未必想不到。
他為留著她的命,哪里是犧牲一個暗線那么簡單?分明是將自己也暴露給了錦衣衛!如果他是為了報復她,這個代價未免太大了些。她無法說服自己去這樣想他。
云想容坐不住了,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吃了幾口茶,嘆息道:“鳳鳴表哥,我還是要謝你的。”
“謝什么?都說了我其實沒幫上什么忙。”尉遲鳳鳴有些慚愧。
云想容搖頭道:“不,若不是你告訴了沈伯爺,沈伯爺也不可能有法子通知了我父親救了我。”
“你說,是永昌侯救了你?”尉遲鳳鳴狐疑的坐直身子。
云想容笑了一下,頷首道:“我父親與皇上的私交甚篤,你也是知道的。我頭些日子去書房問了父親才知曉,那日若不是你們報訊及時,我父親怕也來不及求皇上開恩。皇上目的在于誰家,我不說你也清楚。他又怕露出馬腳叫人看出來,所以崔玉桂換了我的藥,在我清醒之后,已經失足落水溺死了。”
云想容眼里有了些悲傷,那崔玉桂打她雖狠,卻是忠心為主之人,收到命令后立即救了她,她活下來,等于是用崔玉桂的性命換來的。
如今想來,很是唏噓。
尉遲鳳鳴恍然:“原來是這樣。”他對沈奕昀的疑惑又小了一些。報訊這等事,一查便知,到時既可知真假了。但永昌侯是與皇帝一條心的,怕也用不到他深究,免得觸碰皇上逆鱗。
尉遲鳳鳴從懷中掏出兩本二寸厚的書來遞給云想容。
云想容疑惑的問:“這是什么?”
“是我小時候偶得的一本奇書,拿來給你解悶。你可別叫旁人看,看過了還給我就是。”尉遲鳳鳴站起身,想了想,又極有深意的補充了一句:“里頭有個人物,叫‘建寧公主’,我很喜歡。”隨即拱手,“我告辭了。書你慢慢看吧。”
云想容起身與之行禮,待他走后,她翻開了扉頁,看著上頭《鹿鼎記》三個字,不明所以。
不過尉遲鳳鳴不會平白無故給她看什么書的,定然很有深意,左右她閑來無事,就用了兩日的時間來細看。
這本書對于她來說當真是驚世駭俗,老皇上會出家,皇太后還是假的,一個假公公撞大運平步青云……當她看到建寧公主出閣前就與韋小寶有染,最后還將正經的駙馬吳應熊給閹割了,云想容臉上緋紅,啐了一口將書扔在地上。
這個尉遲,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小姐,您怎么了?”英姿將書撿起來,用帕子擦了擦放在桌上。
云想容道:“把書收起來,改日鳳鳴少爺再來還給他就是。”
英姿見她臉色不對,也不多言語,只頷首將書收了起來。
可建寧公主閹了吳應熊的那一段,卻在她腦子里打轉。尉遲鳳鳴點名建寧,說喜歡這個人物,分明是在教唆她干脆閹了劉清宇了事。
她的確不喜這門親事,與劉清宇以及劉家人相處一刻都是對她的煎熬。可她從沒想過要傷害他們。即便前世他聲色犬馬荒唐的很,又勾搭了已成為寡fù的云明珠想納其為妾,但是在常理上,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沒有錯的,只不過是她受不了罷了。
如果深究,到底該怪劉清宇寡情風流,還是怪她自己善妒。她都分不清了。劉清宇對她的傷害,畢竟是在前世,不是在今生。
她哪里能為了不想嫁給他而傷害一個從來沒有害過自己的人。
她承認她善妒,她不賢良淑德,容不下妾室通房,她寧可不要成婚,干干凈凈來去,也不讓自己對于愛情的向往有任何玷污。是她的,便一心一意待她,若不能,就干脆丟開手。
云想容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太偏執,根本不可能實現,所以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嫁人。
如果真有必須嫁給劉清宇的那一日,她寧可青燈古佛,再不然一死了之,也斷不能重蹈覆轍。不過,她會想法子不讓自己走到這一步上。想辦法退了這門親事。
連死她都不怕,還有什么可怕的?
