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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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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光暗之心] 陽光大秦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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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1:33: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九章【收服!】

               
        杜摯寫下的是一個『金』字。連白棟都有些意外,本以為該是家國春秋一類的雅文雅字,好歹也是國之重臣,你也得做做樣子吧?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李敵瞥了這貨一眼,似乎很是看不上,苦酒卻在微笑,她現在也是個生意人,將來還會是白家的管家婆,怎麼看這個金字怎麼親切。

        這種速成的『白紙』自然是比不上宣紙,不過吸墨能力還行,有些像後世練習薄的用紙,就是用時要將墨研得濃一些;苦酒很快就發現了其中好處,拍著手稱讚,有了這樣的紙,超市筆墨都能大賣了,尤其是用墨更多,利潤就會更大。

        「金錢不是低賤物!我老秦男兒慷慨能戰,若不是積貧而弱,會怕區區一個魏國?杜某已經想定了,此物得利極大,五大夫又慷慨贈予君上兩成利潤,所以紙坊越是興旺,我老秦就越會興旺,杜某甘為老秦求利求強,縱是被人看做謀利之徒,又有何妨?」

        李敵聽得面色一肅,起身對杜摯微微一躬:「李敵卑鄙,險些錯怪了左司空。」

        白棟卻在笑。好傢伙,得了便宜還要賣乖說的就是你這種人,而且苦酒都聽得兩眼放光,這不對啊?我家的管家婆掉到錢眼裡可不行,得盡快離開。笑眯眯起身告辭,臨去的時候,讓杜摯將新出的白紙裝了滿滿一車;會否利國利民那是以後的事情,先讓家人族人享受新發明帶來的好處才是當緊的。

        草兒帶著哼哼在莊前等待很久了。她很好奇,哥哥是不會欺騙草兒的。他說的好禮物會是什麼樣子呢?哼哼你能猜出來麼?猜對了姐姐今天還給你烤魚吃。結果哼哼除了會哼哼,就是抬起兩個肥厚的前掌往她肩上搭;這是哼哼表達親切的方式,在清溪的時候它很少搭那個老頭子的,老傢伙整天強迫他做這做那,還很少給肉吃,偶爾喝次奶還要練習百丈衝刺才行,跑得慢了還不給喝,哪像如今的小主人呢。對它最好了。

        公子少官就蹲在一旁,很是痴迷地盯著哼哼的屁股看。他現在也不背書了,沒了苦酒這個學霸對手,無敵太寂寞;本想回去公子府的,卻又捨不得白家的好飯菜。自從哼哼到來,他這個動物配~種專家就更有了留下的理由,為了弄清這只貔貅是公是母。他曾經在夜晚不止一次偷窺哼哼。據說姜子牙當年騎的四不像就有貔貅的血統,那是如何配的呢?豬肯定是不行,牛馬或許可以,還有鹿?可惜這只貔貅太聰明,不太容易拐騙,讓他十分頭疼。

        古人總是會迷信傳說。白棟如果知道了他的想法,一定會給他兩個腦錛,四不像就是四不像,跟貔貅有個毛的關係?還配~種專家呢,不學無術!

        哼哼忽然直立起身子。揮舞著兩隻熊掌嗚哇亂叫起來。一定是哥哥回來了!草兒興奮地跳起來,公子少官也興奮地跳起來。他~娘的,總算是看到了,這只貔貅是個公的!

        白家莊的族民騷動起來,其中最激動的就數白龍爺。造紙坊的事情白棟沒明說,是怕事成之前知道的人太多,再平白惹出什麼變數,就算對娘親和草兒,也是打定主意要給她們一個驚喜;可族人們也知道平安郎肯定又是在外面弄什麼新鮮東西了,根據以往的慣例,這東西肯定不會比豆油、鐵鍋差,今天被草兒一宣揚,更是全族傾巢而出,興奮之下竟無人去關注那個被平安郎抓回來的刺客了。

        聶諸站在一棵酸棗樹下,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刺客!被人畏也好、敬也好、甚至是被人當成怪物都沒關係,在他看來那都是正常的反應;可這家人算怎麼回事兒?自從怪夢中醒來,他就像是一個遠方的客人落戶在了白家莊,有人拿來嶄新的衣服給他穿、有人拿來好酒和美味的食物、那個叫草兒的小女孩兒還會跑來給他講些古怪感人的故事、那個曾經把他坐在屁股下的貔貅最奇怪了,總愛盯著他看。這貨的眼圈兒是黑的,最會察言觀色的刺客也看不穿它的內心世界。

        居然沒人看著自己?想要出莊,門口兒的莊丁就會笑著對自己打招呼,回來時他們也想是見到了老朋友。那個夢很怪啊......聶諸總感覺自己某些地方被改變了,可回憶還是清晰的,自己是為恩公復仇,要殺掉那個小子,結果被一隻貔貅俘獲了......那小子真有如此胸懷,就不怕自己逃走、甚至是傷害他的家人麼?

        像他這種沒有學習過《人類心理學》的人一定不明白,人都是善於隱藏的,這甚至就是人類的本能,無論好人壞人都是如此;而且其中有五成以上的隱藏不是為了矇蔽他人,恰恰是為了矇蔽自己。

        他更無法知道,十數年的刺客生涯讓他不自覺地會去扮演一個兇殘角色,比如他的殺人技、他的殺心殺意、他面對擁有絕世容顏的跳~蚤姑娘也絲毫不會手軟的辣手......白棟卻一層層剝開了他的面具,在催眠術下,看清了廬山真面目,看到了他過往的悲慘經歷;這是一個本性善良的殺人者,卻不是天生的吃人者。吃人者總是會有一副慈眉善目,為萬眾稱誦。

        這個殺人者很有原則,或為謀生殺人,就像戰場上的愛國將士一樣;或為恩德殺人,就像他要殺了自己以報衛無害的恩情。他會非常有原則,不會去傷害苦酒這樣的弱女子、寧願去鑽狗洞也不會從莊門殺入;以他的身手,白家二十多名莊丁可是擋不住的。他不過是要殺自己,而且還有一個高大上的理由,這樣可愛的殺人者簡直太容易對付了,催眠術中的心理暗示對這種人有著巨大的作用。

        或許他還會想著要殺自己,不過有李敵這樣的高手在身旁,內著金絲軟甲,還有神奇的哼哼隨時可能從半路殺出,白棟似乎不會擔心。把他放在家裡就更不用怕了,已經讀過了聶諸的心思,這樣的『善良孩子』不但不會傷害誰,若是遇到突變他還會第一個衝出去保護草兒這樣的小孩子。這個時代的刺客不是後世那種變~態殺手,他們太有原則了。

        白棟甚至算準了聶諸不會逃走,魚腸劍對他很重要,他是捨不得的;更何況他是個非常好奇的人,好奇心可以害死貓,也能讓一名優秀刺客變得好像女人一般糾結。

        一步步盡在白棟算中,聶諸就是只網羅中的小麻雀。

        果然如白棟猜測的那樣,聶諸很茫然,卻從沒想到過逃走,他很想知道這個年輕貴族究竟是做何打算,殺也不殺、放也不放,卻把他當客人一樣接待?可惜啊,若不是有恩公之事在前,我也許會被你感動的,如今卻無絲毫轉圜餘地。

        「平安郎回來了!還帶回了一輛馬車,一定是新東西!」

        看到那小子笑嘻嘻地從車上跳下來,立刻就與族人們打成了一片。族人是什麼聶諸太清楚不過了,雖說是連著筋骨,卻一樣能翻臉無情,哪怕是對你笑著,也可能只是看到了你擁有的地位與金錢;可這小子跳下馬車的時候,自己卻像是看到了刺破烏云的太陽,那些白姓族人是發自內心的歡笑著,沒有一絲勉強。這小子竟然真的做到了舉族如一家......

        一種新鮮的東西從馬車上被搬了下來,那小子招了招手,就有族人搬來那種高桌高椅,然後美麗的苦酒姑娘就挽起袖子為他研墨,研幾下,就看他一眼,眼眼都是情意。

        聶諸忽然有些嫉妒,不是因為苦酒,而是因為已經好多年沒人這樣看過他了,記憶中只有去世的娘親、和至今尚不知身在何處的妹妹會這樣望著自己。

        「這種東西叫紙,可以用來書寫,有了它,讀書的成本將會大大降低;或許在若干年後,普通黎民家的孩子也會有讀書的機會了......聶諸,我知道你妹妹是個非常好學的人,就是為了讓她能夠讀書,你才會成為一個刺客吧?你說如果我們找到她,送給她很多很多紙,她是不是會非常開心呢?」

        那小子居然一個人走過來了,手裡還拿著那種新奇的東西。他就不怕自己殺了他麼?就算沒有劍,要取他的性命也不過在舉手之間。

        「你知道我妹妹?」

        不知道為什麼,聶諸發現自己只要殺心一起,腦海中就會出現一個阻止他的聲音,讓他無法狠下心去;而且他真的很好奇,這小子似乎什麼都知道,竟然連妹妹最渴望讀書的事情他也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你為了讓妹妹有讀書的機會,不惜投入專諸後人門下,學藝三年,最終因為與師門理念不合,破門而出。我還知道,你回到家中後,卻發現妹妹被狠心的族人賣給了女閭商人,你為此殺了那個族人一家,帶著母親四處尋找親妹,去過很多國家,最終來到的了秦國。可惜啊,你還是沒能找到妹妹,母親卻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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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1:34: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大媒人】

               
        櫟陽宮的所有牖窗全換了,換成了白家那種框架式或網格式,糊上白家出產的『綾紙』,頓時窗明幾亮,讓人心裡都豁亮起來。

        這是白棟起的名字,綾羅綢緞,聽著就有氣派,而且有了這東西,國夫人這樣的老美人兒就不用整天拿著綾羅擦屁股了,又不是魏那樣的大國,用過了就扔,回頭還得讓人洗了再次使用,多膈應啊?