思及此,云想容吩咐道:“英姿,備車,我要出去。”
英姿領命下去備車,云想容則是帶了孟方給她的那四名身手矯健的婢女,讓柳月去與老夫人知會了一聲,就說她去孟氏珠寶行的鋪子里查賬,就乘著她專屬的那輛華貴馬車走西角門出了府。
五小姐云嫣容正被老夫人叫到春暉堂說話,聽說云想容出府去鋪子查賬了,既羨慕又妒忌,“祖母,六妹妹如此隨意出去好嗎?”
老夫人語氣前所未有的溫和,“你不要管那么多了,往后就好生在春暉堂住下,準備著翻年秋日的大選才是要進的。這些日子你就與金嬤嬤好生學習起來。每日若不得我的話,可不要混跑混顛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拜訪

言下之意,她往后必須對老夫人言聽計從,若不得允許,連春暉堂都不能踏出一步?
云嫣容第一反應便是覺得生氣。憑什么云想容做什么都可以,她卻什么都不行,云想容已經是三房的嫡長女,有老夫人的疼愛,有名師匡和玉教導才名在外,如今又有了皇上御賜的佳緣。她卻什么都沒有。
可轉念一想,老夫人做什么要這樣對她要求嚴格?現在更需要嚴加管教的是云明珠才對,并不是她。
云嫣容疑惑的望著老夫人。
見云嫣容并未有任何反對言語,老夫人暗自點頭,覺得孺子可教:“你也是要參加選美入宮的人,往后多聽金嬤嬤的話,好生學習著總歸沒有壞處,沒事不要總與不相干的人在一起,免得被帶的歪了心性。”
不相干的人,難道是說云明珠?
云嫣容詫異,但立即她就發現,老夫人今日已經是第二次提到明年的選秀。
且老夫人還要將她留在春暉堂住,大有親自教導之意。
難道……
云嫣容不可置信的張大美眸,驚喜之情如驚濤駭浪一般翻涌。
見她如此,老夫人就知她明白了,連連點頭。
云嫣容喜不能自已,激動的跪倒叩頭:“多謝祖母栽培,多謝祖母教誨。”
“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老夫人俯身雙手攙扶,道:“你須知道,能為你得來此番機會我廢了多少的功夫,你一定要好生努力,爭氣一點。將來出人頭地了,光耀門楣不說。也是你自己的榮耀啊。”
云嫣容點頭,喜極而泣。光耀門楣是其次,最要緊的是只有地位高了,才能夠為所欲為。就如同潘姨娘被打發去田莊一事,如果她是娘娘,還有誰敢動她的生母。
然而身為庶女,能有此番機遇已經是極為珍貴,云嫣容的確對老夫人心存感激。
她抱住老夫人的雙腿,哽咽道:“若非祖母,哪里能輪得到我。我心里自然知道。斷然不會忘記祖母對我的好。”
“快起來,快起來。”老夫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你這孩子,你是我的孫女,我對你好是自然的。偏你引得祖母落淚。”
“再不會了。”云嫣容吸吸鼻子,破涕為笑。挽著老夫人的手臂去羅漢床上坐。她覺得自己的地位瞬間提升。與老夫人的距離似乎一下子就近了許多。
云想容去孟氏珠寶行查賬,暗地里吩咐英姿出門去買了男裝。不多時,英姿便回來了。云想容吩咐東方掌柜:
“我要出去一趟,這屋子不允任何人進來,有人要問,就說我在看賬不許人打擾。”
東方掌柜哪里敢細問云想容的行蹤。連連道是,退了下去。
云想容由英姿服侍著脫下衣裙,換上了月牙白的寬大直裰,散了長發在頭頂挽了個發髻以碧玉簪子固定。
她生的高挑。與尋常中等身材的男子身高也差不多,扮男裝并不難,只是她上圍豐滿,五官又精致漂亮,雖眉宇間有尋常女子沒有的英氣,那也是在女裝時才看得出,如今換上男裝,仍舊一眼看得出是女子。
云想容皺了皺眉,拿了眉黛將她修長的濃眉畫的再粗豪一些,又在直裰外頭批了件靛藍色的外袍。外袍遮住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段,濃眉也為她平添一些英氣。她這才滿意的點頭,與換了小廝裝扮的英姿一同走孟氏珠寶行的后門到了街上。隨意雇了一輛青布的小馬車,往承平伯府方向去。
孟氏珠寶行到承平伯府距離并不近,中間路過了兩個集市。
云想容一手籠著衣襟,想著待會兒見了沈奕昀要如何道謝,時間過的也快。
英姿撩簾子探頭進來:“公子,出了集市就是伯爵府了。”
“嗯。”云想容壓低了嬌柔的聲音,道:“咱們就在這里下車,看看有些什么能買了帶過去的。”
“在這里買?”英姿左右看看,集市上什么都有,可似乎什么都不適合送給沈奕昀。人家可是伯爵,會想要集市上隨便買來的東西?
云想容并不回答,因怕說的話多了被車夫聽到露出破綻,扶著英姿的收下了車,付了三十文的車資,二人便緩步向前,云想容這才解釋道:“他幫我良多,我即便送了金山銀山給他,也是抵不過他的恩,不如實實在在細水長流來的妥當。”
眼見路邊有賣炒貨的,云想容道:“你去買兩斤核桃仁來。”
“核桃仁?”
“嗯。他即將下場,吃核桃說是最補腦子。”
英姿頗覺得無言以對,只得領命去買了兩斤核桃仁回來。
二人又逛了片刻,見賣魚的那處有賣老鱉的。云想容笑道:“再買兩只老鱉吧,這東西最是大補,對身子好。”
“小姐,這不合適吧。”
“去買來吧。”
見云想容執意如此,英姿又無奈的去買了兩只老鱉,用竹簍提著,拎著兩斤核桃仁,跟在云想容身后緩步來到了承平伯府門前。
粉白的院墻向兩側延綿開來,“敕造承平伯府”的金字匾額在檐牙之下閃耀金輝,門口兩尊石獅威風凜凜,燈籠上碩大的沈字格外氣派。
二人站在臺階下,自有門子疑惑的上前來詢問。因見云想容二人相貌不凡,門子不敢怠慢,語氣也算客氣:
“二位是?”
英姿上前幾步,陪笑道:“這位小哥,我們公子求見你們府上沈伯爺。”
門子又看了看云想容,只覺得這位公子生的比他們府上伯爺還俊,只是脂粉氣重了些。又道伯爺不近女色,這位莫非是粉頭小官之流?門子看她的眼神立馬多了鄙夷,不耐煩道:“不見不見,我們伯爺是何等樣人物,豈能隨隨便便阿貓阿狗誰都能見的?”
見英姿提著的竹簍嘀嗒著水,還抱著一小牛皮紙包不知是什么點心的,心道莫非窮酸是想走他們伯爺的路子?門子干脆上前來攆人:“走開走開,別擋著門!”
英姿護著云想容,生怕她被推搡到,怒道:“狗奴才,你算什么東西,仔細吃不了兜著走!”
“你氣焰倒是不小!還不走開!”門子認定了不讓二人進去,連通傳一聲都懶得去。
云想容卻不生氣,沈奕昀才剛搬來,府上的下人必定是才剛采買的,規矩還要慢慢教導,再說自己也的確可疑。
云想容在英姿耳邊說了幾句。
英姿噗嗤一笑,也不遲疑,干脆扯著嗓子喊叫起來:“沈菊花!菊花!……”
那門子氣的跳腳,想要阻攔,卻不是英姿的對手,
沒喊上四五聲,大門內就傳來慍怒的聲音:“誰啊,沒規沒矩的胡亂叫嚷個什么!還不叉出去!”角門被推開,小猴氣急敗壞的大步走了出來。
云想容見來人是小猴,莞爾道:“是我。”
“云,云……”小猴望著云想容,瞠目結舌。
“正是在下。”云想容學著男子的樣子,聲音低柔的問:“沈兄可在?”