        有了紙,紙糊的燈籠也就出現了,朦朦朧朧的,比庭燎可雅緻多了。據說驪姜特別喜歡,認為像她這樣的美女就應該坐在這種燈下。當然,如果君上手中把玩的不是石球而是她身體的某個部位,那就更加完美了。

        老贏連的打扮就不能看了,天氣越來越熱,老秦也用不起冰,只能著一身仿若透明的絲襦,要不是雞皮鶴髮,會有人以為這是個剛出浴的大美人兒。眼前放著白棟新開發的『東遷局』,正聚精會神地琢磨該如何減少錯誤的走法,用五十三步就完成,驪姜剛才那局可是只用了五十四步,必須要超過她!想到情急處,兩手中的石球嘩啦啦轉動,幸好這是夏天,要是再穿身毛裘,櫟華宮就得改成威虎山。

        「君上,白棟那小子鬧得天翻地覆,你就不管管?」

        看到老贏連走了幾步都沒犯錯誤,驪姜大為擔心,故意打岔道:「綾紙一上世,文華超市的生意真是火爆了,據說現在很多貴族都舍棄了竹簡,讓族中子弟用綾紙書寫,公孫賈他們很擔心,都上了折書來,說是任憑這樣下去。竹簡遲早會被拋棄,將來怕就沒有了傳世之書。」

        「文華超市和白家的造紙坊可都有你我的利潤在,寡人管什麼?」

        贏連眯起眼睛,嘿嘿笑起來,把手中石球撥弄的更響了:「綾紙是好東西,糊在窗戶上,櫟華宮都亮堂多了,放在恭廁內,你也不用每次入廁都噁心了。而且這東西輕薄載字又多,若不是太容易損壞。記載先賢文字可比竹簡方便多了。你難道不記得了?菌改遷族的時候,光是運送各類典籍的書簡就裝了整整五十大車,太不方便了!告訴公孫賈,他不愛用就別用,寡人用!讓他繼續趴在簡書上刻字。用廁籌擦屁股吧!哼哼,朝中大臣哪個沒有私隱處的毛病?秦越人不是說了麼。這叫坐瘡。再有錢的貴族也不能保證每天都用綾羅,這就是廁籌鬧得。細君你想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啊,貴族也就罷了,我老秦子民個個都有屁股上的毛病,在那小子發明『壯面法』之前,軍營中缺少菜蔬。吃了拉不出,有時就會鮮血長流......可嘆啊,我老秦男兒的鮮血只應流在疆場,豈可流在那等骯髒之地。」

        驪姜聽得眼發直。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聽得她噁心。忽然想起丈夫還是個病人,可千萬不可觸發舊疾,秦越人先生都說了,那小子診治手段如鬼如神,君上算是萬幸,可若是舊病復發,那就很難醫治了,就算那小子也要束手。

        「不說綾紙了,臣妻得到了消息,那小子抓到了關市上的刺客,原來那刺客就是大名鼎鼎的灰影聶諸,據說受了衛無害的恩惠,才要尋那小子報仇。如今這個聶諸就在那小子的莊上,君上可能猜到那小子是如何做的?」

        「哦?」

        老贏連抬起頭,手中的石球也不轉了:「他殺了那個刺客?嗯......雖說那日寡人也在,不過聽范強說,那刺客還是衝著那小子去的,他殺了也算不過分。別說是刺客,就是殺了良民,貴族也不過是繳納些罰金罷了,他畢竟有功於老秦,寡人看連罰金都可以免除。」

        「臣妻可沒說他殺了那個刺客,君上著急什麼啊?倒像是在護自己的兒子一樣。白棟那小子古怪得緊,不但沒殺那個刺客,還待他如同上賓,竟然還要景監派人去調查那刺客的妹妹下落,君上你說他是如何想的?」

        「明知故問,這樣的手段細君你用得少麼?『幸人之所繫,則取人心』,這小子聰明啊......他是要收取人心,看上了聶諸這個人忠誠報恩的性子。聶諸此人是真國士,莫說那小子,就是寡人見了也想收服。寡人知道細君你在擔心什麼,放心吧,雖說聶諸是個死士,那小子卻是個渾噩過日子的,所為非是求財、便是求名,卻從不求權,寡人在河西軍營與他君臣交談,早已看清了他的性子。再說天下各國貴族都有養士之風,那小子好歹也是我老秦九等高爵,養一個死士又如何?」

        「君上誤解臣妻了。臣妻初見但小子,以為荒誕不經,接觸一多,卻覺他時而跳脫輕浮,時而聰明智慧;以前不信他那個夢中之國,如今還真是有些信了。否則哪裡來的這許多新奇古怪的玩意兒?就說這『東遷局』吧,看似平凡,其實內含無數道理變化,還有這綾紙,若非他真去過夢中奇國,又如何想得出呢?這次他要收服聶諸,臣妻又看到這小子胸有山嶽,卻不會怒化潮奔,如此一個聰明伶俐卻不擅權的小子,臣妻嘴上罵他、行事阻他,心裡卻著實的愛他,想到當日扣下他千畝良田,臣妻有些不安,想要還給這小子,君上說好不好呢?」

        「如此甚好,難得驪姜你能如此寬容。那小子貪財的很,你肯歸還千畝良田,他定會感念國母之恩,呵呵。」贏連放下手中石球,哈哈大笑。

        「還是要還,卻不能平白無故的還,人家的臉面還要呢。」

        驪姜輕笑道:「李敵上次入宮求了我一件事情,原來他認了那個叫苦酒的做乾妹妹。君上你是知道的,那小子是苦酒的救命恩人,跟人家向來是不清不楚,如今總算良心發現,想要娶人家姑娘了,可惜那女孩兒出身平民,就算有了李敵這個義兄,嫁過去也就是個騰妾的身份......」

        「明白了,李敵隨我多年,從未向寡人請求過什麼,他這次找到你,莫非是要你為苦酒做個大媒?」

        「君上的病看來全都好了,一猜就能猜中。不錯,李敵正是此意,這類事君上是不便出面賜婚的,畢竟苦酒出身黎庶,君上賜婚有違禮儀,會惹得朝野震動,士族激忿。臣妻出面就無妨了,都知道臣妻出身胡族,向來不管那些狗屁的禮儀,國夫人為媒,也不算君上賜婚,還能幫那個苦酒抬一抬身份,就算正妻做不得,也要她做個正妻之下第一人,否則那小子還有臉見本夫人麼?」

        「妙啊妙啊......有細君你出面為媒,寡人自然也該去喝上兩杯喜酒了,苦酒那姑娘運氣好啊,居然能認了李敵這個大哥,哈哈!」

        「就是還有一點麻煩。聽李敵說,那小子還未到加冠之年,頭上那頂冠還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什麼!」

        贏連頓時瞪起了眼睛,一副氣急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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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1:34: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士為知己者死】

               
        濃濃香香的栗米粥上放了根蘿蔔條,這是需要用鹽醃製的好東西,貴得很,再加一盤涼拌雞皮,野蔥小豆腐、太陽蛋和一籠薄皮大餡兒的白式小籠包子,陣陣香氣撲面而來。

        「聶諸哥哥,包子是哥哥做的,粥可是草兒洗的米、看得火呢,味道好極啦,你要多喝幾碗,這樣草兒才會高興呢。」

        『囚禁』在白家的日子裡,草兒就是聶諸最好的朋友。她和聶諸的交往是從好奇開始的,剛開始還有些怕,後來發現這個鬍子哥哥也是會笑的,一來二去就熟悉起來;草兒講的故事其實很不好聽,經常會自作主張改成屬於自己的版本,可聶諸總是會聽得很開心,每次看到草兒,他就會想起幼時的妹妹......妹妹很好學,上不得學堂就會偷偷在貴族人家的學舍外偷聽先生講書,然後就講給他這個哥哥聽,眼前的小女孩應該比妹妹小多了,可在他眼中,失散的妹妹還是草兒這樣紮著雙丫髻、一臉天真的小姑娘。

        草兒看火的功夫很不過關,栗米粥都有些糊味兒了,聶諸卻還是吃得香甜,喝一口就讚美一聲,然後把頭低下去,不讓那小子看到自己眼中的淚痕。

        白棟對草兒使了個眼色,草兒伸伸舌頭跑出去了,拿起竹箸為聶諸夾了個小籠包,微微嘆息道:「景公不是誤報的人,那個女閭商人在一次運送幼女去齊國的路上被山賊殺死,令妹適逢其會。不過並未遇難;我們派去的人幾經探查,找到那商人當年的一名手下。確認了這件事,他們事後曾請動齊國軍隊回頭探查,雖然屍橫遍地,卻沒發現令妹的屍體。據那名手下回憶,令妹是被族人出賣,在一眾幼女中容貌最為出眾,他是不會看錯的。」

        「我也曾經查過,為何沒有找到這條線索?」聶諸放下碗。目光漸漸冷靜,盯著白棟道。

        「這就是遊俠兒和國家力量的區別,我們的人可以搭通人脈,甚至查閱齊國地方大案卷牘,才能找到那個商人的手下,你殺人的本領雖高,卻如何能做到這些?」

        「我殺人的本領似乎也很有限。否則為何不但殺不得你,反倒成了你家的囚徒呢?」

        「囚徒?有你這樣的囚徒麼?」

        白棟微笑起來:「你是白家的上賓還差不多。我妹子親手為你熬粥看火,我為你親手下廚做包子,就連我的娘親昨天還對我說,你其實是個可憐人,讓我不要為難你。其實我哪裡有本事為難大名鼎鼎的灰影聶諸?」

        「我不是可憐人!」

        「你是!衛無害死前我對他瞭解其實不多,反倒是在他身後,聽聞許多關於他的事情。此人有醫術卻無醫德,除非是貴族富豪,誰會令他出手?為何唯獨你灰影聶諸就是特殊呢?」

        白棟冷笑道:「若是我沒有猜錯。你母親病急之時,你是否四處求醫而不治。最後求到衛家門前,前幾次都被門房阻攔,後來是遞了名帖才得進入的吧?」

        「你怎麼知道?」

        聶諸不覺一愣,這小子就像是親眼見到了他的經歷一樣,當日為母親求醫,屢次登門被拒,後來還是賄賂了門子,才得到指點,讓他去找讀書人寫一張名帖。果然在遞上門帖後,衛府便中門大開,恩公親自來迎......

        「可憐啊......灰影聶諸當年刺死越王,好大的名氣,竟然沒有想過名氣累人麼?我若是沒有猜錯,衛無害接到你的名帖後,不但治好了你的母親,還待你如兄如弟,待你娘猶如生母,是也不是?還有,你母親去世後,衛無害親手賜你盤資,助你去尋找妹妹,同時也提出一個要求,說是你找到了妹妹,便不需記起今日之言,若是找不到妹妹,就替他去殺一個人。真是讓人感動啊,衛國醫何止是你的恩人,簡直事事為你考慮,他一定還說過,你找到妹妹後就不要再做殺手刺客了,應該像普通人一樣幸福的生活,你當時一定感動的熱淚盈眶,恨不得把這條命獻給衛無害才好。也不要說你了,就是我遇到這樣的大好人,也會痛哭失聲,抱著他的大腿叫恩兄......」

        聶諸越聽眼睛瞪得越大:「我哪有痛哭失聲?更不會去抱一個男人的大腿!」

        「這是自然,聶兄是人中豪傑,天下第一流的刺客,要抱也該去抱一個絕世美女的大腿,如何會抱男人的大腿?」

        「你!」

        「玩笑玩笑,聶兄勿怪。不過小弟可曾猜錯了麼?啊,我還有一事未猜,那衛無害要你去殺的應該是天下名醫秦越人,當代扁鵲,活人無數,你居然也答應了他?」

        「你怎麼都知道?」

        聶諸都聽傻了,若說關於妹妹的事情白棟還可能撒謊,自己與恩公的交往經歷卻是絕對沒有錯的。當日恩公真是拜託他去殺秦越人,可惜妹妹沒有找到,秦越人也『沒』找到,回到櫟陽欲向恩公請罪,卻聽到了他被害的消息。

        廢話,你自己告訴我的,我還能不知道?真當催眠術是白給的麼?蠢啊!是否這個時代的刺客都是蠢不可及,有人對你好一些,就會為人連性命也不要了?那個蠢蛋專諸是如此,眼前這個聶諸是如此,後世還有個更蠢的荊軻......

        白棟暗嘆一聲,只覺這傢伙既可愛又可憐:「我自然有手段知道,聶兄啊聶兄,你讓我說你什麼好!衛無害素無醫天下之心,為你母治病,不過是要利用你而已,他知道你很難找到妹妹,才說出那般暖人心的話來,所為不過是要你死心塌地的感激,幫他殺死平生最嫉恨的秦越人!你受他利用還不自知。卻跑來要殺我,是否愚不可及?」

        聶諸半天沒有說話。許久才抬頭望著白棟:「衛無害是否利用我並不重要,他治好了我的母親卻是事實、更待我猶如國士!如今他因你而死,我便應以國士報之,殺了你,就是我報答恩公的唯一方法!」

        「那你還不殺?」

        白棟輕輕一笑,忽然站起身、推開窗戶,把背部留給了聶諸:「我坐在你對面聊了這麼久,我身邊無護衛。你手上也沒有枷鎖,如果你真心要殺我,我就算有一百條命也是死定了,可你為什麼不動手呢?聶諸,還要欺騙你的心麼?」

        「你......」

        聶諸無法理解自己,嘴裡說著要殺這小子,卻就是下不去手。這還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灰影麼?而且那小子似乎真的不怕死,轉身前竟從袖中取出一把短劍放在桌上,看得清楚,那正是自己的魚腸劍,雖然那層灰濛蒙的光華不見了,還是一眼就能辨認。

        「你心裡一定很迷惑。明明殺了就可全恩義,堂堂的灰影聶諸為何會變成猶豫不決的婦人?還是我來告訴你吧......你本性並非一個嗜殺成性的人,所以你殺人是必須要有理由的,當你知道衛無害的所作所為,其實已經心中猶豫。只是還固守著那可憐的國士精神......」

        「再說一遍,我不是可憐蟲!」

        「你是。你就是!你是沒有找到秦越人麼?事實並非如此,你在尋找這位當代扁鵲的過程中,聽到了他治病救人的事蹟,看到他高尚的醫德,看到那些在他手下煥發生機的病人,所以你選擇了『找不到』......」

        「你胡說!」

        「我沒有胡說,你知道的。你喜歡這裡,喜歡白家莊、喜歡草兒、甚至喜歡我製造的綾紙,可這些都只是表相,你真正喜歡的,其實是這裡濃濃的親情、淳樸的民風,全族如一人、如一家的氛圍;因為這就是你心中最美好的圖畫,哪怕你行走在陰暗中,也還是無比渴望著它,現在我讓你看到了它,甚至是身在畫中,你會捨得破壞麼?你知道,殺了我,這幅最美麗的畫卷就會破碎,所以你不是不忍殺我,你是不忍破壞自己心中的夢!聶諸,撕下你虛偽的面具吧,偽裝很累的......」

        「我不是!你胡說!你胡說......」

        聶諸瘋狂地大叫,他是最冷酷的刺客,最專業的殺人者,怎麼可能會有如此虛弱的內心?可是真的有啊,而且還被這小子一眼看穿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別逞強了,現在你只要點點頭,就會永遠擁有這樣的美麗,你不會是我的朋友、我的手下、我豢養的死士,你是我的兄弟,就像李敵和景監一樣。沒事的時候,我們可以看看書、說說故事、喝喝酒,你想找那隻笨貔貅報仇麼?很容易的,我讓它撅起屁股來,讓你踹幾腳,就是別太用力了,它其實很乖的。對了,我是個最自私的人,兄弟的妹妹不見了,我會很無恥地動用秦國力量,去找到咱的親妹子,如果景監找不到,我會用錢開路,向天下各國購買她的消息!我會找到她的,她一定很美,應該做個幸福的新娘,你就不想風風光光把妹子嫁出去麼?」

        白棟的話充滿了誘惑,簡直就像是現代的詩歌朗誦,可是每一句話都充滿了真情,不是催眠,勝似催眠。他是真的稀罕聶諸、真的愛這位無雙國士。

        聶諸緊緊盯著白棟,面上神色百變:「我該如何面對恩公?」

        「好辦!」

        拿起魚腸劍,白棟一劍削向鬢髮,一縷頭髮飄然落地:「這樣可以讓你交代了嗎?」

        「從今日起,聶諸之命是兄弟的了......」

        七尺軀轟然落地,聶諸直直跪在了白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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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當代扁鵲秦越人】

               

        這就是先秦時代的刺客、這就是士,得到他們的忠心報效,就等於得到了一條命!慷慨赴死、易水悲歌,個個都是傳說的締造者。

        白棟笑著扶起聶諸:「老聶,沒這麼嚴重,沒看到魚腸劍已經變了樣子麼?我不要你做刺客,更不會要你的命,就是想你幫我一把。屹石村白家族人是從大山裡來的,上山狩獵下河摸魚個個都是行家,可要說到保衛家園就差了些,就說你那晚潛入莊子吧,要是沒有哼哼,我的麻煩可就大了。白家如今還缺個武先生,莊子裡也缺少個保安隊長,我看就你行,沒錯的。」

        「保安隊長?」

        武先生聶諸明白,保安隊長卻還是第一次聽說。白棟哈哈一笑:「你我是兄弟了,這個家就是你的家,保安隊長麼,自然就是保護這個家安全的第一要人,兄弟我的本事不夠,李大哥遲早是要回櫟陽的,我不指望你還能指望誰?」

        「聶諸但有一口氣在,白家莊無人能犯!除非......」

        「沒有除非,也沒你想得這麼嚴重,幫我把莊中精壯訓練的棒棒的,大家每天都能樂樂呵呵安全過日子就好。咱別這麼悲壯行不?非得讓人肅然起敬、眼睛發酸,拉你喝上一罈酒。哥倆兒長哭當嘯?我沒這個愛好啊。」白棟哈哈大笑。

        聶諸也笑了,自從來到白家莊,自己有多少次開心的笑過了?做囚犯能做到如此開心,他願意天天做。

        「五大夫好手段,就這樣輕輕幾句話,便連殺人無算的灰影聶諸也對你死心敬服了?范伯倒是小看了你......」

        「范伯,知道您是高手,可也不用這樣嚇人吧?要都像您這樣突然叫一嗓子。活人會被嚇成死人的。」白棟其實還沒覺得怎樣,仍是笑嘻嘻地說話,聶諸卻面色一變,雙眼微微眯起,剩餘的那條右臂已摸向腰間;魚腸劍歸還他了,還多了個劍鞘,如今就系在腰上。

        「夫人有書至。五大夫不必恭迎。夫人說了,你就當成家書聽。」

        房門被輕輕推開,范強笑眯眯走入,略略看了聶諸一眼,便轉頭望向白棟,從袖中拿出一卷帛書。大聲唸起來。都說了是當家書聽,自然不用行君臣之禮;戰國時期的國夫人實在不算什麼,遠遠比不上後世的皇后娘娘,不過驪姜在老秦地位特殊,若不是事前說明。像白棟這種資歷淺薄的貴族至少要焚起香松子接書,如果是在族在家。也要有族中長者在旁方合禮數,如今卻是全免了。

        「臭小子,你自己惹得禍卻還要老秦來承擔麼......」

        第一句話就讓白棟聽傻了,國夫人來書,多少您也文雅一些吧?至少要達到讓人似懂非懂,云山霧罩的程度才叫高明,怎麼開篇就侃上大山了?范強笑著看了白棟一眼,也不解釋,繼續念了下去:「那個叫跳蚤女子救的明明是你,與君上何干?你跟人家不清不楚,老秦何辜?哼哼,要不是君上有時糊塗,會迷戀這妖女的『絕世容顏』,早就該送到你這裡來了!總算你小子還有良心,送來的那兩對石球不錯,『東遷局』也有奇思妙想,君上如今不糊塗了,本夫人原可放任那妖女死生,只憐惜天地生人不易,願給她生機一線,就送到你這裡吧,你小子能治就治,治不好她死了也跟咱老秦無關,本夫人估計你是治不好的,連當代扁鵲秦先生都搖頭的病,你又能如何?」

        聽明白了,國夫人這段時間估計是天天吃醋,就是礙著老贏連的病,才勉強接受跳蚤在宮中,如今老贏連病勢大起,就要甩掉包袱把麻煩栽給自己,不過秦越人什麼時候搖頭的,莫非這位當代扁鵲真的來到了老秦?

        「五大夫不用猜了,盧醫先生是來了秦國,說起來這還是你的功勞,他就是為你來的,不過剛入邊城就被過城的大公子發現,這才被請到了宮中。夫人還有話,五大夫不必著急去見他。」

        白棟是真激動,秦越人是什麼人?扁鵲者,傳說也,真要細究扁鵲的故事,那得從軒轅黃帝的時代算起,沒多少實際意義;扁鵲這個名字能夠留芳千古,其實還是這位『當代』扁鵲秦越人的功勞,據說他一針紮下就治活了已經斷氣的號國公子,這可不是神話傳說,就連這個時代的人都說得跟真事兒一樣,這樣的人物如何不見?跳蚤姑娘被送來,秦越人應該也在門外,當時就想衝出去,不是為了絕世容顏,是為了絕世針法;當代扁鵲要是肯留在白家莊,娘親和族中那些老人還怕沒有保健醫生麼?

        「范伯您能一次說完不?會急死人的。盧醫先生來到白家莊,我要前去迎接才是,怎麼能讓先生等待呢?」

        「放心,范伯我先行,盧醫先生與跳蚤姑娘還在後面,絕世神醫和絕世容顏都少不了你的,安心聽著:小子,那個妖女生得不錯,雖然還比不上本夫人當年,卻也算是個少見的美人兒了,你小子可要端正心意,不許虧待了苦酒姑娘,否則李敵自然是饒不得你,本夫人也要打爛你的屁股。本夫人還聽說了,你與苦酒姑娘關係非淺,多半是要將她娶進門的,就便宜了你小子,這次本夫人要做大媒,不要你的謝媒錢,只要你小子也欠我一個承諾......放心,日後本夫人要你做的事情,也是合情合理。不違我老秦國法,你看如何?就這麼定了!」

        你都定了。還問我做什麼?白棟無比鬱悶,這是誰這樣長舌頭,弄得國夫人都知道了自己和苦酒之事,無意中見到窗外有人笑眯眯的偷聽,不由頓足捶胸,怎麼就把這位便宜大舅子給忘了?