“在,在呢,我,我這就給您傳話去,不不不,您還是請跟我進來廳里奉茶”小猴連忙推開了門,恭敬的情云想容進去。
門子看的目瞪口呆,一時間不知道到底發生什么了。
云想容也未細細的分析小猴見了她為何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只當他是因為知道她的身份才會如此客氣,就帶著英姿進了伯爵府。
承平伯府是占地頗廣的四進院落。其中仿造江南園林建造,假山嶙峋,引水入園,檐牙高啄鳥語花香,處處皆是美景,只不過入府之后才發現,府內的下人卻是極少的。不似濟安侯府那般走一段路就有下人駐足問安。承平伯府給人的感覺,倒像是個精致的空宅子,缺少人氣。
穿過義門到了前廳,小猴請云想容坐下,又吩咐人上了茶,道:“您先稍后,我這就去請伯爺出來。”
云想容笑容溫和,道了聲“有勞了”,便悠哉的欣賞起前廳內的陳設。
桌椅板凳都是才剛打造的黃花梨木,雕花精致大方,多寶閣上的瑪瑙玉石招財樹盆栽晶瑩剔透,一看就知價值連城……
這滿屋子簇新的家私,之前的擺設,大約都是御賜的吧?
皇帝毀掉了沈奕昀的家,現在又還給他一個富麗堂皇的家,卻不能讓著偌大的宅院多些人氣,如此空曠的宅子,要來住了,只能徒增悲感吧。
正胡思亂想,內門珠簾嘩啦一跳,一行人先后進了屋。
云想容站起身來。
走在前頭的,正是穿了身居家常穿的淡青色細棉布直裰,面如冠玉的沈奕昀。
他身后身材高碩面龐黝黑,穿了身深藍色短褐的少年,應當是沈奕昀的乳兄,叫衛昆侖的。
還有一名年約五旬,身材清瘦,穿了件淺灰色道袍,一縷須髯飄擺前胸道骨仙風的男子,云想容不認得,卻覺得有些面善。
其余衛二家的和小猴,她是都認得的。
云想容拱手:“沈兄。”
沈奕昀詫異的望著她,只覺女扮男裝的她,身材纖瘦,英姿勃勃,卻也羸弱惹人憐,更憑添了幾分姿色,偏她舉止毫不做作,倒真像是磊落的男子。
沈奕昀眼里有了笑意,也拱手還禮:“云兄,什么風把你給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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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心照不宣

云想容見他竟配合自己,難免忍不住微笑,要知道男子多是輕視女子的,更何況她這樣打扮不倫不類,著實毀了女兒家的規矩。雙眼彎成了兩彎月牙,只道:“我來看看你。”
她沒有說什么冠冕堂皇的拜訪之話,只實實在在的說了句“我來看看你”,仿佛他們是多年的老友一般。沈奕昀莫名的覺得歡喜。他本以為,有上次在濟安侯府中他的故意冷淡疏遠,她女兒家臉皮薄,怕是往后再也不會理他了。
沈奕昀俊美的臉上綻放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明媚的鳳眼里流光溢彩,看的英姿愣神,小猴等人詫異。
云想容回以一笑,隨手接過英姿手中的竹簍和紙包遞給沈奕昀:“給你的。”
“給我?是何物?”沈奕昀一手接過牛皮紙的小包聞了聞,有股子炒貨核桃的香味,又拎起竹簍,隔著粗網看到里頭竟然是兩只正在爬弄的老鱉,不但滴著水,還都伸著鱉脖子跟他大眼瞪小眼。
云想容道:“你要讀書,比較勞累,核桃說是最補腦了,還有這老鱉,也是大補。我若送你黃白之物,是對你的玷污,方才路過集市,看到有賣這些的就買了來。”
英姿低著頭,窘然的想:完了完了,這下沈伯爺可要動怒了。
楮天青掩口咳嗽了一聲,別開臉去。衛昆侖和小猴都低頭,拼命忍著肩膀的聳動。
沈奕昀漂亮如墨玉的瞳仁中卻有笑意閃過,溫和的問:“你請我吃鱉?”