        其實國夫人出面為媒是件大好事,這是抬高苦酒的身份,縱然做不得正妻。將來地位也會遠遠高於一般騰妾。這個時代其實還沒有平妻的概念,白棟憐惜苦酒,還曾為此事苦惱,如今有驪姜出面,日後苦酒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平妻』了,算是開歷史之先河。

        笑嘻嘻謝過了范強,立即通知白龍爺召集族人到莊門前迎接。跳~蚤姑娘的故事每個族中青壯都聽過了,據說當日就是這位擁有『絕世容顏』的漂亮姑娘救了平安郎,挽救了白家莊。如今美女來了,以後白家莊定會日日飄香,還是美人香,連桑娃子這種小男人都興奮的跳腳。然後就被草兒重重踩了一腳,哼!有什麼好看的,比得上苦酒姐姐和草兒麼?

        快成熟的小姑娘現在就是只驕傲的孔雀,滿腦子想的就是比比誰更美麗,苦酒姐姐就算了。什麼跳蚤蝨子的她不服!大男人們的心思就複雜多了,故事裡都傳神了。說是這位跳~蚤姑娘美到了刀斧不忍加身的地步,那個刺客夠狠吧?要不是被逼急了,怕是還在跟美人兒纏鬥呢,就是最後不得不拚命都還留著情,自己掉了條胳膊,才只是劃傷人家的肩膀,男人嘛,能理解......聶諸聽的鼻子都歪了,也就是看在白棟的面上才沒有當場暴走。

        馬車出現在莊門時,無數火辣辣的眼睛立刻望向了車廂,彷彿個個都有透視眼,就能隔著厚厚的廂板瞧見美人的香肌玉體一樣,連白龍爺都不例外;白棟看出來了,年高德尊的白龍爺也在發揮男人特有的想像力。國夫人這一手毒啊,把個紅顏禍水送到莊裡來,這得讓多少人瘋狂?不行,回頭必須要開個會,講一講褒姒的故事、妲己的故事、陳圓圓的故事也該講一講,不是要把責任都推給女性,是要警告村裡的男爺們兒,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兩手都要硬,後人誠不欺我。

        想到默默付出的苦酒,白棟認為自己應該做個好男人,自然不會學那些個沒出息的,大家都在死命盯著車廂看,他卻將目光望向了秦越人,那個身材不高,面容不見多麼威武俊秀,也在對他微笑的當代扁鵲;人有時真是講緣分的,他與秦越人都沒有如何用心尋找,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對方。

        「盧醫先生......」

        白棟哈哈大笑,快步走到秦越人馬前,為他拉起韁繩,看這意思是要親自牽馬,表達最高的尊敬。

        「五大夫,盧醫不敢當此禮遇,慚愧啊。」

        「就是要你慚愧。聽范伯說,你入秦是來找我?這就對了嘛,你是當代扁鵲,我是清溪高弟;你能醫死公子,我救過活秦君,咱們才是對頭的朋友,怎麼跑到宮裡呆著就不肯來白家莊?我知道跳~蚤姑娘是個大美女,你也不能因為她那絕世的容顏就重色輕友吧?這就是老秦你的不對了。今天要多喝幾杯,是罰酒,必須要喝!」

        秦越人只是微笑:「重色輕友?有趣有趣......五大夫說得好,是我老秦的不對,今天必須要罰酒。不如就我喝兩碗,你喝一碗,看看哪一個先醉倒如何?」

        「老秦,天下沒有這樣便宜的事情,今天你把病人送到我這裡,顯見是你治不好這位姑娘,要我出手可以啊,你三碗我一碗,如何?」

        「成交!」

        「如此苛刻的條件,你居然也答應?」

        聽他回答的如此乾脆,白棟頓時一震,駭然望向秦越人。他答應的如此乾脆,只怕並非是只有酒膽,只怕這次要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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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1:36: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雕版印刷】

               
        有些十年二十年的老朋友,你會忽然感覺他很陌生;有些明明就見了一面的陌生人,卻像是三生三世前就認識的老朋友。

        白棟對秦越人就有這種感覺,堂堂當代扁鵲,衣不著綾羅,上不頂玉冠,就連腰間配的那塊玉,都是色澤暈暗,一望就是下品中的下品,做神醫難道不賺錢麼?還是都別他買酒喝了?這是個大酒鬼,卻是個酒品極好的酒鬼,怎麼就看著這麼順眼,如此親切呢?

        酒品如人品。

        真的是三碗對一碗,碗到酒干,沒有絲毫猶豫;白棟仔細觀察過老秦,人家沒偷服什麼解酒的藥物,靠得就是真本事!他可真是頂不住了,雖說富貴後身體調理的不錯,卻真是沒什麼喝酒的稟賦,三碗下肚後看誰都是飄的,只能拉過公輸直來,專業人士與專業人士之間總是會有很多話可以說、很多酒可以喝,幫哥們兒擋幾碗吧?

        沒想到公輸直也是個酒神,與秦越人更是相互聞名,兩個專業人士你一碗我一碗,轉眼就干掉了五罈美酒,秦越人忽然挺身站起,圍著篝火曼聲唱道『民之疾疾,無有我憂,民之怏泱,無有國殤,民之倖幸......』唱的是詩經的調子,《詩經》中卻沒有這樣的描寫,應該是老秦自己編出來的,文采一般,語境卻十分深沉,讓人不覺就被會其感染。

        「白家哥哥,這老傢伙是不是瘋了?《詩經》我背過,就沒有這樣的句子啊?都聽不懂他在唱什麼。我憂國殤的。還喝了哥哥你這麼多酒。是不是想抹下嘴巴就走啊?我都知道他沒真本事的。否則還用把那個大美女送來讓哥哥治?」

        「你是不是也去偷看人家跳~蚤姑娘的絕世容顏了,不然怎麼知道是個大美女?哎,終究是個沒智慧的死讀書,老秦這是以詩明志,自己寫的東西,《詩經》上如何會有記載?算了,別問了,解釋再多你也不會懂的。」

        白棟暗暗嘆息。公子少官終究還是學文難成。蠢直的人發起性子來倒是可以博聞強記,可惜不會深思,放在後世來說,就是最後讀成個書呆子。

        「五大夫說的是,盧醫先生是真性情,酒品一流、詩才一流、人品也是一流。五大夫你當他為何如此能喝?因為日子過得苦啊,平時喝不到酒。他其實也不是沒錢,可惜都散給窮人了,據說有些窮困的病人到他那裡看病,不光診費不要。連藥都是倒貼的,這樣不窮才怪!」

        「公父常說我是個敗家的。原來盧醫先生比我更會敗家啊?」公子少官不覺挺了挺胸,感覺他一直都是被冤枉誤解的小可憐兒。

        「呵呵,這如果算是敗家,那每個人都要敗一敗才好。公輸先生,老秦敗家敗的如此感人肺腑,我們不能落後吧?你過來,有個圖樣給你看,需要盡快搞出來;你家的工匠多半是認字的吧?這就好,來來來......」

        身上沒帶現成的圖樣,直接就在地上劃出來。公輸直看得眼睛瞪大,不敢相信地望著白棟:「雕版!配合綾紙來用?五大夫可知道,這東西一旦搞出來,會引起多大的震動?遠在齊國的孟夫子一定會輾轉難眠,說不定就會從齊國趕來見你,天下大儒,都要為你立傳!天下學派,無論兵墨法儒,就算是超然世外的道家,也要從此記住了你的名字,天下貴族......」

        「我的名字和你公輸家的名字,都會被記住。不用擔心天下貴族,造紙術一出,雕版印刷便是在弦之箭,我想不射出去都不行。你以為我在莊子附近興建的『廠房』只是用來做墨錠的麼?」

        白棟微微一笑:「天下木工,我看唯有公輸家可當此重任,墨家我不愛找,他們太危險了。公輸先生,想一想吧,雕版印刷一旦出現,你公輸家從此流芳百世,就是過上五千年、一萬年,世人也不會忘記公輸家的名字!」

        「五大夫,我代公輸家多謝了,家主定會來白家莊親自拜訪,日後公輸家與白家將是永遠的朋友!」

        公輸直也是個老江湖了,不過此刻卻是真的激動感佩,墨家出非攻令示好白家的事情他知道,說到工家之巧,墨家不下於公輸家;說到勢力之盛,公輸家更是無法與墨家相比。可人家白五大夫硬是拒絕了墨家,還將這樣一個天下揚名的機會給了公輸家。

        雕刻印刷是什麼?公子少官這只醉貓看不明白,公輸直卻是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利害,這是可以牽動天下、變革社會的偉大技術!若是白棟有私心,僅憑這一項,就能成為天下巨富!可人家卻渾不當回事兒,轉手就給了公輸家,這是何等的手筆、多大的胸懷?

        公輸家本來是有借勢的想法,要與墨家一爭長短,這位秦國新貴、清溪高弟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如今公輸直卻是被白棟的無私感動了,無怪這位年輕的五大夫能夠收服聶諸之心,果然是位胸襟廣闊、前景無限的大人物。他現在只想盡快回報家主,公輸家與白家莊不應該是相互利用的關係,而應該是休戚與共的親人、朋友!

        「我的話還沒說完,雕版印刷可以送給公輸家,可我還有兩個條件。」

        「哈哈,別說只是兩個條件,就是兩百個又如何?公輸直還能做些主,五大夫請說。」

        「第一,不久我會在老秦推動一項《發明專利法》,到時希望公輸家第一個去申請雕版印刷的發明專利,如何?」

        「請教五大夫,什麼是發明專利。」

        「所謂發明,乃以天地原理為依,以人之想像力構成新假設和新事物,且假設得以證明,於國於民有利者,謂之發明。此與發現不同,發現是天地本存之原理,只是人類愚昧,不能生而知之,需要逐漸發現,因無人力之改良、一功於發現本身,所以發明可享專利,而發現不可以。專利者,就是在一定時限內,佔有發明利益,他人要用你的發明,就需要繳納金錢或與金錢等值的物品、勞力......公輸先生可能明白否?」

        公輸直嘴巴越張越大,看看正在圍著篝火高唱舞蹈的秦越人,再看看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公子少官,很想說我不明白,估計這裡也沒幾個人能明白......這位五大夫的腦袋是用什麼做的,怎麼就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念頭呢?鬼谷子先生真高人也!

        「舉個例子吧,我的『壯面法』其實本質上就屬於發現,只是普通人沒有首先發現麵粉有這個特性,卻被我發現了而已;而公輸家設計的鎖具、云梯,則就屬於發明,因為看守門戶,長梯登城,這卻不是銅鐵和木頭原有的特性......」

        白棟當日為贏連舉例,說自己的『壯面法』是發明,無非是為了他便於接受《發明專利法》而已,壯面法本質上其實還是一種發現,發現是不可以申請專利的,因為那是天地間早有的規律。正如牛頓發現了地心引力,他不能說這是發明,然後去申請專利;而在地心引力的基礎上設計出某種先進器具,那就是發明了。

        「明白了,五大夫是要立法,公輸家自然是要響應的;不過公輸家佔的便宜似乎太大,這恐怕......」

        公輸直也算半個知識分子,此時自然明白了白棟的意思,就是有些不好意思,這便宜可佔的太大了,感覺對不住白棟。

        「當然不能讓你家白白佔便宜了,我準備首印一批《幼學叢林》,就由你家出錢出力,日後放在文華超市,免費送給那些買不起簡書的黎民黔首;這就算是咱們學學人家盧醫先生,也敗敗你公輸家,反正是家大業大,也不怕敗的。公輸先生不會反對吧?」

        「自然不會!相信家主也會欣然同意的。五大夫這是為我公輸家揚名,更何況那個什麼專利申請下來,更有無數的利益,這可未必是敗家,可能是興家呢!」

        公輸直果然不是個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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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當醫天下】

               
        天剛透亮,白家的工房就變得熱鬧起來,穿著黑白兩色布衣的工匠們像是螞蟻一樣忙進忙出,通常是一個跟著一個,破木的破木,鋸板的鋸板,跟著打下手的是已經轉化為工人階級的白家族人,出手精準絕無偏差的是公輸家的老師傅,言傳身教,看得出沒有半點藏私。

        廠房內外堆積了很多梨木,連罕見的硬香松也有,只是數量不多,跟寶貝一樣鎖在了庫房裡,白家的新手敢碰一下,立即就會招來公輸家老師傅的喝罵,你家五大夫都說了,這些香松有大用,亂碰什麼!

        公輸家的力量真是太驚人了,昨晚人喊馬嘶的就沒清閒片刻;這個木祖家族傳承到今日,已經隱隱成為了天下木工的精神領袖,哪怕是在偏僻苦寒的老秦,也能隨時調動大量人手。白棟很慶幸,這個合作夥伴算是選對了,否則就是動用杜摯的人,也未必能有如此效率。

        白棟手書的《幼學叢林》已經給了公輸直,只等板子浸漚夠了時間,就可刻為初版。在這個時代雕板印刷比活字印刷更接地氣,識字的人太少了,活字排版不認字能行?找讀書人做工匠困難太大,就算有人肯幹,你能給多少工錢?給少了是罵人,多了也是罵人,讀書的士子哪個沒有風骨氣節?

        雕板印刷就沒有這個顧慮,哪怕是在成板的時候,也不要求雕刻的工匠必須認字,照著文字刻下來就成。認識字無非是刻的快些,等到陰板陽板成了。任何人都可以拿來印刷,還省去了排版數錯的麻煩;其實就算後世發明了活字印刷術也沒能得到真正意義上的推廣,原因就一個,能為活字排版的必須是讀書人,有辱斯文!

        「你發明綾紙就是為了做這種雕板印刷吧,這也是鬼谷子先生的手段?好東西啊......此物一出,立即就能解決天下學問傳承、交流的問題,天下之教從此興起!」

        盧醫先生還是那身不知多少日未曾洗過的黑布深衣。來到白家後還多添了幾大塊油漬,最近吃草兒的烤魚吃上癮了,一次與哼哼爭搶弄到了身上,他也懶得洗。

        白棟看到他的眼睛在發光,不覺微微一笑,用手往前方一指:「老秦你看那是什麼?」

        在廠房前方,幾名白家族人正在安放一塊長條形的牌匾。這東西在戰國不算稀罕,不過多半是出名的宮室才會懸掛,例如稷下學宮一類的地方,可白家族人卻要在廠房上也掛一塊,上面有幾個紅色的字——『白家印刷坊』!

        「印刷坊?」

        「不錯,今後但有人想要印書的。都可以到我這裡來。我說的可不是簡書,而是用凌紙編訂的紙書,一本書可有兩百頁,載十萬字,老秦你看如何?」

        「一本書可載十萬字?」

        「自然。而且有了我的雕板印刷,一日一夜就能出書數百本。若是有哪位夫子想要出書,只要他能提供所需的費用,得到我白家首肯,就是印製萬本,通行天下也不是什麼難事。當然這只是我的計劃,要做到通行天下,還需要無數人力物力,搭建銷售網絡,所以我們就要大力賺錢,賺得越多越好,那些老貴族個個都有錢,我們去拿就可以了......」

        「小子,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麼?」如今秦越人對白棟的奇談怪論算是見怪不怪了,很快就理解了銷售網絡的意思,只是越想越心驚,認為應該提醒這小子,此事看似繁華喧赫,其實危機深藏。

        「現在除了白家的人,公輸家的人,還沒人知道我在做什麼。放心吧,我會慢慢來,事情也沒有你想得那樣可怕,我們手中有貴族諸子最想要的東西,不怕他們不為同盟。對了老秦,我想印製完《幼學叢林》後,就為你印製一本醫家典籍,你先想想該弄些什麼內容上去,比如你的『望聞問切』啦,針灸實見啦,還有各種驗方、病例什麼的,都可以入書。書名可要想個好聽的,得流芳千古呢!當然了,你要是怕被人學了本事去,也可以不出這本書......」

        「怎麼會!」

        秦越人越聽眼睛越亮,忍不住放聲大笑:「老夫只怕一身所學無法傳世,如何會有藏私之心?小子,你輕看我了。」

        「如此就好,不過昨日似乎有人對我說過要周遊天下,四處行醫濟世的......出書可是要花費很多時間,我怕耽誤了老秦你的行程啊?」

        「小子,那不過是說說而已。我半生行醫天下,又能救得幾人?若能著書立說,盡傳一身所學,那才是真正的濟世救人!老夫分得輕重,再說了,你小子的秘密還未曾告訴我,如何就去?」

        這次秦越人入秦,還真就是為了白棟。白棟為他除去了平生第一大敵衛無害,這是要感謝的;另外他也聽過老贏連創裂起熱毒,卻被這個年輕人用一種神奇的藥物治好了,這種熱病不說衛無害,就是他也沒有多大的把握,如何會不好奇?這些天詢問了幾次,白棟只是避重就輕,就是不肯明言,非要他說出不走的話,才會把底盤托出,勾得他心裡癢癢。

        「那就一言為定,先生前半生奔波勞頓,如今已過不惑之年,正是著書立說之時;醫者非醫百人千人,當醫天下啊!白家願為先生後盾,誓將先生之學傳播天下,先生莫要棄我!」

        白棟忽然正色,面對秦越人深深一拜。他要將秦越人留在白家莊,可不只是為族人找一位神醫級的保健醫生;秦越人是什麼人?正是他開創了中醫『望聞問切』四法、完善針灸理論、尤其還是位高明的婦科醫生,歷史上深入研究人體骨骼的第一人!這樣的人如果去天下行醫固然是能救些病人,卻又能救多少呢?遠不如著書立說,然後由自己助其推廣,令好學者得其精妙,成就更多的名醫神醫,那才是真正的活人無數!一想到自己要參與如此神聖的事業,白棟就有些小激動。

        「醫者當醫天下......白子一言驚醒夢中之人,盧醫受教了。」

        秦越人面色一肅,認真還了一禮,輕輕拉住白棟的手,竟是唏噓不已。白棟心中一寒,輕輕甩開他的手:「老秦,還是別來這套正經的了,我可不習慣啊。」秦越人愣了愣,不由哈哈大笑,原本只是想感謝這個年輕人,順便詢問那治療熱毒的奇藥,如今卻是真的不想走了。白家莊不錯啊,大碗酒大塊肉,尤其是這小子,很是對自己的胃口。

        「跳~蚤姑娘如何了?」

        專業人士都有固執的一面,跳~蚤雖然被送到了白家莊,這些天秦越人還是不肯開口求助,估計若不是驪姜催著,他都未必肯帶跳~蚤來;當代扁鵲是驕傲的,縱然欣賞白棟,也不會認為這個年輕人的醫術能夠超越自己。

        都三天了,跳~蚤姑娘還躺在白家專門為她騰出的房子內,可見病情並無起色,要秦越人這個兩千年前的神醫徹底治療破傷風,也真是為難他,自己不送下台的梯子,誰送?

        「跳~蚤姑娘的病情十分古怪,這類傷口我曾經處理過,也曾成功治療,可她的情況卻與眾不同,明明傷口已經癒合,身體卻仍是虛弱,有時還會盜汗盜精,身屈如蝦......」

        「盜汗盜精,還身曲如蝦?老秦啊......讓我怎麼說你,快帶我去看!再晚上半日,人可就沒救了!」

        白棟連連頓足,也怪自己對這位傳說中的神醫太過盲目信任了,中醫畢竟是經驗治療,沒有統計數據,秦越人或許救過此類病人,但那只是個例,以個例用藥,雖然不會犯下大錯,卻無法保證準確的科學治療結果。現在跳~蚤是盜汗盜精,若是等破傷風桿菌全面侵入身體細胞,還會誘發心力衰竭、並發肺部炎症,那時就真的是神仙難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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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1:38: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跳蚤姑娘,對不起......】

               

        懶臥錦房春意窄,小蓮又弄尖尖,星眸欲散玉息暖,縱遇摧折也盎然。

        房間不大,錦帳內橫陳著容顏絕世的跳~蚤姑娘,美麗的大眼睛緊緊閉著,呼吸聲忽起忽隱,有時還會咳嗽幾聲;粉嫩嫩的鵝蛋臉都瘦成瓜子臉了,還有一顆顆汗珠從額頭上滲出來;天氣太熱了,不敢讓她穿的太厚,除了必須的褻衣,就是一襲白紗襦衫,剛夠掩到大腿根兒的,袒露著兩條汗津津的修長**。

        就是姿勢不太好看,因為病痛折磨,身子屈躬如蝦,不過美人兒就是美人兒,就算躬著身子,也是另有一種風情,讓人見了就會胡思亂想。

        房間裡的味道很怪,摻合著姑娘家特有的體香、汗味、房間裡擺放的玫瑰花香,還有一種淡淡的、鹹鹹的、酸酸的怪味兒;過來人一聞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秦越人是個婦科聖手,更是習以為常,忽然想起白棟還是個沒娶親的,正覺有些不妥,卻見白棟坦然走到床前去摸跳蚤的額頭,這才放心,清溪高弟就是不凡啊。

        「一天給她洗幾次澡?」

        跳蚤的額頭不算燙,估計是物理降溫的作用,白棟必須要問清楚,以免影響判斷;現代人通過發燒的程度判斷病情,這是婦孺皆知的常識。

        「兩次。早一次晚一次,老夫人派了族中女子過來,都是她們幫手的。」

        「吃得下東西麼?」

        「一天三頓,都是喝面水,有時也把雕米粥喂給她喝。都是要放鹽的。」

        秦越人看看白棟。這小子果然很在行。倒不是枉有虛名。

        「一天洗兩次澡,還出這麼多的汗,可見盜精盜汗的厲害啊......還好能吃下加鹽的東西。嗯,傷口癒合的不錯,老秦你是用的什麼方子?」

        白棟就是隨口一問。傷口他查看過了,恢復的著實不錯,破傷風造成的傷口是很難恢復的,在這個沒有針對性抗生素的年代幾無可能;秦越人確實厲害。老秦多少國醫都沒辦法,他一出手就立刻搞定,當代扁鵲果然不是吹的。