“是啊,這個……”云想容眨了眨眼,才發現“鱉”、“癟”諧音,忙緊張的解釋道:“不是,我是……”
仿佛只為了欣賞她少有的緊張。不等她說完,沈奕昀已將竹簍和核桃都交給了衛二家的,清越聲音里也含了笑意:“盛情難卻,六小姐給的癟,我吃定了何方。乳娘,送去廚房,今晚我就吃六小姐送的鱉。”
衛二家的咧著嘴笑,道:“知道了,這就去。”出門前還對云想容安慰的頷首。
她恐怕不知,她能來。對四少爺來說是多大的驚喜。
云想容霞飛雙頰,有些不自在的低著頭。眼角余光見小猴和衛昆侖都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她淡淡的嘆了一聲。她少有如此直白表達感激的時候,第一次親自送人補品,竟還鬧了笑話。
沈奕昀生怕云想容臉皮薄。若是玩笑的厲害了,往后她再不理會他怎么辦?忙轉移了話題。“請坐下說話吧。”又將楮天青介紹給云想容:“這位是褚先生。”
云想容端坐在沈奕昀下手位的圈椅上。望著楮天青,還是沒有想起在哪里見過這位道骨仙風的老先生,心道這位八成是沈奕昀的幕僚,便頷首為禮。
楮天青忙躬身還禮。
又有小廝給沈奕昀也上了茶,二人掀開茶碗的蓋子,沈奕昀見自己的這碗是他常的吃蜂蜜紅茶。云想容的卻是尋常待客用的清茶,不悅的放下茶碗:“小猴,去給六小姐也換蜂蜜紅茶來。”
小猴離著老遠都感覺到沈奕昀身上的寒氣,忙連滾帶爬的下去了。心里暗罵糟糕,如何怠慢了這位姑奶奶。
云想容不懂沈奕昀為何突然陰沉了臉,笑道:“清茶也是極好的,我很喜歡。”
“你稍等片刻再吃。”沈奕昀不容她拒絕,她身子不好,怕涼,紅茶性溫,適合她飲用。當然這話他絕不會說出來,只知霸道的吩咐而已。
云想容看了看茶盞,又眨了眨眼,完全不明所以。
她面露疑惑時長睫忽閃,透著幾分孩子氣。沈奕昀看的喜歡,唇角也掛著發自內心的淺笑,而不是戴他平日那副和善的面具,轉而問:“你還沒說為何而來,單純來看我?”
如今她剛被賜婚,正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如果被人認出來她一閨中女子來承平伯府,那定然會引起風波,說不定會傳出什么對她不好的傳言來。他知道此點,所以才不敢去侯府看她。想不到她竟然扮了男裝變法來看自己。
云想容進門開始就在觀察,伯爵府的下人真的是很少,屋里頭的幾個人雖然按著身份落座,可坐姿也隨意,可見他們都是沈奕昀的心腹。又想沈奕昀從小失去父母,或許這些人在他心目中如同家人一般重要,況且他又是當著這些人的面來問話。
云想容遂直言道:“我是來謝你的救命之恩。”
云想容的話,讓衛昆侖、楮天青和剛端著茶進來的小猴都是驚愕,三人呆愣愣的望著云想容,本以為沈奕昀為她做的事,她根本不可能知曉的。
沈奕昀挑眉,心念電轉,隨即道:“不過一株人參罷了,何須如此客氣。”
她說的是人參嗎?衛昆侖、楮天青和小猴疑惑的看向云想容。
云想容微笑。他竟不愿承認。也罷,若是認了,那可是大罪。可她不能不表達謝意。
“這百年人參甚是難得,在逆境中生長百年難得,被人啟用也難得,你留著它,本可以在必要時為己所用,說不定往后若遇上我這般狀況時,還能救人救己,可你為了我犧牲了它。”云想容說著話,想起崔玉桂的溺斃,未免傷感,“用它的命來換我的命,值得嗎?”