        「方子在這裡。」

        秦越人取出一張寫滿了字跡的凌紙遞給白棟,很認真地望著他;跳蚤的病讓他非常疑惑,明明傷口已經癒合,卻總是有內邪難除,莫非是自己的方子真的出了問題麼?既有清溪高弟在此,正好聽聽他的意見。

        「我是跳~蚤姑娘,擁有絕世的容顏,要是治壞了我的臉。一定要殺死你們!」

        白棟接過方子後正發愁呢,後世治療破傷風的驗方他是知道的。所以才敢在當代扁鵲面前賣弄,誰想就是隨口一問,秦越人真把方子拿來讓他評點,這上面的專業藥名他都認識不全,能說出什麼道理來?忽聽跳蚤喃喃說了句話,這姑娘唸唸不忘的還是自己絕世的容顏,明明迷糊著,一張口還是這句話,不過就如夢囈,說完這句就斷篇兒了。

        秦越人苦笑著看了一眼白棟,如此有個性的病人他也是初次遇到。如果沒記錯,這位姑娘說十句話就有九句半離不開絕世的容顏,都快成心裡暗示了,讓他在下藥時不覺就會謹慎小心,生怕哪一味藥下重了,破壞了人家的絕世容顏,她可是說了會殺人的。

        「不愧是盧醫先生啊,方子開的沒有問題。不過這種傷很古怪,最好的方子未必就能奏效,我這裡也有一個方子,不妨試試吧......白遲,我說你記,有一味藥估計櫟陽關市上也是沒有的,莊子裡卻有很多,要你去找,不能假手盧醫先生。蜈蚣1條,全蠍、南星、天麻、白芷、防風各四錢,雞矢白八錢......還有,我給你一個圖樣,讓公輸家做出這樣的蒸籠來,越大越好,還有鍋甑,都要去櫟陽定做,最遲明天就要備齊,晚了片刻,你這月的工錢就沒了。」

        「諾!」

        聽到要扣工錢,白遲頓時打個哆嗦,好在做過賬房也當過管家,這幾味藥還是會寫的,迅速記下,又接了白棟的圖樣,才小心問道:「主人,雞矢白是什麼東西,似乎從未聽聞啊?」

        「不錯,老夫行醫半生,自問天下藥草無所不知,卻也是首次聽聞這雞矢白,莫非又是鬼谷先生所傳的秘藥麼?」

        那種饅頭上產生的綠黴秦越人已經見過了,這物封於壇內,就能得到神奇的治傷之藥,已讓他大為稱奇,此刻又聽到有新奇的藥物出現,立即就想到了鬼谷子。白棟畢竟太年輕了,他不信這樣一個年輕人能知道自己都不瞭解的新藥。

        「盧醫先生猜對了,這藥正是家師最先發現,名為雞矢白,實為雞屎白。就是新鮮雞屎上留白的那一部分,數量極少,採集也難,必須要掌握雞拉屎的時間,而後緊緊盯住了它才行......」

        跳蚤姑娘,對不起啊,你也算我的救命恩人,無奈要救你的性命,不用這藥不行啊。放心吧,這是後世檢驗有效的『驗方』,用下你就能大好,再不用如此難過,看著讓人心生憐惜......白棟在心中暗暗賠著罪。

        秦越人聽得雙眼大亮:「此物真能有效?」

        「此物可入經脈,上達紫府、下入膀胱,本性溫涼,能去邪毒,配合另外幾種藥材,正是治療這種傷毒的良方。」白棟微笑道:「不過跳蚤姑娘入毒太深,等服下此物後,還要以籠蒸之法排出餘毒,方能大好。白遲你記下,三碗水煎成一碗,去除藥渣後,才放入雞矢白,後加老酒一碗,一日分三次服下......這些瑣事就不要麻煩盧醫先生了,先生這些日子辛苦了,要讓他多休息。」

        「蒸籠之法?」

        先秦時的中醫還處在發展過程中。秦越人雖是當代扁鵲。卻也不瞭解雞矢白這種奇藥。更沒有用過蒸籠法,越聽越覺白棟胸藏如海,莫測高深。

        ***

        一口摻合了雞矢白的藥湯灌進去,跳蚤立刻就醒了,口中的味道讓她發狂,本能地想要推開藥碗,卻沒有半分力氣;也不敢開口說話,絕世容顏的美人兒一張嘴就有股雞屎味兒。羞也要羞死了,只能眼淚汪汪地望著負責喂藥的人,峨眉微顰,小嘴兒撅起,一臉的哀怨。

        負責喂藥的族中堂姐是下不去手了,我見猶憐啊,秦越人抬頭望天,白遲低頭看自己的腳,彷彿思考人生到了緊要關頭的哲人,白棟嘆口氣。從堂姐手中接過藥碗走到跳蚤面前:「乖,喝下去你的病就好了。我為你準備了漱口用的鹽水、最甘甜的飴糖、還有白家獨一無二的雞蛋糕,只要把藥吃了,這些都是你的。」

        「嗚嗚......」跳蚤可憐巴巴地哼哼著。

        趴在窗外聽動靜的草兒立即按下哼哼的腦袋,低頭!別嚇到大姐姐了,不聽話也讓哥哥給你喂這種藥!哼哼連忙低下頭,眼睛咕嚕亂轉,緊張的不行,它的嗅覺比人類更要靈敏,知道那碗裡不是熊貓該吃的東西,會吃死的......

        「再不肯吃,我就要強灌了啊!那樣味道更不好,說不定還會從鼻子裡流出來。」

        「白棟,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敢這樣對我!被師兄知道,一定饒不得你,我也會殺了你。不對,殺了你太便宜,我也讓你吃雞屎,白的黑的都吃,要吃就吃全!」跳蚤在奮力抗爭,可惜聲音太小了,小嘴一張就是臭乎乎的,自己都臉紅。

        「再不聽話,就真請你吃全的!還有啊,吃了這藥,除了那些好吃好喝的,我還有更好的東西給你,那是每個女孩子都會喜歡的東西哦,保證你會瘋狂的,悄悄透露一點,這種東西最配合你絕世的容顏了,到時候全天下的男人都會被你迷死的。」

        「全天下的男人都會被我迷死......包括你這個混蛋嗎?」

        「當然!要不是被你迷死了,還會努力救你?你又不是我的老婆。快喝吧,不然等到劍毒侵入全身,你真的會死,而且會死的很難看,屍體會扭曲,皮膚會變成灰黑色,絕世的容顏可就保不住了,我不會騙你,真的。」

        「我喝!嘔......白棟,你要說話算話,不然我真的會殺了你!嗚嗚......」

        「堂姐,多找幾位姐姐來,剝光了她的衣服,上蒸籠!」

        放下藥碗,白棟轉身就走。人家大姑娘要脫衣服了,留下來不像話。

        「白棟,本姑娘饒不了你!」

        跳蚤忽然發現自己有了些力氣,喝罵的聲音都變高了。

        幾名白家悍婦衝進房來,七手八腳就將跳蚤姑娘剝成了一隻白羊。這可真是個美人兒啊,看看那小腰兒、那屁~股......白家女人先是眼睛放光,然後紛紛低下頭去,太自卑了,心裡嫉妒啊,手上力道不覺就加大了,就像架一隻小羊羔般,將跳蚤放上了蒸籠。

        特製的大鍋中水已微溫,跳蚤被盤腿放在一個巨大的甑上,玲瓏有致的身子被一個竹蒸籠罩住,就露出一個腦袋。好熱啊!試圖要掙扎出來,卻看到呼啦啦圍過來的白家族人,頓時就打消了這個衝動的念頭,外面老頭子男娃娃都有,自己可是個黃花大閨女呢,而且還擁有絕世的容顏,就是熱死也不能便宜這些混蛋!

        秦越人捻著鬍鬚,微微皺眉道:「小子,這樣做真的有效?」

        「老秦你就放心吧,鹽水已經備好了,蒸毒時只要保證鹽水不斷,人就不會有問題;母雞湯也熱了,回頭一出籠,就給她灌下去,美美地睡一覺,明天就是個活蹦亂跳的大姑娘,能吃下整隻豬腿!」

        白棟給了跳蚤一個安慰性的笑容,高高舉起手臂道:「來啊,添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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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戰國時的花露水】

               
        跳蚤的恢復能力很強,正如白棟預言的那樣,一大老碗熱熱的雞湯灌下去,美美地睡上一覺,第二天就好多了,再過個三五日,就變回了活蹦亂跳的大美女。

        每天早晨都會搶在哼哼之前起身、然後尾隨哼哼觀察生活的公子少官可以證明,大美女跳~蚤姑娘起得比他的哼哼還要早,蹲在門前捧著大老碗稀里嘩啦一陣狂吃,然後就跑出莊子去,遠遠地轉上一大圈兒才會回來。這是跳蚤姑娘最美的時候,運動後的臉蛋紅撲撲的,大眼睛變得更黑更亮,據說白棟的某位堂叔就見過一次,便犯了彷彿花痴一樣的毛病,以後每次見到跳蚤都直不起腰來,生怕露了痕跡被小輩兒們笑話。

        公子少官不信邪,也趕去看了一次,那次也是跳蚤剛運動完畢,健康嬌美的身子矯捷的好像一匹小母馬,白生生的胳膊腿兒,紅潤潤的臉蛋兒,還有那迷人的胸~口,別說他了,連哼哼都看直了眼,想趴上去喝口奶......

        現在白家莊的男性集體處於一種亢奮狀態,連上工時都有人望著那條倩影呆呆出神,公輸直也對白棟表示了擔心,公輸家的工匠哪個不是醉心木藝的上佳人才?這幾天居然也有人心神不定,要不是他盯著,有塊版就要刻壞了,幸虧發現的早!

        雕板印刷對墨的要求更簡單,都不用辛苦製作墨錠,去脂的松木燒出煙灰來,放在大缸裡,加入白棟秘密特製的高度白酒和膠料,悶至臭味散去就可應用了;古人說是要經三冬四夏,那是因為酒的度數不夠,更沒有白棟配膠的手段,團魚甲是個寶,比骨頭煮出的動物膠好用多了,在白棟手中。這個時間可以大大縮短。

        聽了公子少官和公輸直的回報,白棟也發愁,跳蚤來歷神秘,不過從她昏迷時說的話來分析,多半是與墨家有關,自己不想與墨家多有勾連,可人家卻是示好在前。施救於後,對自己無怨有恩,總不能攆人吧?跳蚤如今是恢復了,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每天就美美的圍著莊子跑上一圈兒,白家和公輸家的人沒定性。還能怪人家是紅顏禍水不成?那不是爺們兒能說出的話!

        只好把白遲叫來,給他張寫滿了藥名的方子,其中有麝香、龍腦、薄荷、珍珠粉、黃柏等,統統買了回來,先烘烤出藥性,而後碾成粉末,又找了些大小不一皮色古黃的葫蘆。挖空了倒入藥末子,再放入高度白酒,搖的均勻了,就是最原始的花露水,自己聞了聞,味道真好,比後世工業時代出產的化學花露水香多了,既能驅蚊驅蟲。又有天然芳香,就這個時代而言,算是品質最高的香水兒。

        讓白遲給娘親草兒和族中姐姐妹妹送去一些,自己揣了兩個去見跳蚤,必須要談一談了,姑娘你住在白家我歡迎,對我有救命之恩。可咱能不天天晨運不?聶諸說那是一種上乘的身法,其實在白棟看來就是速度較快的馬拉松,生命在於運動是不錯,可您有絕世的容顏、魔鬼的身材。總是引起族人旁觀就不好了,耽誤生產、影響生活啊......

        「你不想我每天練習提縱術,就是一定要練,也最好是穿多些,用紗蒙上臉?天很熱啊,這個要求似乎太過分。」

        跳蚤閃動著大眼睛,吃吃笑著,心中萬分得意。在首陽山的時候,師兄就是怕自己的美麗會擾亂墨家弟子精誠求進之心,才不許自己做女兒妝,何況這些普通人了?就是要報復你,你能如何?

        「那日為姑娘去傷毒,使用雞矢白實是無奈之舉,不過也是我對不起姑娘,日後白家定然報還......」

        「不說日後,師兄說了,開口就說日後如何的,定不是坦誠君子,我有絕世的容顏,就有絕世的智慧,還會被你欺騙?本姑娘不要你報恩,只要報仇,你不是說雞矢白本性清涼,最能去熱毒麼?我聽師兄說,尋常人不修武道,體內都會蓄積熱毒的,何況還是夏天呢?你肯當我面吃下一坨完整的雞矢白,本姑娘就答應你從此老老實實呆在房間裡,就算要練習提縱術,也會在夜晚進行,不然......哼哼。」

        很想問她不然又如何,想起這位姑娘的性子,白棟認為還是低調些處理的好:「我若是吃了,姑娘就肯回首陽山麼?」

        「你知道我是墨家弟子,還要趕我走?墨家哪裡對不住你了,白棟,你就是個沒良心的!我不走!我是你的恩人,師兄也說了,一旦換回女兒妝,從此就不許回山了!我又不會賺錢,又不會種地,又不會做工,又沒有家,還不得活活餓死?你不會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被活活餓死吧?所以我不能走,以後就住在你家了,就算你吃上一桶雞屎,我也不會走的!」

        「是是是,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住多久都是應該的,不過我也不會去吃雞屎,味道不好啊。姑娘有絕世的容顏,定然也有絕世的好心腸,你就放過白家人,以後不要一大早就練習提縱術好不好?」

        「好啊,師兄也說過,本姑娘是最美麗、最善良的女孩子,雞矢白的味道確實不好,你不吃也罷,那就換個法子吧。天氣熱的很,若是你能讓本姑娘遍體生涼,心意舒暢,本姑娘就應了你。」

        跳蚤笑眯眯地望著白棟,感覺自己太聰明了;炎炎夏日要讓人遍體生涼,除非是使用大量存冰,遠在北域的燕國貴族或許做得到,秦國的新晉貴族就別想了。這小子不是自認聰明麼?看他還有什麼辦法。

        「一言為定!」

        白棟笑嘻嘻地從袖中掏出花露水葫蘆,遞在跳蚤手中:「上次說過要送你的好東西,叫做香水。滴一些在身上,就會整日馨香,最適合你這樣的美人兒了。這東西還有一樣好處,用了它,縱然是在炎炎夏日,也會令人遍體生涼,更有驅除蚊蠅的妙處。」

        「真有這麼好?」跳蚤半信半疑地打開葫蘆,頓時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她就是個苦孩子,自小在首陽山長大,那一幫苦哈哈的墨家弟子哪會有這種好東西給她?照白棟的教法,倒了幾滴在手臂,耳朵邊、脖子上,頓覺一陣清涼舒爽,而且真的好香啊,與她的體香混合在一起,如鹿似麝,連自己都被迷住了。

        「好涼啊!這東西真好,算是你過關了,哼哼。」

        一時興奮,不覺倒了小半瓶在臂上,喜歡的學起了哼哼,白棟看得哭笑不得:「跳蚤姑娘,這東西不是用來洗澡的,每次點上幾滴就好,你這樣用,當下損壞了肌膚。」

        「我不管,你以後每天都要送一瓶這東西來,還有花瓣加羊奶的洗澡水,每天也要三桶。還有,聽說你做的東西很好吃,以後我的飯食都要你親手來做,還有,我的腳酸了,你幫我捏幾下,伺候的本姑娘開心了,那就萬事好商量了。」

        「香水和花瓣澡都可以,捏腳可不行,除了娘親和草兒,我不會為任何一個女人捏腳......」

        「棟哥,你是在和跳蚤姑娘說話麼?怎麼又是香水、又是花瓣澡的,你真的只肯為老夫人和草兒捏腳,不會對其她女人這樣麼?」

        真是奇怪了,苦酒沒用香水,怎麼也這樣香呢,而且香中還透著酸,輕輕推門進來,走到白棟身旁,目光盈盈地望著他,一雙裹在羅襪布鞋中的小腳彷彿生了癢,在地上蹭啊蹭的。

        「除了娘親和草兒,當然還有一個女人了,你知道是誰的。」

        總算白棟反應的快,附在佳人耳旁低聲細語一陣,苦酒那雙小腳才安分了些,轉頭望向跳蚤,兩個美麗的女人開始用目光交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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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1:40:24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4-6-29 21:41 編輯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甘府論法 上】

               

        聰明的男人就不要介入兩個女人的戰爭,尤其是這兩個女人還是爭奇鬥豔的孔雀。哪怕她們言笑晏晏,語出溫柔,巧笑倩兮明眸盼兮,也別傻傻地認為這是齊天豔福,否則死都不知道是如何死的。

        如果只論相貌,苦酒比跳蚤還要略遜一籌,可要說到氣質風采,如今越來越像白家內掌櫃的苦酒更顯落落大方,白了某人一眼,就笑著坐在了跳蚤身邊,說是要代白棟謝謝她的救命之恩,你如今大好了,姐姐也算放心了。

        白棟睜大了眼睛,說著說著就成姐姐了?自己怎麼就沒看出苦酒還有如此伶俐的口齒呢?輕輕巧巧一句話,就隱然佔了上風、杜絕了『後患』,跳~蚤似乎還得意的不行。女孩子嘛,只要不是做小,裝裝小是件很快樂的事,看得出她很享受,還炫耀似地拿出裝了花露水的葫蘆在苦酒的面前晃蕩,頓時苦酒看白棟的眼神就更微妙了,大眼睛眯成條縫夾著他,透著有股子幽怨。

        冤枉啊......這東西不稀罕,早就為你備好了,可我哪知道你會突然從櫟陽趕來呢?白棟想解釋都沒機會,兩個女孩兒嘰嘰喳喳好比麻雀開會,插嘴都插不進去,站在那裡尷尬的不行;總算白遲救架及時,帶來了櫟陽的消息,說是老甘龍看了白棟的初稿,有意與他討論這兩部法律,消息是甘升帶來的,馬車就在莊門外候著呢。

        白棟如逢皇恩大赦,招呼了苦酒一聲,轉身就走,身子都出了門兒,還聽到兩個女孩在嘻笑談論,『哎呀。這是棟哥送給你的,我怎麼能用呢?你留著吧,我自己找管家要去,家裡可不缺這個』『苦酒姐姐你說那個人是不是沒良心啊?我救了他的命,他還要來攆我,還說不許人家早晨去練習輕身功夫,哼哼。他管得倒多呢!』『妹妹這樣說我可不愛聽了,棟哥待人最是恩重,想必是妹妹與他接觸還少,不夠瞭解他吧?等到熟悉了,他就對你好了,棟哥。你說是不是啊......』

        這樣的話就沒法兒接,白棟比難民逃的都快,本來就是自己對不起這兩位姑娘,哪裡還敢開口,一溜煙地跑到莊門,跳上了甘家的馬車,甘升被他嚇了一跳:「兄弟。你的臉怎麼這樣紅,似乎比我還熱呢?來來來,我這裡有溫好的茶水,快喝兩口吧。」

        接過水來喝了兩口,白棟抹了把汗,心情稍微平靜,看了甘升一眼:「此事蹊蹺啊?君上說要伯公子和仲公子協助我完善這兩部法規,甘伯伯只是從旁督導的責任。如今要討論。按理就該去司寇處,就是不去司寇處,也該去伯公子府上才對,怎麼倒是甘伯伯派你來接我?」

        白家與甘家交情日深,文華超市開業,老甘龍也是大力支持者之一,更別說甘升為他到處找竹子。搭通貿易通路,有功勞更有苦勞,兩人早已稱兄道弟,甘龍也就成了甘伯伯。

        「我也不明白......」

        甘升接過水喝了口。似乎也很是疑惑:「伯公子說了,他是個軍伍中的粗人,可不懂什麼商標專利的,來了也是做個旁聽,所以就不來了;仲公子也說你是清溪高弟、家父是老秦最有學問的人,有你們討論就好了,他是個真正的外行。」

        贏虔也就罷了,嬴渠梁也敢自稱是外行?日後衛鞅入秦,君臣商談新法,可以三日三夜不眠,就指著秦國老酒頂精神,那時怎麼不說是外行了?白棟微微一笑,已是猜出了這兩位公子的想法,自己就是手段再溫柔,這也是變動法律,如今只要不是傻瓜的,就知道老贏連撐不了太久了,值此微妙之時,兩位公子分明是不想涉入過深、以免他日落人口實。老秦的這兩位公子算是最講骨肉之情的了,日後嬴渠梁為君,贏虔雖然失落,卻也能顧全大局,不過值此儲君未定之時,該爭還是要爭的,否則還算什麼老秦男兒?

        ***

        老甘龍居然在書房接見白棟,讓甘升都大為驚奇,在他的記憶中,就是自己都不能輕易進入書房,就算是父親的學生杜摯來了,也只是被引到客廳會面,父親對白兄弟如此重視,可見自己沒有看錯人啊?

        甘家書房佈置的很雅緻,文架上除了細細包裹在布套中的一卷卷簡書,就是白家出產的各種上品墨、極品墨;書案文椅都是最近興起的白家式樣,書案上有白棟新近開發出的硯台、鎮紙、筆架,光是筆架就足足擺了三個,懸掛著大小粗細不一的各式毛筆,而且還有一張凌紙,上面寫了一句尚書中的話『允迪厥德,謨明弼諧』。

        這是《尚書*皋陶》篇中的話,有一次舜帝與大臣皋陶討論上古之治,皋陶說要真正履行先王的德政,就會決策英明,大臣們團結一致。這裡說的先王,自然指的是堯舜德治;有趣的是說這話的皋陶偏偏是個掌握刑法獄訟的官員,等同贏虔兼領的大司寇。從這裡就可以看出,上古之時無法制、更無法~治,就連主管刑罰的大臣也只是個西貝貨。

        「甘伯伯好。」

        白棟微施一禮,老甘龍寫下這段話不是為給自己看的,應該是他閒暇時自娛自樂之作,越是自然流露,就越說明這位老臣骨子裡還是崇尚德治的。就此看來,日後他與衛鞅勢成水火,若說只為貴族利益,實在是有些不公平,多半還是德治與法~治之爭,更何況衛鞅『集力強國』的理論還無法代表後世真正的法~治呢?