她借人參暗喻崔玉桂的犧牲,在場眾人都是聰明人,哪里會聽不出?衛昆侖暗道主子總算是撥開云霧見青天,不用做幕后英雄了。而楮天青則是對云想容抱著重新審視的態度,暗暗打量她是否做戲。
沈奕昀心跳加快,他只想暗地里幫她,從未想過她會知曉。且他竟在皇后宮中安插了人,那可是大罪,事發之后有可能被冠上圖謀不軌的罪名,尋常人知道了不都該裝傻免得自己被牽連,更免得暴露了自己已知曉秘密,被他滅口之類?
可她還是來道謝了,不是送金銀珠寶,也不是前些日子為答謝那株人參,送了他一方價值連城的硯臺,徒讓他心里添堵。她只是說“我來看看你”,像尋常百姓走親訪友那般,送了核桃仁給他補腦,又給他吃“鱉”。
沈奕昀歷經世事,在血腥、殘忍、陰暗的人性他都見過,在危難艱難之時,他能心無掛礙。可面對云想容真誠的善意,他卻難以抑制自己的動容,只面上不流露罷了,許久才淡淡回了一句:“值得。”
“縱然值得。我心難安。”云想容幽幽道:“謝這株人參。更謝舍了人參贈與我的人。”
小猴聽云想容說吧,對這位“妖女”小姐的印象已經大大轉變,笑嘻嘻的走上前來,雙手碰上白瓷茶碗:“六小姐,請用。”
云想容頷首,“嗯”了一聲,接過茶碗,啜飲了一小口。
溫暖的蜂蜜紅茶入口甘甜醇香,暖人心脾。又吃了兩口,云想容這才道:“前兒尉遲來看我,我也謝過了他,我說‘若非你幫忙,我父親也不能得了信兒與上頭那位求情及時救了我’。我想他應當在不深究此事了。”
她沉默良久之后突然之語,又讓在場眾人驚訝無比。她冒險前來道謝已夠讓沈奕昀意外,竟還幫他在尉遲鳳鳴跟前圓了此事?
楮天青、衛昆侖和小猴都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氣,若是真的如她所說那般,這些日他們提心吊膽嚴密布防,豈不都及不上她在尉遲面前的一句話,縱然挫敗,可也歡喜。但是四少爺會相信她嗎?他們應該相信她嗎?
沈奕昀是多疑之人,斷不會輕信任何人的,可云想容說的話,他愿意相信。
“多謝。”沈奕昀微笑。
云想容知他不一定會信她,可她該做的做了,該說的說了,心里總歸舒坦許多。
“我該告辭了。”云想容站起身,道:“今日我是借口去珠寶行查賬出來的。時間久了難免隱忍懷疑。”
沈奕昀也知她不會久留,聞言起身道:“我讓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云想容莞爾,道:“我們從后門出去,雇輛車回去不引人矚目。”
“也好。”沈奕昀道,“我送你。”
云想容點頭,與楮天青等人頷首作別,一只素手攏著外頭披著那件大氅,帶著英姿跟在沈奕昀身后穿過的前廳的側門,走西跨院往后頭而去。
前廳內,衛昆侖問楮天青:“六小姐的話可信嗎?”
楮天青沉思道:“她沒理由騙咱們。就算她是奉父命來擾亂咱們試聽的,咱們也可以半信半疑,仍舊布防,這對咱們并無影響。”
小猴撇嘴道:“可我瞧爺樂的跟朵月季花似的,估計六小姐給他吃黃連,他都說是甜的。”又道:“送的什么禮嘛,咱們爺聰明絕頂,需要補腦嗎?她分明是在拐彎罵爺笨,還有啊,哪里有給人‘吃癟’的。”
正說著話,就聽珠簾嘩啦作響,沈奕昀清冷的聲音道:“背后嚼舌,小猴,誰教給你的這個規矩。”
小猴嚇的臉色煞白,忙跪下行禮道:“爺,小猴知錯了。”
沈奕昀負手進門,看了小猴一眼,才道:“門房沖撞客人,換了吧。還有剛才給六小姐上清茶的是誰,罰半個月銀米。”
“是。”
楮天青、衛昆侖和小猴齊齊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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