        「呵呵,到了我這裡是不需要拘束的,你叫我甘伯伯,按白家輩分,你也確是我的後輩,隨便坐吧,我這裡都是你白式桌椅,累不壞你的。」

        白棟笑著坐下,有家人奉上茶來,喝了口就放下,然後笑著對甘龍道:「來到甘伯伯書房,小子真是萬分驚奇,想不到甘伯伯也能接受這些非禮之物。」他說的非禮之物,指得自然就是這些與周禮背道而馳的新式桌椅了。

        「你小子太輕看甘伯伯了。當年舜帝身死,娥皇女英雙雙投江而殉,自此夫死妻殉、主死奴殉,就彷彿成了人節大禮,你甘伯伯卻能輔佐君上,廢殉葬開初租,不惜得罪那些老貴族,難道會是因循舊禮之人?」

        甘龍微微一笑:「再說伯伯也老了,跪坐一久,難免就會腿疼,你家的高桌高椅用著舒服,我會與自己過不去麼?」甘龍暗暗翻了個白眼,心說您老還是算了吧,前幾日還堅持矮幾席筵呢,要不是老傷腿犯了,您會改坐這樣的桌椅?

        「甘伯伯能領時代之先,可見您年齡雖大,心還是年輕的......」

        「哦?」

        老甘龍琢磨著白棟的話,不覺展顏大笑:「好小子,怪不得老夫總是忍不住要喜歡你呢,仔細想來,你總是能說出與眾人不同的話,做出些稀奇古怪、卻又不違國法道德的妙事,妙極妙極,不知你今天來見伯伯,還有沒有驚喜帶來?先要說明,不許比這筆墨紙硯差了。」

        「甘伯伯好貪心啊?幸虧小子這次沒有空手前來,正有一件名為『香水』的東西要送於伯伯,一來感謝伯伯對我白家的支持,二來也感謝甘世兄為我跋山涉水,尋找合用竹材的辛苦......」

        「香水?」

        甘龍父子接過盛放了香水的葫蘆,都是大為驚奇,按照白棟的教法用了些,頓覺異香撲鼻,遍體清涼,頓時連連呼妙;這東西可比貴族們常用的熏香好用多了,而且還有驅除蚊蟲的作用,最讓老甘龍喜歡,他是個從年輕時起就愛招蚊子的。

        「甘伯伯,我也喝了茶,您也用了香水,是否該談談那兩部法規了?」

        是時候了,趁熱打鐵,過了老甘龍這一關,大局就算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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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甘府論法 下】

               

        把玩著『香水』,老甘龍很是愛不釋手,抬眼望望白棟,笑道:「怪不得你小子要添加法令呢,你是最會『發明』這些古怪玩意兒的,這兩部法令一旦發佈,只怕就是你得利最大了。小子,年輕輕輕,何以如此貪財?」

        白棟暗中撇嘴,這才叫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呢,說到貪財我哪裡比得上甘伯伯您啊?誰不知道甘家的生意做得大,影響力遍佈山東各國,甚至遠涉巴蜀,如今卻來說我?

        「你小子在腹中誹我,認為老夫才是最會經商貪財的,是也不是?」

        「小子不敢,再說這也不算小子腹誹,老秦人誰不知道甘家和孟、西、白三族富可敵國?君上也是這樣說,錯不了的。」白棟笑嘻嘻地望著甘龍,絲毫不懼。

        甘龍放下香水,瞪著一雙老眼與白棟對視良久,忽然放聲大笑:「好小子,好小子啊!什麼都好,只可惜此子非我子,遺憾,遺憾......」

        「父親太偏心,別人的兒子在您眼中什麼都好,升兒就百般的不是。」甘升心裡是真委屈,不由脫口而出。

        「蠢材!」

        老甘龍瞪了兒子一眼,指著白棟對他道:「你與平安郎相識也非一日,可曾見他說過哪位朝中重臣是好利貪財的?」

        「回父親,倒是不曾。」

        「為何他在為父面前明言甘家富可敵國,還要引用君上之言,你這個蠢貨可曾想過?」

        「我......」

        「我什麼我!時也變也,大丈夫當遇時而變,一成不改的縱非小人,也是無才之輩!平安郎要推行的兩部法令,正是聚財之根本手段,若不先認了我甘家是個喜財的,如何說動為父?此話一出。我甘家也罷,孟西白三家也罷,不覺就和他成了一類人,以後再談什麼都方便了。這是最高明的交遇手段,要給我記在心中!」

        「諾......」

        甘升呆呆地望著白棟,真希望他搖搖頭,不然就證明自己真的太蠢了。可惜白棟沒搖頭,正滿面微笑的對他點頭呢。

        「甘伯伯說得沒錯,卻也錯了。」

        「哦?你小子還有什麼新的見解?」甘龍倒是一愣,有些驚奇地望著白棟。

        「伯伯請想,世人誰不貪財?人生在世,無財難行。以孔夫子大能,要不是有個有錢的學生,怕也無法早傳聖人之名吧?國無財則弱,弱則無強兵、無邦交;民無財窮苦,窮苦則少友無朋,若是人人都不求財,國家何來稅賦?說什麼不重金錢之利。呵呵,那不過是懶漢為自己找的藉口而已。」

        「說得好!升兒,這般識見,你更要牢記在心。」

        老甘龍修養功夫一流,很少這樣去誇獎一個人,可聽了白棟的話,還是忍不住擊節讚歎:「所以說,孟軻所言的『不患寡而患不均』正是狗屁。不對不對,比狗屁還要臭上一萬倍!只求平均卻不求生財之法,人人都窮得沒有衣服穿,難道就是天下太平了?大大的狗屁,太臭了!」白棟一愕,自己不過是婉轉說明經濟的重要性,這位甘伯伯怎麼罵起孟夫子來了?估計兩人多半是論辯過。還是那種意見不合視對方如寇仇的論辯關係。

        「小子,你的《商標法》和《發明專利法》老夫看過了,前者很是不錯。老夫曾遊歷山東各國,發現就是商業最發達的齊魯關市似乎也少了些什麼。被你這一提醒,才想到各國商家正是少了屬於自己的標誌名稱、讓人難以清楚分辨!莫說是普通的小商家了,就是號稱勢力遍佈天下的范氏商行,也因缺少法令保護,導致天下同樣名稱的范家商行不知凡幾,呵呵。」

        「甘伯伯好眼力,苦酒曾做過調查,發現我櫟陽關市有很多十幾二十年的老商家,例如東市的張家豬肉吧,他家的豬頭沒有多少腌臢氣,味道鮮美多油,自然就賣出了名氣,可被有心人見到了,就也學他在店前放隻豬頭,說自己也姓張,櫟陽的老戶或者還能分辨,新升入城的國民、還有國外之民可就無法分清了。張家豬肉曾告到我兄長白崇那裡,最後還是不了了之,就是因為缺少法律依據,無法保護張家豬肉的利益。」

        「這一點老夫看得到,可若只是如此,老夫也不會支持你。此法最妙之處,還在於商家得到國府認可的商標後,必然會更加顧及口碑,如此則善者愈善,久而久之,就如天地運轉,自有前行之力;若是一個商標做到鼎盛,縱然是商家因意外之變敗落,只要有商標在,就可快速重起,國府賦稅收入也因此更為穩定,小子,你甘伯伯可沒老糊塗吧?」

        何止是沒有老糊塗,簡直就是隻老狐狸啊!白棟心中大嘆,這就是學問的可怕了,老甘龍不過是限於眼界,只要被自己稍微點醒,立即就明白了商標品牌的『抗災性』,正如後世可口可樂公司所言的那樣,可口可樂光是一個商標就價值十億美金,而且這個行情還在不斷上漲。若把老秦國比做種稻子的人,把商家看成是稻子,那商標就是增強這些稻子抗災能力的法寶,這層道理居然被他一眼就看穿了?

        「如此說來,甘伯伯是不會反對《商標法》的了?」

        「呵呵,若非知道你是鬼谷先生的弟子,老夫都要以為你是法家傳人了,這部《商標法》深入淺出,理念明析,部則詳盡,難為你小子居然還弄出了『法律責任』和『救~濟措施』這樣的新鮮名詞。按你所言,若是有人『侵犯』了商家的『註冊商標』,我老秦官員只要依照這兩則下的規定判罰即可。小子,了不起啊!就算是穆公盛世時的百里賢相作法,也未必能有如此詳盡。老夫實在是想挑些毛病的,卻發現這是一件大耗精力的事情,而且就算花費了精神,也難有一字改動......小子,你一口一個甘伯伯叫得親切,可不是故意為難我老頭子的吧?」

        甘龍這番話看似玩笑,卻是對白棟推崇備至。也難怪他無法改動一字,這類法言法語本來就是後世法律工作者必修的功課,通常都涉及準確的法律概念,任何人稍微改動,都會引發岐義。別說是他,就是後世的最高院也只能做出解釋,如果要修改法律,那得人~大法工委組織的專家團才行,哪裡是說改就能改的?

        甘龍都看傻了,在他的記憶中,父親從沒有如此誇獎過一個人,他此刻對白棟已經不是一般的佩服了,簡直就是仰視,心想父親若能這樣誇我一次,我......我死了都能閉眼啦。

        白棟卻是微微一笑:「甘伯伯如此推崇《商標法》,小子就更加擔心了。」

        「哦?」

        甘龍笑眯眯地望了白棟半天,再次放聲大笑:「好小子!處處料人先機,你這樣的人才真該去軍營為將才是,莫非你隨鬼谷先生也學過兵法麼?」

        「甘伯伯說笑了,小子自知比起商標法來,發明專利法只怕更難令人接受。伯伯雖是博學廣聞,也難免有俗人之見,這是小子早有預料的。」

        「哈哈,還誇不得你小子了是吧?剛說你學過兵家,又賣弄你縱橫家的口舌?老夫還未開口,就被你首先套上一個『俗人之見』的帽子,而且如此不露痕跡,最能惑人心意,若是普通人與你辯論,不輸慘了才怪。不錯,老夫雖然也很推崇這部《發明專利法》,卻也有些擔心推行時會遇到阻礙困難,只是不知你小子會如何解決。」

        「甘伯伯說的可是專利的申請、明示、公告等程序環節?或者還有我老秦臣子和各家貴族的態度?」

        白棟微笑道:「這些其實都在小子算中,甘伯伯有哪些疑惑,我為您一一解釋如何?」

        「好,老夫也很期待,倒要看你如何說,哈哈哈!」

        白棟信心滿滿的樣子真是讓老甘龍越看越愛,今天他都不知大笑過幾次了。甘升看得熱淚盈眶,原來父親笑的時候也是如此慈祥寬厚啊,得謝謝平安郎,若非是他來,自己一年也見不到父親笑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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